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曉俊 李曉東 李茂華
[摘要]近年來,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適用率在實務案件中呈逐年攀升趨勢,然而該罪的構成要件中“主觀明知”“幫助行為”和“情節(jié)嚴重”的認定在司法實務案件中卻很模糊,致使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司法適用呈擴張趨勢。厘清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構成要件的認定標準,準確界分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罪和詐騙罪共犯論處的情形,從而避免本罪淪為“口袋罪”。
[關鍵詞]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主觀明知;幫助行為;情節(jié)嚴重
[中圖分類號]D917.6 [文獻標識碼] 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3.09.012
一、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立法背景
隨著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數量逐年攀升,2015年11月1日起實施的《刑法修正案(九)》新增了《刑法》第287條之二進一步完善了網絡犯罪的規(guī)范體系,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以下簡稱“幫信罪”)的罪名在我國立法上基本確立。2019年兩高又印發(fā)了《關于處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和協(xié)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該解釋明確了“幫信罪”的主觀明知和定罪量刑標準等問題。2021年6月兩高和公安部聯(lián)合發(fā)布了《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二)》,進一步概括規(guī)定了推定明知的具體情形以及幫助之行為類型等。但是對于該罪的構成要件的相關表述仍很模糊,實務人員未能準確把握。本文通過研究“幫信罪”的司法適用,剖析該罪的構成要件,明確主觀“明知”“情節(jié)嚴重”和客觀“幫助行為”的標準,以避免該罪淪為“口袋罪”,從而有效的預防信息網絡犯罪現(xiàn)象的發(fā)生。
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處罰模式之爭議
為遏制電信犯罪活動頻發(fā),《電詐意見》頒布實施,進一步明確了幫助信息犯罪活動中的構成要件,但是對于幫助信息犯罪活動學界還存在爭議,主要分為“量刑規(guī)則說”和“幫助行為正犯化說”。本文將針對這罪名性質的爭議,明確幫助信息網絡犯罪的性質,更加精確的認定犯罪。
(一)量刑規(guī)則說
有學者認為此罪屬于量刑規(guī)則,即該條文并不屬于獨立的犯罪,只是對信息網絡犯罪活動類犯罪的幫助犯規(guī)定了統(tǒng)一的量刑規(guī)則,本身仍需要受制于所幫助之罪。[1]另有學者認為,如果不要求那些接受技術支持和幫助的人從事符合構成要件的非法行為,就會突破共犯的從屬關系,從而導致處罰范圍的不當擴大。但隨著社會不斷發(fā)展,信息網絡犯罪成為一種新型犯罪模式。一般而言,傳統(tǒng)的共同犯罪強調幫助犯和正犯兩者之間要有意思聯(lián)絡和因果聯(lián)系。因此,基于目前網絡犯罪的復雜性、隱蔽性等特點,如果不設置獨立刑法,難以達到打擊犯罪的目的。
(二)幫助行為正犯化說
關于幫助行為正犯化的立法規(guī)定,有學者認為只要立法機關對幫助行為設置了獨立罪名并規(guī)定了獨立的法定刑,就是幫助行為正犯化立法規(guī)定。[2]另有學者認為傳統(tǒng)共同犯罪以共同故意為核心,以犯意聯(lián)絡為特征,但信息網絡犯罪幫助行為在故意內容明確性和犯意聯(lián)絡雙向性上存在欠缺。[3]隨著社會的不斷演進,幫助犯罪的社會危害性已經超越了其在共犯中所造成的危害。鑒于網絡犯罪的錯綜復雜性,不同的罪犯之間或許存在著互不相識的情形,他們各自實施了某些違法行為,但這并不會對幫助犯的成立產生任何影響。因此,我們只需明確所實施的行為是否符合幫信罪的違法構成要件,而無需進行任何形式的雙方溝通。在網絡犯罪案件中,鑒于幫助行為與正犯之間存在相關性,在確定正犯身份時,可以依據幫助行為與正犯之間的相關性進行判斷。
筆者贊同幫助行為正犯化說,幫信罪能獨立成罪。隨著社會發(fā)展,現(xiàn)代網絡犯罪呈現(xiàn)復雜性、隱蔽性等特點,幫助行為獨立性越來越明顯,上下游之間可能并不認識、也不存在意思聯(lián)絡,實際上是積極刑法觀和預防性刑法理念的體現(xiàn),目的在于有效地抑制某種嚴重犯罪。
三、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構成要件之認定
(一)“明知”之認定
“幫信罪”的司法認定要求犯罪行為人主觀上“明知”而司法實踐中卻沒有明確標準。關于“明知”,有的學者認為是“可能知道”和“應該知道”,有人則認為應嚴格限定為行為人明確知道,[4]學界主流觀點主要是“知道”或“應當知道”。[5]基于對于“明知”認定的混亂,在2009年之后的司法解釋中,對于“明知”的規(guī)定已不再適用于“應當知道”的情形,這就意味著在司法實踐中,“明知”的適用條件將有所放寬,從而使我國刑法理論與實務界對該問題有更多的思考空間。在《解釋》中,設立了推定明知規(guī)則,相關司法部門根據犯罪嫌疑人提供的案件情況,推定行為人主觀上已明知,這種推定規(guī)則適用于網絡犯罪案件中,既能夠滿足司法實踐需要又具有理論基礎。
筆者認為,雖然主觀明知不需要進行意義上的聯(lián)系,但對于被幫助對象的行為性質卻有了一定的認知;若主觀明知能明確了解被幫助對象的犯罪性質及危害性等,則屬于“明知”范疇。具體而言,不能要求犯罪人知道所幫助的客體所做的事已經到了犯罪的地步,而只能要求知道屬于刑法分則中的事即可,對行為本質的審視需注重行為人主觀方面,如果行政、民事等都難以規(guī)制,刑罰懲治才能兼顧。保持刑法的謙抑性,合理精確認定犯罪,減少“口袋罪”適用。
(二)“幫助”行為之認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八十七條和《電詐意見(二)》第七條都增加了可以被認定為本罪“幫助行為”諸多情形。該意見進一步明確了該罪的幫助方式,但是在實務案件中對于所列舉的幫助行為之外的活動內容認定還存在諸多爭議,對于提供支付結算類幫助還是技術支持類型幫助認定不明,例如,在鄧勇華、胡志影等詐騙罪、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①中是屬于技術支持幫助還是支付結算存在爭議。
此外,在幫助行為中進行支付結算時,是否將支付范圍擴大至虛擬貨幣,引發(fā)了相當大的爭議。虛擬貨幣是一種新型的信用工具,在網絡技術發(fā)展迅速、電子商務盛行的今天具有重要作用,鑒于虛擬貨幣在我國尚未得到廣泛認可,因此難以將其與實際貨幣等同起來。在此情形下,對“提供支付結算服務”“提供支付結算信息服務”以及“提供支付結算工具”等三種行為性質進行分析,有助于明確該類行為與其他犯罪行為之間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在司法實踐中,絕大多數被認定屬于“支付結算”類型的幫助;在網絡交易環(huán)境下,行為人通過提供支付結算方式實現(xiàn)對他人財產的占有,是一種新型的利用互聯(lián)網進行詐騙的犯罪行為。對于那些未參與實際支付結算過程中的轉賬或收款活動,但卻涉及到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的行為,我們應當予以譴責。
(三)“情節(jié)嚴重”之認定
司法機關未提及成立本罪所需滿足的“情節(jié)嚴重”條件,這一點在對行為人構成犯罪的理由進行論述時并未得到明確的提及。在網絡犯罪中,幫助犯是以幫助他人實施犯罪活動為目的而進行的,但在裁判理由部分,司法裁判者對“情節(jié)嚴重”之認定很模糊,對《幫信罪解釋》中的諸多條款適用存在偏差。其中《幫信罪解釋》第十二條雖規(guī)定了認定情節(jié)嚴重的七類情形,但從實物案件中發(fā)現(xiàn),法院在判決書的認定部分并未注明行為人哪種行為成立該罪中的“情節(jié)嚴重”,也未指出幫助行為具體的嚴重程度[6]。
針對這些問題,筆者認為對于本罪的量刑而言,“情節(jié)特別重大或者造成嚴重后果”這一概念并不是唯一確定其罪數大小的依據,而應當結合行為人所實施的危害結果來進行判斷。在法官認定“情節(jié)嚴重”中的“嚴重”時,考慮到個人主觀因素的影響以及每個法官的認知水平和能力的差異,缺乏統(tǒng)一標準的情況下,不同的法官在審理相關案件時很容易出現(xiàn)“同案不同判”的情況。因此,在確定情節(jié)的嚴重程度時,需要綜合考慮具體構成要件、主觀明知認定和幫助行為的情況,以及涉案金額等因素,以確定情節(jié)的嚴重程度范圍,保持刑法的謙抑性。
四、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與其他犯罪競合
在實務案件中可以發(fā)現(xiàn)幫信罪和詐騙罪共犯以及掩飾、瞞報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犯罪的認定上比較混亂,本文旨在厘清罪與他罪之間的界限,從而更加精確地認定犯罪。
(一)與詐騙罪共犯行為競合
本罪和詐騙等犯罪的共犯可能會發(fā)生競合現(xiàn)象,主流觀點是把幫助他人使用信息網絡進行犯罪確定為共犯以幫助犯論,僅限于行為人和幫助信息網絡進行犯罪的人是否事先有意思聯(lián)絡。如果行為人在主觀上只存在“明知”而對于隨后發(fā)生的信息網絡犯罪并沒有真正介入時,則只能認定為幫信罪。只只要幫助人意識到正犯的行為及其后果,并且他們的幫助行為與正犯的結果具有因果性,那么即使事先沒有與正犯通謀也就構成幫助。
有學者認為如果行為人僅出借和出售信用卡及銀行卡等,獲利與銀行卡和信用卡上發(fā)生的流水金額相差甚大,且沒有事后參與違法所得資金分贓的,即便能夠證明整體上屬于詐騙犯罪的幫助行為,也不宜認定為詐騙罪的共犯。[7]筆者認為在司法實踐中,詐騙罪共犯的成立需要考慮參與者行為是否存在共同實施犯罪的意圖,因為根據我國刑法的規(guī)定,共同犯罪必須是兩人以上的共同故意犯罪,因此成立詐騙罪只需要首先存在有意思聯(lián)絡;其次,行為人存在明知的故意;最后,根據詐騙數額定罪量刑,根據行為人所得利益、社會危險性等進行綜合評價。
(二)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罪的競合
在實踐中,對于那些從事信用卡和銀行卡出租、銷售等行為的人,是否涉及到“幫信罪”或“掩隱罪”,是否存在同時觸犯兩個罪名并加以數罪并罰或想象競合從一重論處的情況,這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話題。因此,在對這類案件定罪量刑時,應當考慮其行為性質及危害后果,如果以“幫助”作為定罪量刑的前提。那么,行為人是否存在利用他人信用卡等賬戶實施犯罪的可能性呢?有些學者會根據被害人的財產是否被直接轉入行為人提供的銀行卡等賬戶,以區(qū)分“幫信罪”和“掩隱罪”;也有的學者認為“幫助”并不是一種客觀行為,而僅僅是行為人的主觀動機。
筆者認為若被害人的資金從第三方轉移至他人的銀行卡或其他賬戶,則應被視為“幫信罪”;若被害人的資金并未直接進入行為人所提供的銀行卡等賬戶,而是通過其他轉賬方式轉入行為人所提供的銀行卡等賬戶,且在上游犯罪既遂后產生了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則應視為“掩隱罪”。“掩隱罪”所針對的是犯罪所得,而“幫信罪”則是指信息網絡犯罪的實施者,其所獲得的收益并不需要網絡犯罪實施者支付結算,即為犯罪所得,這也是區(qū)分兩種罪之間重要準則。
五、結語
為了避免“幫信罪”適用中出現(xiàn)“口袋化”情況,需要刪除罪名設計中的兜底性條款或概括性規(guī)定,因為這種情況通常是由于司法裁判者對其理解偏差和不當解釋所導致的。在現(xiàn)有法律體系下通過增設專門罪名來逐步完善網絡領域罪名的體系化構建,以確保罪刑法定原則得以實現(xiàn)。我們必須嚴格解釋其構成要件,以此預防這類信息網絡犯罪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避免本罪淪為“口袋罪”。
注釋:
①參見遼寧省鞍山市中級人民法院遼03刑終141號刑事判決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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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陰建峰,張印.競合論視域下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處罰界限[J].寧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22,35(5):99-107.
[4]梁成意,徐杰.實證視角下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司法適用問題論解[J].福建警察學院學報,2020,34(3):45-55.
[5]劉科.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探析——以為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活動提供幫助的犯罪行為為視角[J].知識產權,2015(12):47-52.
[6]陳興良.目的犯的法理探究[J].法學研究,2004(3):72-81.
[7]莫洪憲,呂行.論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司法擴張與規(guī)范適用[J].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1):123-138.
作者簡介:
駱曉?。?991.10-),女,漢族,河南孟津人,在讀碩士,研究方向:刑法學研究;
李曉東(1983.7-),男,漢族,河南孟津人,碩士,研究方向:刑法學研究;
李茂華(1980.8-),男,漢族,安徽阜陽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數據分析和社會責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