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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

2023-11-19 21:49尼爾·斯科菲爾德
譯林 2023年6期
關(guān)鍵詞:霍普杰弗里萊特

〔英國〕尼爾·斯科菲爾德

一旦安頓下來,監(jiān)獄里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和另一名殺人犯合住一間囚室。他叫約翰,因為殺了老婆才鋃鐺入獄。他其實是個相當不錯的人,光看模樣,你不會想到他殺過人。他在監(jiān)獄圖書館做事,性格恬靜,與世無爭,甚至有點羞怯怕生。不過他很聰明,我會這么評價他。在囚室的漫漫長夜里,我倆有過一些有趣的聊天。他跟我講他的家庭生活,說他為何殺老婆。我能理解他;換成我,我也會那么做。他老婆聽起來就像一頭老母驢。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那女人有點像格洛麗婭。我用一輩子都想不明白為何約翰當初不能找一個更聰明的辦法來解決麻煩。但是話說回來,要是約翰那么干了,他就不會進監(jiān)獄,更不會為我找到一條出路。是約翰幫我擺脫了麻煩,也就是那伙人害我陷入的麻煩。俗話說得好,天下沒有絕對的壞事。

上庭的日子過后,我知道了他們是如何設(shè)局的,也知道他們?yōu)楹芜x中我,又是怎么選中我的。我沒有費力氣告訴我的辯護律師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你們相信嗎,杰里米是一個毫無用處的蠢貨,但聘請他的費用卻不菲。他會以獨有的方式皺起眉頭——我推測他認為這種皺眉方式有法學特質(zhì)——再告訴我,他認為陪審團不會相信這套說辭。他會說,這過于異想天開了。他還會補充說,這有點鋌而走險的味道。

老天,這套空話真讓人膩味,尤其是當你深陷官司之中。

我和杰里米第一次會面時,他就強調(diào)要恪守事實,不斷否認、否認、再否認。所有對我們不利的證據(jù)都屬于環(huán)境證供,所以我們可能會交上好運。注意“我們”的說法——說得他會和我一起坐大牢似的。這招——那是杰里米的B計劃——失敗的話,我們總還能改成認罪答辯,要求將減輕懲處的情節(jié)納入考量,將刑期減半。我問他有什么減輕懲處的情節(jié),刑期又是多少。呃,他猶豫著說,或許你當時神志不清,深受藥物的影響,精神壓力過大。他還說,至于刑期,我想我們可以指望得到七年監(jiān)禁的判決。聽到這話,我頓時感覺腦袋被人砸了一下,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則傷感地搖著頭,徑直離去了。

堅持事實。他的真正意思是——你無法洗脫罪名了。

我遭受了陷害,像條煙熏鯡魚一樣被他們擺布。

假如我們回到起點,這個陷害計劃要從梅拉妮·戈萊特利說起,我現(xiàn)在知道她是主謀。那天她神色冷靜地走進我的商鋪,打扮入時,穿著一套藍色商務(wù)套裝,一頭黑發(fā)富有光澤,外形靚麗又氣場十足,活像一枚3英寸長的鐵釘一樣銳不可當。店外停著一輛以前從沒出現(xiàn)過的寶馬車,所以大概是她的座駕。我也開同款車,這點令我不悅,讓我想弄清原因。歸根結(jié)底,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我前一晚和格洛麗婭通過電話,依然為此氣惱。格洛麗婭有一項激怒我的天生才干,縱然我知道在離婚這件事上我擁有主導(dǎo)權(quán),但還是被她操控。格洛麗婭也明白,所以才打電話過來辱罵我。令她不爽的是,對于店鋪和我的收入的估價遠低于她的預(yù)期。這是自然的,因為我信賴的摯友及會計師本尼所送出的那套賬簿和真實情況相去甚遠。

所以格洛麗婭很惱火,威脅說她會讓她的會計師來查清賬目,但本尼知道她會那么干,早就說過不用擔心,我們的賬簿是真金不怕火煉,但喬吉,只是你要把安道爾銀行的存折藏好喲。

格洛麗婭總是將店鋪稱為“古董店”,它其實并不是古董商店,不過也差得不遠。首先,店鋪位于國王路的一頭,從來都只不過是一家略微高端的二手古舊貨商店。但是對于格洛麗婭和她那幫勢利眼朋友,它一直是“咱們的古董生意”。我喜歡“咱們”的說法。如果可以,她永遠不會踏足這家店鋪,這意味著她只有想要錢的時候才過來。然而這并未阻止她根據(jù)她幫忙開起這家店而宣稱店鋪有一半歸她所有。我把房子讓給她,那棟房子就值不少錢了,可她對于讓我屈居于店鋪樓上的公寓并不滿意。打個比方,她不只想要我割下一磅肉,還想要讓我放出一兩品脫血來。考慮到她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的生活方式,我相信她會逐漸將我吃干榨盡。普拉提、健身班、瑜伽課,還有一個叫北歐式健走的項目——這甚至對她來說都算荒唐。我的意思是,這些都是啥玩意?北歐人是怎么走路的?用他們的雙手嗎?甭管北歐式健走是什么,反正代價是手臂和腿都痛。(北歐式健走是雙手均拄著手杖大步走,故有此說?!g注)況且,這些愚蠢的運動每一項都有專用品——包和衣服等,它們的花費也高昂得讓人吐血。

總之,現(xiàn)在算起來是數(shù)月前的一天,這個叫戈萊特利的女人走進鋪子,看了一圈,仿佛這家店歸她所有。我從辦公室出來。洛爾則從他的小屋出來,毫不遮掩地張大嘴巴盯著她。18歲的洛爾有點智力障礙,負責幫我搬運重貨。我招招手讓他走開。

“需要幫忙嗎?”我問。

“或許,”她說,“或許吧?!彼诎锶〕鲆粡埫f給我。原來她叫梅拉妮·戈萊特利,是名事務(wù)律師。

“我,”她說道,“在代理我的一位委托人,她年事已高,身體虛弱,決定賣掉房子,住進養(yǎng)老院,以便得到更好的照料。她沒有真正的家人——她和丈夫從未生育過。他們有一個養(yǎng)子,我聽說是名演員,但也是個無賴,大多數(shù)時候生活在海外——她一個人住那座房子顯然太大了,她也開始感覺有點不安全?!?/p>

我有好久沒聽到過“無賴”這個詞了。

“那你找我……?”我插了一句。

“我這就說到,”戈萊特利女士不喜歡自己在侃侃而談時被人打斷,“我聽說你從事舊屋清理和估價?!?/p>

“有時吧。”我說。其實,我一直在做這門生意,獲利還頗豐,正如劇集《守護人》中的角色亞瑟·戴利常說的:四處逛逛,看看客戶們家里的擺設(shè),把好貨與垃圾分開,定個價格,然后就成了。有時候,呃,有時候會碰到一件不錯的小玩意,你可以順手牽羊裝進自己的口袋。它會讓某套藏品變得完美,猶如蛋糕上的櫻桃,面包上的果醬。我不會說這種事一直發(fā)生,但還是經(jīng)常有,使得從事這門生意有利可圖。格洛麗婭曾說冒那樣的風險太蠢了,還說我總有一天會因此栽跟頭。

呃,就這類活計來說,眼下這樁活聽起來很不錯。梅拉妮·戈萊特利的一身著裝看上去價格不菲,不是那類為委托人的垃圾找出路的事務(wù)律師。

“你怎么找上我的?”我問道。把事情打聽清楚總沒壞處。

“哦,通過熟人知道的,”她說,“你似乎在這一行相當有名?!?/p>

此話不假,我是很有名。并非一直受到好評,但事兒就是這樣,你沒法讓所有人都滿意。

“那么,”她繼續(xù)說,“你有興趣對我的委托人的家產(chǎn)進行評估嗎?”

“行,我愿意干,”我說,“但你得理解,這不是承諾?!蔽乙郧霸庥鲞^這類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要處理一座骯臟的貧民窟老房子,全是一些賣不出去的垃圾,“你的委托人的房子在哪里?”

“在里士滿。”她說。

我深吸一口氣,好讓她注意到?!斑@會讓你付出一筆費用,”我說,“我不能在沒有酬勞的情況下大老遠跑去里士滿,尤其是假如最后發(fā)現(xiàn)這趟的收獲還不夠路費的話?!?/p>

“我明白了?!彼贿呎f一邊聳了聳鼻子。我那時以為我真的開始討厭梅拉妮·戈萊特利了。“而且我覺得你會發(fā)現(xiàn),這趟活十分值得干?!彼们鸶┚偷鸟娉终Z氣說道,這點真讓我氣惱。

我點點頭。

“那么好吧,”她掏出一本厚厚的記事本,“什么日子適合你?我——”她在我回答之前迅速接著說,只為了向我展示這兒是誰占據(jù)上風,“在下周二之前都沒空?!?/p>

我在腦海里回想自己的日程安排,“下周二就行?!?/p>

“傍晚怎樣?比如5點半?”

“挺適合我?!蔽掖鸬?。

她立刻在記事本上記下幾筆,然后撕下那張紙,遞給我。地址正如她所說,位于里士滿。委托人是維多利亞·亨特利小姐,住在主教房舍。這真叫人意外,我聞到了錢的味道。不過呢,表象可能在騙人。我曾經(jīng)走進一座名叫王域軒之類的老舊建筑,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墻紙剝落,房間里塞滿了受到白蟻侵害的垃圾。而一位同行卻很幸運,在喬克農(nóng)場一座民房的閣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幅弗拉戈納爾畫作。我是從別人口中知道這個故事的,對方也是從別人那兒知道的?;蛟S,這就是一個都市傳說。

“亨特利,”我說道,此舉大概不明智,“和那個餅干牌子有關(guān)系嗎?”

是的,這么問不明智。

“假如,”她冷冰冰地說,“你要繼續(xù)拋出這類幼稚的胡話,那我們根本不該合作。我的話就講到這兒?!彼俅紊斐鍪?,仿佛是要擋開一個骯臟得滿身跳蚤、酩酊大醉的流浪漢不受歡迎的求歡舉動。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只能機械地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雖小,卻十分有勁。她的手指上沒戴戒指。

出于禮貌,我送她出門,一直送到停在路邊的寶馬車旁。她的屁股扭來扭去,清楚地表明誰也不該被那身商務(wù)套裝哄騙過去,他們應(yīng)該明白,在她那副一本正經(jīng)的事務(wù)律師派頭下面,藏著一團火。她打開后備箱,把公文包扔進去,壓在一只時髦的藍色運動包上面。我隱約覺得那只運動包有點眼熟,但當時并不清楚原因。她用力關(guān)上箱蓋,朝我點了下頭,然后走到駕駛座一側(cè),打開車門,利落地鉆進車內(nèi)。就我的觀察而言,她沒有炫耀一雙長腿。

我回到鋪子里,將那頁紙放進辦公桌的抽屜里,然后開始忙于日常事務(wù)。

周二很快就到來了。我穿上自己最像樣的米色西裝三件套,里面是一件咖啡色襯衫,打了紅色領(lǐng)帶,還在胸前口袋里塞入一塊佩斯利花紋的絲綢手絹。當我穿過店鋪走出去時,傻乎乎的洛爾張大了嘴巴。

“我去見一位客戶,洛爾,”我邊說邊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絲綢手絹,“要到晚上8點后才能回來?!?/p>

洛爾依然張嘴盯著我。

在陽光燦爛的晚午時分開車去里士滿是一件愜意的事。路上車有點多,許多證券經(jīng)紀人開著黑色保時捷回家見老婆,但這段行程依然令人心曠神怡。我一邊開車,一邊尋思格洛麗婭和我為什么不能過這種證券經(jīng)紀人的平淡生活。

也許正如老爸過去常說的,生活中總是充滿了風風雨雨。

我在一條閉環(huán)的單行道上繞了兩圈才找到房子,是喬治王時代的大宅子,巍然壯觀,與馬路隔著一段距離,門前有一條停車道,戈萊特利的那輛寶馬果真停在那兒。整座建筑粉刷成黃色,看上去狀況不錯,似乎有人在保養(yǎng)。

我將汽車停在車道的另一邊,拾級走向正門。我注意到兩個細節(jié):宅子的一邊裝有一套商用規(guī)格的防盜報警器,我認出了具體型號。這設(shè)備可不容小覷。其次,在門口角落頂上天窗旁邊,有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居高臨下地對著我。我心想,呃,要用好這個機會了。我朝著攝像頭露出笑臉。

沒等我按響門鈴,屋門打開了,站在我面前的是戈萊特利。她看起來沒有被我的這身裝束打動,甚至連絲綢手絹都沒有給她留下印象。

“你遲到了?!彼f。

“晚上好?!蔽艺f。

這招沒有成功,她的裝甲護板實在太厚了。

“我的時間不多,”她說,“我在倫敦市區(qū)還有一場會議要開??爝M來,我會把你介紹給我的委托人。然后,恐怕你得要一個人應(yīng)對了?!?/p>

我跟隨她進入門廳。這地方昏暗得要命,但散發(fā)出錢的味道。是個有家底的富裕家族,有一代代傳下來的家族財富。一座寬闊的桃花心木樓梯盤旋著通向二樓,一名老婦人正緩緩走下樓梯,速度像流淌的糖蜜一樣慢。她拄著一根手杖,走得十分小心,好像她認為自己隨時可能跌倒,摔斷骨頭??紤]到她的身體有點佝僂,她的個子相當高。她的衣著完全像耆英該有的樣子,穿一條有蕾絲衣領(lǐng)的黑色絲絨連衣裙,還戴了兩枚鉆石戒指,即便從我站立的位置,都能瞧出戒指上的是鉆石,而非玻璃。我倆屏住呼吸,看著她下到樓梯口。戈萊特利走向老婦人。

“亨特利小姐,”她說,“我向你介紹霍普克拉夫特先生?!?/p>

“啊,好的?!崩蠇D人說,“歡迎,霍普克拉夫特先生?!?/p>

我們握了握手。像許多老婦人一樣,她挺有手勁。但是和大多數(shù)老婦人不一樣,她的手挺有肉。她的長相不是你會稱為漂亮的那種,不過她有一張端正的面龐,鼻子長長的,嘴巴看上去好像是不會容忍我這類人的任何胡話。我注意到,她有一口好牙齒,或者是假牙。我估摸起她的年紀。她的頭發(fā)是青灰色的,梳向腦后,盤成發(fā)髻。握手之時,我又瞥了一眼那兩枚鉆戒。它們能值不少錢。我感到興奮:這趟生意看起來很有賺頭。

“霍普克拉夫特先生,你大老遠跑過來真是好心啊?!彼f道,聲音悅耳、輕柔,有點像笛聲。

“小小之事不足掛齒。”我說。

戈萊特利將身體重心在兩只腳之間交替,一副急著要走的樣子,“正如我已經(jīng)向霍普克拉夫特先生解釋過的那樣,亨特利小姐,我在市區(qū)還有一個重要會議要參加。我確信你能向霍普克拉夫特先生展示相關(guān)物品?!?/p>

“是的,是的,親愛的,”老婦人說,“你去忙吧。我確信我和霍普克拉夫特先生會相處得很愉快?!?/p>

戈萊特利匆匆離開了,我很快就聽見寶馬啟動的聲響和車輪在停車道上發(fā)出的摩擦聲。房子里只剩下我和老婦人。

“霍普克拉夫特先生,去客廳吧。我要喝每天例行的一杯雪利酒,你和我一起喝點吧,然后你可以到處看一下,告訴我你的想法?!?/p>

我跟隨她的步調(diào)慢慢走向客廳。進入客廳后,她走向一張桌子,桌上的銀色托盤上放著一個醒酒器和若干酒杯。

“或許你可以為我倆倒酒,霍普克拉夫特先生?!彼f,“我的雙手拿東西不像以前那么穩(wěn)當了?!?/p>

“樂意之至?!蔽艺f道,走向桌子,倒了兩杯酒。這張桌子屬于謝拉頓風格,酒水托盤是銀質(zhì)的,不是尋常之物。老婦人已經(jīng)坐進扶手椅里;我把她那杯酒放到她旁邊的一張小桌上。

“謝謝你,”她說,“醫(yī)生說我不應(yīng)該飲酒,但我確實發(fā)現(xiàn)一小杯雪利酒能讓人身心愉快?!彼闷鹁票嬈饋?,一對明亮的黑色眼眸從杯緣上方看著我。她用食指撫摸起自己的眉毛,動作十分優(yōu)雅。她顯然做任何事都是這樣,包括喝雪利酒。

“向我介紹一下你自己,霍普克拉夫特先生?!彼诤攘艘豢诰坪笳f道。

于是,我向她交代了我修訂過的人生經(jīng)歷,這個版本適合生性容易緊張的聽眾。我一邊介紹自己一邊觀察著房內(nèi)的擺設(shè)。觀察是有收獲的。實際上,大理石壁爐臺上有一座時鐘,以我這個外行的眼光來看,它像是路易風格。我不知道具體是哪個路易,但大概是路易十四到路易十五時期??蛷d里的家具棒極了,有謝拉頓風格,有奇彭代爾風格。還有一個正面向外拱出的五斗櫥,我猜測是赫普爾懷特的手筆,五斗櫥上放著一組只可能是色佛爾瓷的瓷器??蛷d里還有一些小桌,每張小桌上都有擺設(shè),有銀質(zhì)鼻煙盒、德國邁森產(chǎn)的小瓷像、古董架和亮眼的小玩意。

真是太棒了。

我極力做到不露聲色,但亨特利小姐沒有遺漏我的任何細微表情。

“我看到你在艷羨我的小小珍藏,”她說,“要和它們分別真叫人難過,但現(xiàn)在實在沒有辦法。坦白地說,它們已經(jīng)變成我的擔憂。我一直都非常輕率,我推想你可以這么說,我也從未做過財產(chǎn)清單。我父親是一位響當當?shù)氖詹丶?。你要知道,他是太平洋和東方(Pacific and Orient)公司的董事會成員。”

什么公司?我想了想,意識到她說的是P & O,即半島東方輪船公司(Peninsular & Oriental Steam Navigation Company)。

“我父母周游世界。實際上我出生于亭可馬里,那是在錫蘭?!睘榱朔奖阄依斫猓a充說道,“不過我明白如今我們必須稱其為斯里蘭卡。好多事都已經(jīng)變了?!彼龂@息了一聲,“但我們所有人都必須適應(yīng)變化的形勢?!彼罂诤认率O碌囊稽c雪利酒。

“我知道你是個大忙人,我不能用閑聊來浪費你的時間。我猜想你會做一份詳細清單吧?”

“通常都會做,”我說,“然后我們能決定怎么處理最好。對我來說,我只是隨意地四周看了看。你得明白,大多數(shù)東西——你的大部分家具和各色擺設(shè)都會直接送去拍賣。我確信邦瀚斯拍賣行會很樂意看一下這些藏品?!?/p>

“你這么認為?真有意思?!?/p>

“至于拍賣行不想要的東西,我能為它們找到買家,你不用擔心?!?/p>

“我發(fā)覺你非常令人放心,霍普克拉夫特先生。”她小心地起身,“現(xiàn)在,我想你會想看看其他房間?!?/p>

我們花了將近三小時才逛完主要房間。到處都塞滿各種好東西:瓷器、銀器、廉價的珠寶擺設(shè)、畫作,你能報出的東西全都有。我看得垂涎欲滴。甚至在幾間臥室里都有你不敢相信的小寶貝,譬如一個漂亮精巧的五斗櫥和一組發(fā)梳,梳子背板裝飾在我看來像色佛爾瓷。我感覺自己行走在夢境中。所有這些珍寶都在我面前,唾手可得,讓人難以置信。二樓甚至還有幾個她沒提出帶我參觀的房間,但我一點也不擔心。就目前看到的東西而言,這筆生意絕對值得做。

當我們結(jié)束參觀,再度進入昏暗的客廳時,我的筆記本上已經(jīng)記得滿滿當當了。她用那對明亮的黑色眼眸看著我,“我想現(xiàn)在我該再喝上一杯雪利酒了,至于你自己,不如來上一杯蘇格蘭威士忌?我喝不了威士忌,但我兒子很喜歡。他人在海外,偶爾也回來看望我,家里的威士忌就是為他準備的?!?/p>

我倒了一杯雪利酒和一杯威士忌。

“亨特利小姐,”我說,“坦白地講,我剛才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了一下,我需要帶著照相機再來一趟?!?/p>

“照相機?”她說道,再度用食指撫摸起眉毛。這顯然是因為她有神經(jīng)性抽搐的小毛病。她這么做的時候,一縷夕陽透過窗戶射進房間,照在她的面龐上。可能是光線的原因,我覺得她并不顯得有多老。

“是的,”我說,“用來給那些更重要的物品拍照。我還需要帶一位評估專家過來?!蔽覄倓傁氲胶线m的人選:戈登·布里杰。他肯定樂意從中分一杯羹。戈登看見這么多寶貝,會開心得暈過去。

“明白了。那么會是什么時候呢?”

“哦,再過兩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戈萊特利小姐敲定時間?!?/p>

“好吧。等這件讓人傷感的事結(jié)束后,我應(yīng)該會高興起來?!币苍S是酒喝多了點,她的眼睛濕潤了。

我借機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但她伸出一只手示意我坐下。

“請再多陪伴我一會兒,霍普克拉夫特先生。我這陣子甚少有訪客,能有人陪真讓人高興,尤其是在這傷感的時候?!?/p>

于是我重新坐下來,面對著這個神情悲戚的老婦人,心想她并不是一個難以相處的老人。雖然我覺得她有點死板,但假如這將意味著到最后能賺一大筆錢,那么我還是愿意多忍受一會兒的。見我又倒了一杯雪利酒和一杯威士忌,她開始絮叨起來,聊起她的人生,聊起她摯愛的丈夫,聊起他們因為生不出子嗣而收養(yǎng)的養(yǎng)子——他是如何變成一個小無賴的,又是怎樣“干啥啥不行”的。我有好久沒聽人說這句話了,但他確實聽上去像個名副其實的蠢貨。她說養(yǎng)子是個演員,根據(jù)方方面面的說法,他是個不成功的演員,東一個角色西一個角色,數(shù)量也不多,他在沒角色可演的時候,就去國外,依附其他比他更成功的演員,過著寄生蟲般的生活。

“杰弗里讓我們兩口子失望透頂??墒朗戮褪沁@樣,不可能一切遂愿。”

除了點頭,我也沒什么好說的。

“現(xiàn)在就成這樣了。”她無助地在半空中揮揮手,“一切都太過頭了,真的是?!?/p>

讓我驚恐的是,老婦人竟然啜泣起來,淚珠順著面頰滾下來。她吸著鼻子,但聲音很輕。我拽出西裝胸袋里的手絹,像個貨真價實的紳士一樣遞給她。她接過手絹,輕拭眼睛。她很有風度,沒有用手絹來擤鼻涕。

“餐具柜最上層的抽屜里有一盒紙巾?!彼f,“霍普克拉夫特先生,你可否幫我拿一下?”我將那盒紙巾拿給她。

“你非常客氣,”她說,“而我是一個愚蠢的老太太。”她把手絹遞回給我,手絹有點濕,但還能用,而我說了一通“你根本不是個愚蠢的老太太”之類的安慰話。

“哦,親愛的,”她說,“有時這生活讓我難以承受,我必須承認。你瞧,我感覺如此無助?!彼忠淮螕崦鹈济N椰F(xiàn)在已經(jīng)對此見怪不怪了。

“如果你還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請盡管說?!蔽易焐险f著漂亮話,心里卻在祈禱老婦人到此為止,以免引出什么麻煩事來。

“不用,”她說道,“我早已給你添了太多麻煩。”

“不,真沒有?!蔽蚁駛€徹頭徹尾的笨蛋一般說道。

“好吧,”她說,“有一件你能幫我做的跑腿差事。我留意到報刊亭老板沒送來我訂閱的《家居和花園》雜志。我尋思,假如托你跑一趟,幫我買本雜志會不會太過麻煩——那家報刊亭就在路盡頭,真的不算遠。這本雜志帶給我許多快樂。我知道這么說有點傻,我明明就要離開我的房子和花園了,但事情就是這樣——我真是一個愚蠢的老太太?!?/p>

看到她又要落下眼淚的樣子,我趕緊點頭,“沒問題?!?/p>

“你是個真正的紳士,霍普克拉夫特先生。不用操心怎么向報刊亭老板提及這件事,我會找時間和他理論的。哎,我的錢包在哪里?”

她給了我?guī)酌队矌拧?/p>

“我感覺身體有點虛弱,等你回來時,我也許已經(jīng)回房休息了。我會把屋門虛掩著,你回來后把雜志放到門廳的桌子上就行了?!?/p>

“屋門不鎖是不是有點不妥?”我皺起眉頭。

“哦,你不用擔心。”她說,“我們這兒非常偏僻,從未發(fā)生過任何意外。宅子裝有監(jiān)控設(shè)備,我覺得十分安全。而且我會在晚上就寢前鎖上屋門,打開防盜報警器。你瞧,這設(shè)備非常簡單易用,就算對于我這樣的老婦人也一樣?!?/p>

“好吧?!蔽艺f道,在她再次開始落淚和感謝我之前趕緊離開。

她說得沒錯,報刊亭離宅子僅有幾百碼遠,我很快就買回了雜志。我試著推了一下門,門果然沒鎖。進屋后,我將雜志放到門廳桌子上,然后凝神細聽起來。宅子里全然無聲,我走向客廳的門,那扇門仍然微開著,于是我探頭看了看??蛷d里也沒有人,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一股老婦人身上的香水味。

我抵擋不住誘惑,走進客廳,來到那張謝拉頓風格的桌子旁。桌上散亂地放著很多小玩意,好似有人剛剛把東西扔到那兒。我貪婪地打量起來。世上僅有的一份詳細清單在我的口袋里,而這些小玩意數(shù)量真多。我拿走了兩樣?xùn)|西,就兩樣:一件貓咪形狀的玉石和一只鼻煙盒。鼻煙盒或許是法貝熱的作品,但多半不是,不過依然非常容易出手。我把這兩樣?xùn)|西塞進口袋,就權(quán)當是預(yù)付款吧。

離開時,我好像聽見樓上傳來輕微的動靜,于是趕緊開溜。

我在晚上10點左右回到公寓,半路上吃了一頓美味的咖喱飯。我將玉貓和鼻煙盒放到壁爐臺上,發(fā)現(xiàn)那兒倒是它們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公寓門就被咚咚敲響。是那種催命般的急促敲門聲,讓人頓生不祥之感。果然,我剛打開門,一群警察就沖了進來,包括一名督察、一名探長和三名大約有10年資歷的警員,全都出示了證件。他們讓我老老實實地待在一角,然后開始大搜查。

看到那件玉貓,督察轉(zhuǎn)身朝向我,“這件玩意不錯?!?/p>

“一位朋友送的禮物?!蔽医忉尩?。

“好吧?!彼D(zhuǎn)而向警員下令,“裝起來。還有那件?!彼种赶虮菬熀?。最后,他向我宣讀了我的權(quán)利,并宣布將以謀殺的罪名逮捕我——18日下午5點到7點間謀殺了住在里士滿主教房舍的維多利亞·亨特利小姐。

“也就是昨天?!彼淅涞卣f道,“霍普克拉夫特先生,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有許多話要說,但一時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我默默地穿上牛仔褲和夾克,然后被帶上警車。在警察局,我給本尼打了電話。

本尼答應(yīng)和他的堂兄巴里談?wù)劊屠锸莻€竊賊,由于職業(yè)關(guān)系認識法律界的很多人。接著我就被關(guān)押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接受了總督察的訊問。訊問時坐在我身旁的事務(wù)律師名叫丹尼斯·范肖,他是本尼的兄弟倫尼所能想到的最好人選。丹尼斯不是什么厲害的律師,當聽到我被指控謀殺一名里士滿的老婦人,還是用悶殺的手段時,他也沒什么反應(yīng)。當意識到自己代理的是什么樣的案子后,他的面色有點發(fā)白。等來到警方出示證據(jù)的那一刻,他的面色更加慘白。證據(jù)包括攝像頭拍到我兩次進出宅子的監(jiān)控視頻,我第二次出去時,視頻底部清楚地顯示著時間。另外有我順手牽羊帶走的小玩意,宅子里也留下了我的很多指紋。丹尼斯不喜歡這些。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案子。他的臉拉得越來越長。

當總督察提及尸檢證據(jù),說案發(fā)時間在晚上7點至7點半,丹尼斯終于出招了。

“這個嘛,”他說,“我們都知道尸檢證據(jù)可能非常不精確。”

總督察聽到這句話不屑地笑了笑。警方并非僅僅依靠醫(yī)學證據(jù)來確定死亡時間。他們也有死者的手表為證,那只手表顯然是在殊死搏斗時被打壞的,指針顯示出它被打壞的時間是晚上7點23分。而7點27分,我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視頻中,鬼鬼祟祟地離開了那座宅子。沒錯,我那時的模樣被警方認定為“鬼鬼祟祟”。

丹尼斯要求與委托人進行商量后,審訊室里只剩下我倆。

“認罪吧?!钡つ崴箍粗摇?/p>

“認什么?”我問。

“認罪?!?/p>

“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喬吉,他們指控你的證據(jù)確鑿?!?/p>

“但我沒有殺人。我不會為了我沒有干過的事而舉手投降。我無法接受。你瞧,你只消將我保釋出去?!?/p>

他搖搖頭,“絕不可能,喬吉,你得面對現(xiàn)實。你要在監(jiān)獄里待一陣子了。”

丹尼斯說得沒錯,我果然被投進了監(jiān)獄,過了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整天面對一群粗暴的獄卒。

一天,丹尼斯突然來監(jiān)獄探望我。

“有好消息,喬吉?!彼f。

我點點頭,心里半信半疑。

“你關(guān)在這兒的日子不會很久了?!?/p>

我又點點頭,等他繼續(xù)說。

“皇家檢察署決定盡快審結(jié)這起廣受關(guān)注的案子,并已定好開審日期,即三周之后?!?/p>

這是哪門子好消息?假如皇家檢察署行動快捷,那可能意味著他們對案子相當有把握。

“真正的好消息是什么?”我問。

“我已經(jīng)聘請到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p>

“他又是何方神圣?”

“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喬吉!布倫納哈塞特??!律師界最機敏睿智的刑事辯護律師!我十分幸運才聘請到他。我已經(jīng)和他聊過,他非常有信心,尤其是當我向他解釋說,所有對你不利的證據(jù)都屬于環(huán)境證供?!?/p>

“聘請這樣一位大律師會花掉我一大筆錢吧?”

丹尼斯顯出了些許不自在,“你該知道,喬吉,就此案來說,恐怕你需要花掉很多錢。但假如——不——當我們打贏官司,一切花費就是值得的了?!闭f完他就走了。

在開庭之前,丹尼斯又來探監(jiān)兩次。第二次,他給我?guī)砹松贤r穿的衣服。不知是好運還是厄運,他帶來的偏偏是我去見老婦人那天穿的那套西裝。

“你瞧,丹尼斯,假如庭上要播放那段監(jiān)控視頻,他們會注意到我穿上了同一套西裝。這難道不會點燃他們的憤怒情緒嗎?”我抱怨道。

“喬吉,”丹尼斯說,“這是我在你的衣柜里能找到的唯一一套像樣的西裝了?!?/p>

“好吧,那我只能穿它了。”說實話,我感覺有點無助。丹尼斯說服我相信,這套西裝會給人留下好印象,除了那塊顯得過于輕浮的絲綢手絹,于是我把它塞進了褲子口袋。

我下一次見到丹尼斯,是在中央刑事法院的三號庭。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坐在辯護席,戴著假發(fā),一身行頭齊全,身旁一位年輕姑娘同樣戴著假發(fā),正在跟他耳語。丹尼斯坐在兩位辯護律師身后,與我對視后,眨了眨眼,朝我豎起大拇指。

法庭里坐滿了旁聽的人。沒有什么案子能像一起驚悚的謀殺案吸引來大批聽眾,尤其是當案子與大戶人家的遺產(chǎn)有關(guān)時。站在我這邊的人不少:本尼和舊貨行當?shù)膸讉€老伙伴都出席了。格洛麗婭也在,這點讓我相當驚訝,但話要說回來,我猜想她過來是為了幸災(zāi)樂禍地看我觸霉頭,為了陶醉于這沾光得來的名氣。殺人兇手的前妻,這名號確實能給予你一些談資。

隨后庭審開始了。

我不會說庭審一晃而過,那只是少數(shù)人的說法。但庭審的生動性確實比不上你可能的預(yù)期。事實上,一切都發(fā)生得相當快。就是一群無聊的人接連出場,其中包括一位病理學家、督察馬爾瓦尼以及其他證人。根據(jù)我這厲害的法律團隊的說法,這些全都是標準程序,沒什么好讓人激動的。讓我稍感不安的是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的做派,這位大律師幾乎未說半個字。我原本期待他每過五分鐘就會突然站起身,高喊一聲“反對”。然而沒有,顯然他的辯護風格不是那樣。于是我對眼前的一切興趣大減,恍惚中甚至做起了白日夢。

直到戈萊特利女士走進證人席,進入我的視野,我才重新關(guān)注起庭審。她穿著黑色絲綢套裝,領(lǐng)口有白色蕾絲裝飾。她的神色和我上一次見到她時一樣:自負、自滿,又以自我為中心。

她實際上沒有給出太多證詞,只是講述她和亨特利老人的往來,說她如何將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帶入亨特利家。她并沒有真正說出“披著人皮的惡魔”,但她不用說出口,你就能看見這句話仿佛寫在各位陪審員的臉上。作為一個高妙的小手法,她說她因為老太太的不幸遭遇而深感自責。其實,她只要說這些就夠了,只是,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就是她和那個剛從海外歸來的養(yǎng)子杰弗里。謀殺發(fā)生后的次日,兩人一起去了里士滿,用杰弗里的鑰匙開門進屋,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尸體。

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沒有從她口中問出多少有價值的信息,但是說句實話,其實也沒什么可問的。

他問了她幾個未經(jīng)周密考慮的問題,所以只得到冷冰冰的回答。最后,戈萊特利女士大步走下證人席,走向法庭的大門。我的目光始終跟隨著她,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些讓我好奇的細節(jié)。從公眾席下走過時,她抬起頭,看向格洛麗婭,并與之交換了一下眼神。格洛麗婭露出一絲笑容,戈萊特利則微微點了點頭。

她們彼此認識!

我之前都不知道,但現(xiàn)在知道了。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我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要考慮。因為檢方剛剛傳喚杰弗里上庭,按照老婦人的叫法,就是那個“干啥啥不行”的家伙。這個當演員的養(yǎng)子曾讓養(yǎng)父母失望透頂。他穿著一套漂亮的棕色絲絨西裝,配著淡紫色的襯衫,沒有打領(lǐng)帶,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證人席。

杰弗里在庭上無非講述他如何和戈萊特利一起發(fā)現(xiàn)尸體。檢方律師向他提出了幾個毫無意義的問題,還指出,杰弗里所過的五光十色的耀眼人生是他極少探望養(yǎng)母的原因。我的心里則犯起了嘀咕:我是不是以前在哪兒見過這個家伙?是在電視上嗎?

我沒有花太多時間來信奉上帝,反正最近是這樣,但是坦白說,上帝在最近幾周也沒花多少時間在我身上。

然而,就在檢方自信地考慮杰弗里的證據(jù)時,出現(xiàn)了黃金一刻,讓我再度找回了信仰。因為檢方律師詢問起杰弗里最近代表英國文化協(xié)會在海外巡演《歡快的鬼魂》一事。這時,奇跡發(fā)生了,一束陽光穿過描繪圣喬治屠龍故事的花窗玻璃,徑直照在杰弗里的面龐上。在那一刻,杰弗里抬起手,用食指緩緩撫摸起眉毛。

緊接著,我知道了我以前在哪兒見過他:在一座喬治王時代的老宅子里,他那時還穿著絲絨連衣裙。

人們總是談到一些念頭在一剎那進入他們的腦海。我聽過許多人那么說,我從來沒真正明白過。但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在一瞬間知道了他們做過什么,又是如何做到的。種種細節(jié)在我的腦海里拼合在一起,就像兩列特快列車發(fā)生對撞。我知道他們干了什么勾當,如何實施的,又有哪些人參與其中。

就在我的腦海里上演列車猛烈對撞、響聲轟鳴的那一刻,法庭宣布午餐休息,這給了我一個邊吃牛排、腰子和土豆泥,邊靜靜思考的機會。

不得不說,我真的非常欽佩他們的計劃。和其他犯罪陰謀相比,他們的計劃真是相當簡潔又十分精巧。

那個垃圾演員杰弗里失去了等待養(yǎng)母壽終正寢的耐心,和戈萊特利湊在一起,制訂了計劃。他們的第一步是尋找一個方便利用的笨蛋——也就是我。

他們誘騙這個笨蛋去一座宅子里見一位老太太。戈萊特利先是大大方方地進了宅子,過程被攝像頭拍攝下來。然后她把杰弗里放進屋,譬如通過客廳的落地窗,那樣杰弗里就不會被攝像頭拍到。杰弗里假扮成老婦人,你必須承認,他的化裝和演技十分專業(yè),而真正的老太太在二樓,大概是被下了藥。他們讓笨蛋在宅子各處留下指紋,最后又讓笨蛋在干完某件無害的差事(譬如買《家居和花園》雜志)后回到宅子里。他們算好笨蛋會在恰當?shù)臅r候離開,并被攝像頭記錄下來,那時躺在二樓的老婦人正在被兇手悶死。而且他們在挑選笨蛋時,篤定他出去時會順手牽羊拿走一兩樣小玩意。

全都是環(huán)境證供,但拼在一起嚴絲合縫。他們的說法是什么?說我那晚回到宅子,偷拿了兩件擺設(shè),不料被老婦人撞見,于是兩人發(fā)生搏斗。她跑到二樓,以防我殺人滅口,卻徒然無用。我追逐到她的臥室,撲到她身上,在此過程中打壞了她的手表。

顯然有兩個人參與了布局,杰弗里和梅拉妮·戈萊特利。但還有第三個同謀,必然如此。因為他們的計劃若要成功,選中的笨蛋——依然是我——得要以恰好的風格行事,還得要在離開時順手偷點東西。那么他們要確信我會干出那種勾當。他們怎么知道我會那么做?因為有一個對我的小伎倆再熟悉不過的人選中我出任這個角色。那人就是格洛麗婭。

梅拉妮·戈萊特利和格洛麗婭是好友,她們在法庭上對視時的表情證明了這一點?,F(xiàn)在我突然回想起戈萊特利座駕里的那只時髦的運動包——我現(xiàn)在想起來了,我不是見過格洛麗婭有幾次帶著一只就算不是完全一樣,也是非常相似的運動包嗎?那幾次她都是去那家貴得要命的健身俱樂部。是的,只要出一個好價錢,格洛麗婭會十分樂意幫忙。然后,她會以最低的價錢從我手上買走一半店鋪。

最糟糕的是,我當時根本沒有發(fā)覺到這些。我應(yīng)該早就意識到,沒有一個神智健全的人會把那樣一份肥得冒油的活交給我。

但情況就是這樣。我知道了來龍去脈,就好像我親自為他們寫了腳本一樣。我知道的另一件事是,我將因此而完蛋。這個圈套設(shè)置得天衣無縫。無論是哪個法官都會完全相信。假如我提出我的說法——呃,那番話只會惹得眾人捧腹大笑。我沒有任何能支持我的說法的東西。我沒有絲毫機會。

我知道的最后一件事是,假如我拖延庭審時間,那只會惹惱陪審團,從而被判處更久的刑期。于是,吃完午餐,我敲響房門,要求見我的辯護律師。

當我告訴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我想要改成認罪時,他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他看上去甚至像是稍稍松了口氣。他告訴我,在他看來,這是最明智的做法,霍普克拉夫特先生,判罰結(jié)果會輕很多。

事實證明,杰里米是對的。午餐后全體人員都回到法庭上,在他起身通告這個消息后,訟辯就結(jié)束了。之后的程序進行得相當快。法官針對我不在一開始就認罪而造成的拖延和公帑耗費,發(fā)表了幾句不中聽的批評,但庭審就到這兒為止了。

法官判處我六年監(jiān)禁,根據(jù)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的說法,這個判決挺合適。然后我被送往彭頓維爾監(jiān)獄,先是接受安檢,再換穿上一身永遠不變的粗棉布囚服,和約翰成了同住一室的獄友。

約翰是個安靜的家伙,說真的,幸好是這樣,因為假如不得不和一個話癆同住一間牢房,那人像一臺說話機器,永遠不停地念叨他的失敗人生,講他干過的罪惡勾當和他的垃圾家庭——那會讓人的神經(jīng)完全受不了。以我的拙見,那能解釋英國監(jiān)獄里的暴力水平。

入獄的第一天,我就覺得約翰是個非常好相處的人。他不會一直跟我說話,但另一方面,當我想和他說話時,他很樂意接過話茬。顯而易見,監(jiān)獄里的聊天話題總是挺有限。假如你對體育感興趣,那會挺有幫助,但我和約翰都既不是足球迷,也不是板球迷,不是任何一項運動的愛好者。于是,我倆談?wù)摰脑掝}就總是集中在一件事上:是什么事導(dǎo)致我們身陷囹圄。

約翰跟我講了他與妻子寶琳的故事。聽他的描述,我知道寶琳和格洛麗婭是同一類女人。聽上去他們的日子過得糟糕透頂,直到某天約翰忍無可忍,將手里拿著的一樣?xùn)|西擲向妻子,而那東西碰巧是一把切肉刀。當然,他妻子的所有家人都做出對他不利的證言,發(fā)誓說他一直痛恨妻子,說他從一開始就計劃好殺妻。于是,約翰鋃鐺入獄,至少要坐14年牢。

他對我的案子非常感興趣,簡直到了入魔的程度。他躺在鋪位上,專注地聆聽,兩只眼睛閃著光。我想,他是真心欽佩那幫人的本事。我認為他其實有點兒嫉妒,尋思他那時假如有時間的話,能不能為自己謀劃出那樣精妙的方案。他對于細節(jié)提了許多問題。我不得不做了份精細到秒的時間表,向他交代所發(fā)生的一切,包括誰說了什么話,誰去了哪兒,我被逮捕時發(fā)生了什么事,一直說到我在出庭時穿了什么衣服。

然后,在我向他重復(fù)講述相同故事的第三個晚上,約翰向后靠在枕頭上,說:“喬吉,他們犯了一個嚴重錯誤,一個十分嚴重的錯誤,更確切地說,是他犯下的?!?/p>

“誰?”

“他,就是那個誰,那個外甥?!?/p>

“是養(yǎng)子?!?/p>

“對,就是他?!?/p>

然后約翰說出了那個十分嚴重的錯誤是什么,我要怎樣從牢獄中脫身。他幫我寫信給梅拉妮·戈萊特利,甚至在監(jiān)獄圖書館的電腦上查出她的地址。

于是,我——或者說我們——寫了信,現(xiàn)在我們只用等待回信??隙〞谢匦牛覀兒苡行判?。因為一旦梅拉妮知道了我那套像樣的西裝——西裝被鎖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也就是儲存所有入監(jiān)囚犯的衣服的監(jiān)獄儲藏室——的口袋里有一塊絲綢手絹,我能證明手絹是我的,而那位演戲演過頭的杰弗里用這塊手絹擦拭過貨真價實的眼淚,梅拉妮就不得不有所行動,搶在我和事務(wù)律師丹尼斯談話、他再去轉(zhuǎn)告給杰里米·布倫納哈塞特以及每個能和警方說得上話的人之前行動。

因為警方會問這個問題:我的手絹上為何會有杰弗里的DNA痕跡?我從未遇見過杰弗里,從來就不可能遇見。杰弗里也從未遇見過我。按照約翰的說法,DNA痕跡和黃金一樣顛撲不破。那等于是將貓放進鴿群里,必然會引起一場風波。然后,馬爾瓦尼督察和他的手下會四處打聽,查出各種秘密。誰曉得他們還會查出其他什么事!

我們知道我們想要什么。出獄。我們還想要回店鋪,以及一筆對于我遭受的精神痛苦和損害的經(jīng)濟補償。

我說“我們”是因為我希望約翰也能出獄。約翰在外面會成為我的絕佳搭檔。他真的好有頭腦。

梅拉妮會找到一個辦法。我對她有絕對的信心。她擁有卑鄙下作的精明頭腦,她還掌握了來自主教房舍的那么多戰(zhàn)利品。

于是,現(xiàn)在我們靜靜等待。遲早她會過來找我,希望知道交易內(nèi)容,我想要多少錢才會交出手絹?;蛘甙凑占s翰的說法,她得要為她的詭計付出多少。說得妙,約翰。

呃,等她開口問時,你知道回答會是什么。

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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