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書全
一個人為什么能掌握某種語言?分析哲學家認為這必定是由于語言會符合組合原則。其論證如下:因為每一種語言都潛在地包含了無窮多的句子,而人類大腦的記憶能力是有限的,如果語言不是組合性的,人們就無法掌握由無窮個句子組成的語言。很多分析哲學家,如唐納德·戴維森(D.Davidson),邁克爾·達米特(M.Dummett)等人,都致力于建立一個組合性的意義理論。所謂組合原則有多重版本,大致可以表述為:
一個復雜表達式的意義由它的結(jié)構(gòu)和它的構(gòu)成部分的意義決定。([18])
邏輯語言或理想語言是組合性的,可以由邏輯聯(lián)結(jié)詞把簡單的句子復合成復雜的句子。命題邏輯聯(lián)結(jié)詞主要包括“并非”(?),“或者”(∨),“并且”(∧),“實質(zhì)蘊函”(→)。如果自然語言是組合性的,我們總可以把一個復雜的自然語言表達式分析為由函數(shù)結(jié)構(gòu)或邏輯聯(lián)結(jié)詞和它的組成部分復合而成。在自然語言中,根據(jù)邏輯聯(lián)結(jié)詞“并非”“或者”“并且”可以由簡單句子復合成較為復雜的句子,其組合性很少有爭議,但是邏輯聯(lián)結(jié)詞“如果,那么”聯(lián)結(jié)的復合句是否符合組合性則存在很大爭議。符號邏輯把實質(zhì)蘊涵看作真值函項,其復合成的句子是符合組合原則的。詹森(Theo M.V.Janssen)認為如果一個條件句可以表達為實質(zhì)蘊涵,則它是組合句的。([7])但是自然語言條件句似乎并不適合用實質(zhì)蘊涵直接刻畫,因此其組合性存在很大爭議。一些哲學家傾向于認為自然語言條件句不符合組合性,如斯特勞森(P.F.Strawson)認為自然語言條件句通常并不能直接表達為實質(zhì)蘊涵,只是在很特殊的情況下才是。([16])艾金頓(D.Edgington)認為條件句表達的命題不是它的真值條件,條件句缺乏正常意義上的語義值。把條件句分為直陳的和虛擬的劃分也是不精確的。所有類型的言語行為的條件句都不適合使用斯塔爾克(R.Stalnaker)條件句理論。([2])佩爾蒂埃(F.J.Pelletier)在他1994 年關于組合性的綜述文章中檢查了贊成和反對語義組合性的一些論證,認為這些論證都沒有達到其所要的結(jié)論,他傾向于認為組合原則是假的。([12])薩博(Z.G.Szabó)認為條件句可能構(gòu)成自然語言組合性的一個反例。([18])另一些哲學家傾向于認為自然語言條件句是組合性的。格萊斯(H.P.Grice)認為自然語言條件句是真值函項的,他把一些不符合真值函項的方面歸結(jié)為語用問題。([3])巴克爾(S.Barker)認為對直陳條件句的純實質(zhì)蘊涵分析是正確的。([1])惠廷克(J.Huitink)認為條件句可以符合組合性,但是是以一種非常不自然的方式達成的,她對條件句的組合性仍持懷疑的態(tài)度。([6])里格(A.Rieger)認為條件句是實質(zhì)蘊涵的,有其大量的直觀的支持,因此是組合性的。但是他仍認為各種條件句理論都有反直觀的后果,反直觀的情形可以通過語用理論來說明。([13])通過對條件句命題主義理論的分析,羅斯柴爾德(D.Rothschild)認為自然語言條件句是不是可以用實質(zhì)蘊涵表示尚存在爭議。([14])如果條件句還包含量詞,情況更為復雜。那么到底自然語言條件句是否可以符合組合原則呢?如果能把自然語言條件句分析為組合性的結(jié)構(gòu),則可以為組合性的意義理論提供有力的支持,其意義非常重要。
英籍哲學家和語言學家希金博瑟姆(J.Higginbotham)致力于自然語言組合性的研究,他通過分析認為自然語言量化條件句按其表面語法并不符合組合原則,但是在給出兩個假定——前件反事實不相干于后件和其量詞非單調(diào)遞增的條件句預設條件句排中律(Conditional Excluded Middle,CEM)——成立的條件下,是符合組合原則的。1本文引用希金博瑟姆的觀點主要來自[5],不再一一列出。然而,希金博瑟姆不知道為什么要給出這兩個假定。萊斯莉(S.-J.Leslie)也不相信量化條件句不是組合性的,但是她反對用(CEM)解釋希金博瑟姆的觀察,給出了所謂模態(tài)化限制詞說明(Modalized Restrictive Account)。她把如果-從句處理為時態(tài)或模態(tài)算子的限制詞,從而避免了訴諸(CEM)來解釋條件句的組合性。([9])萊斯莉的論證仍然存在一些問題,并不能對條件句給出徹底一致的解釋。于是克林納丁斯特(N.Klinedinst)在斯塔爾納克的框架內(nèi)引進了“精密化”(precisification)概念,以此使條件句滿足條件句排中律,他認為排中律確實是保持條件句符合組合性所必須的。([8])這些論證主要集中于條件句是否滿足排中律上,實際上希金博瑟姆給出的論證本身還是有缺陷的,他關于條件句前后件反事實不相干的概念是有問題的。筆者將對其論證給以修正,并對帶有否定量詞的條件句的組合性給出一種更為直觀的說明。
希金博瑟姆([4])1986 年給出如下例子:
(1) 如果努力工作,每個人都會成功。
(Everyone will succeed if he works hard.)
(2) 如果吊兒郎當,沒有人會成功。
(No one will succeed if he goofs off.)
在上面兩個句子中,(1)中的“如果”可以解釋為條件句聯(lián)結(jié)詞,而(2)中的“如果”不能這樣解釋。因為(2)意味著沒有這樣的人,他吊兒郎當(goofs off)是他成功的充分條件。而它的實際意思是,沒有一個這樣的人,他的吊兒郎當和他的成功相容(或?qū)嗳荩?1)的邏輯形式為:
其中P(x)表示“x努力工作”,Q(x)表示“x將會成功”。但是(2)的表面邏輯形式是:
其中G(x)表示“x吊兒郎當”。希金博瑟姆認為(2)真正的邏輯形式應該是:
(2’)和(2”)的意思是不一樣的。在一個帶量詞的條件句中,嵌入在量詞轄域(即限制范圍)中的如果-從句的解釋似乎對量詞的性質(zhì)敏感,也就是說,在全稱量詞轄域中如果-從句可以解釋為條件從句,在存在量詞轄域中不能解釋為條件從句,從表面語法來看自然語言條件句就違背了組合性。這種違背組合性的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原因是,對(1)和(2)中的條件從句“如果p”(ifp)的解釋依賴于非局部可獲得的信息,即關于量化主語的性質(zhì)的信息。希金博瑟姆認為,組合性在關于條件句意義的某些假定之下可以保持,但是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些假定的合理基礎是什么。([5])
這里首先需要說明,對(1)和(2)存在兩種不同的理解方式。第一種,把(1)和(2)中的“他”(he)分別看作指稱“每一個人”(every one)和“沒有人”(no one),把“如果”(if)翻譯為蘊涵(?),則(1)和(2)的形式分別為(1’)和(2’)。按照這種理解,非量化條件句
(3) 如果約翰努力工作,他將成功。
(John will succeed if he works hard.)
就是按照
(4){[約翰][(將成功)(如果(他努力工作))]}
({[John][(will succeed)(if(he works hard))]}
的句法結(jié)構(gòu)把如果-從句放在主語“約翰”(John)的轄域內(nèi)。這樣以來,主語如果有量詞的話,量詞就可以自由地限制從句中的代詞“他”(he)。第二種理解,不把其中的“他”(he)看作指稱“每個人”(every one)或“沒有人”(no one),而是單獨有所指稱。這時,(3)理解為
(4’){[約翰將成功][(如果(他努力工作))]}
({[John will succeed][if(he works hard)]})
按照前一種理解,存在條件句是否符合組合性的問題;按照第二種理解,條件句是組合性的。
有一種獲得民間傳說地位的觀點認為,在(1)和(2)中,“如果”(if)標示的從句只是起對量詞的限制作用,(1)和(2)可以分別重寫為:
(1*) 每一個努力工作的人都會成功。
(Everyone who works hard will succeed.)
(2*) 沒有吊兒郎當?shù)娜藭晒Α?/p>
(No one who goofs off will succeed.)這樣一來,條件句的組合性仍然可以保持。([19])但是希金博瑟姆認為這種處理雖然有些價值,一般是不成功的(即使它對有些情形似乎是成功的),反例仍然成立。
希金博瑟姆指出,這種把如果-從句吸收到(或改寫為)量詞的限制詞從而保持組合性的方式由劉易斯(D.Lewis)首次提出。([11])但是劉易斯至少不認為他的建議可以廣泛應用于所有條件句。他只是在他稱為“非選擇約束”(unselective binding)的特殊情況下這樣看待?!胺沁x擇約束”指量詞,如和,不加選擇地綁定其轄域內(nèi)的所有變量。邏輯學家使用的量詞通常是有選擇性的,如x或x綁定變量x。自然語言中的很多量詞是非選擇性的,如never、usually、often 和seldom,與其對應的有選擇性的量詞分別是for nox、for mostx、for manyx和for fewx。但自然語言中也有選擇性的量詞。(參見[11])例如由弗雷格的例子(5)屬于此類情況:
(5) 如果一個數(shù)小于1 而大于0,則它的平方小于1 且大于0。
(If a number is less than 1 and greater than 0,then its square is less than 1 and greater than 0.)
希金博瑟姆在1986 年的論文中觀察到上述(1)和(2)的結(jié)果可以擴展到所有單調(diào)增加量詞(如most)和所有單調(diào)遞減量詞(如few)之間的比較。([4])2003年他給出了如下例子:假定有30 個學生注冊哲學300 課程,現(xiàn)在考慮(6)
(6)(這些)學生的大部分將會得到A,如果他們努力學習。
(Most(of these)students will get A’s if they work hard.)
其中代詞“他們”(they)被主語約束,“他們”(they)指代“大部分學生”(most of students)。(6)不同于(把條件句吸收到限制詞的結(jié)果)(7):
(7)(這些)努力學習的學生的大部分將會得到A。
(Most(of these)students who work hard will get A’s.)
其中“大部分”(Most)修飾“努力學習的學生”(students who work hard)。(6)是真的當且僅當在計算(如果x努力工作x將得到A 為真的)學生x的總數(shù)目時,總數(shù)等于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most of them),即對大部分學生來說,如果努力工作,他們將得到A。而(7)為真或假依賴于是否(那些事實上努力工作的學生中的)大多數(shù)(most)得到A。(6)和(7)是相互獨立的,這足以表明劉易斯提出的吸收方法一般并不成立。
考慮例子(8):
(8) 少數(shù)學生會得到A,如果他們努力學習。
(Few(of these)students will get A’s if they work hard.)
其中“少數(shù)”(few)修飾“學生”(students),“他們”(they)形式上指稱“少數(shù)學生”(few students),代詞再次被構(gòu)造為受主語約束。但是希金博瑟姆認為,這個例子并不意味著少數(shù)學生(few students)是滿足“如果x 努力工作x 將得到A”的事物x。按照他的理解,“他們”(they)并不指稱“少數(shù)學生”(few students)。(8)并不等價于(9):
(9) 少數(shù)努力學習的學生會得到A。
(Few(of these)students who work hard will get A’s.)
其中“少數(shù)”(few)修飾“努力學習的學生”(students who work hard)。即使(8)等價于(9),組合性問題仍然存在:“如果”如何被解釋的問題(如果有的話)可能不是局部地能決定的。
希金博瑟姆也注意到,如何解釋從屬聯(lián)結(jié)詞的話題對于“除非”(unless)和對于“如果”一樣會出現(xiàn)。比較(10)和(11):
(10) 每個學生會得到A,除非他吊兒郎當。
(Every student will get an A unless he goofs off.)
(11) 沒有學生會得到A,除非他努力學習。
(No student will get an A unless he works hard.)
(10)是說,對每個學生x,如果x不吊兒郎當(goof off),x將得到A;但是(11)不能被看作:沒有學生x(for no studentx),如果x不努力學習,x將得到A。
我們在邏輯學教材中被教導用析取“∨”翻譯“除非”(unless),這是可以的,但只是偶然如此。它可以如此的理由是,鑒于“p除非q”相當清楚地等于“p如果并非q”,真值函數(shù)模式“?q →p”和“q ∨p”就是等價的。這種情況下,我們把除非-從句看作已被分解的(decomposed),或者看作“如果+并非”-從句,于是,(10)等價于(12),(11)等價于(13):
(12) 每個學生會得到A,如果他不吊兒郎當。
(Every student will get an A if he doesn’t goof off.)
(13) 沒有學生會得到A,如果他不努力學習。
(No student will get an A if he doesn’t work hard.)
由此,(10)和(11)引發(fā)的問題就直接歸結(jié)為上面“如果”的情形,這一對句子產(chǎn)生和上面的(1)和(2)一樣的問題。然而,英語“pif notq”不等價于英語“porq”,所以(在語義學考察的背景中)應該被拋棄這種轉(zhuǎn)換。
上面關于非標準量詞如“大部分”(most)和“少數(shù)”(few)的例子表明,不能通過把條件從句看作表達量詞限制性條件使條件句符合組合性。即使對全稱量詞,在真正條件句和它的(把條件句吸收到量詞限制性條件的)非條件句對應之間也存在著系統(tǒng)的差異。
這里有一個例子可清楚地把兩者區(qū)分開:假定一所大學將要為它422 名教授的20%提供豐厚的退休金,希望誘導早退休;但是還沒有決定或甚至為決定制定標準,到底是哪些人的20%。由于我們相信豐厚的退休金將絕對無誤地誘發(fā)早退休,我們相信(14):
(14) 每一個教授將早退休,如果提供了豐厚的退休金。
(Every professor will retire early if offered a generous pension.)
其中“每一個”(every)修飾(全體)“教授”(professor)。(14)當然蘊涵把如果-從句吸收到限制條件的結(jié)果(15):
(15) 每一個提供了豐厚的退休金的教授將早退休。
(Every professor offered a generous pension will retire early.)
其中“每一個”(every)修飾“提供了豐厚的退休金的教授”(professor offered a generous pension)。但是逆(由(15)蘊涵(14))不成立:可能存在許多教授(但即使一個也行),他們可以確定地將不早退休,不管是否提供給他們豐厚的退休金。
對于否定的存在判斷也可以構(gòu)造如下類似的例子,這將表明吸收在這個情形也會失敗。也許我對教授搞了一個民意測驗,因此相信(16):
(16) 沒有教授會早退休,如果沒有提供豐厚的退休金。
(No professor will retire early if not offered a generous pension.)
其中“沒有”(No)修飾“教授”(professor)。這將蘊涵(17):
(17) 沒有沒有提供豐厚的退休金的教授會早退休。
(No professor not offered a generous pension will retire early.)
其中“沒有”(No)修飾“沒有提供豐厚的退休金的教授”(professor not offered a generous pension)。(17)的意思是:所有沒有提供豐厚的退休金的教授都不會早退休。同樣,逆((17)蘊涵(16))不成立:如果教授X(像過去一樣,即使沒有提供豐厚退休金)將早退休,那么他是(16)的一個反例。但是如果他是被提供了豐厚退休金的人,那么他不是(17)的反例。(17)的真或假只依賴于沒有提供豐厚退休金的80%的那些人是否會早退休。希金博瑟姆認為,上面的例子非常依賴于條件句對反事實情境的敏感性,或者換句話說,當全稱量化條件句“每個事物是F,如果它是G”(Everything isFif it isG)的形式等價于實質(zhì)條件句“(?x)(G(x)→F(x))”時,前件被吸收到量化限制詞中的“每個是G的事物是F”(Every thing such thatGisF)等價于“[?x:G(x)]F(x)”。這里“對反事實情境的敏感性”的意思是:如果不涉及到反事實情境,則全稱量化條件句可以用實質(zhì)蘊涵刻畫,因此可以等價于如果-從句被吸收到量化限制詞的情形;如果涉及到反事實情境,全稱量化條件句就不能用實質(zhì)蘊涵直接刻畫,也不能等價于如果-從句被吸收到量化限制詞的情形。類似地,當“沒有事物是F,如果它是G”(Nothing isFif it isG)的形式等價于否定存在的“?(?x)(G(x)&F(x))”(等價于(?x)(G(x)→?F(x)))時,前件被吸收到量化限制中的“沒有是G的事物是F”(Nothing such thatGisF)等價于“?[?x:G(x)]F(x)”。不能得到這些等價的情形會出現(xiàn)反例,因為包含了反事實情境。
按照斯塔爾納克的建議,直陳條件句可以作如下分析:“如果p,那么q”(qifp)在可能世界w中真當且僅當:“q”在距w最近的p-世界w′=f(p,w)中是真的,或者不存在“p”為真的世界;此外,如果“p”在w中為真,則f(p,w)=w。斯塔爾納克對直陳條件句的解釋包含了一個反事實相干的(counterfactually relevant)情況。按照斯塔爾納克的理解,直陳條件句能滿足條件句排中律:
但按照劉易斯的理解,條件句不滿足排中律。([10])
斯塔爾納克條件句φ ?ψ蘊涵實質(zhì)條件句φ →ψ,因為如果后者在w中假,則在w中一定有φ ∧?ψ,根據(jù)斯塔爾納克語義,φ ?ψ在w中也假。實質(zhì)條件句和斯塔爾納克條件句之間的唯一區(qū)別是:當φ在w中假,并且φ ∧?ψ在f(φ,w)=w′中真且w′≠w的時候,我們才有φ →ψ在w中真而φ ?ψ在w中假。相反地,斯塔爾納克條件句和實質(zhì)條件句在如下三種情形下等價:(a)f(φ,w)是沒被定義的;(b)φ本身在w中是真的(根據(jù)定義,f(φ,w)=w);和(c)f(φ,w)=w′w被定義,并且ψ在w和w′中都真。這些情形可以應用到如果-從句被看作僅僅限制全稱量詞的情況。例如,句子“每個事物是F,如果它是G”(Everything isFif it isG),被看作(18):
(18) (?x)(G(x)?F(x))
(19) [?x:G(x)]F(x)
每當在如下情況時(18)等價于(19):對于每個對象a,或者(a’):“G(a)”在每個所考慮的世界中是假的;或者(b’):“G(a)”在每個所考慮的世界中是真的;或者(c’):既非(a’)也非(b’),但是,如果w′=f(G(a),w)并且w′≠w時,那么“F(a)”在w和w′中都成立。根據(jù)(a’)和(b’)的(18)和(19)等價的直觀例子包括弗雷格的例子(5),以及任何類似的數(shù)學情形。那些來自(c’)而不是(a’)和(b’)的實例,可用一個笑話(20)來說明:
(20) 你高興我們是暹羅人,你不高興我們也是暹羅人。
(We are Siamese if you please?and we are Siamese if you don’t please.)
斯塔爾納克條件句φ ?ψ和實質(zhì)條件句φ →ψ等價的情形還應該包括:(d)f(φ,w)=w′≠w被定義,并且ψ在w假,在w′中真。不知道為什么,希金博瑟姆沒有提到(d)。按照希金博瑟姆的理解,[?x:G(x)]F(x)和(?x)(G(x)→F(x))的意思應該是一樣的,因為按此理解,(18)和(19)在(a’)-(c’)情形下顯然是等價的,為什么不把(19)直接寫成(?x)(G(x)→F(x))呢?極大的可能只是為了保持自然語言表達的表面形式,但是按照的弗雷格對自然語言的形式化,顯然是可以這樣分析的。
希金博瑟姆還考慮了下面(21)的情形:
(21) 書架上的每一本書都是無趣的,如果它有紅色封面。
(Every book on that shelf is boring if it has a red cover.)
他認為,人們樂意把(21)看作和(22)等價:
(22) 書架上每一本紅色封面的書是無趣的。
(Every book on that shelf with a red cover is boring.)
因為我們提前知道,給定一本書,封面是否紅色并不改變書的內(nèi)容,也不改變它是否無趣。令b是書架上的一本藍色封面的書,在最近的可能世界,不管這個世界是什么,它是紅色封面的,它是否無趣,仍然和目前的情況一樣。但是,如果書架上有封面不是紅色的并且也不無趣的書,但它可能曾經(jīng)是紅色的,則(21)將是假的。令b是這樣的書,則“b有紅色封面?b是無趣的”(bhas a red cover?bis boring)假,而“b有紅色封面→b是無趣的”(bhas a red cover→bis boring)真。b是(21)的反例,而不是(22)的反例。(21)包含一個反事實相干的情況,而(22)不包含。但是根據(jù)我們提前知道的知識或直覺,我們希望它們等價,也就是說我們不希望出現(xiàn)反事實的情況。
希金博瑟姆認為,如果關于(21)和(22)等價的直覺是正確的,那么上面的條件(a’)-(c’)并沒有窮盡我們準備把(18)和(19)看作等價的所有情形。我們還需要更進一步引進反事實不相干的概念來說明。φ在可能世界w中反事實不相干于ψ,如果或者φ必然為假,或者(φ ?ψ)?ψ在w中成立。φ反事實不相干于ψ,如果對每個可能世界w,它在w中不相干于ψ。把這個概念推廣到開句子,我們可以說φ(x)反事實不相干于ψ(x),如果對每個a,φ(a)反事實不相干于ψ(a)。因此,希金博瑟姆提出了如下概括(generalization)原則(I):
(I) 如果G(x)反事實不相干于F(x),那么對每個w,(18)和(19)是等價的。但是,這里遇到了問題。如果(19)看作等價于(?x)(G(x)→F(x)),這里的x的論域是可能世界w中的個體,則可以驗證在上述(a’)-(c’)的情形下(18)和(19)是等價的。然而,希金博瑟姆這里給出的“φ在可能世界w中反事實不相干于ψ”的定義不能導致(I) 成立,下面給以分析。當w′=f(φ,w)≠w時,φ ?ψ的真值可分為四種情況討論:(A)ψ在w′=f(φ,w)≠w和w中都真;(B)ψ在w′=f(φ,w)≠w和w中都假;(C)ψ在w′=f(φ,w)≠w中真,在w中假;(D)ψ在w′=f(φ,w)?w中假,在w中真。顯然,φ ?ψ在w中在(A)、(C)兩種情形下都真,在(B)、(D)下都假。“(φ ?ψ)?ψ在w中成立”的情況,包括(A)、(B),不包括(C)、(D)。也就是說,在(A)、(B)兩種情形下,φ在可能世界w中反事實不相干于ψ。而在在(C)、(D)兩種情形下,φ在可能世界w中不是反事實不相干于ψ。根據(jù)斯塔爾納克語義,φ →ψ在w中在(A)、(B)、(C)、(D)四種情形下都真。也就是說,在情形(B)下,(φ ?ψ)?ψ在w中成立,φ在可能世界w中反事實不相干于ψ,但是(φ ?ψ)?(φ →ψ)不成立。由此可以驗證(I)并不成立。假定F(x)在距w最近的G(x)-世界w′=f(G(x),w)≠w和w中為假,即情形(B),則(G(x)?F(x))?F(x)在w中成立,但是(G(x)?F(x))?(G(x)→F(x))在w中不成立,這時G(x)反事實不相干于F(x)。而(19)在不涉及可能世界時等價于(?x)(G(x)→F(x)),因此(18)和(19)在反事實不相干的情形(B)下并不等價。由此可見,根據(jù)“反事實不相干”并不能很好地說明條件句的組合性。
那么,希金博瑟姆到底說的是什么意思呢?希金博瑟姆試圖通過“反事實不相干”來說明人們傾向于把(21)和(22)等價的情形,同時也包含上述(a’)-(c’)的情形。如果不出現(xiàn)反事實情形,則(21)和(22)當然等價,這并不需要反事實不相干性來說明。如果考慮反事實情形,則(22)的論域擴大了,包含反事實可能世界中的個體——曾經(jīng)的書架上的書。顯然,關于(?x)(G(x)→F(x))的論域存在兩種不同的理解:一種理解認為x的論域是可能世界w中的個體,另一種認為x 的論域是可能世界w和w′中的個體。按照第二種理解,論域的個體就涉及到跨可能世界的問題,一個個體a在w世界和在w′世界是算不同的個體還是同一個個體呢?如果算作同一個個體,則不符合全稱量詞的使用規(guī)則。如果算作不同的個體,似乎比較合理,但會導致如何認定不同世界中的個體之間對應的問題。如果不能對應起來,比如現(xiàn)實世界w的個體a和可能世界w′的個體a是完全不同的個體,則(18)和(19)對全稱量詞的使用就不一致,它們的個體論域就不同,難以形成比較,因此也無法把反事實不相干的概念應用于全稱量化條件句。假使跨可能世界的個體和它在另一個可能世界的對應物可以對應起來,我們也可以談論反事實不相干概念,但是僅僅從希金博瑟姆給出的論述我們無法實現(xiàn)這一假定。由此可見,希金博瑟姆的論證是不恰當?shù)?,錯誤的根源是[?x:G(x)]F(x)的量詞論域是有歧義的。如果按第二種理解,其論域包含了世界w和w′中的個體,則可以驗證(18)和(19)在各種情況下都是等價的,無需借助于反事實不相干概念。因此,全稱量化條件句的組合性依賴于如何確定全稱量詞的論域。在固定的論域下,條件句是可以符合組合性的。
筆者認為,希金博瑟姆對(19)的理解是存在問題的,如果在(19)前面加上必然模態(tài)詞“□”,使其變成“□[?x:G(x)]F(x)”,則它就理解為“□((?x)(G(x)→F(x)))”。必然模態(tài)詞使我們即考慮到現(xiàn)實世界的情形,也考慮到虛擬世界的情形。在上述(B)情形,(φ ?ψ)?□(φ →ψ)成立。因此,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反事實不相干的定義和(I)成立。但是(I)的逆不成立,當G(x)和F(x)在w中假,在f(φ,w)=w′中真且w′≠w時,(18) 和(19) 等價,但G(x) 和F(x) 不是反事實不相干的。希金博瑟姆認為“正是前件和后件之間的反事實相干性加強了(14)和(15)之間的不同”,但是這只是把(15)的形式看作不包含必然模態(tài)詞的[?x:G(x)]F(x)時才成立。如果把(19)的形式看作□[?x:G(x)]F(x),而且把可能世界限制為w和w′兩個的情形,w可以通達w′和w本身,則它就和(18)完全等價,由此也就不存在希金博瑟姆論證的條件句是否符合組合原則的問題。如果把(22)的形式看作□[?x:G(x)]F(x)而不是[?x:G(x)]F(x),那么(21)和(22)的反例就會相同,將只是紅色封面而不無趣的書,無需再考慮前后件是否反事實不相干。增加了模態(tài)算子,條件句在模態(tài)語境下是符合組合性的,于是條件句是否符合組合性就變成能否組合地給出語境的問題。如果能把各種語境歸結(jié)為有限的類型,則組合地給出語境就變得可能。但是,即使能組合地給出語境,確定某種語境還要依賴于直觀和語義,因此語義和直觀是更為基本的。
與(19) 類似,表面形式為?[?x:G(x)]F(x) 的自然語言句子也會產(chǎn)生歧義,它有時可以看作?◇[?x:G(x)]F(x),其中“◇”是模態(tài)詞“可能”,據(jù)此可以處理否定量詞限制的條件句。下面處理否定量詞條件句(16)的組合性問題。根據(jù)希金博瑟姆的看法,(16)根據(jù)表面語法被理解為(23):
(23)(沒有x)(x沒有提供豐厚的退休金?x將早退休)
((Nox)(xis not offered a generous pension?xwill retire early))
其形式為?(?x)(?G(x)?F(x)),即(?x)?(?G(x)?F(x))。但是,因為不被提供豐厚的退休金至少潛在地相關于早退休(因為我們需要知道教授X(他事實上早退休了)如果沒有被提供豐厚的退休金是否將這樣做),希金博瑟姆認為(16)也不等價于(17)。在他看來,如果等價于(17),也可以按照類似于上一節(jié)給出的方式,使像(16)這樣的否定量詞條件句在一定條件下符合組合性。這里,希金博瑟姆把(17)的形式看作?[?x:?G(x)]F(x)了,它等價于[?x:?G(x)]?F(x)。但是,(17)可以產(chǎn)生歧義,其形式也可能是?◇[?x:?G(x)]F(x),也即□[?x:?G(x)]?F(x)。
為了使(16)按照上一節(jié)的方式符合組合性,其更好的理解方式不是(23)而是
(24) 每個教授將不早退休,如果沒有被提供豐厚的退休金。
(Every professor will not retire early if not offered a generous pension.)
其形式為(?x)(?G(x)??F(x))。但是如何使(16)的表面語法形式等價于(24)的形式呢?希金博瑟姆認為條件句必須滿足(CEM)才行,根據(jù)(CEM),(?x)?(?G(x)?F(x))等價于(?x)(?G(x)??F(x))。但是,事實上還需要假定條件句矛盾律。再根據(jù)(I),如果(16)的前件和后件是反事實不相干的,則它可以等價于(17),符合組合性。為什么需要假定反事實不相干和條件句排中律作如此轉(zhuǎn)換,希金博瑟姆不能給出解釋,他認為我們因此面臨如下兩難:或者(i):(16)和(17)直覺上的不等價是幻覺,或者(ii):(CEM) 是錯誤的,因為它使二者等價??梢钥吹剑蜕弦还?jié)一樣希金博瑟姆對否定量詞條件句的處理仍是存在問題的,他忽略了形式為?[?x:?G(x)]F(x)的句子的可能模態(tài)詞。
為了把這種結(jié)果推廣到其他量詞,希金博瑟姆對量詞進行了定義和分類。接近否定量詞“no”的量詞為單調(diào)遞減量詞,如“few”。接近全稱量詞的量詞為單調(diào)遞增量詞,如“most”。希金博瑟姆認為,上面對“no”的方法可以應用于任何單調(diào)遞減量詞,而處理全稱量詞的方式可以應用于單調(diào)遞增量詞。據(jù)此考慮令人困惑的(8),再次寫出:
(8) 很少學生得到A,如果他們努力學習的話。
(Few students will get A’s if they work hard.)
有多少可以構(gòu)成很少(few)可能根據(jù)語境或其他什么來決定。令創(chuàng)造的新詞“Notfew”為與其相對的單調(diào)遞增量詞,它使得“非-很少東西不是F”(Not-few things are not F)等價于“很少東西是F”(Few things areF)。應用(CEM),(8)將等價于(25):
(25) 非-很少學生得不到A,如果他們努力學習的話。
(Not-few students will not get A’s if they work hard.)
上述(16)和(17)的等價因此表現(xiàn)為(8)和(25)的等價。希金博瑟姆不能讓自己確信是(25)確實等價于(8),還是這僅僅是不規(guī)則的情況。之所以如此,是由于自然語言條件句的量化形式很容易產(chǎn)生歧義,導致了對其理解的困難。當然,如果“他們”(they)指全體學生,則(25)等價于(8)沒有問題,但這不在考慮的情況之內(nèi)。
總之,在許多情形條件句的組合性可以保持,但是要假定一些條件,并通過一系列的分析和轉(zhuǎn)換(如用CEM 轉(zhuǎn)換)。為何需要這些假定,希金博瑟姆不能給出合理的理由,因此他認為自然語言條件句是否符合組合性是一個真正的問題。
按照希金博瑟姆的理解,要使自然語言條件句符合組合性,需要給反事實不相干性和(CEM)給出合理解釋。但是,希金博瑟姆對量化句子的形式[?x:G(x)]F(x)的理解是存在問題的,忽視了其中模態(tài)詞,對前后件反事實不相干的定義也是不恰當?shù)???傮w來看,希金博瑟姆對條件句組合性的論證是存在缺陷的。另外,希金博瑟姆還忽視了條件句矛盾律,條件句還需要滿足條件句矛盾律才能保證(2’)和(2”)等價。雖然希金博瑟姆的論證存在問題,并不是說他的論證毫無意義,他給出了條件句在一定條件下是符合組合原則的這個正確的結(jié)論。他對反事實不相干的定義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我們可以根據(jù)這個概念來區(qū)分條件句成立的各種情形。
如果自然語言可以用經(jīng)典邏輯來表達,則條件句是可以符合組合性的。但是這等于說我們可以用人工語言來替換自然語言,這是萊布尼茨的理想,也許并不能完全實現(xiàn)。自然語言的意義受語境的影響,而符號語言的意義不受語境的影響,是組合性的。自然語言條件句的意義由于受語境的影響,往往會產(chǎn)生歧義。如例子(2)的邏輯形式是(2’),而實際的邏輯形式是(2”),這就是由歧義引起的。根據(jù)否定量詞是作用于整個條件句還是條件句的后件,可以產(chǎn)生不同的理解。在實際的語言環(huán)境中,可能人們對否定條件句作形式(2”)的理解更多一些,所以希金博瑟姆認為(2) 的形式是(2”)。實際上,作(2’) 的理解也是有可能的,這時條件句當然符合組合性。但是這樣理解會導致一個矛盾,因為在(2)中,如果-從句中的“他”(he)預設了有人存在,而量化主語“沒有人”(No one)否定了有這樣的人存在。由于潛在的矛盾存在,人們又總是拒絕矛盾的知識,所以傾向于對(2)作(2”)理解。作(2”)理解也可以看作是由于否定量詞的作用有歧義引起的。如果我們把(2)中的“他”(he)換成“他們”(they),則(2)有兩種理解方式:第一種“沒有人”(No one)作用于整個條件句;第二種“沒有人”只作用于主語從句。第一種理解就是(2’)的理解,第二種就是(2”)的理解。所以,要使條件句符合組合性,首先要消除條件句的歧義性。但是在自然語言中,完全消除語言的歧義性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在一個語言片斷或語境中消除歧義。除此之外,我們還要考慮自然語言的語用因素,一些歧義是由于語用因素引起的。人們對(2)傾向于作(2”)的理解,也被認為是由語用因素引起的。
自然語言的意義有組合性的一面,也有非組合性的一面。其內(nèi)在的語法結(jié)構(gòu)和邏輯結(jié)構(gòu)是組合性的,但是其意義的來源是情境性的,是不規(guī)則的。如何使自然語言條件句符合組合性呢?當然是放在一個固定的語境中來理解它們。如在一篇文章中,其中的語言表達式是不能有歧義的。即使有歧義,我們也可以通過釋義的方式使之消除。自然語言的條件句往往拒絕前件為假,古希臘和中世紀哲學家都這樣看待。([20])這自然會使條件句符合(CEM)。按照斯塔爾納克條件句理論,要使條件句符合(CEM),還需要φ-世界f(φ,w)滿足可能世界的極限假定和唯一性假定,而劉易斯條件句不滿足這些條件。但這個問題是可以解決的??肆旨{丁斯特認為,我們?nèi)匀豢梢酝ㄟ^釋義的方式使處在一定語境下的條件句滿足(CEM),他通過引進“精密化”概念使不滿足(CEM)的條件句達到滿足。([8])斯旺森(E.Swanson)認為,我們可以通過序超值(ordering supervaluationism)使反事實條件句滿足(CEM),而不需要φ-世界滿足極限假定和唯一性假定。([17])
我們可以看到,自然語言條件句存在預設、省略等情況,充滿歧義。我們可以把自然語言條件句放在具體語境下來分析和解釋,考慮自然語言的語用因素,把其中的預設補充出來,這樣我們才能找到其真正的邏輯形式。邏輯語言是符合組合性的,所以分析后的自然語言條件句也是可以符合組合性的。要找出條件句的邏輯形式,就需要我們首先理解條件句的意義,而這就預設了語義先于語法(邏輯形式)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