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故鄉(xiāng)原型、魯迅散文里的故鄉(xiāng)、魯迅小說里的故鄉(xiāng)、魯迅真實的故鄉(xiāng)這幾個方面去探討找尋魯迅完整的故鄉(xiāng)圖案,從而挖掘出在魯迅內(nèi)心深處其實深深地隱藏著濃濃的故鄉(xiāng)之情。
【關鍵詞】故鄉(xiāng);回憶;情結(jié)
【中圖分類號】I210.9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07—008—03
故鄉(xiāng)是一個人出生成長的地方,兒時美好的生活背景必會深深烙進記憶底層不可抹去,并凝練成生活經(jīng)驗長成生命的根。所以故鄉(xiāng)情結(jié),不僅意味著時間的無限曠邈,空間上的廣袤遼闊,更隱含人與人心靈之間難以逾越的距離,是俗世社會中逃避現(xiàn)實逃避冷漠的一個溫暖的港灣,久違的懷抱。
故鄉(xiāng)是文學作品中永恒貫穿的一個不變主題,從古至今,中外文學作品中總是不乏對故鄉(xiāng)的描述,對故鄉(xiāng)的懷念。作為一代文豪,魯迅也不例外。在20世紀20年代戰(zhàn)火紛飛的日子里,魯迅遠離家鄉(xiāng),在北京、廈門、中山等地謀生寫作,其作品中每每寫到故鄉(xiāng),寫到回憶,寫到故鄉(xiāng)的人和事。我們透過魯迅散文、小說中的篇章,去發(fā)現(xiàn)還原魯迅心中的故鄉(xiāng)情結(jié),展示魯迅峻冷孤傲外表下的另一面。
一、文學作品中的故鄉(xiāng)原型
對于出走故鄉(xiāng)的知識分子來說,思鄉(xiāng)之情是他們一生都揮之不去的感情。只要有故鄉(xiāng),有漂泊,就有無盡的鄉(xiāng)愁。同時,這種思鄉(xiāng)之情也往往會在他們的筆下幻化成如夢如幻的文學世界,給人們帶來精神的寄托和慰藉。
在中國近現(xiàn)代作家中,故鄉(xiāng)幾乎是每個人都會去觸及的一個主題。黃永玉的作品擅長以詩意的語言和類似水墨畫的點染技巧見長,通過描繪自身所見所聞,勾勒出廣闊背景下一個民族的歷史與滄桑。這個“民族”的原型,正是黃永玉的故鄉(xiāng)湘西鳳凰。而湘西被大眾所知,主要是通過沈從文的《邊城》,文中描寫的吊腳樓、沱江水、儺戲,秀水青山,淳樸民風,引得世人對這個“桃花源”一樣的世界無比神往。像后來的汪曾祺、賈平凹、陳忠實、余華等一些作家他們代表性的作品也都是基于故鄉(xiāng)的基礎而寫的,故鄉(xiāng)的生活和人事是他們一生創(chuàng)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頭活水。
一些作家不僅是在作品中去回憶故鄉(xiāng),回味故鄉(xiāng)的人物、景色和故事,更是用故鄉(xiāng)思維來浸透作品,用“故鄉(xiāng)思維”寫作。故鄉(xiāng)生活,促使作家們都有兩套語言機制,一套是以人人都看得懂的官方普通話創(chuàng)作;另一套則是以方言行文、思維。在鄉(xiāng)土文學中,賈平凹、路遙、陳忠實、莫言這些文壇大家,他們用故鄉(xiāng)的語言和思維進行創(chuàng)作,將文字連接了這塊土地的血脈,人物情緒和形象也隨之鮮活了起來。因此,總能產(chǎn)出價值頗高的作品。
二、魯迅小說里的故鄉(xiāng)
魯迅于1919年12月從北京回老家紹興探親、搬家并接母親等人到北京,因?qū)ψ詈竽谴位毓枢l(xiāng)感觸頗深而于1921年1月作《故鄉(xiāng)》并發(fā)表于《新青年》?!拔颐傲藝篮?,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xiāng)去?!盵1]作者懷著滿心的期待與思念回到故鄉(xiāng),在“我”遙遠的記憶里“故鄉(xiāng)好得多”,有著“他的美麗、他的佳處”[2]。但走近一看,卻與兒時的記憶膠片完全相反:“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絲活氣”,[3]一幅衰敗、寥落的景象。強烈的故鄉(xiāng)今昔對比讓“我”甚感悲涼,只得用“故鄉(xiāng)本也如此”[4]來聊以慰藉。故鄉(xiāng)的樣子變了,故鄉(xiāng)的人也變了。這是歲月的侵蝕,是風霜的雕刻。少年時的閏土是“我”兒時要好的玩伴,每年“我”都會盼著閏土來“我”家,因為他于“我”的印象是特別的,是富有吸引力的,就像生活中的我們也常被他人身上的獨特氣質(zhì)所吸引而深陷其中。
深藍的天空,金黃的圓月,一望無際的海邊沙地,一片碧綠的西瓜地,一位十一二歲、頸帶銀圈、奮力刺猹的少年。所有這些美好的元素構(gòu)成了一幅鮮活靈動的月下英勇少年看瓜圖。少年的閏土之于“我”,是活潑靈動又充滿生命力的英勇少年,是精彩絕倫又豐富多彩的大千世界,是“我”的未知世界和滿眼崇拜的“明星”。他能機智帥氣的刺猹,能眼捷手快的捕鳥,還知道天底下無窮無盡的稀奇的事。而少年的“我”“只看見院子里高墻上四角的天空”[5]。
但現(xiàn)實中的閏土卻變化很大,讓我很驚訝,很不知所措,很心疼:面色灰黃、皺紋很深、眼睛紅腫,穿著單薄,提著紙包和長煙管,手又粗又笨又開裂,像是松樹皮,再不似“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6]。一幅飽經(jīng)風霜、神情麻木的中年下層農(nóng)民形象,閏土嘴里對“我”說出來的分明的“老爺”及“規(guī)矩”道盡封建等級制度下所遭受的精神壓迫和痛苦。這是怎樣的一個被生活的重擔和俗世的壓迫所摧殘的一個人??!
而20年前的楊二嫂是個活脫脫的美人胚子,面容姣好,又經(jīng)營著一家“買賣非常好”的豆腐店,故被街坊鄰里叫做“豆腐西施”。西施原本就是古代四大美女之一,而“豆腐西施”更說明了當時的楊二嫂是有正當謀生職業(yè)的,且生活狀態(tài)還比較優(yōu)越。而20年后的楊二嫂卻成了這副模樣:凸顴骨、薄嘴唇,兩手掿在髀間、張著兩腳,活象畫圖儀里細腳伶仃的圓規(guī)。相由心生,這種面相特征的“楊二嫂”在少時記憶里幾乎就是“尖酸刻薄、愛貪小便宜”的代名詞,而“細腳伶仃”則反映了她生活的艱辛。
故鄉(xiāng)已經(jīng)物是人非,魯迅在他的小說作品里極致地展示了這種反差,內(nèi)心中充滿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無奈和悲涼。
三、魯迅散文作品中的故鄉(xiāng)
1927年5月,在廣州白云樓寓所里,魯迅先生開始整理他在《莽原》上連載的散文《舊事重提》,并給它重新取了一個詩意的名字《朝花夕拾》。彼時,他已經(jīng)離開故鄉(xiāng)數(shù)年,從紹興輾轉(zhuǎn)至南京、仙臺、東京、北京、上海、廈門、中山、廣州各地,到處都是炮火紛飛,飛機旋繞,難得片刻的安寧。正如他所說:“我常想在紛擾中尋出一點閑靜來,然而委實不容易。目前是這么離奇,內(nèi)心是這么蕪雜?!盵7]
愈是在戰(zhàn)火之中,愈是在變局之下,魯迅更常思念起他的故鄉(xiāng)來。他說我常?;貞浧饍簳r在故鄉(xiāng)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這些“都曾是我思鄉(xiāng)的蠱惑”。[8]雖然日后也曾品嘗過,但舊時的滋味卻尋不到了,只留在了遙遠的記憶中,使人時時回望,“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
夏夜里,躺在一株大桂樹下的小飯桌上乘涼,祖母搖著芭蕉扇坐在桌旁,給他猜謎,講故事。幾百年的老屋豆油燈的微光下,還可以看到“老鼠跳梁”。
魯迅和傭人們關系都很好,其中最親密的一個人就是他的保姆,長媽媽。在《阿長與山海經(jīng)》中,阿長是一個黃胖而矮的中年女人,而且有很多迷信的思想,比如元旦辟頭,清早睜眼第一句話就要說“恭喜恭喜!”第一口東西要吃福橘,生了孩子的屋子里不應該走進去,曬褲子的竹竿底下是萬不可鉆過去的……雖然她土氣煩瑣沒有見識但卻樸實善良,有一次,魯迅想要一本繪圖的《山海經(jīng)》,久找不到,念念不忘,家里人都沒辦法,連阿長也知道了,來問《山海經(jīng)》是怎么一回事。魯迅并不以為意,沒想到過了十來天,阿長告假回家穿著新的藍布衫回來了,一見面,就將一包書遞過來,高興地說到:“哥兒,有畫兒的‘三哼經(jīng),我給你買來了!”[9]這讓魯迅非常震驚,對阿長產(chǎn)生了新的敬意,別人不肯做,或者不能做的事,她卻能夠做成功。雖然這《山海經(jīng)》印制粗糙,圖像很壞,但對幼年的魯迅來說,這四本書非常重要,如獲至寶,由此對阿長心懷感激,認為“她卻有偉大的神力”[10]。魯迅說:“這是我最初得到,最為心愛的寶書?!盵11]
最為有名的對故鄉(xiāng)的回憶就是那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百草園是魯迅童年時的一個樂園,也是他家的后園。“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竄向云霄里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12]當然,夏夜里這里有長媽媽講過的“美女蛇”的故事,冬日里還可以在雪地上撐起一面竹篩來捕鳥,這是跟閏土的父親學的。
如果說百草園代表的是無憂無慮的自然天地,那么三味書屋就是充滿規(guī)矩和嚴厲的人文世界了,這也是魯迅開始求學之路的起點。而且在這里,魯迅堅毅自律的性格,不肯彎腰的骨氣,逐漸形成。吳伯蕭曾在《早》里講述過,在三味書屋,魯迅的書桌上刻著一個“早”字。那年魯迅的父親生了病,躺在床上。魯迅一面上書塾,一面要幫家務,天天奔走于當鋪和藥鋪之間。有一天早晨,魯迅上學遲到了。素以品行方正、教書認真著稱的壽鏡吾老先生嚴厲地說了這樣一句話,以后要早到!魯迅聽了沒有說什么,默默地回到座位上。他在書桌上輕輕地刻了一個小小的字:“早”。從那以后,魯迅上學就再也沒有遲到過,而且時時早,事事早,奮斗了一生。
奮斗之余,紛繁之余,疲憊之余,失望之余,魯迅先生時時回望的是那童年時的故鄉(xiāng),是那兒時的記憶,那是夢里的歸宿,是精神的后園,是回不去的家。
四、魯迅真實的故鄉(xiāng)
清末民初的紹興,基本還是閉塞的鄉(xiāng)土社會。那些古樸的茶館、酒店,在魯迅筆下則是精神麻木而空虛的市民消磨時光、議論社會新聞的地方,抑或是嘲弄不幸者取樂的所在。1881年的今天魯迅出生在這里。魯迅的童年時期是快樂的,家庭富足優(yōu)渥,別人都尊稱他為“少爺”。他在家人的保護下生活的無憂無慮,一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模樣。那個時期的魯鎮(zhèn)平靜美好,仿佛一座不被世俗打擾的世外桃源。
但自從家庭遭受變故,父親重病后,他的少年生活都是在白眼與嘲諷中度過的。母親為了生計,不得不變賣家產(chǎn)和首飾,他在藥房和當鋪中奔波,嘗盡了人情涼薄和世間的冷暖。
在《吶喊》自序里魯迅曾說:“有誰從小康之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13]
五、結(jié)語
在魯迅離開故鄉(xiāng)的夜晚,他躺在床上,聽著潺潺的水聲,眼前又重新展現(xiàn)出深綠的沙地和金黃的圓月來。雖然身處令人絕望的現(xiàn)實世界,但是在精神世界里也還可以尋找一方凈土。這希望雖然渺茫,卻如星星之火充滿力量。
魯迅對于故鄉(xiāng)的情結(jié)是復雜的,既有《朝花夕拾》里對故鄉(xiāng)美好的回憶,又有《故鄉(xiāng)》和《祝福》里對故鄉(xiāng)的失望、擔憂,但無論如何,故鄉(xiāng)在他的心中是無法抹去的一筆。雖然后來他很少回到故鄉(xiāng),一直到1936年在上海病逝,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外漂泊,但午夜夢回,故鄉(xiāng)應該總是縈繞心頭的。因為故鄉(xiāng)承載的是他的童年和他的親人,承載的是此生再也回不去的記憶。這些是魯迅先生無法言說,只能放在心底的。他可以在文壇上與人爭論、辯論,橫眉冷對千夫指,展現(xiàn)他冷峻理性不屈的一面,他的另一面溫柔的記憶卻展示在了他的散文里。他的散文和他的雜文不同,充滿了關懷溫暖,因為這些散文寫的是他的故鄉(xiāng),他的伙伴,他的良師,他的親人。
雖然對故鄉(xiāng)、對現(xiàn)實充滿冷酷的批判,但魯迅依然給出了希望,對未來依然懷抱拯救和改變的新生。正如魯迅筆下的那句名言:“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盵14]
參考文獻:
[1][2][3][4][5][6][13][14]魯迅.吶喊[M].沈陽:遼海出版社,2019.
[7][8][9][10][11][12]魯迅.朝花夕拾[M].延吉:延邊人民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李靜(1981—),女,漢族,山東鄒城人,研究生,2006年畢業(yè)于山東大學中文系文學理論專業(yè),研究方向為群眾文化、文學理論、非遺保護。師從山東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李魯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