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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稻田

2023-05-30 18:25:31吳澤華
山花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苞谷溝渠秧苗

吳澤華

有人罵我的父親是個瘋子,竟然花兩天時間用腳丈量村子前面的田野。

父親告訴母親,田野長有三公里多一百二十米;寬有兩公里多二百六十米。他還說,田野像個烏龜?shù)男螤?,并不是長輩們說的,像鯽魚的形狀。

田野中間貫穿著一條河,叫做錦江河,源頭在梵凈山,長年不枯。它像烏龜殼上高高隆起的脊梁,灌溉著兩岸肥沃的土地,滋養(yǎng)著沿河的百姓。

初夏的黃昏是美麗的。河岸兩邊的柳樹枝頭站滿了羽毛純潔的白鶴。它們偶爾會展開美麗的雙翅,翩翩起舞。隱藏在樹蔭和草叢中的蟬,歡快地唱著歌,聲音絲絲縷縷,婉轉(zhuǎn)悠揚,你會感覺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個偌大的演奏廳,指揮這場演奏的正是神奇的大自然。

父親汗流浹背地扛著鋤頭回來,手背上的泥已干。鋤把的頂端,留下了一抹泥漿的痕跡。他臉上沒有喜色,幾滴泥漿沾在下巴上,顯得很滑稽,我忍不住想笑。

我坐在屋檐下觀察小雞啄食,瞟了父親一眼,不敢喊。我知道他今天沒有把水趕到稻田里,不然不會是這副臉孔。

母親迫不及待地問:怎么樣?水來了嗎?

父親把鋤頭扔在屋檐下,憤怒地說:沒有!

母親臉色驟變,剛才的歡悅瞬間消失。

昨天晚上,父親安慰母親,說今天一定把水趕到稻田里。晨光熹微,父親喝了兩碗綠豆稀飯扛著鋤頭就去稻田里趕水。我起床未見著他,問母親,母親回答,給稻田趕水去了。母親給我說,見著稻田里的秧苗,綠油油的,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秋天一片一片金黃的稻穗。

可是,近一個月,老天爺沒有掉一滴淚珠。

母親說,下雨,其實是老天爺在哭泣,他可憐天下的凡人。母親見著沒有下雨,要父親上街砍一個豬頭去廟上祈禱,望菩薩給老天爺傳話,天旱了,該下一場大雨潤一潤大地,否則,莊稼就要枯死了。稻田里的秧苗再沒有水澆灌,可能挨不了兩天了。

太陽啊!太暴戾了,一點兒不同情田地里的莊稼。

若是往年的夏天,我倒喜歡,父親也很喜歡。

早晨,父親去田野里給秧苗除草施肥,回家吃了午飯會帶著我去河里游泳捉魚。我跟著父親,一只手提著魚簍,一只手提著褲兒,生怕跟不上他的步伐。

我在河里盡興玩耍,玩累了,父親就會背著我,提著沉甸甸的魚簍回家。

父親路過自己的稻田,就會蹲下來看稻田里的水是不是干了,然后,他會用手撫摸秧苗的嫩葉,專注地盯著葉子嫩綠的顏色,沾沾自喜一番。父親說,他很喜歡秧苗的顏色,透著清涼。

回到家,母親把魚兒破肚洗凈,用菜油煎香。當(dāng)我在夢中聞到濃濃的香味時,一盤煎好的、黃澄澄的魚兒端上了飯桌。

吃了魚,我會騎在父親的肩膀上,雙手抱著他的腦袋,看著綠油油的稻田,隨著清涼的微風(fēng)去放牛。父親一只手護(hù)著我的手,另一只手牽著家里那頭大水牛去田野的小溪邊。

小溪約兩米寬,兩邊的草長得茂盛,父親喜歡牽著水牛去那兒吃草。我家的那頭水牛很聽話,從不吃兩邊的秧苗,它吃飽了,或者累了,就喜歡躺在溪水里翻滾,頭鉆進(jìn)水里,留兩個鼻孔露在水面上,不停地發(fā)出撲哧撲哧的聲音。我和父親坐在溪邊的草地上望著稻田里的秧苗,聞著它們的香氣。

“喲,好香?。 备赣H喜歡閉著眼睛,深深地呼吸著秧苗散發(fā)出來的馥郁的芳香,幸福地說。我也會跟著他的樣子,深深地吸入秧苗散發(fā)的味道。

然而,自從那次漲大水,河堤沖垮,灌溉稻田的溝渠和堰壩也被沖毀,稻田就沒有水灌溉了;偶爾有水,也解不了整片田野的干渴。沒有水,急死了村里人,大家聚集在村委會商討,討論來討論去,都沒有什么解決的好方案。他們覺得堰壩和溝渠損毀太嚴(yán)重,即使壘好,水也流不進(jìn)稻田里。他們知道的,修繕好溝渠要花費許多人力和財力。

人們爭吵了許久,誰也不愿意花時間和金錢來修繕。父親急得亂罵人,最后還是沒有人附和。父親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找到了村主任老秋,要他組織村民修堰壩和溝渠。老秋原本不想種稻谷,而且長年在外打工,根本沒有時間來修筑壩渠,就指著父親咬牙切齒地罵:你就是死腦筋!一個憨包兒!你想一想,就算修好了堰壩和溝渠,你敢保證明年,后年,或者許多年后不被洪水沖垮嗎?

父親憤怒了,提了一把椅子砸向他,罵:你才是一個憨包兒!即使洪水沖毀了,我們繼續(xù)修??!你怎么不說,買衣褲兒穿在身上反正要磨損,就不穿了!赤裸裸的,倒覺得涼快!老秋躲閃及時,未被椅子砸中。

老秋認(rèn)為父親是有意刁難他,怒不可遏地提著扁擔(dān)還擊父親。父親不甘示弱,提了一把椅子又砸了過去。老秋動作快,又閃開了。

眾人勸解。有人責(zé)罵父親,不理解大家,不就是種不了稻谷嗎?何必那么執(zhí)著呢?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指責(zé)父親不講道理,瞎胡鬧!

父親和老秋吵架后,回到家?guī)滋觳栾埐凰肌?/p>

溝渠沒有水,有人就改種了苞谷。幾年下來,種稻谷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了父親。春季,父親剛把種子播下去,臉上就開不出笑臉,擔(dān)心稻田里的秧苗沒有水灌溉。

母親勸父親同村里人一樣,改種苞谷,一方面可以釀酒賣,另一方面可以用酒糟喂豬,豬養(yǎng)肥后,賣了也能掙錢。父親罵母親,頭發(fā)長見識短,不懂他的心思。這么好的稻田,用來種苞谷,簡直是糟蹋土地。再說,吃慣了大米飯的肚子,哪里吃得下苞谷飯?

放牛時,父親坐在干枯的小溪邊,望著一片苞谷地中間夾雜著自己那幾塊秧苗,像破舊的衣服上面用一塊嶄新的布料打了幾個補丁。他唉聲嘆氣。我問父親,為什么不學(xué)村里人種苞谷?父親悄悄地告訴我,他喜歡看夏天稻田里秧苗的顏色,綠瑩瑩的,一陣風(fēng)吹來,像綠色的綢緞,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特別是晚上,青蛙呱呱的叫聲,像劉三姐在唱山歌。他說,夜里聽不到蛙聲,睡不踏實,總覺得生活少了點什么味道,像一盤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用筷子夾在嘴里咀嚼時才發(fā)現(xiàn)缺了鹽味。

溝渠里沒有了水,連續(xù)幾天太陽暴曬,稻田的泥土已經(jīng)龜裂,父親急得在家里團團轉(zhuǎn),嚇得雞咯咯地亂躥。

全村人看著父親焦躁不安的樣子,都在調(diào)侃他。特別是幾個婦女,走到他跟前:喲,不是想種稻谷嗎?現(xiàn)在可好了,天不下雨,看你怎么辦?要不你有本事把龍王爺請來,痛痛快快地下幾場大雨?

吃了晚飯,父親叫上我和母親去了河邊挑水來灌溉。

靜謐的夜空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使人心曠神怡,悠然欲睡。我倒在田坎上睡著了。父親怕我肚子著涼,抱了一捆田壟邊往年堆放的稻谷草鋪在我身下,然后又把自己的襯衫蓋在我身上,他繼續(xù)和母親挑水澆灌秧苗。

直到天亮,父親和母親還在努力地挑著水澆秧苗。也許溫度太高,他們澆下的水,杯水車薪,根本救不了秧苗。太陽出來,稻田又干涸了。母親累得坐在田坎上號啕大哭,罵父親是個犟脾氣。村里人都種苞谷,唯獨他要種稻谷。

父親坐在田坎上沉默不語,看著天空,突然東邊飄來了一團烏云。他興奮地跳了起來,沖著母親說:看,要下雨了!

他的聲音太大,吵醒了我。我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有一滴雨落在我臉上。我用手摸了一下,伸到嘴里舔了一舔,是咸的。

我大聲對父親說:爸爸,那不是雨,那是鹽!

母親笑了說:那不是鹽,那是玉皇大帝的淚水呢!

雨下了一陣,父親感覺雨落在大地上的聲音和以前不一樣,仿佛聽到大地在哭泣。

雨停了,父親沖著天空喊道:老天爺,下幾滴就不下了,害秧苗們白白高興一回。

母親瞪了他一眼,賭氣地背著我回家了。

中午,母親做好飯,吩咐我給父親送去。我急匆匆地來到稻田邊,發(fā)現(xiàn)沒有父親的影子,只有四只水桶無精打采地靜靜佇立在那兒。

父親不見了!我跑去河邊,也沒有見著父親。我嚇哭了,跑回來告訴母親,爸爸不見了,求她快把爸爸找回來。母親也急了,跑到稻田邊,又去河邊,仍然沒有見著父親的身影。她跑到村口問柳樹下納涼的人,幾個婦女說:他??!扛著鋤頭去上河堤了。

母親拉著我往上河堤跑去。

我跑得手腳發(fā)軟,上氣接不了下氣。母親像瘋了似的,一路跑,一路罵:明知稻谷沒有水灌溉,他偏偏要種,現(xiàn)在可好了,白忙活了。

跑到河堤邊,我看見父親正在河里搬石頭壘壩。母親扯著嗓門喊:你一個人怎么壘得了。你還是回家來,把那秧苗拔了,我們種苞谷吧!

父親沒有理睬,繼續(xù)搬著石頭壘他的壩。母親阻止不了,拿著河邊的樹枝折斷了,一節(jié)一節(jié)地用力扔過去。她喊破了嗓門,父親也沒有理睬她。母親急了,拿起鵝卵石扔去,只聽到石頭飛到他面前,發(fā)出嘣嘣的響聲。

父親還是沒有理睬,母親扔多了,他就煩躁,偶爾會停下來罵她幾句,要她回去。他說,壘不好壩,他就不在村子里待了。

母親氣得坐在河岸邊的草地上哭泣。幾個婦女在田野里給苞谷除草,聽到她哭泣,跑來安慰她。安慰她一陣,又指責(zé)父親:回去吧!天這么炙熱,再過幾天,河水也要枯了。你就算把堰壩壘好了,河里沒有水,你也是枉然!

父親紅著眼珠子瞪她們,氣喘吁吁地說:老子壘不好堰壩,就不回家!

喲,真的是犟!幾個婦女異口同聲地罵。

我突然看見溝渠里的水一點一點地往前流,看上去像一位耄耋老人,蹣跚而行。

我對著母親扯著嗓門喊:媽!溝渠里有水了!

母親用衣袖擦了擦淚水,愣了一下,然后跑來看:果然,見著溝渠里的水漸漸地往前流動。她撲哧一聲笑了,罵:他媽的,真是個男人。娃,你坐在草地上看我們,累了就睡在草地上。我跟著你爸爸壘壩。

幾個婦女?dāng)[了擺手,嘆幾聲氣,各自忙活去了。

傍晚,我醒來時,已經(jīng)在父親的背上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父親:爸爸,你那壩壘好了嗎?父親聲音洪亮地說:快了!

吃了晚飯,天空下起了雨。

父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檐下,閉著眼睛,仔細(xì)聽雨落到大地上的聲音。哎喲,那聲音多好聽??!假如田野里全是秧苗,那聲音還會比現(xiàn)在更動聽。若有青蛙伴唱,我敢向你們保證,絕對比劉三姐唱得好聽。

我不相信父親的話,跟著他搬了一個小板凳挨著坐下,像他一樣閉著眼睛,屏氣凝神,豎起耳朵聽。

一個小時沒有到,雨又停了。

父親聽到雨落在大地上的聲音漸漸消失,睜開眼,環(huán)顧四周,驚愕地說:雨停了!哎喲,怎么停了?這幾滴雨怎能救活我的秧苗?他拿著手電筒去了稻田里,蹲下身體用手摸了摸泥土,抓了一塊,用手指搓,灰心喪氣地說:沒有淋透??!

天未明,我跟著他們起床。母親熬了粥,煮了洋芋,端在飯桌上。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個洋芋,喝了半碗粥,騎在父親的肩膀上,隨著他往河堤走。

天還是很熱,剛走幾步,父親的背心就濕透了,黏在我的肚皮上油滑油滑的。到了河堤邊,我繼續(xù)坐在草地上,一邊看著父親和母親壘壩,一邊拿著樹枝挑逗河岸邊的小魚玩樂。幾個村民站在河堤上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議論兩人肯定是瘋了,否則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時間過得很快,太陽光照射在我身上時,頭感覺暈乎乎的,困得想睡覺。當(dāng)我再次醒來時,我又趴在了父親的背上。我還是問同樣的話:爸爸,你那壩壘好了嗎?

父親仍然大聲地說:快了!

我有些失望,兩天了,怎么還沒有把堰壩壘好?如果再壘不好,稻田里的秧苗就會枯死了,我和父親就看不到綠瑩瑩的秧苗了。沒有秧苗,也就沒有青蛙,那么……不敢想下去,所有的憧憬就成了泡影。

第三天,父親和母親抬了一捆塑料布。塑料布是蓋在牛棚上的,以前雨水多,父親擔(dān)心牛被雨淋,買了一捆給那頭牛遮風(fēng)擋雨。

我跟在后面拖著鋤頭,叮當(dāng)叮當(dāng)響。我沒有走幾步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父親見著我落到后面,會停下來等我,有時嫌棄我走得太慢,干脆過來抱著我跑。

到了河堤邊,父親和母親把塑料布扔在水里。父親沉到河底,把塑料布鋪到壘好的堰壩上,用幾塊大石頭壓著,防止水沖走。

我發(fā)現(xiàn)下游的水忽然萎縮了,驚訝地跑到溝渠邊,發(fā)現(xiàn)溝渠里注滿了水,興奮地叫喊:溝里有水了!

壓好了塑料布,父親和母親迫不及待地跑來,互相看了一眼。父親的臉上又浮現(xiàn)了久違的笑容,舉著雙手,仰天長嘯:老子終于把水堵截到溝渠里了!

母親沒有他那么興奮,知道要把水引進(jìn)自己的稻田里不那么容易。溝渠毀了,即使水進(jìn)了溝渠,東漏一點,西漏一點,不出兩百米,就漏完了。

她對著父親說:別高興得太早,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父親和母親沿著溝渠,一邊清理垃圾,一邊修渠堵漏。我說餓了,父親在溝渠里抓小魚烤給我吃。我也不嫌棄,覺得那味道比家里用菜油煎炸的更香。后來我才知道,人饑餓了,只要能吃的東西塞進(jìn)嘴里都很香。不過許多年以后,我嘗試過,在家鄉(xiāng)那條河邊像父親當(dāng)年那樣抓魚烤著吃,味道還是那么鮮美。

我吃飽了,喝幾口河水,瞌睡蟲就鉆進(jìn)了大腦,倒在一塊草地上呼呼地睡著了。父親怕我遭太陽暴曬,抱我到一棵柳樹下,用自己的背心蓋在我肚臍眼上,又繼續(xù)修溝渠。

晚霞映在臉上時,我醒了,仍然在父親的背上。我沒有問父親,我知道希望越來越近了,仿佛就在明天。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父親牽著家里那頭大水牛,在田野里的小溪邊,望著綠茵茵的稻田,欣賞著落日。秧苗一塊挨著一塊,布滿了整個田野。田埂上站滿了白鶴,它們悠閑自得地覓食,不時低聲吟唱。

溝渠是下午疏通的,當(dāng)潺潺的河水流進(jìn)稻田里,村子里的人都跑了出來,站在溝渠邊,一邊看著溝渠里的河水,一邊看著父親臉上的喜悅,搖頭晃腦地夸獎父親,不再是譏笑調(diào)侃。

老秋沒有來,他聽到村里人說父親把堰壩和水渠修好了,在家里納悶,吧嗒吧嗒地吸著煙,在彌漫著嗆人煙味的屋子里,五味雜陳。原本他早該去打工的,按照往年的計劃,給苞谷除了草、施了肥就走,而今年不一樣,天干旱,苞谷也受到了影響,若再不下雨,自己得想辦法給苞谷澆水。

水進(jìn)了稻田的第二天,父親病了,早晨起床準(zhǔn)備去稻田里趕水時,他猛烈地咳嗽兩聲,吐出一口痰,發(fā)現(xiàn)痰里有血。

來了一位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他是村里的醫(yī)生,坐在父親的床前嘮叨:伙計,那堰壩我是知道的啊,有一百多米寬呢!你一個人拼了命地搬那石頭壘。你想,石頭小了又擋不住水,那么只有用大石頭壘。石頭又重,又沉,不比土,也不比莊稼,那重量壓著身體,像一座大山壓在身體上呢!

母親急得淚流滿面地問:他病重嗎?

醫(yī)生說:可能以后不能再干重活了。古話說,他得了癆傷病,而且病已經(jīng)浸入骨髓。

我看到母親流淚,也跟著流淚,淚水控制不了,最后像雨一樣從眼角掉下來。

房間里的人越來越多,大都是村子里的男人。他們聽到父親病了,都來看望,自責(zé)沒有幫助他壘壩修渠。幾個人聽到村醫(yī)說,咕嚕了一陣,有人就提議,抬父親去城里大醫(yī)院醫(yī)治。

此時,屋外傳來一個聲音:病得厲害嗎?

大家頭都轉(zhuǎn)了過去,盯著聲音的來處。我的目光轉(zhuǎn)過去,原來是村主任老秋。

母親忙說:秋主任,你看娃兒的爸爸,因為壘壩修渠累得這樣兒,我將來怎么辦?

老秋早晨準(zhǔn)備去溫州打工,聽到村里人說父親壘壩病倒了,良心受到了譴責(zé),上門來看個究竟。

父親忙阻止母親,有氣無力地笑著說:喲,多大點事,怎么說出這話。我這身體,不吃不喝,再活三十年沒有問題。

老秋皺著眉毛,說:你的事,也就是全村人的事。你的病如果醫(yī)治不好,我這村主任就別當(dāng)了!我們抬你去縣醫(yī)院醫(yī)治,若醫(yī)治不好就去市里,實在醫(yī)治不了,我們?nèi)迦颂闳ケ本?/p>

父親在縣醫(yī)院治療了兩個星期,待不下去,掛念著家里的稻田。

他知道,自己出來那么久,一直未下雨,稻田里肯定沒有水了。何況現(xiàn)在是施肥的季節(jié),秧苗不施肥,就不發(fā)棵,莖稈也就小,結(jié)出的稻穗短而且少。他根本沒有心思住院,哀求醫(yī)生要回家。

幾個醫(yī)生會診后,答應(yīng)讓他回家。一位老中醫(yī)給他拾了幾服中藥,再三叮囑他,別再勞累,藥吃完了到醫(yī)院接受檢查。

回到家,放下行李,父親吩咐母親做飯,牽著我就去稻田里看秧苗。

原本去稻田大概要二十分鐘,他最多走了十分鐘。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稻田的水不但沒有干,而且還是黃綠綠的,堆放了幾處牛糞,秧苗還比以前長得茂盛。

幾個村民見著父親牽著我,都跑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關(guān)心起他的身體。

有人驚訝地問:喲!伙計,你怎么回來了?

父親笑罵:狗東西,希望老子永遠(yuǎn)待在醫(yī)院嗎?老子待在醫(yī)院,秧苗怎么辦?你希望老子一家人喝西北風(fēng)?。?/p>

幾個人嘎嘎地笑,有人說了:老秋和我們說了,你家的稻田,就是我們大家的事。

父親恍然大悟,有些難為情,一時不知該說什么話呢!

父親牽著我和幾個村民沿著溝渠看著淙淙的流水,發(fā)現(xiàn)水比以前大,就問他們,沒有下雨,水為什么那么大?他們說,是鎮(zhèn)政府投了錢,重新修繕了水渠。

走著走著,父親看著溝渠兩邊曾經(jīng)枯黃的苞谷地,葉子長得青油油的,有的還吐出了蕠,幸福感油然而生。他對著大伙說:你們想,若不壘那壩,不修繕?biāo)?,今年不但我的稻谷顆粒無收,你們的苞谷就算不絕收,也要減產(chǎn)了。我們對待天災(zāi),不團結(jié),那將成為人禍。

有人說:伙計!以后村里的事,我們就聽你安排。

父親回到家,母親正在火坑邊給他煨中藥。她見著父親和我進(jìn)屋,說:剛才醫(yī)院派人傳來了話,要你回到醫(yī)院再治療一個星期。

父親用手揩了揩汗珠,若無其事地說:我的病不打緊,田土里的莊稼才是大事。

母親說:你的病,還沒斷根。醫(yī)院知道你在家閑不住,肯定要干活,這樣你那病永遠(yuǎn)也好不了。

干旱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個月,其他地方旱災(zāi)嚴(yán)重,大片大片的莊稼枯萎,唯獨只有這片田野里的莊稼沒有受影響,青一片,綠一片的。每天傍晚,田野里都會有許多人在田埂上走動,當(dāng)然大都是想看父親的秧苗。他們除了羨慕外,還得夸贊父親一番。

父親吃了晚飯,帶著我先去河里洗澡沖涼,回來就會坐在自己稻田的田壟上待上兩個小時,親眼見著稻田里的秧苗葉子吊上露珠,才慢悠悠地帶著我回家。

干旱的第三個月,下了一場大雨。

對城市的人來說,這場雨無所謂,甚至?xí)钊藚挓?,對莊稼人來說卻尤為重要,珍貴如油。久旱逢甘霖,預(yù)示著莊稼還有希望。

那天深夜,父親聽到第一聲雷響,就問母親是不是要下雨了?母親沒有警覺,也想不到干旱近三個月的天會下雨,沒有在意,只顧給我做布鞋。

父親很想去屋外看一看,當(dāng)他準(zhǔn)備要起身時,咳嗽了幾聲,吐了一口痰。母親聽聲音,像有一團東西塞在他的咽喉里,跑來看痰盂,發(fā)現(xiàn)有血。母親急了,立即給他煨中藥喝。屋外刮起了大風(fēng),吹得屋檐嗚嗚叫,猶如鬼哭狼嚎。

屋后的森林里傳出一陣異響,父親懷疑是一棵風(fēng)燭殘年的枯樹倒了。他說:要下暴雨了,否則風(fēng)不會這么大。

一陣?yán)茁暎坏篱W電劃過漆黑的夜空。父親說:要下雨了,干旱終于要結(jié)束了。

幾陣炸雷,嚇得牛圈里的那頭水牛“哞哞”地叫喚。父親從床上撐了起來,對著母親說,要下暴雨了,你看我那頭??蓱z,還是把它牽到柴房里吧!

牛棚漏雨,蓋著的塑料布又被父親拿去攔壩了,如果雨大,風(fēng)大,牛棚肯定要坍塌,即使不坍塌,牛待在里面也會被暴雨淋透,肯定要生大病。

母親要他躺在床上,自己去牽牛。父親不同意,一方面想去看那頭大水牛,另一方面想在屋檐下聽雨落在大地上的聲音。

天亮,我被幾聲犬吠聲吵醒,起床見著父親坐在屋檐下,眼睛盯著霧靄中的稻田,臉上露出了笑容。

母親坐在一旁噙著淚水,不知是否感覺到了什么。她見著我站在面前,起身去廚房,拿了兩個煮熟的雞蛋給我。我沒有在意她碗里的雞蛋,而是觀察到了父親面前痰盂里的痰。

痰是紺色的,血也不再是鮮紅,開始變黑。

秋天,田野里的莊稼成熟了,父親的稻谷也熟了,黃澄澄的,顆粒飽滿。傍晚,村里的男人都會跑到父親的稻田邊議論,羨慕父親沉甸甸的稻谷。

父親每天早晨和傍晚會拄著拐杖,帶著我去自己的稻田里數(shù)稻穗的顆粒,每數(shù)一棵就會說:不錯,今年要比往年多!

收割時,母親本不想讓他忙。父親卻在家待不住,非要跟著去收割。

稻谷收割完畢那天晚上,父親又吐了一口血。母親急忙叫幾個人抬著他去醫(yī)院。在醫(yī)院治了一個月,父親又回來了。醫(yī)生告訴母親,父親的病一時半會治不好,只能開幾服中藥在家慢慢調(diào)養(yǎng)。

第二年春,田野里全部種上了秧苗,再次披上了亮麗的綠妝,父親卻倒在了病榻上。每當(dāng)傍晚,他要母親扶他坐在屋檐下,看夕陽西下的稻田。

有一天,父親告訴我:娃兒,我若死了,希望你和你媽把我埋在稻田里。我孤獨時,能夠看看稻田的顏色,聽聽雨落到大地上的聲音……

那天晚上,我的父親躺下再也沒有起來。母親流著淚,按照他的意思,在稻田里找了一塊干凈的臺地,把他埋葬了。

我怕父親孤獨,就在他的墳?zāi)骨?,種下兩棵桂花樹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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