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騏,劉嘉佳
(1.湖南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2.湖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近年來,Z世代逐漸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互聯網上更是出現了大量有關Z世代的研究報告,包括阿里、騰訊、芒果、第一財經、艾瑞咨詢、青山資本等在內的多個平臺或機構相繼推出了關于Z世代的各種報告。這些報告聚焦于Z世代的定義、價值觀與消費特征等各個方面,向我們宣告由Z世代所主導的時代正在緩緩開啟?!癦世代”來源于英文“Generation Z”,指代出生于1996年至2010年之間的青年群體。據國家統(tǒng)計局數據,中國Z世代人數約為2.6億。[1]隨著青年群體的不斷成長,Z世代所具有的社會影響力也正在逐步凸顯。Z世代作為未來社會發(fā)展的中堅力量,成為媒體報道的焦點不足為奇,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媒介所建構的中國Z世代圖景中,其媒介形象往往是紛繁復雜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诖?我們不禁要問:媒介究竟為我們建構了哪些中國Z世代形象?這些形象是如何呈現出來的?這種媒介實踐又是否真實地反映了社會現實?
隨著媒介技術的日益發(fā)展,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媒體所建構的信息環(huán)境中,媒體在告知我們外界最新信息的同時,也形塑了我們對外部的認知。與之相應,媒體對于Z世代群體的報道不可避免地影響著我們對該群體的看法。想要審視Z世代,我們首先需要對Z世代的概念生成以及新聞報道中的中國Z世代媒介形象進行具體分析。
在大眾媒介的諸多報道中,“Z世代”已逐漸成為一個專有名詞。作為一種年齡區(qū)分的象征性符號,Z世代承載著差異性與同一性的雙重內涵,前者側重代際劃分,后者則強調群體內部的相似性。因而,若想明晰Z世代的復雜意涵,我們有必要對這一概念進行溯源。
就字義層面而言,“Z世代”這個概念直接指代“X世代”之后的第二代,它延續(xù)了“XYZ”的字母順序?!癤世代”最早出現在1952年12月的美國旅游雜志《假日》(Holiday)中,作為一個簡短專欄的標題而存在。[2]隨后,道格拉斯·庫普蘭在1991年出版的小說《X世代:加速文化的故事》(GenerationX:TalesforanAcceleratedCulture)中,使用“X世代”指代1965年至1980年之間出生的人,他們是介于美國嬰兒潮一代和千禧一代之間的一代。[3]Y世代則是X世代的延續(xù),專指1980年至1995年出生的人,Y世代當時正趕上美國二戰(zhàn)之后的第二波嬰兒潮,又被稱為千禧一代。Y世代之后便是Z世代,這一人群出生于1996年至2010年間,他們也是當下的青年一代。
通過概念溯源,我們不難發(fā)現,這種世代劃分方式與年齡以及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正如曼海姆所言,社會與文化變遷速度越快,每一延續(xù)的世代之間就越可能產生明顯的“經驗上的分層”,其結果是形成了獨特的世代風格。[4]比如,當大眾媒介在建構Z世代作為數字原住民的媒介形象時,會自動地將Z世代與其他世代區(qū)隔開來,并不斷宣稱這種特征是Z世代所獨有的。因此,從差異性的角度來看,世代概念也承擔著代際劃分的功能,不同的世代往往擁有不同的風格與特征。
如果說作為代際概念的“Z世代”強調的是這一世代與此前世代的差異性,那么,當“Z世代”作為一個群體概念時,它強調的就是該群體成員的共同特征。正如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似乎所有出生于1996年至2010年之間的青年從小生長在被各種新興技術所包圍的環(huán)境中,他們都有著自己熱愛的亞文化,存在著與之前世代迥異的消費理念與行為。可見,媒介會默認處于相同年齡階段的群體具備某些相同特征,并且伴隨著媒體對此的不斷重復與強調,這些特征會逐漸內化為Z世代的顯在身份符號,此時的“Z世代”是作為同一性指代符號而使用的。
總之,Z世代作為一種符號,同時包含差異性與同一性的雙重所指。差異性與同一性是Z世代概念的一體兩面,媒介借助這一象征性符號來強調代際差異的同時,亦強化了同一世代的內部共同特征。換句話說,Z世代的媒介形象正是在這種強調代際差異與代內共性的邏輯下建構起來的。
“在客觀存在的事物和人的認知結果之間,媒介形象是一個重要的路徑”[5],針對中國Z世代,當前大眾媒介主要建構了三種與之相關的媒介形象,分別為順勢而生的數字原住民,尋求認同的文化盜獵者以及彰顯風格的個性消費者。
有學者曾指出:“某一社會群體的媒體形象,可能是浮動的、變動的、聯動的?!盵6]中國Z世代的媒體形象同樣如此,但是在媒體建構的眾多Z世代媒介形象中,數字原住民一直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形象,與之類似的稱呼還有“電子土著”“互聯網原住民”等。
數字原住民之所以能夠成為Z世代最為典型的形象,原因在于Z世代群體的出生與成長時期恰好高度契合我國互聯網技術的關鍵發(fā)展時期。可以說,Z世代是伴隨著互聯網技術發(fā)展而成長起來的一代,他們一出生面對的就是數字時代。因此,在大眾媒介的報道當中,相較于其父輩與祖輩而言,他們更加諳熟各類前沿科技產品的使用規(guī)則,通過技術獲取信息的方式也更為多元,在技術領域體現出強烈的“土著”色彩。從數據層面來看,Z世代一般是娛樂類App的主要使用群體?!案鶕?020年抖音創(chuàng)作者生態(tài)報告》,抖音月度活躍用戶規(guī)模超過8.5億,日活躍用戶數達到6億,18~23歲創(chuàng)作者增速達到63%?!盵7]從技術運用層面來看,《中國社會科學報》曾提到,“‘Z世代’既是網紅內容的‘產消者’,也是網紅經濟的參與者,他們擅于借助海內外社交媒體,產出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高質量內容”[8]。毫無疑問,此類文本共同建構了Z世代群體作為數字原住民的媒介形象。
除了數字原住民這一最為基本的形象之外,近年來,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Z世代也開始越來越多地以文化盜獵者的身份出現?!暗氯紝⒎e極的閱讀形容為‘盜獵’”[9],Z世代的文本盜獵者形象則主要體現在他們善于通過對文本意義的創(chuàng)造性挪用獲得文化層面的自主生產權,進而形成相應的亞文化群體。
近年來,隨著移動互聯網技術的普及,“COSPLAY”“二次元”“耽美”和“電競”等青年亞文化紛紛在網絡空間中涌現,形成了蔚為壯觀的青年亞文化景觀。在這種背景下,大眾媒介作為社會的“瞭望塔”,時刻關注青年群體的發(fā)展動向,并會對Z世代群體這種文化盜獵者的媒介形象加以建構與傳播。以古風文化為例,《文匯報》就曾指出:“借助B站、抖音等以短視頻UP主為特色的社交平臺,漢服、古箏、田園生活等古風文化成為Z世代最喜愛的‘民族風’。古風并非Z世代初創(chuàng),遠有五四時期的武俠電影,近有金庸、古龍、梁羽生……它們與Z世代古風文化共享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符號,看似相近,但在媒介特性和文化邏輯上卻呈現出十分明顯的差異,這種差異最突出的表現就是Z世代古風文化的視覺性特征?!盵10]比如,清華大學畢業(yè)設計動畫短片《萬華鏡》之所以能夠助力古風文化的破圈,主要原因便在于它兼顧了視覺上美觀性與豐富性。可見,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Z世代會以文化盜獵者的身份出現,他們善于生成具有自身風格特征的文本,創(chuàng)造自我表達的機會,進而形成具有一定圈層性的亞文化群體。
除了前兩種形象之外,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Z世代也是一個擁有巨大消費潛力的群體,他們有著與眾不同的消費取向,在消費行為中彰顯其獨特個性。正如《光明日報》所指出的:“調查數據顯示,82.08%的Z世代樂于嘗試帶來新玩法的商品。前衛(wèi)的時尚感、精致的儀式感是Z世代情有獨鐘的設計風格,‘能顯著提升消費樂趣的儀式感’以40.67%的比例位居Z世代喜好的產品要素排行首位?!盵11]可見,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與追求使用價值的父輩不同,消費對于Z世代來說更像是一種品味展演,抑或說是一種彰顯自我的手段,他們在消費的過程中完成自身的審美與情感追求。相較于產品的使用功能,Z世代往往更在意產品所帶來的情感價值,他們也更傾向于購買能夠體現自身個性的消費產品。
簡言之,在媒介建構的中國Z世代各種形象中,數字原住民、文化盜獵者與個性消費者三種最為典型,它們分別對應著技術、文化以及消費三個不同層面。這三種媒介形象在相應的領域內形塑了中國Z世代的不同特征并共同生成了這一群體的整體畫像。
在前文中,我們已經就Z世代的概念生成與大眾媒介所建構的主要Z世代媒介形象進行了討論,事實上也正是借助大眾媒介的各類報道,我們才得以窺見一個深諳新技術、熱衷亞文化且擁有獨特消費理念的中國Z世代群體。而這三種媒介形象之所以讓人印象深刻,顯然離不開新聞報道過程中的框架設置與話語建構。因此,在下文中,筆者將從框架與話語的維度來進一步分析中國Z世代媒介形象建構的特色與隱含的沖突。
框架這一概念最早出現于1955年,由貝特森在論文《一個關于游戲與幻想的理論》中提出。[12]隨后,戈夫曼對框架概念進行了細化與深化,認為框架作為一種基礎的認知結構能引導人們感知和重現現實。[13]在新聞報道中,“框架建構也就是媒體對事實進行選擇和重組的過程”[14]。事實上,前文所述的三種中國Z世代媒介形象便是基于相應的報道框架而形成的。值得注意的是,Z世代的相關報道框架從來都不是相互隔絕的,而是經常以疊加的方式出現。具體而言,大眾媒介一般會以技術框架作為基本框架,然后在技術框架的基礎上分別向亞文化與消費主義兩個方向發(fā)展,形成“技術+文化”框架與“技術+消費”框架。
其中,Z世代作為文化盜獵者的媒介形象是基于“技術+文化”的框架建構而成的。當Z世代以文化盜獵者的形象出現時,大眾媒介往往會在技術的基礎上強調其文化的圈層性特點。具體而言,在這一疊加框架之下,Z世代能夠通過熟練地運用技術在網絡空間中進行自由的表達,找尋擁有共同興趣愛好的群體,構建屬于自己的社會關系網絡,從而在這種社會互動中形成屬于自身的獨特風格與文化認同?!段膮R報》對Z世代與國潮的報道就體現出了技術與文化框架相結合的特點。該報道指出:“眼下,越來越多來自Z世代的創(chuàng)意與活力,助力古老民樂在不斷更新中燃放文化自信。去年卡塔爾世界杯舉行期間,活躍在上海的民樂團體自得琴社創(chuàng)制的世界杯主題曲視頻,在海內外視頻平臺獲得了數十萬網友的點贊?!盵15]可見,Z世代亞文化的形成離不開技術這一底層邏輯,在技術的基礎上疊加文化,進而生成相應的身份類別。以漢服文化、二次元文化、粉絲文化等為代表的亞文化報道大多也是基于“技術+文化”的框架而形成的。
與之類似,在Z世代作為消費者的媒介形象建構中,技術仍然是框架中不可或缺的基本成分,只不過上述“技術+文化”框架中的“文化”在這里被置換為“消費”,進而形成“技術+消費”的疊加框架。在這一框架中,Z世代往往借助技術的便利性來展開消費,他們搖身一變,轉而作為全球化背景下的經濟新生力量而存在。《中國質量報》在報道Z世代的消費方式時,便明顯體現了“技術+消費”的疊加框架。文中提到,“以95后、00后為代表的年輕群體,他們從小生活在移動互聯網和社交媒體中,消費觀念更加追求個性主張,他們以‘熱愛’之名,熱衷‘種草’再‘拔草’、測評分享、潮玩手辦、崇尚國貨、顏值經濟……”[16]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Z世代這一經濟新生力量借助網絡技術催生了一系列經濟新業(yè)態(tài),在Z世代的各種個性消費需求之下,一批以創(chuàng)新生產為特征的新興產業(yè)得以迅速崛起,并在Z世代的持續(xù)推動下蓬勃發(fā)展。
總之,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各種框架以及其中的元素并非割裂的,而是以交互疊加的方式存在。除了上述兩種常見的疊加框架以外,有時還會出現其他元素疊加的情況??梢哉f,正是在這些不同框架的疊加之下,大眾媒介報道才得以建構出多元化的Z世代媒介形象。
如果說大眾媒介通過框架疊加的方式為我們限定了中國Z世代媒介形象的主要內容與邊界,那么話語則在一定程度上建構了媒介對Z世代的價值評判與情感認同。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Z世代可能是有著堅定理想信念、勇于追求自我的“后浪”,是在疫情中不畏艱險、敢于沖鋒在前的蓬勃青春力量,也可能是校園中不服從管教的“叛逆者”,是缺乏勇氣、喜歡逃避的“社恐”與“佛系青年”等。在紛繁復雜的有關中國Z世代的話語中,我們可以按照報道的價值與情感,將其分為積極話語與消極話語兩種類型,前者建構了中國Z世代積極向上的青年形象,后者則呈現了中國Z世代相對消極的負面形象。
在積極話語之下,Z世代是道德素質高、個人技能強、擁有遠大理想抱負的先進力量。在報道中,大眾媒介經常采用“接合”典型人物或熱點話題的方式來提高此類話語的可信度與傳播度。在霍爾看來,“接合”是在一定條件下使兩個不同的元素形成一個統(tǒng)一體的連接形式。[17]比如,當Z世代與“冬奧”這一熱門話題相連接時,便生成了“為冬奧貢獻青春力量的‘小雪花’”[18]形象,這些“小雪花”是宣講團中踴躍分享冬奧夢的大學志愿者,是為場館可持續(xù)發(fā)展保駕護航的“馬尾女孩”。再比如,當Z世代被接合進“疫情”相關的討論時,他們則有了“積極參與‘全民戰(zhàn)疫’的‘長大形象’”[19]?!缎氯A每日電訊》便推出過此類報道:“疫情期間,上海數十萬青年志愿者挺身而出,提供全方位愛心服務。特別是在社區(qū)一線,不乏出生于1995年以后的‘Z世代’志愿者?!盵20]此類媒介話語都指向一個中心,即Z世代是勇于承擔社會責任,具有道德理想,促進社會進步的重要群體。
與積極話語關注Z世代的優(yōu)點不同,消極話語則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Z世代的缺點。在這一話語相關的報道中,Z世代轉而成為難以管教、能力不足、脫離主流的“問題少年”?!半唇鹱沸恰薄熬赂F”“網癮少年”“喪文化”等是負面報道中常見的話語類型。這些負面新聞同樣會采用接合典型人物的方式賦予Z世代“自我”“極端”“逃避”等的性格特征。比如,《中國青年報》曾就Z世代的教育問題展開報道,文中這樣描述:“前一段時間在校園里看到其他班的一位同學正在抽煙,陳海忍不住上前制止。結果,學生一臉不屑地說道:‘關你什么事?’陳海正要跟這位學生繼續(xù)理論,卻被這位學生打斷,‘再多管閑事,小心拿刀捅你’?!盵21]這種以特殊代替普遍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會給Z世代帶來污名化的后果?!爱斶@些新聞出現時,人們批評的聲音也隨之到來,社會大眾認為‘90后’比‘80后’更是‘垮掉的一代’,是沒有社會擔當、以自我為中心的一代。”[22]
總之,我們在積極話語中認識到的Z世代,是“長大”的一代,是擁有崇高道德理想與個體能動性的一代。而我們在消極話語中看到的Z世代卻是“另類”的一代,是過度追求自我,缺乏社會責任感的一代,這顯然與積極話語中所描述的Z世代呈現出極大的反差。而這兩種話語的同時存在及相互沖突直接導致Z世代媒介形象的內在矛盾。
在新聞傳播活動中,建構論認為,新聞只不過是紛繁復雜社會現實的冰山一角,是對來自社會現實的事實經過選擇、過濾和提純之后的事實表述。[23]以此觀之,中國Z世代的媒介形象固然是對當下社會現實的再現,不過大眾媒介的選擇與立場也決定了這種媒介形象并非是對現實的鏡像式呈現。因此,從建構論的角度出發(fā),我們有必要將這一話語放置在更為廣闊的社會環(huán)境中進行考察,思考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與中國Z世代相關的各類話語究竟在如何建構社會現實。
Z世代以時間為界限來劃分群體,人為地建構了一種描述青年的理想模型,但這種理想模型卻始終難以覆蓋現實的全部。理想模型的概念由社會學家韋伯提出,在他看來,“‘理想的’并不是指這個類型所指是人們希望的、最好的,它只表示某種現象是接近于典型的,猶如‘理想真空’‘經濟人’一樣,實際上在任何時候都不會以純粹形態(tài)存在于現實之中”[24]。誠然如是,當Z世代作為一種代表年齡群體的概念時,它確實能夠在現實社會中找到相應的對照物。但當它被賦予類型特征并作為一種區(qū)分群體的概念而存在時,便會在一定程度上遮蔽現實世界中Z世代的多樣性,從而使理想與現實發(fā)生脫節(jié)。
首先,從時間的維度來看,Z世代的理想模型所體現的時間邊界過硬。我們知道,世代以年齡為準入門檻,符合1996年至2010年之間出生這一個條件便可以被劃入Z世代,不屬于這一年齡階段的則會被歸為其他世代。這種強硬的時間邊界不僅忽視了群體內部存在的年齡差異,也夸大了邊界內外的年齡差別。就邊界內部而言,“Z世代最大的已經27歲,最小的才13歲。有人已經走過了青春期,即將面對婚戀問題人生大事;有人正在敲響青春期的大門,走進最驕陽似火的人生階段”。[25]可見,即便同屬Z世代,不同年齡的人也會處于不同的社會位置,擁有不同的社會心態(tài),但世代作為一種人為建構的理想模型卻遮蔽了這種代內成員的年齡差異。與此同時,這一理想模型也在無形之中夸大了邊界內外的年齡差別。1996年和1995年出生的個體顯然并沒有太大的本質差別,他們的經歷相較于一些代內成員或許更具有一致性,也更容易實現情感共鳴,但世代的年齡邊界卻將其劃分為完全不同的兩類群體,并由此生成了迥異的身份標簽。
所以,山東省政府應在金融、財政等方面制定創(chuàng)新制度,著力支持設計、研發(fā)、營銷、培育品牌等對結構升級優(yōu)化有重大影響的核心環(huán)節(jié),積極推動制造業(yè)企業(yè)的自主創(chuàng)新。通過持續(xù)推進科研經費管理改革和科技成果獎勵評價,著重激勵、引導創(chuàng)新要素匯聚于企業(yè),加速構建圍繞企業(yè)、政府、高校、科研單位等技術的創(chuàng)新體系,促使科技研發(fā)、經濟市場更好地融合和科研成果更好更快地被轉化,進而實現科研成果的產業(yè)化。
如果說,從時間的維度出發(fā),Z世代的理想模型機械建構了現實社會中的年齡分界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對代際差異性的夸大以及代內一致性的誤讀;那么,從空間的維度來看,這一理想模型則通過強調代內成員共有的經歷或興趣,遮蔽了現實社會中的階層差異。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相同的經歷與興趣是Z世代連接在一起的關鍵。由此,群體內部的相似性被放大,成員之間的階層差異則在共同的興趣愛好中被淡化乃至放逐,教育背景、城鄉(xiāng)差異、家庭財富等以往用來劃分社會階層的界線變得十分模糊。仿佛在這種理想模型之中,所有屬于Z世代的個體都擁有同等的消費能力與同樣的社會文化權利。但對于真實的Z世代群體而言,即便我們把他們劃歸同一文化圈層,階層鴻溝始終是其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比如,同樣是追星,有的粉絲可以為博得偶像關注大量“氪金”,有的卻連線下與偶像見面也只能是奢望。
總之,Z世代作為一種理論建構的理想模型有其自身無法規(guī)避的不足,被過度強調的時間邊界與被刻意模糊的階層差異不僅遮蔽了復雜的社會現實,也在一定程度上誤導了人們對這一群體的認知。
大眾媒介在為我們打開了解Z世代窗口的同時,也限制了我們認識Z世代的方式。這是因為大眾媒介在報道中往往會對青年形象進行簡單的標簽化處理。“新聞報道一旦給事件、人物貼上標簽,也就排除了考慮這一事件的其他方式?!盵26]在大眾媒介的議程設置之下,認知標簽會不斷強化,久而久之便會導致Z世代群體形象的固化。
具體而言,“標簽化是指將某一個事件或者某個人物自發(fā)地歸為一類事件或一類人物?!盵27]對于Z世代而言,標簽就是他們群體身份的表征與外化,標簽式呈現是建構Z世代群體的重要方式。然而,在媒介用標簽不斷定義Z世代的同時,Z世代現實中的多元性也正在被不斷消解。不可否認,媒介為中國Z世代建構的標簽遠遠不止一個,它們在公共場域中縱橫交織,共同構建了中國Z世代的整體圖景。但這些標簽所生成的身份類別卻遠遠無法覆蓋現實社會中更為復雜的中國Z世代群體。換句話說,總有一些屬于Z世代的個體,在當前媒介鋪陳的Z世代圖景中處于缺席的狀態(tài)。事實上,多姿多彩的中國Z世代顯然不局限于媒介標簽下的那幾種類型,而人們對于Z世代的印象卻會被這些標簽束縛,陷入一種固定的套路之中。
如果說從標簽的種類來看,大眾媒體的標簽化呈現明顯遮蔽了中國Z世代的多元性;那么,從標簽的時效來看,這種標簽化呈現也同樣遮蔽了中國Z世代群體的動態(tài)性?,F實中的中國Z世代并不是靜止的、一成不變的,而是處于不斷成長的過程中,他們的行為舉措、性格特點等會在不同的年齡階段發(fā)生相應的變化。但標簽總是相對靜態(tài)的,標簽一旦生成,往往會造成一種刻板印象,即便后來的Z世代不再符合這一標簽所提示的典型特征,人們的印象也不會改變。
總之,“現代社會,由于人們依賴大眾傳媒,他們對外界人群或事物的‘形象’建構過程,往往與大眾傳媒密切關聯?!盵28]大眾媒介為中國Z世代貼上的種種標簽,事實上也構成了我們認識這一群體的枷鎖。我們自然可以將標簽視為了解中國Z世代的一個窗口,但同時也應意識到這些標簽是相對化、碎片化與靜止化的,它們始終無法完全等同于現實社會中那些更為鮮活也更為復雜的Z世代。
曼海姆在《論世代問題》一文中區(qū)分了兩種取向不同的世代理論觀點,一種是實證主義的世代理論,另一種是浪漫-歷史主義的世代理論。前者將相同年齡的人群劃歸為同一世代,哪怕他們在價值觀念、行為方式上并不相同。而后者則認為世代的劃界依據是內在時間,共同的精神和社會的決定性影響塑造了世代的內在一致性。[29]顯然,Z世代在媒介使用中更偏向實證主義的觀點。大眾媒介把世代理解為一個特定的時間段,只要處于同一年齡階段的主體就是同一世代,年齡是唯一的衡量標準。事實上,這種以年齡為核心的劃分方式在生成Z世代媒介形象的同時不僅陷入了自身的邏輯謬誤,更是在無形之中用各個世代的特殊性遮蔽了代際更替的普遍性。
就邏輯謬誤而言,世代理論單純采用以出生時間為基礎的代際劃分標準,很難成構建一個合理的因果鏈條。如果僅僅依賴出生年齡,我們無法解釋為什么在這個時間段中出生的青年就是這樣,而在另一個時間段中出生的青年則與之具有完全不同的特征。我們通常認為某一青年群體之所以能夠形成一個世代并與其他世代具有差異,主要取決于它們各自擁有獨特的生命歷程。生命歷程就是指,在人的一生中隨著時間的變化而出現的,受到文化和社會變遷影響的年齡級角色和生命事件序列。[30]Z世代能夠成為特定的群體,不僅在于他們在相似的時間段出生,更在于這些青年在同一年齡階段共同經歷了一些重大社會事件,在于他們在某些歷史節(jié)點中會做出相同的個體選擇,而這些正是生命歷程理論關注的對象。如果說世代理論將年齡視為群體形象建構的前提,那么生命歷程理論則將其視為話語展開的底色,生命歷程理論對結構與主體的雙重關注顯然要比單純的時間劃分更具說服力。
正如前文所述,世代概念是差異性與同一性的集合,它在用年齡強調某一群體內部之相似性的同時,也在不斷強化著這一群體與其他群體之間的差異性,這導致我們無形之中會更加關注想象中的一代人的特殊性,進而忽視了代際更替的普遍性。青年代表著一個國家的未來與希望,無論時空如何流轉,青年一代總是居于歷史舞臺的中央,接受大眾媒體從遠方投來的聚光燈。批判也好,贊美也罷,這些話語形塑了性格迥異的不同世代。在這種擬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之下,每一代青年人在他們生存的那個時代總會覺得自己是特殊的一代,但這種特殊性很大程度上有賴于媒介的建構。如果我們從社會發(fā)展的角度看,代際差異與代際更替都不過是一種正常的演化現象??傊?雖然歷史的發(fā)展與社會的變遷生成了具有不同特征的各個世代,而當歷史的車輪不斷向前,某一世代的特殊性終會隨著下一世代的出現而逐漸淡去,最終成為特定時期社會發(fā)展的注腳,與此同時,世代交替卻會成為不變的社會發(fā)展基調。
綜上所述,中國Z世代媒介形象的建構與傳播經歷了復雜的過程。在大眾媒介的報道中,這些Z世代經常以“數字原住民”“文化盜獵者”以及“個性消費者”的形象出現。而在這些表層的媒介形象之下,我們可以看到大眾媒介報道時的框架疊加與話語沖突,前者使中國Z世代的群體形象更加豐富多元,后者則表征了中國Z世代媒介形象的內在矛盾。誠然,大眾媒介借助世代這一理想模型,為我們了解青年群體提供了更為便捷的路徑,但針對Z世代的報道卻無法客觀全面地反映社會現實。當“Z世代”變成一種被大眾媒介普遍征用的話語時,或許我們更應該重新審視Z世代的內涵與建構路徑,賦予Z世代更多自我表達的空間。唯其如此,我們才能呈現出更加真實的Z世代,進而找回這一青年群體的自我主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