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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游戲

2023-06-29 09:11:00[英]K.J.帕克翻譯/北京有雪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3年4期

[英]K. J. 帕克 翻譯 / 北京有雪

K.?J.?帕克的架空宇宙有一名主神叫“無敵驕陽”,帕克的許多故事都有這位神明的影子。但這是凡人的視角。除了無敵驕陽,這個宇宙還存在許許多多其他的神。他們和凡人一樣,也有喜怒哀樂,勾心斗角。只不過,他們不能沖動,動一根指頭世界就會洪水滔天。由于后果嚴重,神的游戲總是謹慎為上。

相信風暴的人便會相信撒旦的慈悲

理查德·瓦格納1

《漂泊的荷蘭人》

“你好呀,”女神說道,又充滿渴望地凝視著我,“你給我?guī)Я耸裁春脰|西?”

她有一對黃色的大眼睛,那瞳色就像鍛造的鐵熔煉到剛好可以焊接的程度。它們是如此耀眼奪目,以至于讓我?guī)缀踝⒁獠坏剿劢堑聂~尾紋。“是的,夫人?!蔽艺f著放下籃子,扯下上面蓋著的防蒼蠅的布,“幾樣聊表敬意的供品,以示我的——”

“我希望別太敷衍?!彼c我擦肩而過碰到了我的手臂,我感覺自己像被閃電擊中了?!胺涿鄣案?,”她說,“我喜歡蜂蜜蛋糕?!?/p>

我還帶了些無花果干,一塊奶酪,一條兩磅重的小麥面包,一打橄欖,一串葡萄,一片用葡萄葉包裹著的蜂巢,半打干香腸以及一罐腌核桃。她抓住籃子的手柄,拉到自己跟前,開始往嘴里塞起食物來。她吃得狼吞虎咽,活像個奴隸。

“這奶酪特別好吃,”她包著一嘴食物說,“那么,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而我剛才被她碰觸到的手臂開始起水皰。“我想知道未來,夫人。”我說道。

她看著我。嘴角殘留的蜂蜜閃爍著光芒?!安?,”她說,“你不會想知道的,相信我?!彼闷鹨桓隳c?!澳阆胍?,”她繼續(xù)道,“是幸福、成功、榮譽和財富。我說得對不對?”

我猶豫了。這座神廟——比小木屋大些,比谷倉還小點兒——內里用灰泥石膏涂抹并刷成了白色。我猜它曾是一座墳墓,過去用來埋葬那些有錢人和他們的戰(zhàn)車、馬匹以及盔甲。門框上方的石膏已經(jīng)有些斑駁脫落。她像一只寄居蟹一樣占據(jù)了這個地方?!拔业拇_希望如此?!蔽页姓J道,因為對神明撒謊是傻瓜才干的事,“但我不是因為這個才——”

“不,當然不是?!彼氖种讣讚高M了密封腌漬核桃的蜂蠟里,“你這個人太過真誠,太過高尚,當然不會為一己私欲這么做。你想知道厄律曼托斯人對抗瘟疫是否有什么辦法?!?/p>

“是的,夫人?!?/p>

她點點頭?!耙驗樗麄兲氐毓蛡蚰銇泶嗽儐?。”

“是的,夫人?!?/p>

“當然了,”她說,“答案是否定的,毫無辦法。他們完蛋了?!彼龥_我露出迷人的微笑,“他們提前付給了你報酬。”

“是的,夫人?!?/p>

“那就無所謂了。我喜歡這些核桃,腌漬醋的好壞是關鍵?!?/p>

我感覺像挨了一巴掌?!半y道他們什么都做不了嗎?”

她搖搖頭?!笆裁炊甲霾涣恕!彼f,“不管嘗試去做什么,完全都是浪費時間和精力。不用說,這是他們自找的。人們?yōu)槭裁纯傁矚g自討苦吃?太愚蠢了。”她咬了一口無花果,吐出果柄,“不過,那是你們凡人的事。不管怎樣,都不是你的問題。你完成了你的工作,還給我?guī)Я诉@些美味的無花果,所以一切都很好?!?/p>

我想說,肯定還有什么能做的——懺悔、禱告、獻祭、供奉、興建神廟。她搖了搖頭。“浪費時間,”她重復道,“一旦我下定決心,那么事情也就這樣了?!比缓笏ζ饋恚爱斎?,除非我選擇改變主意。但在這件事上,我不會改,所以就這樣吧?!?/p>

我并不想刨根問底一探究竟。但既然她能讀取我的心思,那么保持沉默似乎沒多大意義?!八麄兊降鬃隽耸裁??”

“不關你的事。”她有些嚴厲地說,我感到內臟一陣翻江倒海。她用手指輕敲鼻子的一側。

“你不應該窺探,”她說,“但我原諒你,就這一次。因為那些美味至極的核桃。所以,比起懲罰你,我會讓你替我做件事。聽起來怎么樣?”

我低下頭?!拔覍δ菑模蛉??!?/p>

“你當然得如此,傻瓜。”她用手腕擦了擦嘴,站起身。她的身形遠超過六英尺,或許接近七英尺。當她坐著的時候,我都沒看出來,“這就是你們這些人的用處,制作這些食物還有燒制東西?!彼ζ饋怼N覐奈匆娺^有人僅憑幾塊面部肌肉就能傳達如此多樣化且復雜的信息,“那么現(xiàn)在,我想讓你為我做的是這個?!彼讲⒆鲀刹酱┻^房間,從靠墻而立的香柏木柜上取下一只花瓶,走回來放在座椅旁的折疊小桌上。她皺起眉望著它,搖了搖頭,又把它放回原來的柜子,“我想讓你把船開去伊登·阿斯特亞,”她說,“它在這里以北,大約十二天航程外的海灣處。你知道嗎?”

“知道,夫人。”

“太好了。這樣的話,你也知道那座城市了?”她笑了,“姑且稱之為城市吧。墻內住著一百一十六戶人家,另外還有四十多戶分散在島上。五百年前,他們的數(shù)量要多得多。但你看,時代變遷,繁榮不再。”她說,“反正世人是這么說的?!?/p>

“我知道那座城?!?/p>

“好得不能再好了?!彼龑ξ椅⑿?,“我要你幫我把它燒了?!彼f,“我要你把所有男人都殺掉,然后把女人和孩子圈起來,賣給舍爾登人。你可以留下從他們身上搜刮來的任何東西。哦,你去那兒做這些的時候,記得把島上的綿羊和山羊圍獵起來,都獻給我。那你便是個好孩子。”她看著我。你本不應該直視太陽,因為這對你很不好;但當太陽直視你時,你該怎么做?

我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就想到這個問題:他們到底……?

“他們非常頑劣,”她說,“而且無禮。但你那顆漂亮的小腦袋不需要擔心這些。你要做的就是把船開到伊登·阿斯特亞,照我吩咐的做?!?/p>

“好的,夫人。”

“這才是我勇敢的小士兵。如果你做了,我會給你好東西。你想要什么?”

不用去伊登·阿斯特亞。“我不知道。”

“你現(xiàn)在在犯傻?!彼f,“我很清楚你想要什么。你想擁有一片土地,想擁有屬于自己能稱之為家的地方。”她笑了笑,“所見之處皆為你所有,對嗎?”

我點點頭。

“嗯,你會實現(xiàn)你的愿望的。現(xiàn)在快去好好辦事,立刻行動起來。要知道,永生并不會讓人變得更有耐心,實際上恰恰相反,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p>

她說對了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想要的就是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想你沒法真正理解那是什么感覺。我猜你和其他人一樣——除了我和極少數(shù)人——出生在你們家族世代擁有并耕作的土地上。它可能是四英畝,或四百英畝,這不重要,只是規(guī)模問題而已。重要的是,你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地方。

你所有的一切都來自于此。例如,它決定了你結婚的對象,誰會是你孩子的母親,以及誰將不可避免地成為你的其中一位鄰居。所以,這已經(jīng)把范圍從人類基數(shù)的一半縮小至八到十人。他們中的一位是君主的女兒,所以你不用操心她;其中兩位來自那種我們幾乎不來往的、不太體面的家庭;還有兩個已名花有主;剩下那個四體不勤,活著都費勁——同樣的淘汰篩選過程把你帶到這個世界,簡單的鄉(xiāng)下人邏輯。你在哪兒生活,你便是什么樣的人,你所擁有的也決定了你的地位。人和牲畜死亡,谷倉燒毀,樹被風吹折,肆虐一整年的蝗蟲災害讓這些都化為烏有。但土地、松軟的黑土和石頭(你家祖宗八代都在把地里的石頭挑出來扔進樹籬,然而還是有更多的石頭冒出來)卻永遠不會消失。你最多能做的就是用石灰和牛糞犁地翻土,或者放任不管讓一切變回荊棘叢生的模樣——但遲早會有其他人出現(xiàn),你的兒子或曾孫,會再次把它們全部鏟除,繼續(xù)在石灰和牛糞里耕耘,然后讓雜草再次野蠻生長……你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地方,它定義了你,而因此每個人都清楚知道你是誰,你是什么。從你出生的那天開始,直到你死去。如果你是個聰明人,很清楚自己的所在,那一切都會好好的。

除了像我這樣的人——少數(shù)人,極少,少到無足輕重。

曾經(jīng),幾代人之前,我們也有屬于自己的地方。但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戰(zhàn)爭、瘟疫、干旱、洪水,那些令人討厭的天災之一?——我們失去了它,讓它從指縫中溜走了。

好吧,現(xiàn)如今我的出生證明了這個世界還沒有徹底完蛋??傆幸粋€地方讓我有用武之地。其實,到處都是機會。我們從一個地兒走到另一個地兒,尋找工作。幸運的話,這里一周那里一個月——而我們的好運往往是別人的不幸:有人摔斷了一條腿,有人從梯子上跌落,還有那種太過勢單力孤的家庭沒法包攬所有的活兒,并且窮到買不起一個奴隸。和我們相比,奴隸過得可松快多了。只有白癡才會虐待自己價值不菲的工具和牲畜。奴隸有屬于自己的地方,即便那只是干草棚里的一堆稻草。而我卻一無所有。

我父親也是如此。但他不是那種忍氣吞聲、得過且過的人。所以,他比我現(xiàn)在還年輕的時候,從山丘走到海岸,一直等到一艘??吭谀抢镞^夜的船。畢竟,大海和陸地是不一樣的,有不同的規(guī)則,更加自由。他走到船邊,詢問船長:你不會碰巧需要幫手吧?你是認真的嗎,船長說。我父親就是這么離開陸地去到海上的。這證明人們在絕望的時候什么都做得出來。

我敢說,一想到這事你就會不寒而栗。事實上,情況可能會糟糕許多。是的,這種生活危險叢生,大部分水手都沒能活下來。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一場風暴的來襲,比疾馳的馬匹還要迅猛:把你拍到礁石上,或者把你卷到看不到海岸的茫茫無垠之中。沒人知道你的結局,只知道你出海后再也沒有回來。不過,除此以外,也都還行。

這對我父親來說是條出路。他是從槳手開始做起的,手掌和屁股都磨得生疼,后來起了厚厚的繭子,像鞋底一樣硬。作為劃船一整天的回報,他得到了面包、奶酪和一品脫的葡萄酒,還可以睡在自己的槳凳上。后來有一天,他的船遇到一艘更小的船,那是一片偏僻的海域,沒人會目擊到……于是他們殺掉了那艘船上所有的人,把船弄沉,分掉了貨物,十分的公平公正。我父親在他們抵達的下一個登陸點賣掉了自己那份份額,他沒有吃喝揮霍掉所得的錢財,而是買了些精心挑選的小玩意兒、小工具——箭頭和小飾品,把它們裝在槳凳下的一個罐子里,在到達下一個地方的時候賣掉——十年后,當其中一位船主去世時,他買下了這艘船三分之一的股份。

我很像他,人們如是說。我也擁有三分之一艘船,但不是同一艘。我的船有五十支槳,載重二十五噸。它比任何東西都快,除了舍爾登人的小艇。它還有桅桿和船帆,不過我們不怎么使用,原因顯而易見。我睡在舵手室里,而不是星空下的槳凳上。有時,我?guī)缀蹩梢宰云燮廴说卣J為我有了屬于自己的地方。但當我早上醒來,眼前的景色與昨日或前天都不一樣。一陣海面刮過的狂風提醒我,我還沒丟掉小命是依靠大海的憐憫……人們告訴我,這不是真正的生活,我傾向于同意他們的說法。但我還是漂泊在海上。

“那么,”我上了船,恩奇問,“她怎么說?”

“別問了?!蔽艺f。他撅起嘴唇。他很了解我。

恩奇讓我想到自己。其實,他給了我一個不愉快卻令人信服的想法,關于十年后的我會是什么樣子,如果我能活到那時候的話。他擁有的第三艘船是他叔叔的,他從九歲起就跟著一起航行。然而遇到暴風雨,他還是會暈船,但我們都假裝沒看見?!靶邪桑彼f,“所以,我們原路返回?!?/p>

“不,”我說,“向北?!?/p>

他皺起眉頭?!暗覀儾皇菓撓蚨蚵陕兴谷藚R報嗎?”

“沒必要,”我告訴她,“而且,等我們到那兒時,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p>

他思索著這一點。恩奇的思維就像太陽,聰明巧妙卻有點遲鈍。“行吧,”他說,“反正不關我們的事。那么,就去凱萊索吧?!?/p>

“好,”我說,“然后去伊登·阿斯特亞?!?/p>

這名字聽起來很耳熟。他閉了一會兒眼睛,直到回想起來。“我們去那里做什么?”

“她這么吩咐的?!?/p>

他露出一種只有在天氣非常惡劣時才有的表情?!澳呛冒?。”他說。

那天夜晚,我們在托列索靠岸,那里基本就是兩道入??谥g的一片海灘。一股淡水泉從懸崖上飛流直下,你可以把儲水罐裝得滿滿當當。但除此之外,你頂多也就感嘆下這地方水面平靜,不受海上狂風暴雨的影響。“所以,”恩奇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到底為什么要去伊登·阿斯特亞?”

這就是恩奇。他天真地以為我們遠在五十英里以外,只要小聲說話,女神就不會聽到。

“她想讓我們燒毀這座城市。”我說。

“啊。”

“把所有的男人都殺死,把女人和孩子賣掉,再把羊宰了,最后付之一炬。”

他慢慢地點了點頭。“賣女人和孩子的錢歸誰?”

“我們。”

他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就像當初他聽到母親臨死前的咳嗽時,明白了那意味著什么一樣?!澳沁€不錯?!彼f。

“糟透了?!蔽艺f。

他思考了一陣子,搖了搖頭?!叭绻@是女神的意愿,那就不糟。”他堅定地說,“記住,你一定能成功的。我們有人罩著。而且假設幾百個女人值一個德拉克馬的話——”

“別這樣?!蔽艺f道。

“我只是說說而已。”

“你最好說都別說?!?/p>

他聳聳肩?!拔姨嵝涯?,”他說,“突襲一座城市可是個艱巨的任務。就好比,我們有五十五個人,而他們有一百個人,而且都是能拿長矛戰(zhàn)斗的那種。這可不像從樹上摘蘋果那么容易。”

“女神會與我們同在?!蔽艺f。

“是的,當然了。”他點點頭,“我們拿下他們簡直輕而易舉,這點毫無疑問。”他頓了頓,“不過,為什么是我們,她有說嗎?”

“沒有?!?/p>

“你是不是把她惹生氣了?”

“或許吧,我不知道?!?/p>

他盯著我看。我覺得比起生氣他倒像是松了一口氣。如果錯在我,那他就沒做什么錯事?!皠e放在心上,”他說,“跟他們說話,你的嘴可真得小心點兒?!?/p>

“我不記得自己有說過什么不好的話,”我告訴他,“我覺得這只是她的借口。”

“她可不需要借口?!彼f。

我記起她狼吞虎咽吃奶酪和橄欖的樣子?!拔也淮_定。”我說。

“你不確定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蔽艺f,“但還有別的神?!?/p>

他盯著我,那種“你可別做任何傻事”的表情我太熟悉了?!皠e胡思亂想,”他說,“我們有五十五個人,而且我們可都是以船為家的水手?!?/p>

“很好,”我說,“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是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撒謊。

但管他呢。還有其他的神,多的是。如果詩人寫的東西可信的話,那這些神會像貓打架一樣永無止境地爭斗下去。我們的下一站是喬里斯·錫烏托。

喬里斯海角之上的白色神廟舉世聞名,即使那些一輩子從未離開過家,未曾見過它的人都有所耳聞。喬里斯是弓箭之神居住的地方。要進去見到他,需要獻上一只羊,但這種情況下,我認為這只羊送得很值。于是我在凱萊索的市場買了一只,我們在船尾的甲板上為它草草搭建了一圈圍欄?!拔覀円蚋墒裁??”尼賈問。我用手指敲了敲鼻側,他聳聳肩,繼續(xù)工作去了。

從凱萊索到喬里斯可以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也可以是好幾天痛苦的折磨。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因為我不像恩奇,我可不信壓低聲音說話能蒙騙過女神。但是,我們卻得到了一陣美好而輕快的西北風。巴尼說我們可以揚起船帆,我給了他個眼神兒,他便不再提這茬了。畢竟,船帆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帶你去各種各樣的地方,包括你沒打算去的。我一輩子都在避免去到計劃外的目的地,所以我才能好好地活到現(xiàn)在。

我站在船頭,在天際線處尋找白色神廟的第一道微光。這時,恩奇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旁,我沒聽到他來。但船頭響起一陣喧嘩。

“我們應該升起船帆?!彼f。

“別犯傻了。”我說,“我們正以七海里的速度航行,夠快了。”

“我想讓你揚起帆?!?/p>

我轉過身面對他。他的眼睛是烙鐵的顏色?!班??!蔽艺f道。

“沒事的,”她說,“我在這里,不是嗎?我都在這里了,還能出什么岔子呢?”

人人都知道,你不能對神撒謊,也不能對他們有任何隱瞞。我早就這么想了,所以不妨說出來?!盀槭裁茨銜谶@里?”

“為了確保你盡快行動?!彼f,“否則你就會磨磨蹭蹭。仔細想來,你們這些人都很懶散拖拉,真奇怪。一想到你們的時間如此短暫,我就很驚訝你竟然愿意浪費它?!?/p>

一道白色的光亮,出現(xiàn)在我視野的邊緣。我努力不去想這意味著什么?!澳豳Z,”我喊道,“豎起桅桿?!?/p>

尼賈在船腹,正擺弄一卷繩索。“你確定?”

“照我說的做?!?/p>

我沒看他,所以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白衩?。”我聽見他喊道,“你們聽到命令了,全部停下?!彼腥硕纪V沽藙潣?,船開始慢下來。

“很抱歉,”我說,“我得去看看桅桿。”

“你當然該去看看?!彼龑ξ倚ζ饋怼T诙髌娴哪樕?,這笑容有些不太一樣,但意思很清楚。“記住,不要虛度光陰?!?/p>

恩奇的臉變得毫無表情,而一只剛才還不在那里的海鷗伸展開翅膀,從欄桿上沖向天空。我盡可能地控制自己不去思考。她或許飛走了,但她還在聆聽。

我轉過頭去。你不能思考并不意味著你不能使用眼睛。我是對的,我看到的白色閃光是白色神廟的墻反射出的陽光。

“你沒事吧?”恩奇問我。

“抱歉,”我說,“我剛才有點走神?!?/p>

他望著我?!拔覀?yōu)槭裁匆鹞U?我以為你想在凱萊索附近盤桓幾日。”

“我確實想?!蔽冶M我所能地控制住自己,“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就這樣吧?!蔽乙贿吔泻爸鴱乃砼宰哌^,對著尼賈和其他人說:“別管桅桿了,我們離那里比想的要近得多。繼續(xù)劃船。”

尼賈瞥了我一眼,但我不想搭理他。我忙著搞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位置。我看見了白色神廟,而女神匆忙地離去。這當然意味著,我們進入了弓箭之神的管轄范圍——

現(xiàn)在一切都要指望他了,我有些不開心地想。這真是個令人不愉快的想法。

正確的做法是:你給羊系上繩子牽到山上的門房處,再由守門人接過羊并叫你候著??裳蛩阑畈辉副粻孔?,這意味著我在原地踏步,還是在海灘上,雙手盡是被繩子摩擦出的傷。我們又試了一次:我在前面牽著羊,尼賈和巴尼在后面推?!罢媸莻€不好的兆頭,”尼賈告訴我,“羊不愿意走。”

“閉嘴,尼賈?!蔽艺f,“你這是在幫倒忙?!?/p>

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到了那里。在我把繩子交給守門人的瞬間,羊抓住機會猛沖出去,扯掉了他手里的繩子。他大喊大叫起來,他的兩個伙伴追趕上羊,把它摁倒在地。他看向我。

“我懂,”我告訴他,“壞兆頭?!?/p>

他深吸一口氣?!澳憔椭苯舆M去吧?!彼f。

“什么?不用等了?”

“我有種感覺,他想立刻見你。”

弓箭之神和女神不一樣。起初,他來自友睦海的另一邊,他的大部分神廟都在那里。他以公平和明智而聞名于世,至少和其他神相比是這樣。他們說,他會傾聽你的訴求,而不是一味地發(fā)號施令和懲罰你。另外——嗯,他是個男人,或者至少看起來是‘他。和男人打交道你好歹會有個底。

你穿過神廟的正廳就能見到他。那是一座巨大的、空無一物的四方形建筑。繞過高聳的祭壇,后面有一扇門,然后你沿著一條長長的、有些駭人的螺旋樓梯向下走去。除了守門人給你的那支小而細長的蠟燭以外,沒有任何光亮。就在周遭的昏暗和樓梯繞來繞去的暈??煲屓藷o法忍受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在一個像地窖一樣的地方。從地板到墻再延伸至屋頂都覆蓋著奇怪的壁畫。但透過小蠟燭微弱的光線,你只能看到部分壁畫的一小塊。巨大的手腕、腳踝、耳朵和鼻子,栩栩如生的男人與女人,還有馬的尾巴和獅子的利爪。接著,一陣劇烈的氣流突然吹滅了你的蠟燭。

但沒關系,因為他來了。他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光芒?!澳愫么蟮哪懽??!彼f。

“大人?”

“有兩條戒律,”他說,“所有的律法和先知都要遵循于此。第一,你不能越過女神行事;第二,你不應該把你尊稱的大人,也就是你的神——我,牽扯進他小妹妹的是非里。明白嗎?”

“明白,大人?!?/p>

他嘆了口氣?!班?,你可真是個可憐人?!彼f,“別這樣看著我,坐下吧?!彼嫒萆仙l(fā)出的光映襯出一張三角凳。我坐了下來。他閉上眼,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眼睛?!拔抑滥阍谙胧裁矗彼f,“你在想,那可是只肥美的羊,就換來這樣的回報,太他媽不劃算了。的確,我同意你的想法。但你也看到了,”他說,“我無能為力?!?/p>

我看向他?!爸T神在上,”我引用道,“一切皆有可能?!?/p>

他對我怒目而視?!八麄儺斎荒芰耍彼f,“理論上是這樣。我是說,如果我真的想,可以把我的斗篷披在你身上保護你,你一根頭發(fā)絲兒都不會受到傷害。只是這意味著我會和妹妹大吵一架。偷偷告訴你,她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而且坦白說,我不覺得你值得我這樣做。倒不是針對你?!彼a充道,“你給我的印象挺正直善良,而且不想殺掉一群從未傷害過你的陌生人,這絕對值得贊揚。”

“謝謝?!?/p>

“別客氣。但你要記住的是,我得站在我妹妹這邊。永永遠遠,生生世世。”

“好的,大人?!?/p>

他嘆了口氣?!澳阌謥砹?,”他說,“用你那雙大大的狗狗眼看著我。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有良知,你對自己說,我不能做明知道是錯的事。好吧,你真了不起?!?/p>

“大人?”

“你可以有良心,”他說,“這是短暫生命的好處之一,你可以允許自己思考對錯和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但我不行?!?/p>

“諸神在上,萬物都是——”

“是的,我知道?!彼驍辔业脑?,“除了這個。”他轉過頭,仿佛不想直視我的臉,“你不明白,”他說,“你怎么可能明白呢?不,對不起,我同情你,但我無能為力。你只能照她說的做,否則后果自負。而這,”他補充道,“這后果你可承擔不起。”

“我明白了,大人?!?/p>

他又嘆了口氣。“真的很抱歉,”他說,“我有點想把羊還給你,不過這可能會開一個不好的先例,而我們不希望那樣?!?/p>

“我并不在意羊,大人?!?/p>

“真是個好人。行了,你快走吧。”

我轉身離開他的光芒,努力回想著樓梯在哪里,磕磕絆絆碰了一鼻子灰。

“還有一件事?!?/p>

我轉過身?!笆堑?,大人?”

他表情嚴肅地看著我,好像我花了他的錢似的。“我不能幫你,”他說,“因為我在陸地上。而在陸地上,沒有人是自由的,包括我?!彼nD了一下,然后補充道,“你明白嗎?”

“不明白,大人?!?/p>

“那就好好想想吧?!彼麉柭曊f,“現(xiàn)在滾出去?!?/p>

恩奇認為這個主意糟透了,但我還是決定告訴船員們我們之后打算做什么,并且為什么這么做。總的來說,他們欣然接受并消化了這事。我告訴他們,如果任何人在安特西拉或者莫亞斯想下船,歡迎他們這么做。但沒人對此表現(xiàn)出任何興趣。他們很清楚女神正看著他們,而她可不會高興看到任何人在這事上良心發(fā)現(xiàn)。此外,像這樣還有錢賺的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我父親的幸運是通過搶劫和謀殺陌生人得來的,這從未困擾過他。而在這件事上,這群人還有堅如磐石的保障:他們在為女神效力。對此,你還能要求什么呢?

好好想想吧,弓箭之神這么對我說,于是我認真思考起來。

從某種層面上講,他只是在陳述顯而易見的事實。陸地上的每個人——每個有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奴隸。我們都是彼此的奴隸,在一個圈子里,就像銜尾蛇一般。被買來的奴隸為小農戶干活,農戶向貴族納貢,而貴族為君主服務,君主則侍奉國王??杉幢闶菄?,也沒有自由去做他想做的事。他有自己的職責,像所有生活在陸地上的人一樣,他要守護邊境;要拯救人民于干旱、地震和饑荒;還要向神明交代自己的所作所為。我們是他的奴隸,他也是我們的奴隸。國王不能像你那樣迎娶自己所愛之人,就連他吃的食物都已經(jīng)被安排好擺在面前(當然是在試過毒之后),而他穿的衣服也是每天早晨由內侍打理,每一樣都嚴格遵循著禮儀和慣例。假如,國王在凜冽的秋冬只穿著里衣,這簡直無法想象,無異于亂倫。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擁有領土,你得有屬于你的地方。

而另一方面,大?!斈阆肫鹚?,你會發(fā)現(xiàn)大海真?zhèn)€了不起的東西。它不屬于任何人。只要你給它一點機會,它就會殺死你;但它也能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還會幫你扛行李。它能把像我父親這樣的無名小卒變成大人物,擁有三分之一條船——看看,這多厲害。我們船的另外三分之一屬于一位君主,這是他最珍貴的財產(chǎn)之一。如果大海殺了你全家,你都沒法把它帶到地方法官面前。而如果你來自大海,你也不會被追究任何責任。你可以劫掠其他船只,殺掉船員并把他們丟進海里;還可以突襲城市,盡情地燒殺搶掠。因為管轄權的問題,沒有人會來抓你。大海不是一個地方,而是心之所向。大海就是自由。

弓箭之神沒辦法幫我,因為他在陸地上。噢,我想到了。

這些問題在我腦中的肥沃之地發(fā)育成熟時,恩奇來了。他靠在我身旁的欄桿上,他從不這么做?!拔蚁M悴皇窃谟媱澥裁从薮赖氖??!彼f。

在禱文中我們念誦道:全能的女神啊,所有的心扉都向她敞開,所有的欲望她都知曉,沒有秘密能對她隱藏……說得這好像是件好事一樣,那是因為我們從不曾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他們,近到就在我們耳邊呼吸?!澳阒牢以谙胧裁?,”我說,“何必多此一問?”

“你這次不尊稱‘我的夫人了?!彼f,“我真該懲罰你?!?/p>

“然而你不會的,”我說,“你還想讓我為你做事?!?/p>

“哦,我能奴役的人多得很?!?/p>

“但你選擇了我,”我說,“為什么?”

這個微笑在恩奇臉上可一點兒都不迷人。“我有我的理由。部分原因是你惹我生氣了?!?/p>

“部分——?”

她笑起來?!斑€有部分是因為你是這份工作最合適的人選,”她說,“你很聰明。而你的船員愛戴你——”

這個理由挺新鮮的?!澳阍诔靶ξ??!?/p>

“噢,是的。有這么多人依附于你我挺驚訝。他們愿意為你赴湯蹈火,特別在有錢賺的時候?!彼龂@了口氣,“我認識你父親,你知道嗎,你挺像他?!?/p>

“不,”我說,“我不像?!?/p>

“你不應反駁。你在某些方面很像他?!?/p>

“謝謝。”

“但其他方面則不然。比如,他從不頂嘴?!?/p>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閃過?!斑@就是他走運的原因?”我問,“因為你?”

“我本不該走漏風聲的。事實上,是的。你看,在你還沒出生前我就盯上你了。”

這讓我不寒而栗。她又笑起來?!芭叮昧税?,”她說,“這是件好事。意味著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而是我的。這不是一種安慰嗎?”

我想到了自己過去做過的可怕事,那些我真正感到羞愧的事?!安唬蔽艺f,“并沒有。”

“唉,你呀,”她說,“就是個愛杞人憂天的老古板。這或許就是我這么喜歡你的原因吧?!?/p>

冰冷的手指緊緊抓住我的心臟。

“是嗎?”

“哦,是的,我喜歡有原則的人。他們多么貼心聽話?!?/p>

一只海鷗撲棱著翅膀從欄桿處騰空而去。明明剛才它還不在那里,真把我嚇了個半死。接著,恩奇望著我,好像在說:為什么我在這兒靠在欄桿上?

我們在萊科波利斯靠岸,這是通常能抵達的最北端。再往前走,你就會遇上海灣里窮兇極惡的暗流,它會瞬間把你卷走,到再也看不到任何陸地的海洋深處,而那將是人們最后一次聽到你的消息。

其實倒也沒那么糟糕。我曾遠離陸地六次,而我依然還活著。當然了,這種經(jīng)歷相當可怕,介于溺水和墜崖之間——不用說,兩者我都不曾體驗,但我潛入過水下,還從樹上摔下來過,由此可以推斷。而我的推斷都是依據(jù)過去的種種經(jīng)驗。這么說吧,盡管我在水上,但依然可以看到地平線上的陸地;但如果你徹徹底底被水包圍,就沒有了航線標識能讓你確定方位,除非你把太陽算作參照物。但太陽是他們中的一員,是一位神,就我所知(從別人的過往和我自己的悲慘經(jīng)歷中學到),依靠神來導航通常沒什么好下場。

我們在萊科波利斯找到了一位買家,愿意接手那一百六十塊純度有問題的銅錠。這堆貨前年就砸在了我們手里,這就是和沒有誠信的奸商做生意的后果。作為交換,我們得到三百罐蜜棗,上面蓋著看起來像赫杜皇家印章的封印,但其實并不是。南方人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別,所以沒關系。不過保險起見,我買了一罐正宗的赫杜棗,把其中一罐假冒的棗子倒出來,換入真的,再用木炭加熱胸針小心翼翼地修復好密封。我們本想自己吃掉替換出的棗子,但實在難以下咽,干脆全給扔掉了。

那天夜晚,當所有人都在海灘上熟睡時,我回到了船上,跪在桅桿座旁祈禱。這是我通常不會做的事。我念叨著,海洋之父,你能聽到嗎?或者類似的話。

除了船周圍水浪的拍打聲外,沒有任何聲響。啊,好吧,我對自己說,反正這主意糟透了。

然后,我抬頭一看,他就在那兒,坐在槳凳上。他看起來——

“父親?”我說。

他搖搖頭?!安贿^,從前我跟他是挺熟的?!焙Q笾刚f,“你知道嗎,你很像他?!?/p>

“有人也這么說。”我說。

“是的,你們真的很像?!彼c點頭,“哦,還有,答案是:是的?!?/p>

“可我還沒有問——”

他看著我。我所有的欲望他都知曉,沒有秘密能對他隱瞞?!澳阆胝业揭环N方法,不去做我侄女吩咐你做的事;而我侄子幫不了你,但他提示你我可以。唔,姑且稱之為提示吧。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覺得他說得挺模棱兩可。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悟出來了。而答案是肯定的。”

“你能幫我?”

“我當然能?!?/p>

“那你愿意幫我嗎?”

“如果你想的話。”

我等了一陣子。要是他能說得詳細點就好了,我想到。

“你想知道細節(jié)?!彼f,“行,閉上你的眼睛?!?/p>

于是我照做了。頓時,天空一片漆黑,我感到一陣雨落下,水滴刺痛了我的臉頰,風撕扯著皮膚,腳下的甲板搖晃起伏。桅桿本是豎起來的,但已經(jīng)折斷了。接著,不知從哪里打來一個海浪,把一切都掀了個底朝天。我跌倒了,鼻子里全是水,我無法——

我睜開眼望向他。“你認真的?”我說。

“當然了。”他回答,“自由嘛?!?/p>

我直勾勾地看著他?!拔也幻靼住!蔽艺f。

“你一直都做得很棒。”他笑起來。那是一個慈祥的微笑,充滿了同情。每個來自海洋的人,每時每刻都活在海洋之父的憐憫之下。我們站在他張開的手掌之上,而他不忍心合攏手指碾碎我們?!澳阆霐[脫我侄女給你的任務?!?/p>

“是的?!?/p>

“換句話說,你想要自由?!?/p>

“是的?!?/p>

“非常好。”他說。有那么一刻,我能感覺到水溢滿了我的鼻子和咽喉,正在殺死我?!澳阆霐[脫罪惡的任務和愧疚感,我可以為你做到這點,易如反掌?!?/p>

我瞬間明白了?!暗視??!蔽艺f。

“完全正確?!彼f,“然后你就自由了?!彼七粕囝^,似乎覺得我在揣著明白裝糊涂。“你知道嗎,我有時很羨慕你們這些人,真的。你們擁有我永遠無法享受的自由。你可以選擇結束一切,這樣就再也沒人能傷害你。你能隨時退出,我不能?!?/p>

“是的,”我說,“但我就死了?!?/p>

他笑起來?!跋嘈盼?,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比如活在痛苦之中。你見過被病痛折磨慢慢死去的人嗎?你肯定見過?!?/p>

我點點頭。

“但好歹她最后死掉了,不是嗎?那是個漫長而可怕的過程,但她最終獲得了自由。當然了,痛苦多種多樣,比如在一座監(jiān)獄里,永遠背負著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皺起眉頭,繼續(xù)說,“痛苦就是那座監(jiān)獄,愧疚與悔恨只會折磨你更甚。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p>

我一定是垮著一張悲傷的臉,或是發(fā)出了一些難過的聲音,因為他又點了點頭?!安?,”他說,“相信我,就是這樣。除了我們,活著的人都是奴隸。其實我們也是,但我不該這么說。大多情況下,都是愛或責任的奴隸?;径家粯印!?/p>

“我不——”

“明白?不,你明白的。你的生活相當悲慘,只有苦難和痛楚,但你不能逃避,因為你有責任。那些依賴你的人、那些愛你的人給你套上了奴役和義務的枷鎖。你無處可逃,因為要是你不在了,便是他們來承受痛苦。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亡給你的自由?!?/p>

“是的,”我說,“但正如你說的,我要自由就會死。”我猶豫了一下,“我挺喜歡活著?!蔽艺f。

“難道你享受痛苦和折磨?”

“是的。如果我死了,那一切便失去了意義。如果你都沒法活著,那自由又有什么用?”

他眼里充滿了深深的憐憫,猶如海洋般深沉。“你想要自由的同時還想活著?多么天真可愛?!彼涯抗庖崎_了一會兒,又看過來,“其實,這是可能的,但只對于我們來說。這是我們的特權?!彼D了頓,“聽好了,”他說,“因為這是信仰的真理和神圣的啟示。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可是人們愿意花大價錢了解的?!彼A艘幌拢^續(xù)道,“獲得自由有兩種方式:死亡和冷酷無情。我們選擇了后者,讓你們這些凡人選擇前者。這就是我們的生存方式,對一切都不屑一顧——無所謂我們做了什么,或別人發(fā)生了什么,都鐵石心腸。所謂‘關心,就是把自己束縛在連我們都無法掙脫的枷鎖中。”他笑了笑,“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不能在乎任何事,因為這事關乎生存問題。一旦開始關心什么,我們連五分鐘都堅持不了。我完全不知道你們如何承受得住。你們是群頑強的小家伙,我為你們喝彩?!?/p>

我深吸一口氣?!八易龅氖?,”我說,“是不對的。”

他翻了個白眼。“當然是對的,”他說,“這是神的旨意。這就是正確的定義,你個蠢貨。她是女神,她奠定這片土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里?但如果你拒絕她的賞賜,那就是你自己愚蠢的任性,我絕對不同情你。”

“但她要我干的是謀殺,是錯的,那是犯罪?!?/p>

“什么是犯罪?”他耐著性子,盡量控制脾氣,“犯罪的定義是所作所為違反了法律。誰制定法律?是她,是我們?!?/p>

“這是錯的?!蔽艺f。

“誰說的?行吧,這么說吧:殺死并吃掉自己的長子有錯嗎?”

我點點頭。我很清楚這個話題會往什么方向走。

“但在帝鐸,有條法律規(guī)定,你必須把長子獻給女神并吃掉尸體。你還會邀請左鄰右舍,為此舉辦一場聚會。人們都充滿了期待,這是一道圣餐。而如果你不這么做,他們會把你浸滿焦油,在市集上放火燒死你,作為對其他有罪之人的可怕警告。總之,帝鐸的人就是這么想的,而他們的社會很發(fā)達很先進。他們有管道系統(tǒng)和室內衛(wèi)生設施。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我說,“我確實不知道?!?/p>

“行吧,就這樣吧。你這個無知的蠢貨?!彼従徍舫鲆豢跉猓治M一口?!胺珊鸵?guī)則都是隨心所欲的東西?!彼f,“我們創(chuàng)造了它們,而在此之上你們還想要更多,好像你們的枷鎖還不夠多似的。要知道,你們這些凡人真的很喜歡給自己找麻煩。”他聳聳肩,“關鍵是,它們只是常規(guī)慣例,宛如流行時尚,其實就像偏分發(fā)型和拖地裙擺一樣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時的突發(fā)奇想,真的?!?/p>

我思索了一陣子。就在我思考時,他似乎很禮貌地看向了另一邊?!八裕蔽艺f,“我該怎么做?”

“照我們說的做?!蓖蝗?,他笑起來,“既然神明眾多,而我們的需求又各有不同,那么你只需要貨比三家,找到我們中那個和你想要同樣東西的神,然后把自己置于他的保護之下。輕而易舉。你知道神和人的區(qū)別是什么嗎?”

“洗耳恭聽?!?/p>

“神更強大,僅此而已?!彼D了一下,“我本以為你早就知道了?!?/p>

“但如果你們想要的是錯的呢?”

“噢,天吶?!彼f著,在一聲響雷中消失了。

第二天一整天,我耳朵里一直嗡嗡作響。這讓我很抓狂。直到夜幕降臨,這聲響才減弱了些。她很清楚,如果把我逼得太緊,我對她來說就沒用了。

“接下來要怎么做?”恩奇問。

我還沒怎么思考過這個問題?!靶〔艘坏?,”我告訴他,“女神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記得嗎?她會想出辦法的。這意味著我們不用去想?!?/p>

就在我說這話的時候,我那可憐的被蟲蛀了的腦子還在嗡嗡嗡。到底要如何奪取一座有城墻的城鎮(zhèn),且對方人數(shù)還是你的三倍之多?這確實有過先例,我親眼見過。就在我航行路過的地方,上次那兒還有座城市,但現(xiàn)在只剩下一堆殘檐斷壁和些許灰燼。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問。而人們告訴我,是海盜干的。只有一兩艘船,通常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城門都還沒來得及關上他們便沖了進去……不言而喻,這一定是神的旨意,否則怎么會這么容易?

行吧,如果你正好有神明之手,那么你便大可放心了。但即便如此,還是要考慮一些實際情況。不用說,我們是有武器的。如果連最起碼的一支長矛或一張弓或者幾十只箭都沒有的話,你是不會把生命托付給自由的海洋的。此外,我還有一把劍和一頂頭盔——從理論上講,這讓我成了一個有錢的混蛋,不過在為自己的辯護中我要指出,之所以有這些玩意兒,是因為我剛剛殺死了一個有錢的混蛋,從他身上搶來的——恩奇和其他三四個人也是這么干的?,F(xiàn)在,成為一個士兵的秘訣就是武器加上經(jīng)驗……我想經(jīng)驗還是有的,就我們幾個人也能積沙成塔。海洋自由的一方面在于,別人可以隨心所欲地從你的船上搶奪值錢的物品;你可以放任他們進行掠奪,同樣的,你也有絕對的自由用任何必要的手段阻止他們。我不會吹噓這種事每天都在發(fā)生,或假裝我們是真正的士兵,就像君主的護衛(wèi)或國王的軍隊那般。這么說吧,我們對戰(zhàn)斗的了解,就像陸地上的普通居民對籬笆修繕和溝渠挖掘的了解一樣——足以完成工作,但沒什么別的花里胡哨的技能。另一方面,攻占一座城市……有一次,那時我還很年輕,我們揚帆航行,被風刮到了科伊萊斯拉,這是我們任何人都不曾到過的最南端。反正我們都在那里了,便想著不妨去看看風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偉大的國王為紀念自己戰(zhàn)勝那些不幸的敵人而建造的廟;廟里從地面到屋頂,滿墻盡是雕刻。真人大小,栩栩如生,是國王的軍隊攻占城池時對人民的屠戮。從某個角度看,這是件多么令人稱奇的作品,是真正的世界奇跡之一,讓我們贊美國王的藝術造詣。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我想你也沒見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科伊萊斯拉的雕刻就像一位在攻城藝術方面學習了七年的學徒的作品,它沒有那么簡單易懂,不是你從基本原理中就能悟出的東西。根據(jù)國王的說法,你靠著城墻堆起一座巨大的土丘,這樣你的士兵就能直接從丘頂走上城墻;或者,你在車輪上修建木塔;再或者,你用安裝在房屋大小的輪式馬車框架上的撞錘在墻上砸洞;抑或是你在城墻下挖隧道,從那里鉆進去——多虧了偉大的國王讓我知道這些,包括把幾座建筑變成廢墟所花費的時間、人力和財富……

總之,要么這么干,要么有神幫你。

當我們沿著海岸朝伊登·阿斯特亞駛去時,我有八天時間考慮這件事。這是一段似乎一切都很完美的旅程。你帶著一批漂白過的亞麻布抵達A地,那里的人迫切需要亞麻布;他們給你檸檬作為回報;這里的檸檬多如牛毛,甚至沒人撿,以至于整個鎮(zhèn)上都散發(fā)著車輪壓碎檸檬的味道。接著,繼續(xù)前往B地,那里的早霜破壞了那一年檸檬的收成,但豐收的核桃彌補了這一問題……于是你帶著核桃去了C地,那里種不了核桃樹,卻能開采銅礦;你之后又去了D地,那里沒有銅,而且還在和C地交戰(zhàn),所以他們拿不到任何銅,卻又迫切地需要銅來制造箭頭抵御C的入侵。那次旅途中,我們所到之處都提供了人們所需,并從盈余中獲取了豐厚的回報。要知道,很少有人走到哪里都受當?shù)厝藗儦g迎。“因為女神與我們同在。”我船員中有點學識的人這么說道。我有一種可怕的感覺,他們或許是對的。

當你從諾恩·埃格諾沿著海岸向上航行,繞過岬角進入海灣時,你第一眼便會看到伊登·阿斯特亞。我初次去到那里時才11歲,那也是我第一次被允許和父親一起出海。在船頭,我站在他身旁——那是艘老舊的船,不是我現(xiàn)在這艘——他指了指遠方,我看到海灣處有一座山,上面有一些黑色的東西。“那是伊登?!彼嬖V我,“我們在伊登總是很順風順水。”

這一次,我們到得有些早,太陽剛開始升起。這意味著我們必須摸黑繞過岬角,這是件非常愚蠢的事。那里淺灘很多,即便是在大白天稍不留神,都很容易擱淺?!皼]事的,”恩奇說,“女神會庇佑我們?!憋@然,她這么做了。因為我們毫發(fā)無損。我們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在城里人還在熟睡時突襲。但卻不盡如人意,一股暗流拖住了我們的船,等到那兒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人們應該已經(jīng)起床,往田地里去了。

“換備用計劃。”我告訴他們,“我們在這里晃悠一陣子,直到所有人都出去干活兒,只剩女人和孩子在城里時再進攻?!?/p>

尼賈不喜歡這個點子?!斑@意味著我們必須去城墻外,在空曠的野外干掉他們。這可不好。”

“不會,”拉米說,“因為我們只要一放火燒城,他們便能從田里看到濃煙,會立刻跑回來。然后我們就會被圍困在城中,活活燒死——”

“好吧。”恩奇說,“那我們不放火燒城。我們就把女人和孩子圍捕起來,等男人們晚上回家——”

“這樣的話,不就等于我們在里面、他們在外面了?!蹦豳Z說,“而他們的人數(shù)是我們的三倍之多,好像是這樣吧,呃,我不清楚。一旦被圍攻的話——”

“去他媽的備用計劃?!蔽艺f道,“我們現(xiàn)在就發(fā)動進攻。反正是女神讓我們這么干的,她總有辦法讓我成功?!?/p>

這招對其他人來說似乎很管用。此時此刻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已經(jīng)徹底無所謂了。

我們對慣常的航海線路做出標記后,便把船徑直開了過去,這是我們來伊登時的一貫做法。我注意到??吭诤┥系臐O船比平時要多得多。在一天的這時候,他們應該出海打魚才對。不過,無所謂了,我們繼續(xù)向前沖去。抵達岸邊,所有船員都抓著繩索跳了下去,并把船從水里拖上了岸。我回頭望去,觀察是否有人從鎮(zhèn)上出來打探我們是誰,帶了什么好東西。卻空無一人。

“尼賈,”我說,“趕緊跑上去看看城門開沒開。”

門開著。如果城里的人看到我們并覺得很可疑,應該把門關上才對。那么為什么沒有人來?“我有不好的預感?!卑湍嵴f,我其實也這么覺得,“閉嘴?!蔽腋嬖V他。

恩奇想大家伙兒一口氣沖上去。但那是上坡路,還有些遠,要是都氣喘吁吁地還怎么戰(zhàn)斗,于是我們用走的。當然了,我從沒進過伊登城。過去,那里的人總是把東西帶到海邊,再把從我們這里交換的東西帶進去。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是大家的一貫做法而已。再說了,伊登也沒什么好逛的,何必還要爬個一英里的上坡路特地去看上兩眼呢?

“有不止一扇門嗎?”我問恩奇。

他看向我,“我看起來像是知道?”

一座城市的城門是一處特別所在。在這個清晨時分,你很清楚會在那里看到什么景象。人們推著手推車,走在去往鄉(xiāng)間田野的路上;商販擺開一個個小攤;一名牧師在舉行祭祀儀式或一名法官正準備聽訓案子。當我們到達那里時,門前異常冷清。我們徑直走進去,手里拿著長矛,弓弦上繃著箭,活像一群白癡。四下空空如也。

我們費了好一陣才搞清楚狀況。其實是尼賈——要知道,他可不咋聰明,不是箭筒里最鋒利的那支箭——最先搞明白的,或者說至少是他先說出來的?!斑@里沒人,”他說,“他們都死了?!痹捯怀隹?,我便知道他是對的。接著,我們試探著看了看幾間屋子,找到了居民們。

“他媽的,”巴尼說,他一般不說臟話,“是瘟疫?!?/p>

他從屋里退出來,放下長矛,拉起外衣?lián)踝】诒恰N液敛粦岩伤呐袛?,但還是決定親自確定一下。于是我擠過他身旁,走進屋里。這是一大家子:男人、女人、老嫗和三個孩子,全都死了。他們臉色發(fā)灰,面容枯槁,活像谷倉里干癟起皺的死老鼠。房里臭氣熏天,滿是嗡嗡的蒼蠅。我覺得我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看夠了。

我們沖出城門,沿著海灘跑上船。等終于跑到地方,我停下來瘋狂喘氣。這時,恩奇走到我身邊,他的瞳孔是黃色的。

“你這個蠢貨?!彼f。

我鼻子里的臭味兒都還沒消散,甚至覺得蒼蠅還在我頭發(fā)里爬來爬去?!霸趺戳??”我問。

“你去晚了?!彼f,“就在你沿著海岸線磨磨蹭蹭做買賣的時候,他們都死了。你還沒來得及替我殺了他們。我得說,我不開心。”

“是瘟疫?!蔽艺f。

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當然是瘟疫,你這個笨蛋。你知道是誰干的嗎?”

“你干的?!?/p>

“不,我沒有?!彼肫鹱约菏俏慌浚谑菈旱土艘袅?,“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都已經(jīng)派你去殺他們了。不,這應該是我的神明弟弟搞的鬼。那些人做了些事惹怒他了,當你在南邊懶洋洋地曬太陽的時候,他搶先一步把這些人干掉了。”

我試圖迎向她的注視,但這讓我眼睛生疼?!昂冒桑蔽艺f,“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當然有了,你個蠢貨?!彼峙叵饋恚澳阌X得我臉上掛得住嗎?他們得罪了我,卻無事發(fā)生??伤麄兊米锪宋业艿?,兩分鐘后就全死光了。我將成為一個笑柄,而這都是你的錯。”

我閉上眼。“好的,夫人?!蔽艺f。

“哦,閉嘴吧你。”她說,“不,嚴格說來,這也不是你的錯。但總之讓我很沒面子,不是嗎?這讓我看起來心慈手軟,他卻強而有力。而我將無休止地聽到這樣的流言?!?/p>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瑟瑟發(fā)抖。我想控制住,卻怎么都停不下來。她注意到我在想這事?!班蓿瑒e娘們兒兮兮的,”她說,“你不會被懲罰?!?/p>

這挺好?!澳俏业哪切?/p>

“哦,老天?!彼D了頓,“你的船員們都安然無恙,除了亞多尼賈?!?/p>

“他染上瘟疫了?”

“不再是了。我剛治好了他?!?/p>

“謝謝您,夫人?!?/p>

她看著我?!澳阃﹃P心他的,是嗎?可真貼心??傊?,他沒事了。現(xiàn)在的關鍵在于,你把局面搞得一團糟,我該怎么處理才好?”

“我不知道,夫人?!?/p>

“不,你當然不知道了。閉上你的嘴讓我好好想想。”

“這樣如何?”我說,“你讓他們起死回生,然后我們就可以殺掉男人們并且——”

她皺起眉看著我?!按赖?,”她說,“你知道我不能讓死人復活。唔,其實我可以,我當然可以。但我的死神叔叔會氣瘋?!彼O聛砟曋遥路饎偘l(fā)現(xiàn)我是那個漂浮在她喝的飲料里的異物?!芭?,我明白了。這么做的話,至少女人和孩子不會死。這可真不尋常?!彼f,“你想騙我。你都不認識這群人,但卻冒著惹惱我的危險來救他們?!彼龂@了口氣,“你是那種到處從蜘蛛網(wǎng)里救蒼蠅的人。難道你不知道這毫無意義嗎?你們遲早都會死,所以救不救有那么重要嗎?”

我強迫自己與她對視?!叭绻@都無關緊要的話,那什么才重要呢?夫人?!?/p>

“我啊,我最重要。”她說,“那么現(xiàn)在,我們說到哪兒了?哦對,我已經(jīng)解決了。瘟疫肆虐時,有那么一艘漁船。它被我的叔叔海洋之父吹去了海上,幾乎到了埃利亞那附近。它現(xiàn)在正在回來的路上,今天下午就會抵達。船上只剩一個人,其余船員全都淹死了,所以他是幸存的最后一名伊登人。你殺掉他,我們就兩清了。此時此刻,我也找不出比這更公平的辦法了,對嗎?”

“夫人——”

“你想都別想。”她說,“別拒絕。你要是敢拒絕,我便弄沉你的船,淹死你所有的船員。我是認真的?!?/p>

“好的,夫人?!?/p>

她轉了轉那雙可怕的金色眼睛?!昂昧?,”她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迎合你,但你可以這么做:體面地和他單挑,如果這會讓你感覺好點的話。一場公平的決斗,愿強者取勝?!?/p>

“好的,夫人?!?/p>

“當然了,你肯定會贏,但這將是一場公平的決斗。哦,拜托,別不可理喻了。即便心思敏感如你也不會反對的。”

“夫——”

“要么決斗,要么我淹死你所有船員。如果你做到了,我會獎勵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拱手奉上?!?/p>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兒什么,但恩奇的奇眼睛已經(jīng)從金色變成了平常的屎褐色?!澳銥槭裁催@么看著我?!彼f。

“為什么?”漁夫問道,“你到底是誰?”

“為什么不重要。”我咆哮著回應,“要么和我決斗,要么去死。”

“這太蠢了?!睗O夫說。我把兩支長矛扔在他腳邊,向后退了一大步,“我不想和任何人決斗。我只想回家看我老婆和孩子?!?/p>

“他們都死了?!蔽艺f。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你說什么?不可能。到底——?”

“神降下了瘟疫。”

他張了張嘴,卻一言不發(fā)。就在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瘟疫摧毀了他的整座城市,而海洋之父淹死了他的全部船員,但他卻還活著。因此——我真是個傻瓜,竟然沒早點看出來——他自己就在某位神的庇佑之下。這樣的話,我就傷不到他了。或者至少,他的神和我的女神會相互抵消,那么這將是一場公平的決斗。我可能會輸,或者就算我贏了,這也不會是單方面冷酷殘暴的謀殺……

“哪位神?”

他問了兩遍,我才意識到他在跟我說話?!斑@重要嗎?”我說,“你們冒犯了某位神,所以你們自然受到了懲罰。你是最后一位幸存者,所以你必須被殺掉?,F(xiàn)在,拿起武器捍衛(wèi)你自己,否則我就割斷你的喉嚨?!?/p>

他死死地瞪著我很久,然后彎下腰拿起那兩支長矛?!叭ツ銒尩??!彼f。

“這就對了。”我說著退后十步拉開距離。

他很清楚決斗的規(guī)則,也后退了十步。我是挑戰(zhàn)方,所以由他先發(fā)起進攻。他挪動著后腳,瞄準目標。顯然,他知道該怎么做,這讓我十分欣慰。我把身體重量均勻地放在兩只腳上,站得筆直,盡可能給他一個很好的目標。這讓我想到,我準備為一個陌生人獻出自己的生命,一個我從未見過,也不曾有任何虧欠的人。這實在太蠢了,讓我想笑。但我似乎也別無他法。

他扔出矛,沒打中。

事后看來,我很清楚他為什么失手。他以為我會在最后一刻躲閃開,這當然是每個人在正式?jīng)Q斗中的做法。當我把長矛扔到他腳邊時,他發(fā)現(xiàn)我是左撇子,所以他知道我會條件反射地往左邊躲。他在投擲的時候考慮到了這一點。但我卻保持著一動不動,好讓他更容易打中我。

我倆面面相覷。輪到我扔了。

那么,我在想,我要如何確保自己失手?因為如果沒打中的話,我便會用第二支長矛與他近身搏擊一決高下。我不太擅長這種打斗,比一般人好不了多少。然而,在長矛投擲方面,我可是佼佼者。他用右手扔矛,所以他會往右邊躲——或者要是夠聰明的話就別動,像我剛才那樣,指望我會瞄準他右邊的躲避路線。所以,我認為如果往右邊投過去,應該能成功。

我扔出了長矛。他向右躲去。我擊中了他鎖骨之間的凹陷處,他在還沒來得及倒地前就死了。

我走過去抽出長矛。他死去的雙眼閃爍出金黃色的光?!澳氵@個蠢貨?!彼f。

“你已經(jīng)得到你想要的了,不是嗎?”

“別這么跟我說話。而且你得知道,你這個人相當沒責任心?!?/p>

“好的,夫人。”

“別叫我夫人,你這個白癡。如果他殺掉你,我就得淹死你所有的船員,你不在乎他們了?”

我立馬回頭看了眼?!罢f真的,”我說,“我覺得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在乎了?!?/p>

這讓我看起來相當邪惡。接著那雙眼睛恢復了一片死寂。一只蒼蠅落在其中一只眼球上并開始打轉,像所有尸體上的蒼蠅那樣。我懶得把它趕走。

我走回其他人身旁。大家都鴉雀無聲。

“你們傻站著干什么?”我說,“趕緊把城市洗劫一空。”

尼賈看著我?!澳阌X得我們這么做好嗎?”

“他媽的為什么不呢?反正都死光光了?!?/p>

“可城里蔓延著瘟疫?!?/p>

有道理。不過,我還是希望他們從整件荒謬無比的事里獲得點兒什么。于是我們在鄉(xiāng)間四處溜達,尋找有價值的東西。沒幾樣好玩意兒。無花果倒是熟透可以采摘了,但在我們要去的那些地方,每年這個時候很難把無花果銷出去。最后,我們撿了幾把鋤頭和刷鉤,也就值幾個廢品錢,還拿了死去漁夫的幾張漁網(wǎng)。我在海上搶劫方面一直運氣不佳,然而我父親卻一直很好運,我想我之前提到過。

臨走前,我們放火點燃了整座城。倒不是因為她讓我這么做的,而是火能阻止瘟疫蔓延。好吧,是的,是她讓我這么做的。她是對的,我確實得考慮我的船員們。即便是在海上,也并沒有自由,依然擺脫不了責任與情感的枷鎖。

在去往安帝康森斯的半路上,我們遇到了暴風雨。一切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前一刻我們還在平靜溫和的深紫色海面上劃著槳;下一秒船體便傾斜四十五度,我的朋友們宛如蘋果樹上掉落的果實般跌進水里。我雙臂緊抱著槳凳,掛在上面,眼睛緊閉,向海洋之父大聲禱告著。然后是一陣巨大的撞擊,木頭爆裂開的聲響,什么東西砸到了我的頭,我昏死過去——

我在昏迷中夢見了海洋之父。他給了我一道深切同情的眼神?!安皇悄愕腻e?!彼f。

“是嗎。”

他點點頭?!皾O夫受我的庇護,”他說,“所以你無權殺死他。”

“對不起。”

“你又不知道。”海洋之父慷慨地說,“而且你受我侄女保護,所以你會沒事的。而你的那些船員嘛——嗯,就是這么回事。別難過?!彼a充道。接著,我醒過來。

我在海灘上醒來。

在我身旁的沙灘上有一支長矛,一個刷鉤和一把鋤頭。這些工具都來自伊登·阿斯特亞城外的一間小屋。長矛就是我用來殺死漁夫的那支。

她正站在我身前,伸出一只手把我拉起來。觸摸她就像碰觸火焰一般。“可別說我什么都沒為你做?!彼f。

“您寬恕了我,”我說,“謝謝?!?/p>

“哦,我不是在說那個?!彼f,“要是讓我那蠢叔叔把你淹死,我多沒面子?不,我的意思是我滿足了你內心的愿望,你一直想擁有的?!?/p>

“一個刷鉤和一把鋤頭。謝謝您。”

“你可真有意思?!彼龔堥_雙臂,“所有這一切?!彼f。

“一切什么?”

“這里的所有?!?/p>

我意識到,我在一座島上。

就一座島嶼而言,這里不算壞。它大約有半英里長,四分之一英里寬。上面有一條小溪,一小群野山羊,還有幾株葡萄藤和幾顆無花果樹。我繞著島走了一圈,望向大海,但四面八方?jīng)]有任何陸地。

我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二十年。不算糟。我有了屬于自己的地方,所見之處皆為我所有。而且,除開這些,我想你可以說我徹底自由了。

責任編輯:鐘睿一

1理查德·瓦格納(Richard?Wagner,1813—1883),出生于德國萊比錫,浪漫主義時期德國作曲家、指揮家?!镀吹暮商m人》是瓦格納創(chuàng)作的一部歌劇,原名為德語,英語經(jīng)常被錯誤地翻譯成The?Flying?Dutchman,“飛翔的荷蘭人”。

科幻世界·譯文版202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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