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保軍
我 剛 出 生 便 疾 病 不斷,不是出疹子,就是百日咳,渾身長瘡,喂點湯食時老扭頭不吃,父親看著我奄奄一息的樣子,說扔了算了,但母親堅決反對。她刮著缸底的一瓢面 ,向 鄰 居 家 借 幾 個 雞蛋,做成面食,把我從死亡邊緣上拉回來。
過了清明節(jié),蟲子便爬出草根在月色中彈著琴弦鳴叫。母親帶我去翻地,用鐵鍬翻二十多厘米深的黃土,找一種蠶繭大小的蛹子。母親說,這是一種大蛾子下的籽粒,在地里長眠好幾年才長這么大,黃黃的,胖胖的,像襁褓中的嬰兒。等翻過一大片土地,母親長著厚繭子的手掌上有了五六個這樣的圓蛹。母親說用少許油炸一下,很香。母親鼓勵我翻完這片土地就去炸這蛾蛹吃,我很興奮,更加起勁地和她翻完這片土地。
在油鍋里炸出的蛾蛹很香,黃金色,皮殼嚼在嘴里帶著酥香,發(fā)出咯咯的碎響,白白的肉絲像牛肉一樣很有嚼勁,散發(fā)出土地里特有的香醇,滿嘴的油在口中翻騰。
立夏后,樹上的飛蟲多了起來,一場雨水之后,楊樹上落了一種黃褐色的帶長觸角的飛蟲,厚厚的鎧甲帶著米色的花紋,尖嘴利牙,村莊人都叫它“荒春”,說是往年天大旱的時候?qū)?袠淙~樹皮,是一種害蟲。它只有在下大雨過后溝滿渠平時才在草叢里或樹身上爬行,大概被大雨澆得飛不動了吧。于是趁著這鐵甲蟲被淋上雨水飛不動之際,我們這幾個兒時伙計去西邊楊樹林斜坡草叢中去找這種蟲子。
扒開草叢,它們正在草葉上蹣跚而行,想抖翅膀飛時卻被雨滴墜著,正著急得張牙舞爪時,被我們用手指掐住脖子,不能回頭咬人,急得發(fā)出吱吱的恨聲,我利落地打去它的兩顆尖牙,揪斷它想飛的翅膀,裝進瓶子里,回頭想著娘把它扔進油鍋發(fā)出誘人的肉香,咬在嘴里,它的硬殼發(fā)出的咯咯酥脆的聲響。赤紅色瘦肉絲直向我牙縫里鉆,想到這里,我的哈喇子就想流!
村西有條寬溝叫西場灣涯,老人叫漏水湖,說是一條神龜伏在底下,直通“東海龍宮”,直通龍宮自然是一片很深的水域,其實就是村莊下雨的積水,因為村里有個魚塘,下雨魚鱉蝦蟹自然沖進這片水域。
我們這些小伙伴則在水的源頭瞎摸,當然最多的是狡猾的泥鰍,我們這兒方言叫“擰擰溝”,大概是能在水溝里擰著亂鉆的意思?!皵Q擰溝”長著兩條胡須,在我眼里像村里年紀大的老頭,但抓它時又油又滑,像皮筋一樣亂竄亂跳,抓著頭它擰著尾巴彈出去,抓著尾巴身子,頭從指縫里鉆出去,兩邊圍堵它又從掌心蹦出去,很難采用溫柔的方法在水中慢慢收縮包圍。
泥鰍是我的食譜上最鮮美的肉食。母親把這些泥鰍用開水燙了之后,放少許油一炒,加上鹽之后直接清燉,保持了它的原汁原味。剛溫飽年代沒什么佐料,但鮮、嫩、香,入口即化的滋味讓我?guī)资甓疾煌?/p>
七月,天剛朦朧黑,我們開始摳知了猴。這是個技術活,泥塘的斜坡草叢里有幾個隱藏的小洞,口大的肯定是屎殼郎洞,口小的肯定是螞蟻窩,不大不小的才是知了猴窩,我們當?shù)胤窖越小敖饬她敗?,估計是認為它是烏龜?shù)淖兎N吧。摳土時要輕輕地摳,最簡便的方法是向里面灌水,一會兒它便蹣跚地爬出來,棕褐色的殼,曲蜷著身子,像八十的老者,拄著拐杖,滾著蛋出來。
逮到的知了猴,放進油鍋一炸,白色的肉質(zhì)鮮美無比,既有土地青草的芳香,又有肥肉的香醇,母親笑著說一個“解了龜”頂一個雞蛋,不要營養(yǎng)過剩。但我不管,大口向嘴里填,風卷殘云般一掃而光。
夜里哄“知了”更精彩。
我和父親一人一抱麥秸,趁著夜色去了河灘的楊樹林,我倆走在樹下,父親點著一支煙,等暮色降臨,此時一抹晚霞舔著西山的墨影,一小片藍色天空泛著幾粒星光,樹林被剪輯成墨黑色,父親掏出火柴,點著麥秸,熊熊大火燃起時,父親催我去拼命搖晃樹,那些知了以為天亮了,吱吱叫著紛紛撲向火堆,真是飛蛾撲火呀,我在火堆邊興奮地撿著那些撲火的知了,有好多在火堆里直接燒熟了,我直接下嘴啃,知了的肉質(zhì)有點像瘦牛肉,外皮咯咯碎響,只是后面它的肚子不太好吃,有點澀味還帶著一股尿味,特別是母“知了”尿味更濃。
等我們半夜回家,在煤油燈下,我和父親一臉的黑灰,母親笑說你倆又鉆誰家的灶火鍋去了……
美術插圖: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