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中后期是大明王朝整體實力趨向衰落的重要時期,皇帝消極怠政、朝臣傾軋、農民起義此起彼伏,此外,邊疆危機也愈演愈烈,可謂內憂外患。面對嚴峻局勢,明中后期以直接參與政治事務的官員或是與政治事務有著密切聯(lián)系的在野讀書人為主要構成的士大夫們(特別是中期的士大夫們),為了挽回大明王朝日趨沒落的境地,他們據(jù)理力爭,做出了許多努力與嘗試。盡管這些努力與嘗試遭到來自多方面的阻撓,但這一時期士大夫們所表現(xiàn)出堅毅不屈、置生死于度外的大無畏精神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是尤為突出的。這種精神的形成原因也是多元復雜的,與程朱理學的熏陶、宋朝“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傳統(tǒng)的延續(xù)、科舉制的盛行、明前期統(tǒng)治者對于士大夫氣節(jié)的宣傳、明中后期皇帝的腐朽統(tǒng)治、特定歷史條件下社會輿論的影響等都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關鍵詞】明中后期;士大夫;精神;氣節(jié)
【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01-0004-04
在中國古代社會中,士大夫群體是尤為特殊的存在,他們是連接統(tǒng)治者與普通百姓的樞紐,廣泛參與著國家大政方針制定。作為國家的精英式人才,士大夫他們在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等多方面均扮演著重要角色。對于絕大多數(shù)士大夫來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他們窮其一生所追求的政治理想。在追求其政治理想的過程中,他們經常會扮演著砥礪不良風氣的角色,也會遇到來自皇帝、政敵等層面的諸多挑戰(zhàn),有時甚至會付出生命的代價,這都沒有阻礙歷代士大夫踐行“修齊治平”的政治理想的決心,這就是中國古代士大夫群體的高尚氣節(jié)。
在中國古代社會中,明中后期士大夫的骨氣稱得上比較顯眼的存在。明中后期復雜多變的政治環(huán)境和社會矛盾,造成了他們?yōu)榱撕葱l(wèi)社會上的正義和倫理道德底線,承擔了更多的社會責任。這一時期的大明王朝國內貪污腐敗、土地兼并日益嚴重,百姓流離失所,加之受到來自外部倭寇、后金侵略的沖擊,使整個明王朝日漸衰退,社會矛盾急劇尖銳起來。正是在這一大的社會背景的影響下,明中后期的士大夫開始探索新的救國安民的方案,也正是在這一探索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比較顯著的士大夫精神。誠如孟森先生所言“明一代雖有極黯之君,忠臣亦士極慘之禍,而效忠者無世無之”[1]82。筆者認為,這些精神的形成,主要受到以下因素的影響。
一、程朱理學的熏陶
程朱理學是明朝的官方正統(tǒng)思想,這一思想是在以往儒學思想的基礎上,經由北宋大儒程顥、程頤等人的發(fā)展、倡導,到南宋朱熹逐漸豐富定型的。其核心思想是:天理是整個宇宙萬物和社會秩序的本源,強調父子有序、君臣有尊,主張存天理滅人欲,在人世間推崇以“三綱五常”為主要內容的倫理道德;倡導以“格物致知”為手段的“明道德之善”,這一主流思想對明朝知識分子價值判斷與價值選擇的影響是潛移默化且深遠持久的,在程朱理學思想的影響下,明朝的士大夫群體尤為重視自身德性的修養(yǎng)與家國責任的擔當。作為一種看不到的,卻又真實存在的道德約束,程朱理學使明朝大多數(shù)的士大夫群體自覺遵守在程朱理學所限定的政治框架與道德框架內,這在一定程度上也造就了士大夫群體在政治、文化、社會生活中牢牢以忠君愛國、砥礪社會上的不良風氣、抗議違背“禮教”的行為為己任,自覺地肩負起了“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責任。
二、宋朝“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傳統(tǒng)的延續(xù)
在綿延幾千年的中國古代歷史中,宋朝的士大夫在參與政事方面是稱得上比較活躍的,甚至是君臣雙方都會認可和遵守的一個原則,即“皇帝必須與士大夫‘共定國事”[2]254,余英時先生稱之為“是北宋政治史上一項具有突破性的大原則”[2]254。作為中國歷史上士大夫參與政事最為輝煌的時期,宋朝士大夫們的行為及參政熱情必然會對后世產生深刻的影響。限于金、元作為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建立的王朝漢化程度不高,導致這一時期的士大夫在政治生活中的表現(xiàn)與其他歷史時期相比顯得并不突出。然而,明朝時期士大夫群體在政治、文化、社會生活層面的整體參與度是比較活躍的。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作為漢族占據(jù)統(tǒng)治中心的明朝,受漢法的影響必然會比金、元更為深刻;另一方面是由于從南宋滅亡到明朝建立相隔89年,因而宋朝士大夫群體政治文化參與的傳統(tǒng)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著明朝,加之金、元與宋相比是短命王朝,出于王朝延續(xù)方面的考慮,這無論是對最高統(tǒng)治者來說,還是對明朝的士大夫們來說,都難免會將之歸結到實行漢法的程度上來。因而,無論皇帝還是士大夫本身,都不同程度地希望士大夫參與到國家的政務上來(只不過由于君主專制的發(fā)展使得明朝不像宋朝那樣廣泛罷了)。
明朝士大夫在參與政事的過程中難免在一些國家大事方面與皇帝出現(xiàn)分歧甚至爭執(zhí),在此過程中涌現(xiàn)出許多士大夫不畏強權、據(jù)理力爭的精神。受宋朝士大夫群體廣泛參與政治傳統(tǒng)的影響,加之金元時期尤其是元朝統(tǒng)治者對于士大夫群體尤其是漢族為代表的士大夫打壓過多,所以當元朝滅亡、漢政權的明朝建立時,壓抑過久的士大夫群體很自然地形成了試圖廣泛參政的自覺“反彈”,這種“反彈”在明初時由于皇帝比較賢明,能夠較為廣泛地接受士大夫群體的意見,使得明初的士大夫群體在參政過程中遇到阻礙相對較少,因而這種“反彈”在明初表現(xiàn)得并不十分明顯。然而,到了明朝中后期政治、社會形勢卻發(fā)生了很大的轉變。一方面,此時的皇帝絕大多數(shù)都是昏庸無能之輩,因而這些庸碌無為的皇帝時常會做出一些為當時的士大夫群體所不能容忍的出格行為,這直接激化了士大夫群體的抵抗情緒;另一方面,此時的皇權整體上是沿著逐漸強化的趨勢發(fā)展的,這導致皇帝自身出于加強君權的需要,一定程度上對于士大夫們打壓控制的力量也在逐漸增加。因此,來自這兩個方面的雙重作用共同造成了明朝中后期士大夫氣節(jié)精神表現(xiàn)尤為顯著的重要原因。
三、科舉制的盛行提供了土壤
科舉制自隋唐開始出現(xiàn)并取得初步的發(fā)展,經過唐宋時期的逐漸完善,等到明朝時期早就成為明朝官方錄取人才最為重要的途徑。對于絕大多數(shù)的明朝士大夫來說,科舉考試成為他們步入仕途、進入國家統(tǒng)治權力中心最重要的途徑。早在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的時候,明太祖朱元璋就下詔:“自今年八月始,特設科舉,務取經明行修,博通古今,名實相稱者。朕將親策于廷,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3]1695,并規(guī)定“使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進,非科舉者毋得與官”[3]1695-1696。從以上材料中就不難看出:早在明朝前期的時候,政府不但極為重視科舉取士,而且已經將科舉取士視為進入官僚隊伍最重要的通道。不過,由于明朝前期王朝剛剛建立,尚有部分功臣及其后代憑借軍功進入統(tǒng)治階級內部。因此,明中后期的讀書人才真正意義上算是經由科舉進入官僚隊伍中。通過對明朝官僚隊伍的分析不難看出,明朝的高官絕大多數(shù)都是科舉出身,以至于出現(xiàn)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3]1702,而官僚系統(tǒng)中最重要的內閣輔臣更是出現(xiàn)“宰輔一百七十多人,由翰林入者占9/10以上”[4]66的局面。由于明朝科舉是以程朱理學為代表的儒家經典來作為錄取的準則,而且要想做高官基本上也必須要經由科舉這條路,這導致了當時的讀書人必定要接受官方正統(tǒng)儒家思想的學習。因此,無形中不可避免地使這批人在最初接受官方正統(tǒng)的儒家思想教育的時候,潛移默化地就受到舍生取義、忠君愛國、砥礪社會風俗惡習等儒家思想觀念的影響。在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的影響下,明朝中后期的士大夫群體在士大夫骨氣方面表現(xiàn)得尤為激烈。
四、統(tǒng)治者的高調宣傳成為推動力
明王朝最初的統(tǒng)治者為了大明王朝的長久延續(xù),也效法先賢圣王虛心納諫。從明太祖朱元璋在《諭太師李善長敕》中就曾說:“臣不諫君,是不能盡臣職,君不受諫,是不能盡君道?!盵5]12最后強調:“臣有不幸……而反受其責,是雖得罪于昏君,然后有功于社稷人民也?!盵5]12不僅僅是朱元璋如此,他的后代也對此進行標榜,甚至是即便對于前朝一開始所認為的“罪人”,也會用恢復名譽的形式來警示當時和以后的人。
方孝孺是建文朝的重臣,在朱棣攻陷南京之時就堅決不肯屈服于朱棣,而且對朱棣進行一番質問和羞辱,最后被朱棣誅十族。就是這樣一個人,朱棣的子孫也對其大加贊賞。
明仁宗時就曾說過:“若方孝孺輩皆忠臣,詔從寬典。”[6]15宣宗時也說:“方孝孺輩皆忠臣。”[7]414從仁宣二帝冒著忤逆朱棣的風險也要為方孝孺平反的事情可以看出,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他們對于不怕犧牲、敢于犯諫的士大夫是極為推崇和肯定的。顯然,最高統(tǒng)治者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激勵士大夫群體,鼓勵他們應該保持不畏強權、直言勸諫的精神。不僅如此,最高統(tǒng)治者還在實際行動上通過建立“范銀圖書”和“功德牌坊”等方式對士大夫群體進行獎勵和鼓舞,事實證明,這種方式也確實達到了預期的作用,為明中后期培養(yǎng)了一大批具有堅強毅力,不畏強權的士大夫。
由此我們也不難看出,明朝最高統(tǒng)治者的認可與鼓勵對士大夫精神的形成也起到較為顯著的作用。只不過統(tǒng)治者的宣傳與肯定一時間很難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若想要真正成為社會普遍盛行的風尚必然需要一段歷史時間的醞釀,憑借明初統(tǒng)治集團的宣傳與推崇,這一風尚終于在明中后期得以完美展現(xiàn)。因此,最高統(tǒng)治者的極力推崇,也是成為明朝中后期士大夫群體在氣節(jié)精神方面表現(xiàn)得最為顯著的重要原因之一。
五、明朝中后期皇帝腐朽統(tǒng)治的刺激
明朝中后期大部分皇帝與其他王朝相比有著諸多獨特之處,消極怠政、寵信宦官、煉丹修仙、玩世不恭……各式各樣,層出不窮,最高統(tǒng)治者的荒淫腐朽直接導致明中后期幾乎處于政治黑暗、社會動蕩的局面。以明武宗朱厚照為例,他本人窮奢極欲、好色貪玩、寵信宦官劉瑾、荒廢朝政,在他在位的十幾年間里,認100多個義子,甚至在正德七年一次性就將127人改賜朱姓;此外,嘉靖皇帝常年不上朝,消極怠政,尤其在晚年時候,一心沉溺于求仙煉丹;萬歷皇帝同樣好色貪財,常年不去上朝,致使朝政荒廢;熹宗皇帝沉溺于木工技藝,將國家大事交于宦官魏忠賢,致使閹宦當?shù)?,朝政黑暗……這些都加劇了明朝中后期政治上的腐敗和社會上的動蕩。
黑暗的政治社會現(xiàn)實直接刺激著那些具有家國情懷的士大夫群體,自然也時刻挑戰(zhàn)著士大夫群體所能忍耐的極限,使他們更加堅定想要改變現(xiàn)狀的決心與勇氣。因而,最高統(tǒng)治者的荒唐腐敗的行為,成為明中后期士大夫群體時常不顧個人安危向皇帝勸諫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此時的皇帝和部分當政的權臣、宦官為了維持這種荒淫腐朽的生活,對前來勸諫的士大夫群體采取強硬壓制的舉動,盡管士大夫們在勸諫時也經常遭遇到一些鎮(zhèn)壓,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士大夫們激烈的抗爭,反而顯得這一時期士大夫群體的氣節(jié)愈加難能可貴。
六、當時社會輿論的影響
在明朝,那些勇于抗爭,不屈不撓的士大夫們雖然會受到廷杖等嚴厲的處罰,但他們的社會地位以及民眾對他們的評價還是極高的,他們的舉動也被時人所仰慕,誠如孟森先生所說:“明之廷杖雖酷,然正人被杖,天下以為至榮,終身被人傾慕?!盵8]85不僅如此,當時的明朝人對于那些明哲保身、不敢據(jù)理力爭的士大夫常常會在道德上進行鄙視和譴責,偶爾在情緒激動時甚至會對他們暴力相向。史書記載,有一次明武宗朱厚照打算南下游玩,大臣們紛紛勸諫:“巡游不已,臣等將不知死所矣?!盵9]5021當時,舒芬、黃鞏、陸震疏等大臣紛紛向明武宗勸諫,然而明武宗對此置之不理,隨后,又有好幾批次大臣頂著被處罰的風險,依舊前仆后繼地向皇帝勸諫,充分彰顯了士大夫們不怕犧牲、據(jù)理力爭的決心和毅力。史書記載:“吏部郎中張衍瑞等十四人,刑部郎中陸俸等五十三人繼之,禮部郎中姜龍等十六人、兵部郎中孫鳳等十六人又繼之,而醫(yī)士徐鏊亦以其術?!盵9]5021盡管明武宗大怒,下令將這些士大夫們處以下獄、罰跪、廷杖等嚴厲處罰,但他們卻得到了多數(shù)朝臣的求情,更是贏得了民眾的同情與尊敬,史書記載:“諸臣晨入暮出,累累若重囚,道途觀者無不泣下?!盵9]5021可見,多數(shù)朝臣選擇向皇帝求情,對于極個別置之度外的官員,當時的民眾表現(xiàn)得極為憤慨,甚至出手教訓,史書記載:“士民咸憤,爭擲瓦礫詬詈之?!盵9]5021結合當時群眾的反映,不難看出,社會輿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影響明中后期的士大夫精神表現(xiàn)尤為激進的重要原因之一。
七、總結
明中后期士大夫精神的形成有著復雜的政治、社會、歷史背景,也正是這種復雜多元的社會歷史因素,塑造了一大批海瑞般不畏生死、直言勸諫的士大夫,使明中后期士大夫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明中后期士大夫們不懼生死、鐵肩擔道義、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一直影響到后來,對于當下我們黨和國家提倡“永葆黨員干部的純潔性”“以人民為中心”的理念也有著重要的教育意義。
參考文獻:
[1]孟森.明清史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2]余英時.朱熹的歷史世界[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4.
[3]張廷玉,主修.明史:卷70:選舉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4.
[4]李鐵.中國文官制度[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89.
[5]余繼登.典故紀聞:卷2[M].清畿輔業(yè)書本.
[6]李樂.見聞雜記:卷1[M].明萬歷刻清補修本.
[7]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14[M].北京:中華書局,1977.
[8]孟森.明清史講義:上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9]張廷玉,主修.明史:卷189:夏良勝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0.
作者簡介:
邵輝(1993.3-),漢族,男,河南寧陵人,碩士,商丘工學院思政課教師,助教,研究方向: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