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雨辰 齊云飛
云南藝術學院
滇西是一個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地區(qū),有著眾多不同的民族信仰和歷史文化。白族瓦貓是滇西眾多民族文化的載體之一,它分布于云南的大理、楚雄、玉溪、曲靖等地區(qū),用以裝飾房屋和驅(qū)邪避兇,其中以大理鶴慶瓦貓最具代表性。鶴慶瓦貓造型夸張怪誕,色彩質(zhì)樸多變,雖稚拙樸實卻不失趣味性,尤其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和人們審美觀念的轉(zhuǎn)變,大理鶴慶瓦貓為了滿足當下年輕人的審美需求,在造型和設色方面進行了大膽的加工和創(chuàng)新,使瓦貓以工藝品的形式為更多人所熟識。
中國古代的建筑以木質(zhì)材料為主,宮殿府邸等建筑存在易燃的缺陷,因此人們?yōu)榱藫鯙逆?zhèn)宅,經(jīng)常在屋脊飛檐處安放鎮(zhèn)宅神獸,如太和殿的鴟吻、坤寧宮的狻猊以及孔廟的吞獸等,都是典型的屋脊神獸。然而,由于不同地域的民族文化不同,屋脊神獸的形象大相徑庭。
瓦貓是云南地區(qū)的鎮(zhèn)宅神獸,常被置于屋脊正中的瓦片之上,以土陶燒制而成,是融宗教文化和民間藝術于一體的陶制民俗產(chǎn)物。它以老虎為原型,似貓非虎,雖被冠以貓名,卻寓虎于貓,取“虎兇猛無畏,能夠吞食一切鬼怪”之意,因此,又被當?shù)厝朔Q為吉祥虎、降脊虎。
瓦貓廣泛分布于云南的大理、楚雄、麗江、曲靖等地,由于不同地區(qū)的民俗文化、信仰各有千秋,故瓦貓的形象也姿態(tài)迥異,其中以大理鶴慶的瓦貓文化最具代表性。
瓦貓是中原文化和少數(shù)民族文化交匯碰撞的產(chǎn)物。在中原地區(qū),最早用于鎮(zhèn)宅的是門神神荼和郁壘,《風俗通義·祀典》中記載:“上古之時,有荼與郁壘昆弟二人,性能執(zhí)鬼,度朔山上立桃樹下,簡閱百鬼,無道理妄為人禍害,荼與郁壘縛以葦索,執(zhí)以食虎。于是縣官常以臘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于門,皆追效于前事,冀以衛(wèi)兇也。”[1]由此可見,在古代,中原地區(qū)就有虎食鬼怪的說法。從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角度來說,云南白族崇尚老虎且以虎為圖騰,故瓦貓可驅(qū)鬼、鎮(zhèn)宅的說法應該源于中原文化與當?shù)匚幕慕蝗?,是當?shù)鼐用窭斫?、想象的產(chǎn)物。
瓦貓是人們的精神寄托,承載著人們美好的期盼,從內(nèi)涵來看,瓦貓大致分為三類:辟邪貓、招財貓和保向貓。
辟邪貓,這類瓦貓用于驅(qū)除邪祟,守護家宅安寧,是云南民間最常見的一類瓦貓。辟邪貓通常被安置于屋脊中心位置或大門之上,相較于其他類型的瓦貓而言,辟邪貓的造型更加兇猛可怖。
招財貓,顧名思義,這類瓦貓的寓意為招財進寶,在當?shù)厝丝磥?,瓦貓張大的嘴巴可以吞金納福、匯聚財富,為家庭帶來富足的生活,它們承載的是人們對財富的渴望和美好生活的向往。
保向貓,這類瓦貓也用于驅(qū)邪避煞,與辟邪貓不同的是,它們守護的是家宅內(nèi)部的安寧。古人認為,家宅內(nèi)部的門或窗前有山石或墻角等尖銳之物阻擋,不利于家庭的幸福,所以需要擺放辟邪之物驅(qū)邪避煞,保向貓就是用于家宅內(nèi)部辟邪的神獸[2]。保向貓的造型兇猛威武,面部猙獰,胸前抱一“石敢當”或八卦鏡,極具震懾力。
瓦貓文化有著悠久的歷史,它是云南地區(qū)居民精神信仰的象征,反映了當?shù)厝嗣駥τ谏耢`以及祖先崇拜等文化的傳承。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受不同地域文化及習俗的影響,瓦貓的造型及紋飾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特征,其中以造型夸張怪誕的大理鶴慶瓦貓最具獨特性。
傳統(tǒng)的鶴慶瓦貓結合了貓和虎的雙重特點,造型夸張抽象、稚拙趣味。從比例來說,傳統(tǒng)的鶴慶瓦貓頭大身小,頭和身的比例差異較大,僅頭部就占全身的一半,造型極為夸張抽象,這樣的設計也使得瓦貓的形象更加兇猛霸氣、野性十足。鶴慶瓦貓頭部整體呈現(xiàn)扁平的圓盤狀,嘴巴大張,僅嘴巴就占據(jù)了頭部的三分之二,強烈的對比給人以視覺沖擊,強化了造型的張力;在張開的大嘴中是向外翹起的舌頭和兩排銳利的牙齒,仿佛要撕碎一切鬼怪和惡煞;嘴巴的上方是圓睜的怒目和豎立的耳朵,其中,眼睛突出且外鼓,似乎在搜尋隱藏在暗處的妖魔鬼怪,猙獰可怖,極具兇相;眼睛的下方是三角形的鼻子,神氣十足。
瓦貓的身體四肢粗大且內(nèi)部中空,在嘴巴和尾巴處各有一孔洞,孔洞與身體相連,使得瓦貓的身體首尾相通,在大風吹過房屋時會發(fā)出嗚嗚的響聲,以此起到震懾鬼怪的作用[3]。傳統(tǒng)的鶴慶瓦貓身體通常呈前傾姿態(tài),或蹲坐或站立,尾巴高高翹起,昂首挺胸,仿佛隨時會躍下屋脊吞噬一切來侵犯的邪祟,兇相十足。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社會的變遷,房屋的結構和人們的審美觀念都發(fā)生了改變,傳統(tǒng)的鶴慶瓦貓造型已無法滿足現(xiàn)代人的審美需求,因此,為了瓦貓文化的傳承,鶴慶瓦貓匠人不斷創(chuàng)新,化繁為簡,創(chuàng)作出更多符合當代人審美追求的瓦貓造型。
新派的鶴慶瓦貓不再局限于屋脊房檐,而是成為一種工藝品流傳于民間,形象也更具時代感。首先,從造型結構來看,新派的瓦貓開始與更多的生活器物相結合,如瓦貓花盆、瓦貓煙灰缸、瓦貓水杯等,瓦貓的整體造型和面部表情相較于傳統(tǒng)的建筑瓦貓更加細膩、豐富;其次,從造型種類來看,鶴慶瓦貓的類型更加豐富,匠人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借鑒了動物的形象特點,創(chuàng)作了狐貍瓦貓、貓頭鷹瓦貓等造型的瓦貓,這類瓦貓與傳統(tǒng)瓦貓相比更為新穎有趣、憨態(tài)可掬;最后,傳統(tǒng)的鶴慶瓦貓通常都是單一的一只,而新派的鶴慶瓦貓則出現(xiàn)了組合,如母子瓦貓、塔貓以及“雙面瓦貓”等,這樣的排列組合沖破了原有的造型規(guī)律,增強了瓦貓的動態(tài)性,使瓦貓更加生動鮮活,在吸引觀者眼球的同時也豐富了瓦貓的內(nèi)在寓意[4]。
大理鶴慶瓦貓是當?shù)孛袼孜幕托叛龅南笳?,這種象征不僅僅體現(xiàn)在造型方面,還體現(xiàn)在色彩方面。但是由于新舊文化觀念的差異,傳統(tǒng)鶴慶瓦貓的色彩表現(xiàn)與新派瓦貓的色彩表現(xiàn)存在較大的偏差。
云南大理鶴慶的白族崇尚白色,認為白色為吉祥色,故傳統(tǒng)的鶴慶瓦貓匠人在制作瓦貓時通常不會摻雜其他顏色。換言之,傳統(tǒng)鶴慶瓦貓的顏色并非釉色,而是陶土本身的顏色,顏色的最終呈現(xiàn)效果受陶土質(zhì)地和燒窯時的溫度影響。
在燒制鶴慶瓦貓時通常選擇饅頭窯,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土窯、磚窯,用的陶泥多為就地取材,因云南地區(qū)所處的位置為紅土高原,土質(zhì)中含有多種礦物質(zhì),所以經(jīng)過高溫燒制后瓦貓會呈現(xiàn)出土紅、青灰、灰黑等不同的顏色,大理鶴慶地區(qū)的陶土為土黃色,當?shù)厝朔Q之為“金剛泥”,這類陶土燒制出的瓦貓一般為漂亮的青灰色,當燒制溫度過高時或熄火后“悶”的時間過長時,瓦貓則會呈現(xiàn)灰黑色[5]。這種古樸且自然的顏色與當?shù)氐姆课蓊伾嗟靡嬲?,既裝飾了房屋又保留了瓦貓原始的、野性的、粗獷的美感,同時也體現(xiàn)了當?shù)厝嗣竦纳屏?、淳樸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p>
色彩是世界上最優(yōu)美的語言,也是視覺藝術中最感性的元素,它能夠瞬間吸引人的注意,引發(fā)人的情感共鳴。所以,新派瓦貓為了迎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和喜好,不僅在造型上大膽創(chuàng)新,而且在配色上有了更加大膽的嘗試。
新派瓦貓的設計一改傳統(tǒng)的單一色調(diào),大膽選用了高飽和度的顏色,通過色彩的碰撞和對比給觀者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同時,還通過不同的色彩賦予瓦貓不同的寓意,凸顯了新派瓦貓的個性和趣味。除此之外,新派瓦貓在配色上還選用了天青、寶藍、黛色、絳紫等極具中國特色的傳統(tǒng)色彩,使瓦貓文化在傳承的同時也更具東方意韻[6]。除了單純的色彩拼接外,新派鶴慶瓦貓還添加了一些具有白族特色的彩色紋樣,這些紋樣相較于傳統(tǒng)瓦貓的紋樣更為細膩、整體,色彩也更加豐富柔和,給人以靈動、飽滿之感,在裝飾瓦貓的同時仿佛也在默默講述著白族的歷史文明。
所謂文化語義,是指事物所蘊含的獨特的文化寓意以及承載的信仰觀念。瓦貓文化經(jīng)過千年的積累沉淀,由多民族文化交融而成,它見證了歷史文明的交匯,承載了鶴慶人民的信仰和崇拜。如今的瓦貓已經(jīng)不僅僅作為一種裝飾而存在,它更是一個民族文化的象征,所以,瓦貓的造型、色彩以及紋樣等都是人們精神寄托的體現(xiàn),蘊含著豐富的文化語義。
瓦貓,從字面意思來看是指像瓦片一樣的貓,而事實也確實如此,瓦貓的底部為筒瓦,筒瓦之上才是貓身與四肢。在當?shù)厝丝磥?,瓦貓實際上就是修建房屋時蓋上的最后一片瓦,當瓦貓底部的筒瓦與屋脊空缺處相扣時,也就意味著房屋修建正式完成。作為瓦,它可遮風擋雨,而瓦之上的“貓”則寓意驅(qū)邪避兇、招財納福。
研究表明,鶴慶瓦貓的制作最早始于明代,在最初制造時瓦貓就有驅(qū)邪避兇、招財納福的寓意,后來受當?shù)厝顺缁⑶楣?jié)的影響,瓦貓的制作開始以“虎”為原型,因當?shù)厝朔Q虎為“大貓”,故有了瓦貓的說法。鶴慶瓦貓面部猙獰,似虎非虎,突出的眼睛、外翻的舌頭、尖銳的獠牙以及線刻的胡須都進行了夸張?zhí)幚?,展現(xiàn)了瓦貓的兇猛可怖,同時也突出了瓦貓神圣不可侵犯的氣勢。
在當?shù)厝丝磥?,瓦貓除了可以?qū)邪避兇,還有屙金尿銀的寓意,這種寓意在造型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鶴慶瓦貓的形象是極其夸張的,尤其是張得異常大的嘴巴,然而在當?shù)厝丝磥?,張大的嘴巴寓意著瓦貓能大口吞金納銀或吞噬鬼怪,為家宅帶來財富和安寧。再者,瓦貓的腹部中空且屁股較大,這寓意著瓦貓能夠無限地吞金納銀,吸收四方財氣,有財源滾滾之意。除了張大的嘴巴和中空的腹部,在瓦貓的尾部有一孔洞,寓意著瓦貓吞食的財富可通過孔洞源源不斷地流入家中,積蓄財富。其實仔細觀察瓦貓的結構,不難發(fā)現(xiàn)瓦貓的嘴巴、腹部以及屁股是相通的,這一結構特點很形象地體現(xiàn)了瓦貓招財納福、吞金納銀的寓意。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鶴慶瓦貓的造型越來越多元,母子瓦貓、塔貓、四方瓦貓等形象層出不窮,瓦貓的文化語義也隨著造型的增加越來越豐富。
色彩是視覺藝術中最感性的元素,能直觀地傳達出作品的內(nèi)在含義,反映創(chuàng)作者的思想感情。
傳統(tǒng)的鶴慶瓦貓是灰陶素胎泥塑而成的,無過多的色彩修飾,樸實無華,整體呈現(xiàn)為簡單素雅的青灰色。這種不以色彩修飾的傳統(tǒng)與當?shù)氐拿褡逍叛鱿⑾⑾嚓P。在白族人民看來,白色是吉祥之色,是純潔與堅定的象征,在他們心目中白蛇、白鷺等動物也是吉祥之物,有吉祥如意、健康順遂的寓意,基于這種崇拜,當?shù)氐慕橙嗽谥谱魍哓垥r不會摻雜其他顏色。瓦貓古樸、原始和以自然為本色的色彩特征蘊含著美好的寓意,展現(xiàn)了當?shù)厝速|(zhì)樸和善、淳樸好客的性格特征,表達了鶴慶白族人民堅定的民族信仰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相比于傳統(tǒng)鶴慶瓦貓,新派鶴慶瓦貓多以工藝品的形式出現(xiàn),色彩更加豐富。當?shù)厥止に嚾藭貌煌纳寿x予瓦貓不同的寓意,以此來吸引更多的消費者。例如,紅色的瓦貓象征著開運招福、黃色的瓦貓象征財源滾滾、紫色的瓦貓則寓意身體健康、無病無災,這些顏色豐富了瓦貓的文化語義,使瓦貓在傳統(tǒng)寓意的基礎上又增添了新的內(nèi)涵。
鶴慶瓦貓之所以經(jīng)久不衰,是因為它承載了當?shù)厝嗣竦男叛?、崇拜和追求,而它獨特的造型和配色則是當?shù)厝嗣裥叛龊妥非蟮淖钪庇^體現(xiàn),所以,對于鶴慶瓦貓的認識不應局限于其獨特的造型和設色,更應該探尋其潛在的文化寓意。
鶴慶瓦貓是集實用性和象征性于一體的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它的造型和色彩是歷經(jīng)千年風霜流傳至今的,是瓦貓文化內(nèi)容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趣味稚拙的造型和色彩展現(xiàn)了當?shù)孛褡宓莫毺仫L俗,見證了鶴慶歷史文化的發(fā)展變遷,承載了鶴慶人民千百年來對美好生活的愿景,是其他符號和圖像無法替代的,因而對鶴慶瓦貓的造型及色彩進行專門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尤其是在當今社會,瓦貓的審美價值已遠大于使用價值,對于其造型和色彩的研究及創(chuàng)新關系著瓦貓文化的進一步傳承和發(fā)揚,所以,深入探索鶴慶瓦貓造型及色彩的特點,挖掘其中的內(nèi)涵和價值對于瓦貓文化的傳承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