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途有過一段鮮為人知的姐弟戀,和同住一個胡同里的顧繆。
其實,周途比顧繆只小一歲,但因為一歲之差他就只能追著顧繆的尾巴——她入學時,他還在學前班;她小升初,他還是小學生;她高考完,他才邁進高三??偸潜人硪徊?,這一步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周途喜歡顧繆,大概是從高中開始的,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就是青春荷爾蒙作祟。他看見顧繆朝他笑會緊張,她來他家找冰棍兒時,他能用十秒鐘換上他媽買的名牌T 恤,像列隊似的站得筆直。
冰棍兒是顧繆家的貓,很老很肥,黃白雜色,整天在胡同的門檻上曬太陽。那一陣子不知怎么了,它老愛往周途家跑。
顧繆總在傍晚去找它,然后周途就看見她一把揪住冰棍兒的脖子,它的四只腳和尾巴耷拉著,擺出一副任人處置的模樣。
周途真羨慕它,能在顧繆的手里待著。
顧繆一走,周途的背就駝了,把這唯一一件T 恤換下來,下次顧繆再來,又派上用場。以至于后來,顧繆問他是不是有十件一模一樣的短袖時,他不知怎么回答,尷尬地紅了臉。
周途和顧繆表白,是一個晴朗的午后,他們一起在胡同里逗冰棍兒。周途突然抬起頭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
顧繆說:“有個學長不錯。”
周途倒沒有失落,痞子樣地問她:“你覺得我怎么樣?”
“挺好?!鳖櫩娬f。
顧繆說的是實話,周途的好名氣在這條胡同里是公認的,人帥嘴甜。
周途接著問:“那我們處對象怎么樣?”
顧繆像模像樣地考慮了一分鐘,說:“可以試試。”
后來,周途回憶起這個場景,仍覺得有些恍惚。他不知道那時顧繆到底有沒有愛上他,因為顧繆在答應他之后,還提出了附加條件,那就是保密。
周途和顧繆的戀愛,從開始到結(jié)束,整條胡同都只有他倆知道。整個暑假,他倆都在胡同里逗貓、找貓。周途把冰棍兒強行從墻上扒拉下來,然后不久顧繆就到周途家來找貓。
周途和顧繆在一起的第二個月,一起翹課去了一趟懷柔。
十月, 懷柔的板栗熟了,周途帶顧繆去摘板栗。舉頭到處都是滿樹的栗子,周途搖晃板栗樹,顧繆在地上撿板栗。那天顧繆很開心,在板栗林中她第一次主動吻了周途,帶著一股新鮮的板栗味兒。最后,他們在天黑前,趕最后一班車回家,除了冰棍兒,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十一月, 北京進入冬季,連續(xù)下了好多場雪,胡同里的孩子們堆了雪人,從顧繆家到周途家的雪都被踩化了,但依然分辨得出冰棍兒和顧繆雪地靴的腳印。
二月,北京依舊冷得要命,顧繆開始起早貪黑地備戰(zhàn)高考,周途不敢去打擾她。但是他們每天都會見一次。
高考前,顧繆大半夜把周途叫出來,兩人躲在胡同深處見面。顧繆說,她會在大學里等周途,等他去了大學,他們就不保密了,再也不拿冰棍兒當幌子。周途吻了吻她的額頭,仿佛在黑夜里也能看見顧繆的眼睛,明亮又真誠。那一刻他才真切感受到,顧繆也是愛他的。
可是,這樣情真意切的愛,為什么會如此脆弱?
顧繆去上大學后,周途拼命地惡補功課,晚上回家經(jīng)過顧繆家,只會看見在門檻上打呼嚕的冰棍兒。他大概是唯一一個期待高考快點來臨的人。
距離高考只剩一個月了,周途騰出時間悄悄去了顧繆的學校。她那時候正和室友們一起從食堂出來,室友問周途是誰。
周途搶答,我是她鄰居。他不想讓人知道,顧繆有個還在念高中的男朋友,這樣她大概會很沒面子。周途邀功般地看了一眼顧繆,而她的眼神有些失落,周途當時沒在意,他以為顧繆會夸他聰明機智。
可是,后來顧繆在分手時說,其實那時候室友們早就知道他是她男友了。她們會那樣問,不過是最正常的八卦。
顧繆提分手,是在周途高考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
他信心滿滿地告訴她,他發(fā)揮得不錯,而她在電話里猶豫了好久,還是說了分手。原因是,她忽然沒那么喜歡他了。周途迎著徐徐的夏風,看著顧繆家敞開的門,愣了好久。直到顧繆說了一句抱歉,掛斷了電話,他仍然發(fā)著呆。
填志愿那天,周途猶豫了好久還是填了顧繆的大學。他給自己的理由是,盡管顧繆不要他了,可是這所大學也等了他一年,他不能辜負它。
暑假里,顧繆開始在餐廳打工,時常不著家。而周途卻守在家里,守著冰棍兒跑來他家,守著顧繆來尋貓。但是冰棍兒似乎也知道他們分手了,一次也沒再來過。而顧繆,他從放暑假開始就只在胡同里打過一個照面,他知道她躲著他。
周途在開學之前,只見過一次顧繆,是冰棍兒出事的那天。那天早晨,周途照常出門吃胡同口的早餐,在距離顧繆家不遠的地方,有幾個孩子圍在一處。他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有只貓死了,再仔細看,是冰棍兒。
一定是它又老又肥的身體過馬路時,被誰家的電動車給撞了。
周途在冰棍兒身邊蹲下來,不久后他聽見了顧繆的聲音。她扒開圍觀的孩子,目光落在冰棍兒身上,又落在周途身上。周途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滿是淚光。
那天,周途忘了他們曾戀愛的事,也忘了被甩的事,只當一個愛慕者的身份陪顧繆哭了好久,最后又陪她一起把冰棍兒埋在胡同底的柿子樹下。周途也難過,但顧繆把他的那份眼淚也哭了,他也就哭不出來了。
顧繆在進門前,沒頭沒尾地對周途說了一句對不起。周途知道她的意思,想回一句沒關(guān)系,但沒能說出口,因為他真的好難過,難過到無法寬宏大量。
雖然是同一所大學,但是周途和顧繆撞見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顧繆在大三開始了新的戀情,周途留意過那個男生,很優(yōu)秀也很帥,他有一種莫名的挫敗感。周途直到大學畢業(yè),也沒有再談一場戀愛,好像所有的心力都在和顧繆的那場秘密戀愛里用盡了。
三年前,顧繆一家從胡同里搬走了。周途遠遠地看著搬家公司把他們家的行李一件件搬走,顧繆忙著實習沒有回來。周途后知后覺地醒悟,她是真的要徹底脫離他的生命了。
后來,周途大學畢業(yè),在實習公司遇見了一個南方姑娘,巧的是她也養(yǎng)了一只貓,也是黃白雜色,跟冰棍兒很像。姑娘喜歡周途,寫了長長的郵件告白。周途望著窗外青灰色的天,像當年顧繆一樣說,那就處著試試吧。那時他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只是試試,會不會愛上你我也不知道。
周途去超市給姑娘的貓買魚時,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那是周途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顧繆之后,他偷偷用零花錢去超市買多春魚喂冰棍兒,在它習慣這個味道之后就用多春魚把冰棍兒吸引到他家,這樣不久之后,顧繆就會尋貓了。這是年少的他,所能想出的最完美的辦法,可是這一切在顧繆看來不過是自以為是的聰明,就像他跟她的室友們說,他是她的鄰居,這讓顧繆顏面盡失。她的愛,也從那一刻開始,一分一毫地消散了。
今年夏天,顧繆要結(jié)婚了,周途還是從媽媽那兒知道的,顧家邀請了昔日胡同里的鄰居參加婚宴。周途媽媽問,顧繆沒告訴你?那時候,你和她不是挺要好的嗎?
周途搖頭又點頭,忽然想起那一年秋天板栗林里板栗味兒的吻。
(摘自“陳若魚”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