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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的違約金酌減規(guī)則
——基于最高人民法院189 號指導案例展開

2023-09-20 12:08朱曉磊
關鍵詞:守約方糾紛案違約方

朱曉磊

引 言

違約金是約束合同雙方當事人履行的主要手段之一。就演藝經(jīng)紀合同而言,合同的履行以雙方當事人的信任關系為基礎,且因具有一定的人身屬性而不適宜強制履行,因此通常都約定了較高的違約金數(shù)額以實現(xiàn)對雙方當事人履約行為的約束。當糾紛發(fā)生時,合同約定違約金的數(shù)額是否顯著高于實際損失以及是否應進行司法調整的問題與雙方當事人的利益息息相關,因而備受合同雙方關注,是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常見的焦點問題。

2022 年12 月9 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第189 號指導性案例。在該案中,被告李岑及其經(jīng)紀公司與原告上海熊貓互娛文化有限公司簽訂主播獨家合作協(xié)議,由李岑在原告所運營的平臺進行獨家游戲直播與解說,并約定了違約金數(shù)額。在合同履行期間,李岑違反獨家性約定到其他平臺進行直播,構成違約。雖然原告在訴訟請求中自愿對約定違約金作出了一定減讓,但原、被告雙方就原告減讓后的違約金數(shù)額是否過分高于損失、是否應進行調減的問題仍存在爭議。法院充分考量網(wǎng)絡直播這一新興行業(yè)的特點,以實際損失為基礎,綜合考慮相關因素,對違約金數(shù)額的酌減進行了充分說理。①參見上海熊貓互娛文化有限公司訴李岑、昆山播愛游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20)滬02 民終562 號民事判決書。

本文擬以上述指導性案例為切入點,從舉證責任分配以及具體考量因素兩方面著手,探求當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的司法酌減規(guī)則,并結合文娛行業(yè)的特點及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特殊性,對該規(guī)則的完善提出相應建議。

一、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的困境及原因

違約金制度具有履約擔保的功能,體現(xiàn)了對合同守約方的私力救濟,②參見姚明斌:《違約金雙重功能論》,載《清華法學》2016 年第5 期。是契約自由與意思自治的高度體現(xiàn)。③參見徐海燕:《懲罰性違約金例外酌減制度的解釋與重構:契約自由與契約正義的平衡視角》,載《法學雜志》2023 年第2 期。然而,現(xiàn)代合同制度并非片面地強調契約自由,而是追求契約自由與契約正義的價值平衡。違約金的司法調整制度是滿足上述價值平衡的關鍵所在,對于維護公平有序的市場秩序、維護交易安全均具有重要意義。

從立法及相關司法解釋演變來看,我國違約金司法調整制度的發(fā)展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1981 年《經(jīng)濟合同法》階段?!督?jīng)濟合同法》并沒有規(guī)定違約金過高的司法酌減規(guī)則,該酌減規(guī)則體現(xiàn)在最高人民法院1987 年發(fā)布的《關于在審理經(jīng)濟合同糾紛案件中具體適用經(jīng)濟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答》中。其第9 條明確要求針對不同經(jīng)濟合同的類型采取差異化違約金償付方案,在完全由當事人自行約定違約金的情形下,違約金數(shù)額一般不應超過未履行合同的金額。由此可知,在該階段對違約金是否過高的評價以“是否超過合同未履行部分的總金額”為標準,雖然稍顯僵化、單一,但其代表著違約金過高之標準從無到有的突破。此外,上述規(guī)定已經(jīng)考慮到不同合同類型中違約金的償付方案可能有所區(qū)別,應當進行類型化的規(guī)制。

第二階段,1999 年《合同法》階段。根據(jù)1999 年《合同法》第114 條第2 款規(guī)定,約定的違約金過分高于造成的損失的,當事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予以適當減少。最高人民法院在2009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以下簡稱《合同法解釋(二)》)第29 條第2 款為“過分高于造成的損失”提出較為明確的標準,即超過造成損失的百分之三十。同時該條第1 款規(guī)定,人民法院處理酌情減少違約金問題時應當綜合考量實際損失、合同的履行情況、當事人過錯程度、預期利益等因素,并根據(jù)公平原則、誠實信用原則作出裁判。同年,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關于當前形勢下審理民商事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再次明確要“依法合理調整違約金數(shù)額,公平解決違約責任問題”,調整過高違約金時要“避免簡單地采用固定比例等一刀切的做法,防止機械司法而可能造成的實質不公平”。在該階段,上述規(guī)定對“違約金過高”提出了相對具體、可執(zhí)行的標準,同時明確在認定違約金是否過高的問題上不宜采用僵化標準,而應結合一系列因素綜合認定。值得注意的是,關于“違約金過高”的證明責任問題在該階段首次以條文規(guī)定的形式出現(xiàn),即第8 條規(guī)定“違約方對于違約金約定過高的主張承擔舉證責任,非違約方主張違約金約定合理的,亦應提供相應的證據(jù)”。但此后實踐中對于該問題爭議不斷,最高人民法院在2019 年《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50 條又規(guī)定“主張違約金過高違約方應當對違約金是否過高承擔舉證責任”。

第三階段,2020 年《民法典》階段。整體而言,《民法典》第585 條第2 款延續(xù)了原《合同法》第114 條第2 款的規(guī)定。2021 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全國法院貫徹實施民法典工作會議紀要》第11 條第3 款又規(guī)定“當事人主張約定的違約金過高請求予以適當減少的,應當承擔舉證責任;相對人主張違約金約定合理的,也應提供相應的證據(jù)”。2022 年11 月,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通則部分的解釋(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9 條規(guī)定,當事人請求對合同約定的違約金適當減少的,人民法院應當以損失為基礎,兼顧其他相關因素的考量,遵循公平原則和誠信原則作出裁判。在該階段,更加強調對合同主體、交易類型、履約背景等相關因素的考察,較為充分地考慮到各行業(yè)、各領域的不同特點,對于實踐中靈活、準確地處理違約金司法調整問題具有較強的指導意義。值得注意的是,《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8條第2 款還規(guī)定,違約方主張違約金酌減的,應當承擔舉證責任。從條文上看,該規(guī)定不同于《全國法院貫徹實施民法典工作會議紀要》第11 條第3 款的規(guī)定,而是與2019 年《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50 條保持一致。

通過上述立法及相關司法解釋演變過程不難發(fā)現(xiàn),對于“約定的違約金是否過分高于損失”問題的解決既需要合理的抽象標準,又需要明確、可行的具體裁量因素。對于抽象標準,即衡量約定違約金是否過高的“上限”問題,從《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9 條第2 款的規(guī)定來看,其依然沿用了《合同法解釋(二)》確立的“不超過實際損失的30%”的標準。盡管有觀點認為,違約金的司法調整應放棄抽象標準轉而采取“動態(tài)的個案自由裁量模式”,①參見徐海燕:《懲罰性違約金例外酌減制度的解釋與重構:契約自由與契約正義的平衡視角》,載《法學雜志》2023 年第2 期;王雷:《違約金酌減中的利益動態(tài)衡量》,載《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11 期。但該觀點僅關注到多元的交易模式對違約金上限的影響,實際上卻略顯激進和理想,給予裁判者過大的自由裁量空間可能造成類案不同判現(xiàn)象頻繁發(fā)生,違背類案同判精神。從司法實踐來看,將約定違約金過高的上限確定為不超過實際損失的1.3 倍仍然具有很強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其既能對違約方予以適當懲戒,又能使守約方的損失得以充分救濟,同時限制了守約方利用違約金條款進行擴張性盈利的可能。但應當注意的是,“不超過實際損失的30%”標準僅應作為一般性、基礎性的標準適用,在某些特定場合下,即使約定違約金超過實際損失或可證明損失的30%,也不宜僅以此判斷約定違約金過高,仍需結合具體裁量因素綜合衡量。②參見吳澤勇:《違約金調減的證明責任問題》,載《法學評論》2022 年第1 期。而在違約金司法調整的具體裁量因素上,法官有較大的自由裁量空間,實踐中也常存在較大爭議。但從《合同法》時代到《民法典》時代,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認定違約金是否過高這一問題上,行業(yè)背景、交易模式等因素逐漸被視為重要考量因素,違約金是否過高的認定標準也因各行業(yè)的不同特點而有所區(qū)別。

隨著文娛產業(yè)的發(fā)展,演藝經(jīng)紀合同具有了人身依附性的特征,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也成為實務界關注較多的糾紛類型,其中針對違約金條款發(fā)生的爭議最多。有學者指出,演藝經(jīng)紀合同內容廣泛,其性質非某種典型合同所能囊括,而是多種典型合同的混合體,應屬于理論上的混合合同,③參見劉承韙:《論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解除》,載《清華法學》2019 年第4 期。本文亦贊同該種觀點。在熊威、楊洋與北京正合世紀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知識產權合同糾紛案中,最高人民法院也認為,案涉條款既非代理性質也非行紀性質,而是該案綜合性合同中的一部分,從而在司法實務層面認可了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混合合同性質。④參見熊威、楊洋訴北京正合世紀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知識產權合同糾紛案,最高人民法院(2009)民申字第1203 號民事裁定書。由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本身所具有的混合性,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具體的違約金調整問題就更加錯綜復雜,需要結合多種合同中雙方當事人的權利義務關系以及演藝經(jīng)紀領域的具體交易模式進行考察。這種錯綜復雜主要體現(xiàn)在具體裁量因素方面,其在抽象標準方面較一般的合同類型并無差別。目前,相關法律法規(guī)未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違約金酌減的具體考量因素予以明確,司法實踐中,各級法院也并未就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違約金的司法酌減應當考慮哪些特別具體的因素達成一致,從而導致了裁判觀點不統(tǒng)一的局面。

造成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違約金司法酌減困境的原因還在于舉證責任分配的混亂。從2009 年《關于當前形勢下審理民商事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8 條確立的“分別舉證責任”立場,到2019 年《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采納的“違約方舉證責任”立場,又到2021 年《全國法院貫徹實施民法典工作會議紀要》第11 條第3 款對“分別舉證責任”立場的回歸,再到2022 年《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8 條第2 款對“違約方舉證責任”立場的再次確立,法律規(guī)范對于違約金司法酌減過程的舉證責任分配存在觀點的搖擺和往復。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就合同糾紛中約定違約金過分高于損失的舉證責任分配也存在一定混亂。有的主張應由守約方就約定違約金合理承擔舉證責任,①參見北京娛美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訴戴紫菱合同糾紛案,北京市朝陽區(qū)人民法院(2020)京0105 民初69020 號民事判決書;濟寧樂嘉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訴陳巖合同糾紛案,山東省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01 民終4457 號民事判決書;廣州市飛摩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訴謝官蕓合同糾紛案,廣東省廣州市番禺區(qū)人民法院(2020)粵0113 民初15198 號民事判決書。亦有主張應由違約方就約定違約金過高承擔舉證責任,②參見謝某與北京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北京仲裁委(2023)京仲裁字第0377 號仲裁裁決書。還有的認為違約方承擔初步舉證責任后舉證責任方轉移至守約方。③參見沈陽星果娛樂科技有限公司訴劉思楠合同糾紛案,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遼01 民終13486 號民事判決書;奕悅傳媒(莊河)有限公司訴劉曉慶合同糾紛案,遼寧省莊河市人民法院(2022)遼0283 民初2684 號民事判決書??傊P于違約金酌減過程中的舉證責任分配問題并未形成統(tǒng)一的裁判觀點。

此外,我國現(xiàn)行法律規(guī)范并未明確對“懲罰性違約金”與“補償性違約金”加以區(qū)分,司法實踐中也未針對二者的區(qū)別采取差異化的酌減思路。然而,二者在數(shù)額、制度功能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如果不對約定違約金的性質或功能加以甄別而采取“一刀切”的酌減,可能造成當事人所期望達成的擔保合同履行、懲罰違約行為等目的難以實現(xiàn),違約金制度的功能也難以得到充分發(fā)揮。

二、189 號指導案例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的影響

最高人民法院189 號指導案例,對于后續(xù)的同類案件具有參照力,對于實現(xiàn)類案同判、保護演藝經(jīng)紀合同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效果顯著,但其并未解決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的全部問題。

(一)189 號指導案例對后續(xù)同類案件產生的積極意義

筆者以“演藝經(jīng)紀合同”“違約金”“過分高于”“減少”等關鍵詞在“北大法寶”等法律數(shù)據(jù)庫檢索后發(fā)現(xiàn),189 號指導案例公布后,各級法院對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違約金司法酌減的實質說理不斷增加,這在違約金司法調整的舉證責任分配和考量因素方面都有著集中體現(xiàn)。

1.違約金司法調整的舉證責任分配更加靈活

在189 號指導案例公布前,針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酌減的舉證責任分配問題,司法實踐中多采用“違約方初步證明說”,即違約方提出對違約金過高的初步證明后即要求守約方就其實際損失承擔舉證責任,否則應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但由于違約方初步舉證責任的范圍和程度并不明確,常常出現(xiàn)只要違約方提出酌減違約金的請求,舉證責任就轉移至守約方的現(xiàn)象,“違約方初步舉證說”在很大程度上滑向了“守約方舉證說”。例如,在北京娛美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與戴紫菱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守約方娛美公司對其在履行合同過程中的實際投入及戴紫菱違約行為給其造成的實際損失不能充分舉證,應當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遂將其主張的100萬元違約金大幅降低為2萬元。①參見北京娛美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訴戴紫菱合同糾紛案,北京市朝陽區(qū)(2020)京0105 民初69020 號民事判決書。在沈陽星果娛樂科技有限公司與劉思楠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守約方星果公司未能就因被告違約行為給其造成的損失進行舉證,因此將合同約定的500 萬元違約金酌減為20 萬元。②參見沈陽星果娛樂科技有限公司訴劉思楠合同糾紛案,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遼01 民終13486 號民事判決書。類似的裁判觀點在奕悅傳媒(莊河)有限公司與劉曉慶合同糾紛案、濟寧樂嘉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與陳巖合同糾紛案、廣州市飛摩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與謝官蕓合同糾紛等案件中也都有所體現(xiàn)。③參見奕悅傳媒(莊河)有限公司訴劉曉慶合同糾紛案,遼寧省莊河市人民法院(2022)遼0283 民初2684 號民事判決書;濟寧樂嘉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訴陳巖合同糾紛案,山東省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01 民終4457 號民事判決書;廣州市飛摩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訴謝官蕓合同糾紛案,廣東省廣州市番禺區(qū)人民法院(2020)粵0113 民初15198 號民事判決書。

然而,在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的違約金調整案件中,由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履行的復雜性,守約方想要對實際損失、當事人的過錯程度、預期收益等因素盡到完全的舉證責任十分困難,在此情形下,將舉證責任完全施加于守約方或者輕易轉移至守約方,進而以舉證不能為由大幅調減違約金數(shù)額有違背誠實信用原則及公平原則之嫌。189 號指導案例相較于既往裁判的顯著進步在于,其適當緩和了在違約金的司法調整過程中守約方的舉證責任。189 號指導案例提出,主播違反合同給直播平臺造成的損失難以具體量化,對直播平臺苛求過高的舉證責任有違公平原則,從而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酌定違約金的舉證責任分配問題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緩和,體現(xiàn)了公平原則。

2.違約金司法調整的考量因素更多結合行業(yè)特點

在189 號指導案例公布前,法院進行違約金司法調整時的考量因素較為固定,基本沿用了《合同法解釋(二)》的規(guī)定,較少涉及文娛行業(yè)特點以及演藝經(jīng)紀合同本身獨特性的考量。雖然在大量案例中,法院或仲裁機構都能對合同的性質作出正確認定,但在酌定違約金數(shù)額的過程中依然欠缺結合雙方當事人在交易中的關系與地位、行業(yè)經(jīng)營模式、交易慣例等因素綜合認定損失、合理分配舉證責任的說理,導致司法裁判難以解決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調整問題的難點和痛點,難以定分止爭,也難以充分發(fā)揮司法裁判的教育和指引作用。

189 號指導案例明確公平、誠信原則的適用尺度,以及因違約所受損失的準確界定,并充分考慮網(wǎng)絡直播這一新興行業(yè)的特點。該判決在調整違約金金額時綜合考量到直播平臺的前期投入、直播收益對主播個人影響力的依賴性,以及違約方簽訂合同時直播平臺的預期收入具有較強的預見性等因素,在原告主張的違約金總額的87%范圍內支持其訴訟請求,屬于司法實踐中酌減違約金比例較小的案件?!睹穹ǖ浜贤幗忉專ㄕ髑笠庖姼澹返?9 條第1 款亦明確,在違約金的司法調整過程中要充分考慮交易類型、履約背景等因素,頗具指導意義。

在189 號指導案例公布后,法院或仲裁機構在審理演藝經(jīng)紀合同案件的違約金調整糾紛時已經(jīng)越來越充分地考慮到文娛行業(yè)以及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獨特性。例如,在廣州市新娛佳娛樂傳媒文化有限公司與鄔棋合同糾紛案中,法院主張案涉違約金的酌定應立足于網(wǎng)絡直播行業(yè)健康有序發(fā)展、營造良好與理性的市場競爭環(huán)境,充分考慮直播行業(yè)的特點以及直播平臺的前期投入。①參見廣州市新娛佳娛樂傳媒文化有限公司訴鄔棋合同糾紛案,廣東省廣州市番禺區(qū)人民法院(2021)粵0113 民初20670 號民事判決書。再如,在王勁與上海上武興文體育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法院在酌定違約金數(shù)額時亦考慮到上武興文公司為打造動作偶像團體付出了大量的成本,而這些成本的收回幾乎完全有賴于包括王勁在內的藝人遵守合約,嚴格履行合約所設定的期限及義務。②參見王勁訴上海上武興文體育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21)滬02 民終5715 號民事判決書。可以預見的是,隨著189 號指導案例的公布以及關于民法典合同編的司法解釋的即將出臺,行業(yè)特點、交易模式等因素將成為違約金司法調整過程中的重要考量因素。

(二)189 號指導案例未解決的問題

盡管189 號指導案例發(fā)揮了積極影響,但仍存在尚未解決的問題,有進一步討論之必要。

1.違約金調整中的舉證責任分配需進一步明確

前文提到,司法實踐中關于違約金調整的舉證責任分配有三種常見觀點,分別為“守約方舉證說”“違約方舉證說”以及“違約方初步舉證說”,但在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法院或仲裁機構多數(shù)情況下將舉證責任分配給守約方,或為違約方設置過低的舉證責任門檻,導致舉證責任輕易轉移至守約方。在這種立場下,盡管當事人預先約定了一定數(shù)額的違約金,但如果守約方不能證明預先約定的違約金數(shù)額之適當性,法院即可對當事人預定的違約金數(shù)額進行調減。這實際上是對違約金條款效力以及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實質性否定,同時不利于貫徹誠實信用原則。①參見石冠彬:《民法典合同編違約金調減制度的立法完善——以裁判立場的考察為基礎》,載《法學論壇》2019 年第6 期。

189 號指導案例指出,如果對網(wǎng)絡平臺苛加過重的舉證責任可能有違公平原則,從而對由守約方完全承擔舉證責任的慣常做法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否定。不過,189 號指導案例更多的是結合網(wǎng)絡直播行業(yè)的特點,適度緩和了守約方的舉證責任,但對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違約金調減過程中舉證責任究竟應當如何具體分配,并未提出可操作性的方案。在189 號指導案例判決作出后,法院裁判的大多數(shù)案件中依然將證明實際損失的舉證責任苛加給守約方或者輕易轉移至守約方,該裁判觀點較為典型地體現(xiàn)在包括溫嶺市傲族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上海洱趣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訴唐佳妮合同糾紛案、濟寧樂嘉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與陳巖合同糾紛案、周阿麗與惠州惠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在內的大量案件中,守約方承擔結果意義上的舉證責任似乎依然是目前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酌定違約金時的主流做法。②參見溫嶺市傲族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上海洱趣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訴唐佳妮合同糾紛案,浙江省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浙10 民終135 號民事判決書;濟寧樂嘉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訴陳巖合同糾紛案,山東省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01 民終4457 號民事判決書;周阿麗訴惠州惠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廣東省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粵13 民終5298 號民事判決書。因此,對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違約金調整中的舉證責任分配問題亟需具體的解決方案。

2.違約金調整中的考量因素有待進一步細化及完善

189 號指導案例將文娛行業(yè)的獨特性納入違約金司法調整的考量因素,很大程度上實現(xiàn)了違約金司法調整的實質正義。然而,針對文娛行業(yè)的獨特性,如何在違約金司法調整過程中發(fā)揮作用,以及應當如何進行具體因素的考量,仍有進一步細化與完善的空間。

實踐中,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期限往往與藝人違約的可能性呈正相關,同時雙方糾紛的焦點還往往在于雙方對于經(jīng)紀公司或簽約平臺是否按照約定為藝人提供了演藝工作機會持有不同理解,這些都應作為具體的考量因素。如何結合其獨特性評估經(jīng)紀公司或簽約平臺的履約情況,如何根據(jù)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年限、雙方關系與地位變化等因素,合理的認定違約金是否應當酌減,這些都是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常見的問題,需要法院或仲裁機構充分說理,形成相對明確的裁判思路。

此外,189 號指導案例對于合同所約定的違約金260 萬元之性質應為懲罰性違約金抑或補償性違約金并未進行明晰?!睹穹ǖ浜贤幗忉專ㄕ髑笠庖姼澹返?9 條也僅提及違約金的司法酌減規(guī)則,并未就懲罰性違約金與補償性違約金進行區(qū)分。但實際上,懲罰性違約金與補償性違約金在制度功能方面存在諸多差異:前者的數(shù)額通常明顯高于違約行為造成的損失,目的在于懲罰和經(jīng)濟制裁;③參見韓世遠:《合同法總論》(第四版),法律出版社2018 年版,第824 頁。而后者則是當事人對損害賠償額的預定,其目的在于填平違約方因其違約行為給守約方造成的損害。①參見韓世遠:《合同法總論》(第四版),法律出版社2018 年版,第825 頁。懲罰性違約金與補償性違約金在性質、制度功能、效力等方面的巨大差異決定其適用酌減規(guī)則時亦應有所區(qū)分。對違約金性質與功能的識別對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違約金酌減具有重要意義,也應作為重要的考量因素,從而在準確甄別的基礎上采取差異化酌減思路。

三、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規(guī)則的完善

如前文所述,我國司法實踐中長期存在著違約金司法酌減的考量因素不充分、不具體以及舉證責任分配混亂、未根據(jù)違約金性質采取差異化酌減的問題,加之演藝經(jīng)紀合同本身的復雜性,共同造成了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的困境。針對189 號指導案例仍未解決的問題,本文從以下兩方面提出完善建議:

(一)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的舉證責任分配

司法實踐中關于違約金調整的舉證責任分配存在的三種常見觀點,對于“守約方舉證說”的弊端前文已詳述,理論界也少有學者支持,此處不贅。下文將主要針對“違約方初步舉證說”以及“違約方舉證說”展開具體分析。

“違約方初步舉證說”的核心理由在于,雖然將證明責任苛加給守約方明顯有違誠實信用原則及公平原則,同時不利于違約金制度功能的發(fā)揮,但違約方常常對實際損失的舉證存在困難,將舉證責任完全施加于違約方亦會對其造成過重的負擔,故而應采納這種較為折中的做法。②參見石冠彬:《民法典合同編違約金調減制度的立法完善——以裁判立場的考察為基礎》,載《法學論壇》2019 年第6 期;王雷:《違約金酌減中的動態(tài)利益衡量》,載《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11 期。這種觀點有待商榷,原因在于:首先,這種舉證責任的分配方式看似較好地均衡了當事人雙方的舉證責任,解決了違約方舉證的現(xiàn)實困難,但它并未回答具體案件中違約方的初步證明責任應當包括何種事項、應達到何種程度的問題,導致“違約方初步舉證說”有滑向“守約方舉證說”的風險。從前文所舉案例來看,司法實踐中也確實出現(xiàn)了這種裁判傾向。其次,違約方本身為違約金司法酌減的受益方,如果僅以證明困難為由將證明責任轉移給守約方可能會打破實體法確立的風險分配機制,不利于違約金制度功能的實現(xiàn)。③參見吳澤勇:《違約金調減的證明責任問題》,載《法學評論》2022 年第1 期。

因此,有觀點便主張“違約方舉證說”,在違約金的司法調整環(huán)節(jié)應由違約方對約定的違約金明顯高于損失承擔舉證責任,且除舉證困難的例外情況外,違約方的舉證責任不應發(fā)生轉移。①參見譚啟平、張海鵬:《違約金調減權及其行使與證明》,載《現(xiàn)代法學》2016 年第3 期;韓世遠:《違約金的理論問題——以合同法第114 條為中心的解釋論》,載《法學研究》2003 年第4 期;姚明斌:《〈合同法〉第114 條(約定違約金)評注》,載《法學家》2017 年第5 期;吳澤勇:《違約金調減的證明責任問題》,載《法學評論》2022 年第1期。這一觀點在司法實踐中亦有體現(xiàn)。在謝某與北京某某盛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案涉合同對合同預期利益的計算方法作出了約定,被申請人提出反請求,要求申請人按照合同約定的計算方法進行賠償。仲裁庭認為,申請人已經(jīng)舉證證明其在合同履行期間擅自對接的數(shù)項商務活動所獲得的實際收益,也即證明了被申請人因申請人的違約行為所遭受的損失,故仲裁庭對當事人合同約定的違約金予以酌減。②參見謝某與北京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北京仲裁委員會(2023)京仲裁字第0377 號仲裁裁決書。

“違約方舉證說”的觀點值得肯定。該觀點既與我國證明責任分配的一般標準“誰主張,誰舉證”相一致,又符合誠實信用原則及公平原則的要求,具有極強的現(xiàn)實合理性。具體來說,第一,“違約方舉證說”與我國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相一致。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91 條之規(guī)定,當事人主張法律關系變更的,應對法律關系變更的基本事實承擔舉證責任。違約方所主張的違約金過高的請求實質上是對雙方當事人預定違約金法律關系的變更,故違約方應對違約金變更的基本事實即守約方的實際損失承擔舉證責任。此外,《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8 條第2 款亦采納違約方舉證的觀點。可以預見的是,在民法典時代,“違約方舉證說”將逐步成為理論界和實務界的主流觀點。第二,“違約方舉證說”有利于違約金制度功能的發(fā)揮。違約金作為雙方當事人預先達成的合意,不論其意在填補損失或擔保履行,這一合意本身均體現(xiàn)了當事人的真實意思,亦有避免糾紛發(fā)生后的舉證困難等的意圖。③參見孫良國、燕艷:《功能視野下約定違約金過高調整1.3 倍規(guī)則的反思和改進——兼評〈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29 條》,載《社會科學研究》2018 年第6 期。如將違約金酌減中的舉證責任施加于守約方,或僅要求違約方提出初步證明后即可將舉證責任轉移至守約方,則會造成當事人預先想要達成的目的難以實現(xiàn),使得違約金制度的功能無法得以發(fā)揮。

當然,違約方對于守約方的損失可能存在一定的舉證困難,因此在訴訟的實際進程中也需要作出相應的具體安排。有觀點提出應遵循“由違約方就違約金過高的主張?zhí)岢鼍唧w的事實—守約方針對違約方提出的事實進行具體化否認—違約方針對雙方的爭議焦點進行舉證—守約方可以針對違約方的舉證提出反證”④吳澤勇:《違約金調減的證明責任問題》,載《法學評論》2022 年第1 期。的步驟,這種步驟化構建思路值得肯定,既兼顧了違約金制度的功能、價值的實現(xiàn)與當事人的實際證明能力,也較好地解決了目前“守約方舉證說”與“違約方初步舉證說”的缺陷和不足,同時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違約方的舉證壓力,是目前較為可行的解決方案。不過,在實踐操作中還應注意的是,上述步驟中對守約方提出的“具體化否認”的要求僅是行為意義上的舉證負擔,而非結果意義上的舉證責任的轉移,守約方提出的反證也僅需要達到動搖裁判者心證的程度即可。

(二)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的具體考量因素

關于違約金司法酌減的考量因素,《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9 條將《合同法解釋(二)》第29 條中的損失和預期利益因素修改為實際損失,并在保留合同履行情況、當事人的過錯程度等因素的基礎上,又新增合同主體、交易類型及履約背景等考量因素。這些改動涉及更多合同類型下的考量因素,適用范圍也將更為廣泛,至于在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應如何具體展開,第69 條并未涉及。以下具體討論中將只選取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造成重要影響的幾項重要因素展開。

1.結合案涉違約金的性質進行考量

無論是《合同法解釋(二)》第29 條,還是現(xiàn)《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9 條,都并未考慮違約金的性質對違約金司法酌減的影響。實際上,基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特殊性,許多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的違約金條款常常具有懲罰性功能,在遵循公平原則的基礎上應當對演藝合同中約定的懲罰性違約金予以認可和適當保護,這也是合同當事人意思自治的應有之義。那么,我國現(xiàn)行法律規(guī)范中究竟是否認可懲罰性違約金的存在呢?

有觀點認為,《民法典》第585 條第1 款和第2 款均系對補償性違約金的規(guī)定,第3 款則為對懲罰性違約金的規(guī)定。①參見王利明:《合同法研究》(第二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年版,第706 頁。另有觀點認為,《民法典》第585 條第3 款之規(guī)定亦對應補償性違約金,即對違約方遲延履行期間損失賠償額的預定。②參見韓世遠:《違約金的理論問題——以合同法第114條為中心的解釋論》,載《法學研究》2003年第4期。還有觀點認為,《民法典》第585 條第2 款所規(guī)定的違約金應僅包括懲罰性違約金,而排除補償性違約金。原因在于,違約金酌減規(guī)則僅應適用于懲罰性違約金,補償性違約金的金額應與實際損害大致符合,否則應為無效條款,而非予以酌減。③參見王洪亮:《違約金酌減規(guī)則論》,載《法學家》2015 年第3 期。整體來看,我國現(xiàn)行立法規(guī)定的違約金的確是限于賠償性違約金,但允許賠償性違約金的數(shù)額較實際損失合理上浮實際上就具有一定的履約擔?;驊土P功能。④參見韓強:《違約金擔保功能的異化與回歸——以對違約金類型的考察為中心》,載《法學研究》2015年第3 期。換言之,盡管我國《民法典》第585 條之規(guī)定的確系針對賠償性違約金所作,但該規(guī)定本身也體現(xiàn)了對違約金懲罰或擔保履行功能的承認,故可以認為我國《民法典》第585 條關于違約金之規(guī)定既可對補償性違約金適用,亦可對懲罰性違約金適用。

在此基礎上,又應如何構建差異化的酌減規(guī)則呢?有學者指出,懲罰性違約金體現(xiàn)了當事人的真實意思,原則上不應予以酌減,僅在約定懲罰性違約金過高的例外情形下基于契約正義的考慮予以酌減;對于補償性違約金原則上允許酌減,以實現(xiàn)契約自由與契約正義的價值平衡。①參見徐海燕:《懲罰性違約金例外酌減制度的解釋與重構: 契約自由與契約正義的平衡視角》,載《法學雜志》2023 年第2 期。按照這種觀點,既然懲罰性違約金更多體現(xiàn)的是對違約方的懲罰功能,除非該約定涉嫌守約方對違約方的過分壓迫從而違反契約正義,否則不予酌減,而補償性違約金既然是對損害賠償?shù)念A先約定,那么在預先約定與實際損害不符的情況下理應允許進行酌減。該觀點對于補償性違約金的論述值得肯定,但其對于懲罰性違約金的論述或許有進一步完善的地方。實際上,除抽象的契約正義外,合同履行過程中的其他因素也應納入考慮。如果雙方約定的懲罰性違約金更多體現(xiàn)的是履約擔保功能,那么在判斷是否應進行司法酌減時應著重強調對合同履行情況的考察,如果合同已經(jīng)得以部分履行則可以認為違約金條款所欲達成的履約擔保功能已經(jīng)得到部分實現(xiàn),故酌減時可以酌定較低的數(shù)額。再則,懲罰功能突出的違約金還應著重強調對當事人過錯的考察,如果當事人對其違約行為具有嚴重的過錯,或者在違約后可以采取合理措施防止對方損失擴大而未采取,則可以認為違約金條款的功能在合同履行中完全落空,進而酌定較高數(shù)額的違約金。②參見吳澤勇:《違約金調減的證明責任問題》,載《法學評論》2022 年第1 期。

結合目前司法實踐中的典型案例來看,雖然法院或仲裁機構大多仍然堅持違約金的數(shù)額應以損失的1.3 倍為限,但違約金的懲罰性功能也逐漸得到認可。如在趙某某與某醫(yī)療美容服務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仲裁機構認可案涉違約金除填補損失外亦具有懲罰作用,進而全額支持約定違約金數(shù)額。③參見趙某某與某醫(yī)療美容服務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北京仲裁委員會(2023)京仲案字第00229 號仲裁裁決書。此種差異化酌減思路具有一定的預見性和指引性,雖然該觀點尚非目前司法裁判的主流,但因其具有較大的合理性,或將成為違約金司法酌減制度的未來發(fā)展方向。

2.結合當事人主觀過錯進行具體考量

違約金責任的成立一般遵循嚴格責任,不以當事人存在過錯為構成要件。但當事人的主觀過錯作為違約金司法調整時的重要考量因素,是理論界與實務界的共識,也與《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9 條第3 款中“違約方的行為嚴重違背誠信原則,其請求減少違約金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的規(guī)定相一致。有觀點指出,具有主觀惡意的違約應當與不可歸責于當事人的違約相區(qū)分,對于惡意違約行為可以適當提高違約金的數(shù)額,以體現(xiàn)對違約方的制裁。④參見王利明:《合同法通則》,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 年版,第516 頁。通過對大量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調整案件的分析來看,違約方是否具有明顯過錯亦是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確定違約金數(shù)額時的重要考量因素。

在第189 號指導案例中,主播李岑及播愛游公司在其與熊貓公司簽訂的獨家“合作協(xié)議”尚未解除的情況下擅自帶領團隊至其他平臺進行直播,還在主播的微博賬號公布了具體直播時間及直播間鏈接。本案中,主播李岑是全國網(wǎng)游直播明星主播,擁有巨大的粉絲量和關注量。其在與熊貓公司的獨家“合作協(xié)議”履行期間實施嚴重違約行為,還通過在個人微博公布其他平臺直播間鏈接等方式使得熊貓公司的損失進一步擴大,具有明顯的主觀過錯。法院基于對當事人主觀過錯等因素的綜合考量,判決支持了較高金額的違約金。在甲公司與張乙合同糾紛上訴案中,知名女藝人張乙在與甲公司尚未解除《藝人經(jīng)理人及代理人合約》的情況下擅自接拍《白鹿原》等兩部影片,存在十分明顯的過錯。法院全額支持甲公司要求張乙支付合同約定的違約金300 萬港元的訴訟請求,①參見甲公司訴張乙合同糾紛上訴案,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2)滬一中民一(民)終字第2158 號民事判決書。這在司法裁判中是極其罕見的。反之,在法院或者仲裁機構認為違約方過錯并不明顯或違約程度較輕時,則會酌定較低金額的違約金。②參見遼寧宏胤晟匯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訴陳蘇合同糾紛案,遼寧省沈陽市沈河區(qū)人民法院(2022)遼0103 民初11343 號民事判決書。如在周阿麗與惠州惠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周阿麗雖系違約,但其違約程度不高,且未與其他平臺簽約,故酌定了較低的違約金金額。③參見周阿麗訴惠州惠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廣東省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粵13 民終5298 號民事判決書。

此外,在合同雙方當事人均有一定過錯的情形下,法院或仲裁機構通常根據(jù)合同雙方當事人過錯的具體程度對違約金數(shù)額進行相應的調整。例如,在第189 號指導案例中,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認定熊貓公司亦存在一定程度的違約行為,并根據(jù)雙方違約行為中各自過錯的大小酌情對違約金數(shù)額進行了調整。

3.結合實際損失進行具體考量

根據(jù)《民法典》第584 條之規(guī)定,一方當事人因其違約行為給對方造成的損失既包括信賴利益,也包括履行利益,在存在加害給付的場合下還應包括違約行為給對方當事人造成的固有利益的損害。由于加害給付的情形在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較少發(fā)生,故下文將主要從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信賴利益的范圍以及履行利益的確定展開詳述。

首先,關于信賴利益。信賴利益包括合同當事人為訂立合同、履行合同所支出的必要費用。具體到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在合同履行前期,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為藝人投入的策劃、培訓、宣傳等費用以及在合同履行過程中支出的服裝、造型、商務推廣、差旅等費用均在信賴利益之列。司法實踐中,對于當事人有充分證據(jù)可以證明的信賴利益損失,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一般予以支持。①參見趙某某與某醫(yī)療美容服務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北京仲裁委員會(2023)京仲案字第00229 號仲裁裁決書;昌某與西藏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北京仲裁委員會(2021)京仲裁字第1094 號仲裁裁決書。

其次,關于履行利益。相較于信賴利益而言,履行利益的確定更加困難。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收益與藝人的個人發(fā)展以及娛樂傳媒行業(yè)整體形勢,甚至是國家相應的監(jiān)管政策息息相關,具有較強的不確定性。實踐中,為避免一方當事人違約后履行利益的計算困難,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通常會對預期收益的計算方法作出約定。根據(jù)文義解釋,《民法典》第585 條第2 款規(guī)定的違約金司法調整制度僅針對違約金,而不包括違約金的計算方法。但在合同當事人已經(jīng)約定違約金計算方法的場合下,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依舊酌情確定違約金的案件十分常見。例如,在昌某與西藏某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當事人在合同中預先約定預期收益的計算方法為:未履行完畢年限(不滿一年按一年算)×已履行完畢年限傭金收入的平均值×10,該標準明確、具體、便于操作,但仲裁庭認為違約金的計算標準約定過高,遂予以酌減。②參見昌某與西藏某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北京仲裁委員會(2021)京仲裁字第1094 號仲裁裁決書。結合司法現(xiàn)實情況,可以認為,違約金的司法調整規(guī)則不僅適用于違約金本身,對合同約定的違約金計算標準同樣適用。在酌定違約金計算方法是否過分高于損失時,必須明確在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較為合理的預期利益邊界。

對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履行利益的計算,不妨以“合同已履行年限的平均獲利×合同未履行年限×一定上浮比例”為標準。在演藝經(jīng)紀合同履行過程中,由于經(jīng)紀公司或簽約平臺的經(jīng)紀服務,藝人的知名度和個人影響力往往會獲得一定程度的提升,根據(jù)文娛行業(yè)的特點,其收入也將隨知名度的提高而獲得較大幅度的增長。然而,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解約糾紛也恰恰集中發(fā)生在藝人的個人知名度獲得提升以后,故演藝經(jīng)紀合同未履行年限的預期獲益應當顯著高于已履行年限,因此,合同雙方約定違約金計算方式時設定的一定上浮比例本身具有填平損失的功能,不能當然地將其理解為懲罰性功能從而予以酌減。對于上浮比例過高、明顯具有懲戒與威懾作用的約定,應參照懲罰性違約金的酌定規(guī)則處理;對于上浮比例適當,約定計算方法所得數(shù)額與實際損失大致相當?shù)?,應參照補償性違約金的酌定規(guī)則加以處理。

4.結合文娛行業(yè)的特點進行具體考量

當前,針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調整的司法實踐仍較少涉及對演藝行業(yè)特點的關注,導致既有裁判難以觸及實踐中的痛點,從而難以充分發(fā)揮定分止爭的作用。對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調整應予考量的演藝行業(yè)特點,至少應涉及如下幾個方面:

(1)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期限。演藝經(jīng)紀合同具有較強的人身屬性,因此合同本身的期限不宜過長。在好萊塢娛樂法模式下,美國演員工會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期限作出了限制,規(guī)定首次簽約期限最長為一年,續(xù)約展期最長為三年。目前,我國的演藝經(jīng)紀合同期限普遍較長,大多數(shù)在八年左右,長則十年甚至更久。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文娛行業(yè)的發(fā)展日新月異,隨著行業(yè)的發(fā)展、市場需求的變化以及藝人自身價值的增減,履行如此長期限的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難度可想而知。此類合同在簽訂時就埋下了解約糾紛的種子,為后續(xù)合同履行埋下了隱患。此外,這種過長的合約期限本質上是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控制藝人的一種手段。對于演藝經(jīng)紀合同這種具有較強人身屬性的合同而言,這種控制在某種程度上有違誠信與公平。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較藝人方而言固然在合同履行過程中較多地投入成本、分擔損失,但對其利益的救濟與保護是否可以通過對藝人長達十余年的人身約束來實現(xiàn),應當持否定態(tài)度。在上海某某影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與蔡某某合同糾紛一案中,上海市靜安區(qū)人民法院在對案涉違約金司法調整的過程中考慮到案涉合同履行期限長達十一年,且被告簽署合同時并未成年,對自身的職業(yè)發(fā)展與規(guī)劃并不清晰,案涉合同過長的履行期實質限制了被告的職業(yè)發(fā)展,故而對案涉違約金數(shù)額作出了相應調減。①參見上海某影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訴蔡某某合同糾紛案,上海市靜安區(qū)人民法院(2021)滬0106 民初18109 號民事判決書。

因此,在處置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酌定違約金時應當將合同履行期限作為考量因素之一,對于履行期限過長的合同,在綜合考量實際損失和其他因素的情況下可以適當酌定較低金額的違約金;對于履行期限適當?shù)暮贤瑒t可適當酌定較高金額的違約金。

(2)經(jīng)紀公司或簽約平臺一方的履約程度。對于經(jīng)紀公司或簽約平臺的履約考察應當設有雙重標準。底線標準是要求經(jīng)紀公司或簽約平臺按照合同約定的數(shù)量、價款、番位等條件為藝人方提供工作機會。如果經(jīng)紀公司或簽約平臺不能滿足這一底線標準的要求,其應系根本違約,應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

然而,演藝工作機會之質量的衡量尺度并非僅包括上述要素。在文娛行業(yè)中,作品的傳播廣泛程度、公眾認可度與制作團隊的水平、作品本身的質量與立意、是否符合市場需求等諸多因素相關,許多幫助藝人走入大眾視野的作品未必為其帶來極高金額的工作報酬。因此,在經(jīng)紀公司或簽約平臺滿足底線標準的前提下,其為藝人方提供過的演藝工作機會的質量也應作為酌定違約金的考量因素之一。且所謂“質量”的衡量尺度并非單一的金錢尺度,要綜合考量該工作機會對藝人演藝生涯的整體影響。例如,在蔣夢婕與榮信達公司解約的過程中,仲裁庭最終酌定違約金逾一千萬元。仲裁庭之所以酌定如此高額的違約金正是出于榮信達公司曾為蔣夢婕提供在新版《紅樓夢》中飾演林黛玉一角的工作機會,而這對蔣夢婕個人知名度的提升乃至其演藝生涯的發(fā)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①參見《因紅樓夢一炮而紅,如今卻不溫不火,蔣夢婕經(jīng)歷了什么?》,載搜狐網(wǎng)2023 年5 月10 日,https://www.sohu.com/a/655822722_121398734。

(3)演藝經(jīng)紀合同雙方相對地位的變化。在演藝經(jīng)紀合同履行初期,藝人通常依賴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為其提供優(yōu)質的工作機會和經(jīng)紀服務,以提高自身知名度。為履行合同,獲得更高的收益,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往往要支付大量的簽約金、推廣費、培訓費、宣傳費、商務運營費等費用。在這一階段,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在合同關系中相對處于強勢地位,藝人違約風險較小。

隨著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履行,藝人的知名度不斷增長、藝人的經(jīng)濟價值不斷提高,逐漸成為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的核心資源?!霸趭蕵樊a業(yè)中,藝人即是財富和生產力?!雹趧⒊许t:《論演藝經(jīng)紀合同的解除》,載《清華法學》2019 年第4 期。隨著藝人創(chuàng)造收入能力的增強,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投入的前期成本有望得以收回,訂立合同所欲達成的經(jīng)濟目的有望得以實現(xiàn)。然后,與藝人經(jīng)濟價值提高同時出現(xiàn)的是藝人個人資源的逐漸豐富以及對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的依附程度顯著降低,藝人逐漸成為演藝經(jīng)紀合同關系中的強勢一方。

如果藝人在獲得個人知名度后遂即違約,簽約平臺或經(jīng)紀公司前期投入的巨大成本就無法得以收回,其簽約、培養(yǎng)藝人過程中可以期待獲得的巨大預期收益也將不復存在。因此,在演藝經(jīng)紀合同中,藝人的違約行為是嚴重違背誠實信用原則的行為,應當作為違約金酌定時的考量因素。

結 語

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的違約金司法酌減問題是目前司法實踐中討論較多的話題,各級法院之間的裁判觀點始終未能統(tǒng)一,爭議不斷。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189 號指導案例,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違約金司法酌減的考量因素和舉證責任分配闡明了裁判立場,利于裁判觀點的統(tǒng)一。然而,該指導案例并未解決此類糾紛中的全部問題,因此,本文針對演藝經(jīng)紀合同糾紛中的違約金司法酌減問題,結合《民法典合同編解釋(征求意見稿)》第69 條,在酌減的考量因素和舉證責任分配方面又作了進一步的分析,以期對司法實踐中此類糾紛的解決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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