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美揚 [燕山大學,河北 秦皇島 066000]
“溫情”一詞出自瞿秋白先生的散文集《赤都心史》:“溫情的撫慰,離故鄉(xiāng)如此之遠,那能享受”①,意為溫柔深情的情意。作為一種人文關懷,溫情時常出現(xiàn)在文學影視作品中,它猶如一抹底色,給作品帶來溫暖和希望,使讀者如沐春風。在梁曉聲的筆下,無論是《父親》《母親》《黑紐扣》等親情小說,還是以宏大歷史視角敘述的長篇小說《人世間》,抑或是《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忐忑的中國人》等論著,都始終以溫情的色彩關心著社會中的各個群體,對時代變遷下普通百姓的生存境遇和情感世界報以極高的關注。其中,于2019 年榮獲茅盾文學獎的作品《人世間》可謂是梁曉聲溫情書寫的代表作。小說以宏觀的視角,借助描寫周秉昆三兄妹以及各自家庭、朋友的人生經歷,展現(xiàn)了新中國幾十年的變遷史,頗有大河浩蕩、一瀉千里之感。正如茅盾文學獎評委李掖平所說:“縱橫交錯的復式結構,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樸實日常的平民視角,接地氣有溫度的語言,以可親可敬的平民史詩性,標示出新時代現(xiàn)實主義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高度?!雹陔m是宏大歷史題材的敘述,作品卻沒有僅停留在對時代變遷重大事件的細數(shù),而是在外部環(huán)境發(fā)展的浪潮中,構建出與時代同行的人物形象長廊,以細膩的筆觸,寫出了他們人生中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深具人道主義情懷,體現(xiàn)出濃厚的溫情色彩。
小說《人世間》以周家三兄妹為中心,以他們各自的友情和愛情為線索,展開了一張規(guī)模宏大且彼此交錯縱橫的人際關系網絡,其中以親情為核心的家庭關系是小說中人際網絡得以展開的基礎。一般來說,親情關系包括以血緣為紐帶的親情和因婚姻關系而締結的親情,這兩種親情模式在《人世間》一書中均有所展現(xiàn),顯示出濃厚的溫情色彩。
血緣親情是中國傳統(tǒng)家庭結構中最穩(wěn)定,也是最能顯示家庭人情美與人性美的情感關系。如在小說中,周家女兒周蓉性格叛逆,為了追求自己的愛情,一個人從東北去往遙遠的貴州山村,為此,周家父母傷透了心。但即使父母再生氣失望,緣自血緣的深厚親情終究會沖破一切阻礙。父親周志剛嘴硬心軟,對女兒的日夜思念終究迫使這位年邁的父親放下了自尊,一路顛簸到貴州看望女兒;周蓉瞞著家里偷偷結婚,周志剛雖然生氣她連婚姻大事都敢自己做主,但更多的是為自己沒能親自考察女婿的人品而擔心自責;當周蓉和馮化成被羈押,周秉昆義無反顧地承擔起了照顧外甥女玥玥的責任,一照顧就是十幾年。周家之所以能在一個風雨飄搖的時代中幸存,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從沒有放棄過對親情的珍惜和重視。即使當時外部環(huán)境不好,但周家人之間的親情從沒有因外因而中斷,這種在時代的風雨飄搖中愈加彌足珍貴的深厚親情,顯示出濃濃的溫情。
血緣關系往往使親情變得理所當然,正如周志剛對周蓉說:“你哥你弟都是親人,他們怎么幫你都不過分。”③但《人世間》中也存在著沒有血緣關系的親情,即周秉昆和繼子周楠之間的關系,這段父子情被作者寫得非常動人真摯,是一種超越了世俗血緣關系的情感,是一種無私的大愛。周楠是鄭娟被駱士賓性侵后生下的孩子,周秉昆和鄭娟結婚后,周楠和周秉昆之間的父子關系有一個循序漸進的變化過程。起初,二人之間雖以父子相稱,卻在內心互相防備。但人畢竟是情感動物,隨著日復一日的相處,父子之間的堅冰日漸融化,隔閡日漸消失。文中周楠對周秉昆有三次表白,都感人至深,鮮明地體現(xiàn)了這對父子從生疏到親密的變化過程,周秉昆后期甚至為爭奪周楠的撫養(yǎng)權遭遇了十二年牢獄之災,這段沒有血緣關系的父子情成是周家親情關系中的重要一環(huán),周秉昆作為一個父親的光輝形象也被完整地刻畫出來。20 世紀80年代以來,對傳統(tǒng)家庭觀念的解構成為文學中的重要主題,以余華、蘇童等人為代表的先鋒文學率先打破了家庭溫情的一面,如余華的《在細雨中呼喊》就顛覆了“父愛如山”的傳統(tǒng)觀念,寫出了父親形象的缺位。父母在個人成長過程中的缺席甚至錯位、道德倫理體系的衰落,都使得這一時期文學作品中的家庭觀念呈現(xiàn)出一種狂亂而無序的狀態(tài)。而作為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梁曉聲卻在其創(chuàng)作中重拾了對家庭、親情的建構,通過描寫人在困境中的互幫互助,構建出了飽含真善美的人間真情。正如余華曾這樣評價長篇小說《兄弟》中的宋凡平:“宋凡平這樣的父親代表了中國傳統(tǒng)家庭中的典型父親,他們沒有辦法在外面實現(xiàn)個人價值,便把所有美好的人性都在家庭中釋放出來了。”④對于梁曉聲筆下的周秉昆來說,亦是如此。周秉昆是梁曉聲為現(xiàn)代倫理秩序樹立的道德典范,他真誠、善良、勇敢而富有責任心,他拯救了處于困境中的鄭娟母子,成了他們?yōu)橹湴恋恼煞蚝透赣H,成為他們生命中的支撐。這種人性中的美好品質、超越世俗血緣偏見的情感,正是梁曉聲作品中一以貫之的溫情體現(xiàn)。
苦難是文學作品中一個常見的母題,也是人文關懷視野里一種基本的情感形態(tài)。苦難敘述在文學作品中有多種形態(tài),如以新寫實小說為代表的現(xiàn)代社會轉型中的價值沖突、道德重建中的世俗性苦難體驗,以及先鋒小說為代表的將苦難作為一種敘事元素的寫作風格等。而以梁曉聲為代表的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作家在對苦難進行敘述時,不僅僅側重描寫人的苦難遭遇,更是對人在苦難面前展現(xiàn)出來的戰(zhàn)勝挫折、超越苦難的頑強精神給予了強烈的支持和肯定。
周保欣先生曾將當代文學作品中的受難主體分為三類:英雄、凡人以及弱者?!八^的弱者,往往不是由于自身的性格缺陷和品德因素造成的,而更多是社會外部因素的產物……因此,弱者的受難不是個人性格因素造成的,而是‘無辜者受難’?!雹菰凇度耸篱g》一書中,鄭娟和以鄭光明為代表的殘疾人群體也當屬這類無辜受難者。
縱觀鄭娟的人生,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具有傳統(tǒng)美德的中國底層婦女艱辛而又充滿苦難的一生。鄭娟從小作為棄嬰被賣冰棍的老婆婆收養(yǎng),正值花季,卻被流氓駱士賓性侵,戀人涂志強被判死刑,一個人生下了私生子楠楠,和周秉昆結婚之后本以為可以過上平安順遂的日子,豈料丈夫意外入獄十二年,楠楠又慘死在異國他鄉(xiāng),她一個人將幼子周聰撫養(yǎng)至大學畢業(yè)。被棄養(yǎng)、被性侵、生活困窘、丈夫入獄、喪子,這些苦難都不是鄭娟能控制的,她的受難可以說是完全無辜與被動的。然而,面對如此艱辛的生活,鄭娟并沒有自怨自艾,而是以一種驚人的樂觀精神去戰(zhàn)勝這一切。周秉昆第一次入獄,鄭娟一個人照顧著周家的大大小小,默默忍受著街坊鄰居的白眼和議論,最開始她還會不自在:“每次遇到那種目光,她都能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淡定自若,確切地說是竭力表現(xiàn)得那樣。她不是演員,不擅表演,卻勝似演員,被如芒在背的目光逼出了表演能力?!雹薜S著時間的推移,隨著秉昆朋友們對周家的無私幫助,鄭娟面對光字片人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坦蕩:“她臉上竟煥發(fā)著一種無法解釋的光彩。她神情自若,對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做出不卑不亢的反應?!雹哂纱?,一個堅強的女性形象躍然紙上。面對周秉昆誤傷駱士賓而入獄一事,鄭娟表現(xiàn)出的從容和責任擔當令人敬佩。在丈夫服刑的十二年里,鄭娟獨自一人承擔起了照顧周母和養(yǎng)育兩個孩子的責任。作者并沒有細致地描寫鄭娟這十二年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教育兩個兒子,甚至都沒有寫丈夫入獄對鄭娟造成的心理沖擊,而只是以寥寥數(shù)語提到她在周秉昆入獄后掙錢養(yǎng)家并對丈夫勤加探望,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上的留白處理恰恰凸顯了鄭娟超乎常人的強大心理素質,似乎這些苦難對鄭娟來說并非什么天要塌下來了的大事,她需要做的只是鼓起勇氣從容面對。鄭娟是一個正直、善良、勤勞的女性,對于這些優(yōu)良品質的培育,鄭娟的養(yǎng)母功不可沒。養(yǎng)母對鄭娟無私的愛,也是她今后面對苦難時仍舊保持樂觀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的來源和底氣。對于這樣一個偉大的女性,梁曉聲對她是懷有敬意的,他對鄭娟的所有同情都以周秉昆的視角傳達了出來:“她每一次去探望他,他都能發(fā)現(xiàn)她比上一次更憔悴了。如同一朵大麗花,秋天里隔幾天便掉落一片花瓣……在沒有他的日子里,她的生命之花無可奈何、無可救藥地凋零了?!雹鄬⑧嵕甑孽r活力比喻為花朵凋零,美麗而殘忍、蒼涼而無奈,體現(xiàn)出梁曉聲對鄭娟深切的同情和關懷,也體現(xiàn)出對強大生命力的無限敬意。
文學即人學,形形色色的人的故事是文學作品中彌足珍貴的華彩篇章。《人世間》一書涉及了不同出身、不同性格的諸多人物,如以周秉昆、鄭娟、孫趕超、肖國慶為代表的平民階層,以周蓉、蔡曉光、馮化成、汪爾淼為代表的知識分子階層,以周秉義、金月姬、呂川為代表的領導階層,甚至以涂志強、水自流、駱士賓為代表的黑社會、商人在書中也有出現(xiàn),堪稱人物形象的浮世繪。作為一位關注社會民生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梁曉聲在塑造書中各色人物形象時,也注意到了殘疾人這一大量存在卻被經常忽視的群體,如盲人鄭光明、瘸子水自流、周蓉導師汪爾淼的殘疾女兒等人。他們都被身體的殘缺所困擾,但他們身上的優(yōu)秀品質處處顯露著人性的光輝。鄭娟的弟弟光明是個盲人,身體的殘缺并沒有讓他放棄尊嚴,靠親人過蠅營狗茍的生活,而是選擇自食其力,最后成為名僧螢心。作者賦予這個人物的兩個名字:光明、螢心,都有光亮之意,隱含著作者對這個盲人的善意和期許。跛腳的水自流,身體的殘疾和詛咒一般的“花自飄零水自流”并沒有阻礙他找尋自我的腳步,盡管他也曾誤入歧途過,但終究在對愛人的懷念和對自身善良本性的秉持中守住了人性的底線,沒有和駱士賓同流合污。在關注這些殘疾人精神世界的同時,作者的溫情筆觸也涉及有殘疾人的家庭的痛苦和無奈。如周蓉的導師汪爾淼,儒雅博學,是大師唐圭璋的親傳弟子,卻幾十年如一日地照料著智商如同五歲孩童的女兒,為此放棄了很多豐厚的待遇和條件。作為父親、作為知識分子,他都無愧于自己的身份,他有種文人的風骨,身居陋室,不改其樂。這些無辜受難的人,面對生命中突如其來的苦難,都選擇了勇于面對、勇于承擔自己應盡的責任,并在承擔中形成一種對苦難的反抗。他們沒有被厄運打倒,沒有怨天尤人,也沒有走向墮落或虛無,而是在細水長流的日子里完成對生命的正向延續(xù),這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的反抗和內在的成長。梁曉聲以筆為武器,掙脫生活沉重的枷鎖,尋覓當代人在人生困境中展現(xiàn)出來的熠熠生輝的人性美,并賦予其厚重蒼茫的歷史審美觀照。我們可以將梁曉聲在這些人物身上的苦難書寫看作是他對苦難、對人生意義的探索與揭示,這與他一貫堅持的“人生的意義在于承擔責任”的價值理念是并行不悖的。
《人世間》一書描述了東北地區(qū)20 世紀70 年代至今近五十年的歷史,對于國家發(fā)展進程中的標志性事件都有所涉獵,如工人階級支援西南大三線建設、1977 年恢復高考、1978 年改革開放、國企改革以及近年來的反腐、老街區(qū)拆遷重建等,每一個事件對于中國人來說都耳熟能詳,鮮明地體現(xiàn)了時代特征,而梁曉聲也在這些國家發(fā)展進程中的重大問題中融入了自己的思考和見解,對我們發(fā)展進程中存在著的一些問題都秉持著客觀公正的態(tài)度,包括對民族歷史經驗的反思、國家未來發(fā)展的思索、社會美好道德的期盼等,體現(xiàn)出一種家國情懷。
以書中描寫的20 世紀90 年代工廠改革為例,工廠面臨轉型和改革之際,周秉昆在獄中服刑,周蓉遠在法國,周秉義作為領導都沒有受到影響。但秉昆的朋友們或多或少受到了影響。肖國慶與周秉昆、孫趕超、曹德寶、唐向陽、呂川等人并稱六小君子,他們因為曾是工友而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幾乎每年春節(jié)都有一場象征著友情歲月的聚會。肖國慶曾是個意氣風發(fā)的青年,下崗后,他的人生發(fā)生了徹底的轉變:先是因為失去了經濟來源,他和姐姐互相算計遺產所得,逼得老父親活活凍死在風雪夜;人到中年,他又患了尿毒癥,無錢醫(yī)治,最終選擇臥軌自殺。周保欣曾在《沉默的風景——后當代中國小說苦難敘述》一書中表達過這樣的觀點:“觀諸當下文學,我認為作家的苦難敘述所含納的傳統(tǒng)哲學意識還是非常明顯的。最典型的就是寫作意識中潛在的‘集體受難’的泛集體主義話語方式。這就是說,在小說的局部情境中,受難的主體是個人的,但是在敘述所隱含的意義所指上,卻是非個人的,而是具有更寬廣的社會群體性的”⑨。肖國慶的悲劇并非是他個人的悲劇,而是時代的悲劇。正如作家梁鴻所說:“當一個大的社會結構的變動,把一整撥人都擠壓到外面的時候,這本身就是特別值得書寫的一個東西?!雹怆S著時代的發(fā)展,原有的企業(yè)體制無力抵抗經濟迅猛發(fā)展的浪潮,企業(yè)的改革轉型和勞動力的相應調整和流動是必然結果,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事實。按照馬斯洛的人格結構五層次來看,肖國慶的訴求和苦難可以歸結為一種安全需要和基本生存需要,當生存空間被擠壓,生存的需求得不到保障,肖國慶的悲劇幾乎是注定的。但梁曉聲還是給予了這段悲劇故事以一定的溫情:作者使用了相當長的筆墨刻畫了國慶去世對秉昆的心靈沖擊,并描寫了朋友們對國慶家人的幫助,摯友間感人至深的情誼被刻畫得淋漓盡致。梁曉聲通過肖國慶的悲劇,深入刻畫了時代發(fā)展對于個人的沖擊,表達了對大時代下人們身處現(xiàn)實困境的反思。他通過人與人之間的守望相助,完成了冷峻現(xiàn)實與溫情書寫的交融。
90 年代國企改革是國家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場陣痛,對于以肖國慶、孫趕超等為代表的普通工人而言是一場人生的顛覆,但普通民眾的苦痛也時時刻刻牽動著黨員干部的心。周秉義的岳母金月姬,是一位參與過革命斗爭的老黨員,有著曲折的革命經歷。作為黨的高級干部,她有著對國家、對黨的高度信仰和忠誠,這種信仰和忠誠又使得她對普通民眾懷有深切的情感。當工人們失去經濟來源無法過冬時,她毫不猶豫地拿出了自己的三萬元存款為工人買煤,這種老黨員的高風亮節(jié)的品行和家國情懷也深深感染著女婿周秉義,使他對作為黨員干部應擔負起的對人民群眾的責任有了更為深切的理解,這一點尤其體現(xiàn)在周秉義改造光字片老街區(qū)這件事上。東北某省會A 城的共樂區(qū)光字片是《人世間》的主要故事發(fā)生地,這里曾是很多背井離鄉(xiāng)闖關東來到東北定居人們的安身立命之所,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光字片逐漸變成了“臟亂差”的代名詞:低矮昏暗的平房、隨處亂倒的臟水、違建的房屋、擁擠的小路,都使得光字片成為讓人頭疼的問題。除此之外,光字片的治安也極差,甚至時任副市長的周秉義夜里都能被兩個持刀的職校青年打劫。凡此種種,使出身光字片的周秉義下定決心,一定要趁著自己退休之前將光字片拆遷重建,還鄰里一片和諧溫馨的居住環(huán)境。為此周秉義放棄了北京的職務,自愿平調回A 城,以一己之力頂住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和誤解,將臟亂差的光字片危房改造成美麗舒適的現(xiàn)代化小區(qū)。在已到退休年齡且病魔纏身的情況下,他又因無數(shù)百姓的舉薦和組織的挽留拼命工作,將兩三個類似“光字片”的危房片區(qū),動遷、改造成現(xiàn)代化小區(qū),直至最終累倒在崗位上,因病去世。
《人世間》中,周家三兄妹的性格與經歷各有其獨特之處,每個人都在某個方面凝聚了作家對理想意識形態(tài)的想象與建構,如周秉昆代表了民間意識形態(tài),周蓉代表了知識分子意識形態(tài),周秉義則代表了官方意識形態(tài),三者相互交融,共同構建起小說縱橫交錯的復式結構?!熬訌R堂之高而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如果說周秉昆和周蓉代表了“江湖之遠”,周秉義則是廟堂的代表,作為《人世間》一書中的領導階層,周秉義是一個黨的正面高級干部形象。在改造光字片的過程中,不明真相的民眾誤以為周秉義從拆遷中獲取暴利而去舉報他,而最終調查的結果是他經手過上百億的資金,卻沒有一分錢進了自己的腰包,可謂兩袖清風。面對弟弟周秉昆入獄一事,周秉義也沒有利用自己手中的職權為弟弟干涉司法公正,可謂正直無私。對比時下很多因欲壑難填而涉險違法的官員干部,周秉義兩袖清風、公正無私的形象赫然高大起來,他是梁曉聲為當代倫理秩序構建的一個理想化的黨員干部形象。梁曉聲認為:“《人世間》也值得干部們來讀一讀,特別是對從前的中國及民間缺乏了解的年輕干部們。我希望能向他們提供一些鮮活的、有質感的認知內容。我認為,如果缺乏這方面的起碼認知,就無法深刻理解當下底層民眾的某些情緒的緣由,也很難與他們進行效果良好的對話?!?對社會理想道德的期盼、對理想官員形象的建構,正是梁曉聲家國情懷的體現(xiàn)。
在小說《人世間》中,人物之間的情感關系總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溫情,無論是親情、友情、愛情,抑或是超出這三種基本情感形態(tài)之外的人間真情,都使得讀者閱讀之后心中流淌著一股暖意。正如作者梁曉聲所說:“好人不是老好人,而是對自己的善良心有要求的人。我寫《人世間》的時候一般來說沒有太壞的人,更多的人我都是希望挖掘他們好的一面,這是我對文學本身的理解。”?此外,小說中對于苦難的書寫也傳遞出一種樂觀、向上、昂揚的生活態(tài)度,由家及國,有國才有家,在時代變革中凸顯出的家國情懷亦是人間溫情的體現(xiàn)。總體來說,小說《人世間》站在現(xiàn)實主義的宏偉高度,以知識分子的立場審視著中國在新時代幾十年的發(fā)展歷程,并對底層民眾懷有深切的情感,體現(xiàn)了一種民間立場和平民立場?!度耸篱g》已經被改編為同名話劇和電視劇,電視劇播出后更是好評如潮。以不同的藝術形式共同演繹同一段故事,其中永恒不變的是溫情的流淌和當代中國人良好風貌的展現(xiàn)。
①瞿秋白:《赤都心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第19頁。
② 賈文佳、李掖平:《評委眼中的“茅獎春秋”》,《齊魯周刊》2019年第33期。
③⑥⑦⑧ 梁曉聲:《人世間》,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年版,上部第213頁,中部第7頁,中部第7頁,下部第37頁。(本文有關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 余華:《北京青年周刊》采訪,2006年。
⑤⑨ 周保欣:《沉默的風景——后當代中國小說苦難敘述》,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37頁,第190頁。(本文有關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⑩ 孫若茜:《專訪梁鴻:東北是可以虛構的》,《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9年第14期。
?? 梁曉聲:《關于小說〈人世間〉的補白——自述》,《小說評論》2019年第5期。(本文有關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