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民

（聊城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山東 聊城 252000）

睢縣地處河南省商丘市西部，與杞縣、寧陵、柘城和民權縣相鄰，上古時代，這里主要是東夷、先商文化和商文化的分布區(qū)域。從整個河南范圍看，睢縣位于河南省東部，即豫東地區(qū)。豫東自古就有早期先民在此生活和繁衍，是大汶口文化和典型龍山文化的重要分布區(qū)。后來隨著商人的南下，河南商丘包括睢縣在內的地區(qū)成為商人的地盤，商人以此為根據(jù)地，西進伐夏并取代了夏人對中原地區(qū)的統(tǒng)治。近年來，豫東考古取得了較大成績，睢縣境內的文化面貌得到了較全面認識，但由于商丘地處黃泛區(qū)，考古發(fā)掘也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制約。本文主要運用文獻、考古材料，擬對豫東睢縣夷商文化進行探討，不當之處，敬請指正。

一

睢縣地處河南東部，是商丘市東張西望戰(zhàn)略的重要支點城市。睢縣自古就有原始先民在此繁衍生息，在新石器時代，這里是華夏和東夷文化的交匯之地。睢縣和其他地方一樣，名稱在歷史上有過多次變更，由于春秋時期宋襄公葬于此地而得名襄陵，后改襄邑，在北宋時睢縣為拱州，金時改稱睢州，民國時期改稱睢縣，后延續(xù)至今。

睢縣之睢，與睢水相關。睢水故道始自今河南開封市杞縣，流經(jīng)商丘市睢縣北，再向東流向商丘市南，隨后進入安徽，經(jīng)淮北市濉溪縣南、宿州市，最后進入江蘇注入古代泗水。流經(jīng)睢縣的睢水是黃河的支派，水源來自汴水，東流在睢陵（今睢寧）附近入淮水。睢水始于何時，史無明文，最遲在春秋時期睢水就已經(jīng)見于文獻?！蹲髠鳌烦晒迥暧涊d：“魚石、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出舍于睢上，華元使止之，不可。冬十月，華元自止之，不可，乃反。魚府曰：‘今不從，不得入矣。右?guī)熞曀俣约?，有異志焉。若不我納，今將馳矣?！乔鸲瑒t馳。聘而從之，則決睢澨，閉門登陴矣。左師、二司寇、二宰遂出奔楚。華元使向戌為左師，老佐為司馬，樂裔為司寇，以靖國人?！碑敃r宋國九卿分別是戴公、莊公和桓公后代，華元因為桓公后代司馬蕩澤殺公子肥而逃亡，桓公后人左師魚石在黃河邊勸華元，并答應其可以討伐蕩澤，本以為華元會忌憚桓氏之強，即使討伐蕩澤亦不過滅其部分。不過，當華元派遣華喜、公孫師進攻蕩氏、殺了蕩澤后，因為魚石、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五人皆出于桓氏之族，擔心罪及同族而住在睢水邊上，準備隨時出奔他國。華元進行勸阻，他們并沒有答應，因為他們看出華元并不是真心挽留，拒絕華元后又擔心再也沒機會回到都城。華元則急速離去，然后掘開睢水堤防，關閉城門登上城墻，魚石等五卿只好逃奔楚國。這是文獻中較早提及睢水的記載，說明最遲春秋時期睢水就已經(jīng)存在，另外在《左傳》定公四年和哀公六年也提及睢水，只不過此睢水應是湖北沮水，與流經(jīng)河南、安徽、江蘇等地的睢水并非一水。

后世文獻提及睢水之處較多，如《史記·項羽本紀》：“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余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之不流?！雹賉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13 年，第322 頁。就曾提到楚漢戰(zhàn)爭期間在靈壁東睢水之上所發(fā)生的戰(zhàn)爭，《漢書》亦有類似記載?！稘h書·地理志》中說：“睢水首受狼湯水，東至取慮入泗。”②周振鶴、張莉編著：《漢書地理志匯釋》，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年，第108 頁?！端?jīng)》中說：“睢水出梁郡鄢縣，東過睢陽縣南，又東過相縣南，屈從城北東流，當蕭縣南，入于陂?！薄端?jīng)注》曰：“睢水又東逕高鄉(xiāng)亭北，又東逕亳城北，南亳也，即湯所都矣。睢水又東逕睢陽縣故城南，周武王封微子啟于宋以嗣殷后，為宋都也?！雹踇北魏]酈道元原注、陳橋驛注釋：《水經(jīng)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1 年，第374-378 頁。從《水經(jīng)注》可以看出，睢水從河南開封陳留往東經(jīng)襄邑、寧陵、睢陽等地，和《水經(jīng)》說法已有不同，當是運河變遷所致，有學者認為從陳留到商丘的睢水，因漢平帝以后黃河屢次決口而湮塞不通，《水經(jīng)注》和《水經(jīng)》說法不同，是因為曹操治睢陽渠使得睢水暢通之故，可能因為僅僅是對睢水故道的疏浚而非新辟④王育民：《中國歷史地理概論》，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 年，第265-266 頁。。

睢縣因睢水而得名，睢水見載于先秦文獻，睢水得名則與原始先民的早期宗教信仰相關。東夷和商人都有鳥崇拜的習俗，睢字中的隹是一種短尾之鳥，隹部字作為地名或方國名稱見于甲骨文。在甲骨文中有地名淮，不見睢字，濰、淮和睢等字作為地名，盡管屬于氵部或目部，但文字構成中的隹，為一切鳥類通稱，鳥則是一種長尾豐羽若雞鳳之鳥，本不相同。許慎《說文解字》有隹鳥二部，二部互相混用，陳夢家認為隹夷即鳥夷，初居東北，后南遷分布山東等地，隹夷之名因捕鳥而有⑤陳夢家：《隹夷考——夢甲室商代地理小記之一》，《禹貢》半月刊1936 年（第5 卷）第10 期。。陳夢家是較早對隹夷進行研究的學者，當然夷人是以捕鳥為生還是具有鳥信仰可以進一步討論，但這一族群是因鳥而名大體是可以確認的。“目”字在古文字中常見，最早的橫目形字符見于河南舞陽賈湖遺址出土的一片甲骨之上，這種寫法與鄭州南關外商早期陶文、藁城臺西村陶文和殷墟甲骨文寫法相同。“目”字不僅多見于殷墟甲骨文，在青銅器上也有這種橫目形的字符，如收藏于美國華盛頓弗利爾美術博物館的一件銅方彝、陜西寶雞竹園溝西周墓出土的一件鬲形鼎也有銘文目字。殷墟甲骨文中的“目”，曾被商人征伐，后成為商王的田獵區(qū)，殷周青銅器銘文中出現(xiàn)的“目”字，有的是首領名，有的是家族名，還有的是方國名。就“睢”字而言，“目”和“隹”都是象形字，“睢”作為合體字，為形聲字，“目”為形符，“隹”為聲符，其字本義為人仰視空中之鳥，《說文解字》中“仰目也，從目隹聲”的解釋還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其原始本義⑥[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 年，第72 頁。。

包括睢縣在內的豫東地區(qū)，在歷史上曾長期為夷商分布地，無論是東夷還是商族，都有崇拜鳥的傳統(tǒng)，這不僅在文獻中有不少記載，而且在出土文物造型和紋飾上亦有體現(xiàn)，因此，在此地留下和鳥有關的地名就在常理之中了。

二

睢縣地處黃淮平原腹地，其所在的商丘地區(qū)為東夷和夏商族群的交匯地，相較于東夷，商的先人來到此地定居較晚。在先商文化擴張到此地以前，當?shù)氐闹饕脊盼幕癁榇筱肟谖幕脱錾匚幕?，后來龍山文化和岳石文化又在此地發(fā)展起來。從目前的考古成果分析，商丘一帶也是二里頭文化分布的東界。在龍山時代，河南省商丘市睢縣的龍山文化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周龍崗和喬寨遺址，周龍崗遺址位于睢縣蓼提鎮(zhèn)周龍崗村南，原有崗蜿蜒起伏狀若盤龍，故名。該遺址南鄰惠濟河，居住區(qū)面積60000 平方米，在遺址內的水渠兩側和西南部的大坑坑壁有文化遺跡和文物裸露，龍山文化層的厚度大約2 米，其上面為商文化層。1978 年4 月對該遺址進行了初步發(fā)掘，發(fā)現(xiàn)灰坑6 個、殘?zhí)崭G1 個，出土了一些文物①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二隊、商丘地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1977 年豫東考古紀要》，《考古》1981 年第5 期。。周龍崗遺址陶器以泥質灰陶為主，其次是夾砂灰陶，黑陶數(shù)量較少，技術多輪制，陶器紋飾大多為籃紋、方格紋、繩紋和弦紋等，主要器型有深腹罐、平底罐、鼎、缽、斝、甑、盆、豆、鬶、圈足盤等，還有鑿、石鏃、骨鏃、蚌刀等。在周龍崗遺址還發(fā)現(xiàn)了少量蛋殼陶殘片。在河南睢縣平崗鎮(zhèn)犁崗村和崗下村之間，在這里曾采集有龍山文化陶片。犁崗遺址為3 米高的堌堆，遺址東西長120 米，南北寬80 米，面積9600 平方米，遺址主要是商代文化遺存，地面采集有陶鬲、陶罐、陶甗等，同時在這里也發(fā)現(xiàn)屬于龍山文化的陶片，反映出這里是夷商文化分布地。

喬寨龍山文化遺址位于睢縣周堂鎮(zhèn)西喬寨村南，西北距縣城6 公里，原為一高出周圍地面數(shù)米的古代夯筑土臺，東西長200 米，南北寬150 米，其土質與四周黃壤不同，為黑色壤土。1947 年曾挖出漢墓數(shù)座，出土大量漢代殉葬品，以五銖錢為最多，但全部流散。20 世紀六七十年代再遭破壞，土臺大部被鏟平。從保留的斷面看，地表以上土層含有東周至漢代陶片，地表以下主要為龍山文化層。地表上可采集到具有龍山文化特征的方格紋、籃紋和繩紋陶片及殷商瓦鬲碎片，顯示該遺址延續(xù)時間跨度之大。在遺址北喬寨村村民家中，征集到大量陶罐、陶壺、銅鏡、五銖錢等漢代陪葬品，空心漢墓磚尤多見?？脊殴ぷ髡呦群笥?977 年、1978 年兩次到遺址現(xiàn)場調查，確認該遺址具有重要考古價值，現(xiàn)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龍山文化是一種以黑陶為主要特征的考古學文化，其主要器物有罐形鼎、鬶、高柄杯、平底盆等。豫東地區(qū)的龍山文化處于海岱龍山文化分布范圍內，海岱龍山文化的分布，除了山東大部外，還包括蘇皖北部和豫東地區(qū)，海岱龍山文化延續(xù)了約600 年左右的時間，去掉數(shù)值最高和最低的，其年代范圍大約在公元前2600 年到公元前2000 年②欒豐實：《海岱地區(qū)考古研究》，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 年，第267 頁。。從目前海岱龍山文化的分布看，雖然在有些地區(qū)比大汶口文化的分布有所擴展，但還沒有覆蓋全省范圍，比如在魯西北，龍山文化遺址就主要分布在大運河以東地區(qū)。龍山文化時期諸多文明要素已經(jīng)出現(xiàn)，特別是在龍山文化晚期先民開始向魯西北等地遷徙，在那里建立起諸多中心城址，比較重要的遺址如章丘城子崖、鄒平丁公、陽谷景陽岡、臨淄田旺、壽光邊線王、茌平教場鋪、日照兩城鎮(zhèn)、河南永城王油坊與造律臺等。

睢縣周龍崗遺址屬于龍山文化的王油坊類型，王油坊遺址位于河南永城酂王油坊村東北，發(fā)現(xiàn)于當?shù)胤Q之為堌堆的臺丘之上，面積大約10000 平方米，發(fā)掘面積約600 平方米③商丘地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洛陽工作隊：《1977 年河南永城王油坊遺址發(fā)掘概況》，《考古》1978 年第1 期。，在擾土層下即為龍山文化層，1977 年發(fā)掘發(fā)現(xiàn)的11 座房址都屬于龍山文化晚期，還有23 個灰坑也屬于龍山文化晚期，沒有發(fā)現(xiàn)龍山文化時期墓葬，所發(fā)現(xiàn)的 14 座墓葬皆為東周時期。11 座房址形狀有兩種，即方形和圓形結構，房內地面發(fā)現(xiàn)灶坑和火燒土痕跡，房子朝向不固定，上層房子墻壁內側用土坯砌墻，下層房子墻壁則用硬泥筑成，建筑技術不如晚期進步，下層發(fā)現(xiàn)的3 座房子均朝南。龍山時期的灰坑為圓形或橢圓形，下部為鍋底狀，灰坑中出土陶器、骨角器和蚌器等?；铱又刑掌行┠軌驈驮?，從遺址出土的陶器看，有夾砂和泥質陶，泥質灰陶數(shù)量相對較多，其他陶色的器物較少，方格紋陶器數(shù)量較多，也存在素面、籃紋、繩紋陶器。陶器種類有鼎、碗、罐、甗、圈足盤、甑、盉、尊、甕等，沒有發(fā)現(xiàn)陶鬲，在炊器中深腹罐數(shù)量最多，說明罐為主要炊器。鼎主要為罐形鼎，鼎足多扁三角形，袋足甗同一件器物上部與甗足分屬泥質和夾砂質料，有籃紋、方格紋、繩紋，素面的較少。器蓋素面磨光，上面有圓狀鈕，個別的有弦紋。該遺址發(fā)掘增強了對豫東地區(qū)龍山文化的具體認識，該遺址為第六批全國文物保護單位。

王油坊遺址龍山文化時期陶器以泥質灰陶為主，也有少量黑陶、紅陶、白陶等，紋飾以籃紋為主，繩紋次之，方格紋少見，器形有罐、鼎、碗，圈足盤、甗、甕、豆等，這種文化在豫東和魯西南地區(qū)發(fā)現(xiàn)10多處，除周龍崗外，還有造律臺、王油坊、清涼山、鹿臺崗、黑堌堆、塢墻等，魯西南的遺址如菏澤安邱堌堆、曹縣辛冢集和梁山縣青堌堆等遺址，另外還有安徽蕭縣花家寺、江蘇興化戴家舍南蕩遺址等。河南睢縣的龍山文化遺址發(fā)掘并不充分，直接可以用來討論的材料較少，不過，從周龍崗遺址的發(fā)掘看，周龍崗遺址的器物與王油坊類型有著較大的一致性，同時也受到了周邊文化的影響。從地層關系和器物特征看，豫東龍山文化是在大汶口晚期文化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后又進一步發(fā)展為岳石文化①鄭清森：《試論豫東地區(qū)的龍山文化及其源流》，《中原文物》1995 年第3 期。，不過，豫東地區(qū)的族群并非單一，而是呈現(xiàn)不同族群雜居之局面。

王油坊類型來源于大汶口文化晚期的尉遲寺類型②對于王油坊類型，學界在認識上不盡一致，有的認為屬于河南龍山文化，有的認為屬于先商文化，有的認為屬于有虞氏文化，還有的認為屬于山東龍山文化。參見鄭州大學考古專業(yè)、開封市文物工作隊、杞縣文物管理所：《河南杞縣鹿臺崗遺址發(fā)掘簡報》，《考古》1994 年第8 期；安金槐：《近年來河南夏商考古的新收獲》，《文物》1983 年第3 期；李伯謙：《論造律臺類型》，《文物》1983 年第4 期；欒豐實：《龍山文化王油坊類型初論》，《考古》1992 年第10 期。，尉遲寺類型大汶口文化主要分布在山東西南部、河南東部和安徽北部，這一時期的陶器以紅褐陶為主，多見籃紋，亦有少量細繩紋，器型主要有折腹釜形鼎、袋足鬶、罐形鼎、盉、尊、碗、高柄杯等，代表性器物是側三角足罐形鼎、高頸寬肩壺、細長頸袋足鬶、平沿下垂淺盤和粗柄鏤空豆等。對于豫東、魯西南和皖北地區(qū)的龍山文化時期的遺存，在類型學劃分上考古學界有著不同意見，分別主張稱為青堌堆類型、造律臺類型和王油坊類型③吳秉楠、高平：《對姚官莊與青堌堆兩類遺存的分析》，《考古》1978 年第6 期；吳汝祚：《關于夏文化及其來源的初步探索》，《文物》1978 年第9 期。。青堌堆類型提出最早，這種提法強調了豫東、魯西南、皖北龍山文化的獨特性，造律臺類型則是最早發(fā)現(xiàn)的這種文化類型的遺址，王油坊遺址為發(fā)掘面積較大、出土陶器較多的文化遺址，把這種文化類型稱為造律臺或王油坊類型，涉及考古文化的命名通則，只不過是以最早發(fā)現(xiàn)遺址命名還是文化遺存豐富的遺址命名，考古界并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鑒于造律臺遺址發(fā)掘較早，發(fā)掘面積僅154 平方米，出土的文物較少，完整器物只有10 多件，遺物主要有鼎、鬲、甗、鬶、盤、罐、盆、碗等，還發(fā)現(xiàn)有石磨盤和石磨棒，造律臺的石器、骨器、蚌器和城子崖的相似。④李景聃：《豫東商邱永城調查及造律臺黑堌堆曹橋三處小發(fā)掘》，《考古學報》1947 年第2 期。出土陶器的主要特征是：“陶器以泥質深灰陶為主，另有一定比例的夾蚌殼末陶器。陶器制作規(guī)整，器壁較薄，質地堅硬，火候高。器表紋飾以籃紋、繩紋和方格紋為主，素面和磨光也占一定比例。器型以大量的深腹罐為最具特色的陶器，其次有鼎、甗、小口甕、大口甕、子母缸、圈足盤、大器蓋、鬶等。”⑤段宏振、張翠蓮：《豫東地區(qū)考古學文化初論》，《中原文物》1991 年第2 期。鑒于王油坊遺址的典型性，可以統(tǒng)一以文化遺存較為豐富的王油坊遺址來命名較好，就好像用二里頭文化取代洛達廟文化、紅山文化取代赤峰二期文化等，用文化遺存豐富遺址來命名，更有利于豫東器物譜系的建立。

三

在龍山文化以后，豫東地區(qū)分布的主要是岳石文化，另外還有先商文化和二里頭文化。就先商文化而言，先商族群從漳河流域南下，來到豫東的惠濟河流域，不過由于與岳石文化的對抗，在豫東地區(qū)的發(fā)展并不順利，直到商代早期二里崗上層文化才成為豫東地區(qū)的主要考古文化。就河南睢縣而言，在王油坊類型龍山文化之后，睢縣一帶主要成為岳石文化、先商文化和商文化的分布區(qū)。

岳石文化是與二里頭文化大致同時的考古學文化，其得名于青島平度市東岳石村，是繼龍山文化之后在海岱地區(qū)廣泛分布的一種考古學文化，絕對年代在公元前1900 年到公元前1600 年之間。盡管岳石文化1959 年最早發(fā)現(xiàn)于青島平度東岳石村，但是對其研究則始于20 世紀70 年代。岳石文化的分布范圍和龍山文化基本相同，主要分布在山東全境、江蘇和安徽北部、河南東部等，雖然對其認識較晚，但是發(fā)現(xiàn)的遺址已有數(shù)百處，代表性遺址除平度東岳石遺址外，還有牟平照各莊、章丘王推官莊、青州郝家莊、泗水尹家城、菏澤安邱堌堆、杞縣鹿臺崗等諸多遺址。

在睢縣境內，發(fā)現(xiàn)的岳石文化遺存主要為睢縣兩河口遺址①趙俊杰：《豫東西部地區(qū)夏商時期遺址調查初步報告》，《安徽文學》（下半月）2009 年第8 期。，另外豫東地區(qū)經(jīng)正式發(fā)掘，發(fā)現(xiàn)的岳石文化遺址有夏邑清涼山、鹿邑欒臺和杞縣鹿臺崗等。就商丘市范圍而言，境內發(fā)現(xiàn)最早的岳石文化遺存為1988 年發(fā)掘的夏邑清涼山遺址，盡管發(fā)現(xiàn)了岳石文化位于龍山文化與商文化之間的地層疊壓關系，但三種考古學文化之間尚存在缺環(huán)②宋豫秦：《現(xiàn)今南亳說與北亳說的考古學觀察》，《中原文物》1991 年第1 期。。岳石文化的陶器以褐色陶為主，火候低、器壁比較厚重，以素面和磨光為主，有紋陶器較少。

在河南睢縣周龍崗遺址，還發(fā)現(xiàn)有先商文化遺存，另外先商文化遺存在杞縣鹿臺崗、民權牛牧崗、柘城史堌堆等地亦有發(fā)現(xiàn)。河南杞縣鹿臺崗遺址，位于杞縣裴村店鄉(xiāng)鹿臺崗村，遺址北高南低，平面呈梯形。1989 年在鹿臺崗遺址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龍山文化、岳石文化、先商文化、二里崗上層文化、晚商文化和東周文化層，杞縣鹿臺崗先商文化則由漳河型發(fā)展而來。鹿臺崗先商文化陶器以夾砂灰陶為主，其次是泥質灰陶和黑陶，夾砂和泥質褐陶發(fā)現(xiàn)較少,代表性器物有繩紋鬲、橄欖型罐、平口甕、鼓腹陶盆等。2007 年，鄭州大學、商丘市文物局和民權縣文化局等對民權縣牛牧崗遺址進行了發(fā)掘③張國碩：《河南民權縣牛牧崗遺址發(fā)掘簡報》，《考古》2012 年第2 期。，發(fā)現(xiàn)下七垣文化遺存，文化面貌和鹿臺崗先商文化相似。另外，民權縣的吳崗、牛牧崗、睢縣的周龍崗、柘城的史堌堆等地也發(fā)現(xiàn)了先商文化遺存，器物以鬲和橄欖型罐最具特色。

在鹿臺崗遺址的考古發(fā)掘中，未見二里頭文化遺存，卻共存有與二里頭文化同時期的岳石文化和先商文化，從目前的考古發(fā)現(xiàn)看，二里頭文化在豫東的西部遺址有所發(fā)現(xiàn)，其在豫東的分布有限，鹿臺崗遺址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岳石文化的最西地點，豫東先商文化最早發(fā)現(xiàn)于豫東西部，后來在東部的商丘睢縣等地也發(fā)現(xiàn)了先商文化，杞縣一帶為目前發(fā)現(xiàn)的先商文化在豫東分布的西界，位于其西部的朱崗和其西南部的段崗、牛角崗遺址均未發(fā)現(xiàn)岳石文化和先商文化的遺存，僅僅陶器風格帶有一定的岳石和先商文化因素。

從考古發(fā)現(xiàn)看，先商文化或稱下七垣文化分布的中心在豫北和冀南地區(qū)，在河南的鄭州、開封、民權等地都發(fā)現(xiàn)有先商文化遺存。主要遺址有磁縣界段營、下潘旺、下七垣、南城，邯鄲澗溝、鬼臺寺，邢臺葛莊，安陽大寒南崗、鄣鄧，新鄉(xiāng)潞王墳，輝縣琉璃閣、孟莊、孫村，淇縣宋窯，鶴壁劉莊，杞縣鹿臺崗，焦作月季公園、安陽城遺址等。

下七垣遺址位于磁縣西南漳河北岸，1974 年開始發(fā)掘，遺址包括商代早中晚和二里頭文化層，其中文化層第三層為先商文化。先商文化劃分為漳河型、輝衛(wèi)型、鹿臺崗型等，不同類型文化面貌不盡一致，反映出受周邊文化影響的程度不同。在河南鶴壁劉莊遺址發(fā)現(xiàn)下七垣文化的公共墓地，發(fā)現(xiàn)墓葬338 座，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多為單人仰身直肢或俯身直肢葬式，隨葬品以鬲、罐、盆、豆和圈足盤為主，許多墓葬只隨葬單件鬲或罐。④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鶴壁市劉莊遺址下七垣文化墓地發(fā)掘簡報》，《華夏考古》2007 年第3 期。在輝縣孟莊遺址也曾發(fā)現(xiàn)先商文化墓地23 座，14 座有隨葬品，7 座隨葬1 件隨葬品，5 座隨葬3 件器物，2 座隨葬3 件器物。這些墓葬隨葬品簡單，為日常用品，雖有貧富差別但社會分化不太嚴重，階級正在逐步形成。鶴壁劉莊墓地規(guī)模較大，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較明顯的階級分化，等級高的墓葬有的已經(jīng)使用葬具，隨葬器物較豐富，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陶禮器，輝縣孟莊還發(fā)現(xiàn)了城址，對于城址性質學界有不同認識，有學者曾分析此城址性質屬于先商文化而不是二里頭文化。①張應橋、徐昭峰：《試論輝縣孟莊二里頭文化時期城址的性質》，《中國歷史文物》2008 年第1 期。

在夏代晚期，在豫東地區(qū)主要存在三股勢力，即夏人、東夷和先商族群，其中東夷和先商族群是兩支最主要的力量，在夏朝時期，商之先人就已經(jīng)從豫北冀南來到豫東，考古學上的鹿臺崗類型就是其創(chuàng)造的，鹿臺崗先商文化是從漳河類型先商文化發(fā)展而來，商人早期是從漳河流域南下來到商丘地區(qū)。正如有學者所說：“鹿臺崗類型的發(fā)現(xiàn)，擴大了人們對于下七垣文化分布范圍的認識，填補了漳河型文化與鄭州、洛陽一帶先商或早商文化之間的缺環(huán)。這樣也就從考古學方面揭示了商文化策源于豫北、冀南，取道并拓展于豫東，繼而入主鄭、洛地區(qū)的先商時期的遷徙路線。”②魏興濤：《試論下七垣文化鹿臺崗類型》，《考古》1999 年第5 期。

豫東地區(qū)在龍山文化時期處于東夷人的占領下，之后進一步發(fā)展為岳石文化，后來為二里崗文化所取代，豫東成為商人的地盤。河南發(fā)現(xiàn)的二里崗文化主要是二里崗文化上層遺址，豫東二里崗時期的文化遺址主要有睢縣犁崗、鹿邑欒臺、柘城孟莊等，器形以夾砂和泥質灰陶為主，多繩紋，器形主要有方沿鬲、夾砂罐為主，還有斂口斝、大口尊、假腹豆、甗等。豫東殷墟文化時期的文化分布也較廣泛，主要有鹿邑欒臺、柘城孟莊、淮陽平糧臺、夏邑清涼山等。器形以鬲、甗、盆為主，陶器是泥質灰陶和夾砂紅陶為主，有別于殷墟遺址的陶器以泥質灰陶和夾砂灰陶為主。

二里頭文化和先商文化在豫東地區(qū)較少發(fā)現(xiàn)，目前尚無法證明豫東地區(qū)是商人的發(fā)源地，“南亳”說因此也無法得以證實。豫東先商文化來源于豫北冀南的下七垣文化，這種文化以漳河為中心，盡管在豫東曾發(fā)現(xiàn)多處先商文化遺址，但岳石文化后縮和商文化東進發(fā)生在商初，雖然商湯滅夏前所居之亳在豫東尚未發(fā)現(xiàn)，但不能排除商人滅夏自東向西滅夏進軍線路的可能性，取道豫東滅夏的可信度較高。

從豫東睢縣的考古發(fā)掘可以看出，睢縣在遠古時期就有先民在此活動，處于仰韶和大汶口文化的交融地帶。隨著東夷勢力的擴張和西進，豫東成為大汶口文化的重要分布區(qū)，到龍山文化時期，夷人分布范圍日益擴大，勢力擴展到商丘、開封和周口一帶，在文化面貌上和山東菏澤等地的考古文化屬于同一種文化類型。在今睢縣境內，分布有周龍崗、喬寨、王莊、犁崗等重要文化遺址，考古學文化發(fā)展的鏈條較為清楚，隨著先商文化的南進，在豫東西部的鹿臺崗遺址可以看到岳石文化和先商文化空間的更替，由于先商文化從豫東西部向東擴張，在睢縣境內亦發(fā)現(xiàn)有先商文化遺存，豫東睢縣境內的考古學文化分布，揭示了夷商之間的對峙和勢力消長，其考古文化遺存表明豫東睢縣是中國早期文明研究需要重點關注的地區(q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