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風華

空野山房

數(shù)不清的刀剪斧具

掛滿你的房間

我站立其中，內心

有一種被拆解后的驚奇

當夜晚，你用它們

修補那些從大自然里

帶回來的東西：一大片

闊葉，或有人從泥土里

挖出的器物——

清脆，明亮

像你夏天來臨前

剛剛結束的舊愛

有一些溫暖，有一些安慰

蒼山

在中途，我們丟失了她的身影

不得不向迎面而來的

下山的人打聽：背著竹簍的女孩

他們返身指點，像無言的山谷

我們只好咬著牙，繼續(xù)攀爬，越過

兩道嘩嘩作響的山溪。在另一處

波羅寺的中年師父，正帶著

兩個年輕的女客去山頂，觀看瀑布

經(jīng)過他們身邊時，他熱情地

向我們展示從前拍下的美景

可我始終無法理解，松林和巒嶂

那一層層包裹的耐心，或者是松蘑

在沉默草地上的吶喊——

直到黃昏來臨，我還在山中轉悠

想象著一片，喧鬧的大海，貝殼

在樹林中閃著，石灰石一樣的光

山中的月亮即將升起，一同升起的

還有山中獸，那藍綠相間的眼睛

以一種超然，漠視著我，除了

山中的迷惘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迷惘

在春天

在春天，馬路牙子上

坐著綠色的人群，在春天

結束以前他們占據(jù)著

一棵樹的位置，從一個個具體的

即將結束的時刻，感受著時間

那古老的寧靜。我還記得

在南方的夜晚，朋友們談論著文學

她抬頭：一道溫潤、清澈的光線，一閃

就不見了。還有夢，期待，它們

要消失得更慢一些，因而也帶來了

更長久的期待，和希望的云團

樹頂上

整個夏天

窗前的樹林

被風吹折了多處

孩子們圍著斷枝，跳起了舞

像一群快樂的鷺鷥

細胳膊細腿

像一群快樂的鷺鷥

一轉眼，就飛上了樹頂

傍晚時

我聽見窗外

母親們在啜泣——

孩子的快樂無人可知

金銀花

在那里，夏天

有一蓬金銀花

如今只是一蓬

枯草

冬天，金銀花

成了一個空洞的詞

像一塊生了銹的

手表

在我父親去世后

到了

我兒子的腕上

漆器

從一雙纖弱的手上，

時間那黑色的光亮

凝結

甚至不僅僅

是你心中縈繞的音樂

來自附近的泥徑

來自山林中

鳴響的松枝

……陌生的睡眠。

冬至

天氣多溫暖

讓我感到自己

擁有了一個新生

那兩棵樹還在窗前

我每天看到它們兩次：

早晨或傍晚

我的窗前除了它們

就再沒有別的

可以稱為風景的東西了

我熱愛的光線

也已經(jīng)厭倦

我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就像一個打掃光線的人

哦，你看見我

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了嗎

兩個回憶

1

沒有給風留下一絲縫隙

他做得多么絕對。他將永遠

保留著一個這樣的父親的

形象：當太陽落下

就掌握了那讓世界變得

憂戚的本事。當他離去

在那些他離去的日子里

他將永不歸來。并為我準備了

一張不再長大的臉孔

2

有一次，我在一片陌生的

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一片

骯臟的池塘，在下午已經(jīng)

虛弱的光線底下，它映出的

是一張早已滄桑的臉——

我記得我靠在大樹旁

坐下，大口吃完了

一包白象方便面，然后

頭也不回地離去

像天使一樣

像天使一樣

他想在夢中巡游

往每一個愛著的人

心里增添愛。

可他只能擁有

一個這樣的夜晚：

沒有另外的黑，也沒有

另外的虛無。

往往，落日已經(jīng)止熄

房間里的影子

沉默著，并享用著它

自白天以來的沉默——

那沒有永恒的生活

那一點點稀薄，而又好笑的愛

那在夜晚來臨時

重新變得微不足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