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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印記下的蘇丹人

2023-04-10 21:13:55薩芭
美文 2023年7期
關鍵詞:穆斯塔法薩義德薩利赫

[蘇丹] 薩芭

薩芭(Sabaa Ali) 蘇丹人,生于 1989年4月,本科畢業(yè)于埃及蘇伊士運河大學,碩士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大學,博士畢業(yè)于北京語言大學?,F(xiàn)于蘇丹和埃及從事職業(yè)翻譯,曾發(fā)表數篇散文作品。

2021年諾貝爾文學獎由70歲的坦桑尼亞小說家阿卜杜勒扎克·古爾納(Abdulrazak Gurnah)摘得。獲獎理由是“因為他對殖民主義文學寫作的影響,對難民在不同文化大陸之間的鴻阿溝中的命運毫不妥協(xié)和富有同情心地滲透”。北非的蘇丹人,同樣背負著殖民的印記,塔耶布·薩利赫(Al-Tayeb Salih,1929-2009)的小說《北遷季節(jié)》(Mawsim Alhijra Ela Al-shamal,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記錄和描述了背負這一印記的蘇丹人。

《北遷季節(jié)》涉及到的是文明沖突的問題。它講述了被本土文化和歐洲文化拉扯撕裂的蘇丹人形象。這個故事不是以第一人稱的手法直接敘述的,而是通過一個不知名的敘述者透露出來的,他以分散的方式揭示了主人公穆斯塔法·薩義德(Mustafa Sa’eed)的故事。其中一些是從穆斯塔法·薩義德本人那里知道的,有些是來自他留下的東西,而有些是通過認識他的其他人轉達的。敘述者是被動的; 在與他的父母、祖父和村里其他成員相處時,他自己的生活受到較少的關鍵關系的制約。當穆斯塔法的遺孀霍斯娜·賓特·馬哈茂德(Hosna Bint Mahmoud)被迫進入其不愿意的婚姻和遭遇暴力時,故事的情節(jié)達到了高潮。這個故事涉及到了殖民統(tǒng)治者的傲慢自大,蘇丹的政治獨立、性騷擾,以及當時的婦女地位問題。

在《北遷季節(jié)》中,無名敘述者和穆斯塔法·薩義德均讓讀者注意到了阿拉伯非洲世界與西歐之間多層次的歷史和文化關系。故事的敘述者和主人公穆斯塔法·薩義德同樣離開了他的蘇丹村莊,前往英國學習。在大部分的敘事中,敘述者關注的是將穆斯塔法的生活與穆斯塔法在一天晚上講出來的一些供詞結合在一起,還有在尼羅河的洪水泛濫期間,在穆斯塔法·薩義德失蹤的消息被傳開之后,敘述者找到的那些紙片、照片和一份空白的日記本。敘述者越來越癡迷于穆斯塔法的過去,以及他受折磨的生活的意義所在。事實上,敘述者是最終被穆斯塔法·薩義德遺留下來的東西給弄迷糊了,以至于他幾乎無法區(qū)分他自己的身份和穆斯塔法·薩義德的身份。

塔耶布·薩利赫的《北遷季節(jié)》追溯了殖民主義對部分阿拉伯非洲人特別是知識分子的生存影響。因此,把主角的性格和行為視為帝國主義的產物,是勢在必行的。小說中的蘇丹知識分子似乎更多地被西方的性革命和1960年代第三世界的非殖民化傾向所影響,而不是被殖民時期所影響,它試圖通過穆斯塔法·薩義德這一蘇丹角色,將殖民地的過去戲劇化,這種方法可以讓塔耶布·薩利赫想象一個知識分子對他的殖民者的性反應(sexual response)。這部小說證明了一種觀念,殖民主義是一種強奸,性報復是一種反殖民主義斗爭。小說中描述道:“你使我想起了穆斯塔法·薩義德博士……他當時是非洲解放斗爭協(xié)會的主席,我當時是該協(xié)會委員會的委員……天呢,他這個人,女人們像蒼蠅一樣圍著他轉。他曾說過,我將解放非洲,用我的陰莖。”

小說還通過主人公穆斯塔法·薩義德顯示出,利用古代東西方沖突來證明自己對英國殖民者女性的性征服有理,是正義的。盡管穆斯塔法·薩義德是以獎學金獲得者、英國公民身份和倫敦大學教授身份而受益的,但是,他對殖民主義進行的回應說明了殖民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了被殖民者在殖民地本土的自我形象,并且表達了他想做自己的主人的愿望。從后殖民的角度來看,穆斯塔法·薩義德人物的敘述中被一個無名的敘述者所描繪出來的。這雙重的技巧還可以讓讀者深入了解其破壞性影響,不僅對犯罪者有影響,而且對他所關聯(lián)的每個人都有影響。

穆斯塔法·薩義德和四位英國女人之間的關系超越了個人維度。換句話說,穆斯塔法·薩義德對這些女性的致命的吸引力不是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而是成為了色情對話,成為了被殖民的蘇丹文化與殖民者英國文化之間的對抗性交流。在這些關系中,穆斯塔法·薩義德清楚地意識到白人歐洲文化對他的文化造成的歷史委屈。從法庭上的律師與穆斯塔法·薩義德之間的談話,可以知道一些與穆斯塔法·薩義德發(fā)生過性關系的女孩的名字:“安妮·翰明特是因為你而自殺的?”“不知道!”“希拉·愛利諾德呢?”“不知道!”“伊莉莎白·西蒙呢?”“不知道!”“瓊妮·莫里斯你殺的吧?”“是的!”

東方男性很容易誤解歐洲女性的性行為。一般會認為,歐洲女性可以與任何男性睡在一起。然而,在敘述者長期留在歐洲之后,他對女性的立場提出了新的看法,并且,在有人問到相關的問題時,他會告訴他們,東西方之間的女性沒有太大的區(qū)別。下面是他的自白:“一大堆問題,我都盡自己所知,一一作了回答?!抢锏娜耸欠裾娴臎]有婚嫁,而男子盡可與女子私通?’瓦德·利斯問我。我告訴他們,除了一些細微的差異以外,歐洲人都和我們一模一樣,他們根據自己源遠流長風俗習慣,男婚女嫁,生兒育女??偟膩碚f,歐洲人是很不錯的,他們有良好的道德,高尚的品質?!?/p>

蘇丹人穆斯塔法·薩義德屬于東方社會,他已經成為他自己的性捕食者,在他的老巢中,他設置了一間誘人的房間,裝飾著“非洲”用具的代用品。以下就是他所描述的:“我的臥室是座墳墓。窗下是個百花盛開的花園,窗上遮著精心選配的玫瑰色的帷簾,房子中間放著一張寬床,絲絨毯子蓋在身上柔軟而溫暖……室內充滿裊裊的芳香……我的臥室猶如醫(yī)院的手術室那樣清凈。每個女人的心內深處都有平靜的池塘,我知道如何去給它掀起波濤?!?各種不同階級和年齡的英國女性都很容易屈服于他,并且被他毀滅。正如他所說:“我什么都能干,以便讓女人睡到我的床上。我玩了一個再去追獵另一個。我從救世軍、庫維卡茲協(xié)會、法比亞尼社團的姑娘中物色對象……”

在法庭上,檢察長逼真地描繪了蘇丹人穆斯塔法·薩義德,說是他導致兩名女孩自殺的,他破壞了已婚婦女的生命,并且殺死了自己的妻子:“這個自私自利的東西,他的全部生活就是為了追求情欲的滿足?!痹谀滤顾āに_義德一方,麥克斯韋爾·福斯特·基恩(Maxwell Foster-Keen)教授試圖拯救穆斯塔法·薩義德。他在法庭辯護說:“安妮·翰明特和希拉·愛莉諾德是兩位千方百計地尋求死亡的姑娘,不管她們碰不碰到穆斯塔法·薩義德,她們反正都是要自殺的……害死這兩位姑娘的并不是穆斯塔法·薩義德,而是那繁衍千年導致不治之癥的毒菌?!?/p>

穆斯塔法·薩義德顯然是一位在西方的蘇丹男人形象,而在其家鄉(xiāng)的蘇丹男人是怎樣的呢?塔耶布·薩利赫突出描述了在伊斯蘭化的父權文化中遺留下來的壓迫現(xiàn)象。巴爾基(Barki)代表了伊斯蘭教嚴謹的宗教信仰,而瓦德雷耶斯(Wad Rayyes)和馬祖布的女兒賓特(Bint Majzoub)代表了傳統(tǒng)對婦女的性歧視。瓦雷耶斯將作為女性財產,對其進行客體化和濫用。通過瓦德雷耶斯這個人物的描繪,塔耶布·薩利赫旨在批評女性受到的不公平對待。然而,敘述者卻說他可以“不理會女人的任何事情,除非他變成了女人”。塔耶布·薩利赫在他的小說中除了瓦德雷耶斯以外他還描述了其他本土蘇丹人形象。

塔耶布·薩利赫在聚焦于殖民者表現(xiàn)出來的道德失敗的同時,還著重描寫了蘇丹知識分子在其國家獨立后的生活狀況:“每個今天讀書的人都想坐舒服的辦公室,成天地吹著電扇,住上有空調設備的花園洋房,坐上美國造的汽車,來來往往在大街上疾馳。我們如果不把這種痼疾連根鏟除的話,那就會在我們身邊出現(xiàn)一個和我們的生活現(xiàn)實水火不相容的資產階級,這時于非洲的前途來說,是一種比殖民主義更為嚴重的威脅。”這種簡短的敘述雖沒有微妙的隱喻性和豐富的文本隱喻風格,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它描繪出蘇丹人身處政治和文化困境中的真實畫面。

穆斯塔法·薩義德和不知名的敘述者都經歷了地理意義上的旅行。他們相遇之后, 這位不知名的敘述者懷疑穆斯塔法·薩義德的身份,他決定將其挖掘出來。這樣,穆斯塔法·薩義德白白地偽裝了,最后不得不向敘述者承認了他過去的記憶。“穆斯塔法·薩義德繼續(xù)吹著他的香煙煙霧,吹了一段時間。 然后他說:在從倫敦遷移到蘇丹的過程中,穆斯塔法·薩義德也經歷了心理上的‘遷移’?!?他的個性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變化而漂流。 事實證明,穆斯塔法·薩義德的兒時經歷對他的晚年生活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尤其是在他的人格結構的形成和發(fā)展方面。

穆斯塔法·薩義德出生在喀土穆,他在沒有父親、兄弟姐妹,甚至是沒有親戚的情況下長大。他只和他的母親住在一起。然而,他們保持著一種關系:“她在路上也是陌生人,在沒有任何感情的情況下,她養(yǎng)大了我。”很明顯,穆斯塔法·薩義德對他的母親,沒有親密的感覺,他的母親是一個“陌生人”。在未經母親許可的情況下,他決定獨自上學。當他打算離開蘇丹進一步學習時,沒有任何人陪伴著他,他的母親也沒有跟他說再見。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收到任何關于他母親的信息。缺乏母親的愛, 這對穆斯塔法·薩義德的成長產生很大影響。當穆斯塔法·薩義德的父親去世時,一般會認為他很容易得到母親的愛。但是,事實并非如此。他母親就是一個想象的面具:“我緊緊地看著她,嘴唇緊緊地關閉,她的臉上有些東西,就像面具一樣。我不知道,那是一個厚厚的面具,似乎,她的臉就是大海的海面?!蹦滤顾āに_義德的母親是一個“失語癥”形象。一方面,切斷了對她溫柔的渴望,在強大的面具的幫助下,避免了亂倫的發(fā)生;另一方面,他對母親的渴望受到了壓抑。他沒有得到母親的愛,仇恨的種子卻埋藏在他的腦海中。有一天,它會被轉化為不同的形式。更重要的是,穆斯塔法·薩義德和他的母親因此自始至終都談得很少。由于缺乏溝通和奢侈的親情,作為一個孩子,穆斯塔法·薩義德無法學習如何表達對他人的愛。家庭是集體中最小的單位,這是培育和培養(yǎng)親情的地方。穆斯塔法·薩義德缺乏家庭的愛,缺乏母親的愛,他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他變得無情,在學校里“陰冷如冰”,對那些一直伸出援助之手的人沒有表示感激之情。他的一個同學曾經這樣形容他:“你不是一個人?!薄澳闶且慌_無情的機器?!彼麑e人漠不關心,但是,他把別人的幫助視作別人的義務。并且,這種現(xiàn)象在他的骨子里滲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他只知道“從其他人那里獲取利益”,但是,從不知道“給予”感謝或者是幫助他人。

其實,另一個重要角色即那位不知名的敘述者,也是蘇丹人。他是挖掘穆斯塔法·薩義德邪惡歷史的主要線索性人物。與此同時,他也深受穆斯塔法·薩義德的影響。在故事的開頭,每個人都是對方的大敵。然而,堅持不可改變身份的敘述者必須接受多變的命運。這位不知名的敘述者有著與穆斯塔法·薩義德類似的學習經歷。他們倆都是蘇丹的聰明人,都接受了英國的文化教育,多年來,他們都在國外學習,都生活于兩個世界之間的狹窄空間。但是,如果他們一生都是一樣的話,那么,塔耶布·薩利赫只能選擇一個角色來表達他的話題,他也不需要在角色上說太多話。他之所以創(chuàng)造這個角色,并不是因為他選擇了兩個相似的人,他們兩個都有著相同的結局。這個過程很重要,這個過程并不關心“他們是誰”,而是在于“他們是如何成為他們的”,這表現(xiàn)出塔耶布·薩利赫的創(chuàng)作技巧。如果穆斯塔法·薩義德沒有遇到敘述者,那么,就不會選擇結束他的生命; 同樣地,對于這位不知名的敘述者,如果穆斯塔法·薩義德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中,他總會覺得“生活是美好的,世界永遠不變”。

當他回到家鄉(xiāng)時,敘述者心中充滿喜悅。在歐洲學習期間,他總是對家鄉(xiāng)和他的人民抱有極大的渴望?!捌吣陙?,我一直在渴望著他們,在夢想著他們,這是一個非凡的時刻,我終于在這一時刻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了他們中間?!币粋€保持沉默的陌生面孔打亂了敘述者平靜的生活,從此刻起,喚起了他的好奇心。敘述者是否只想找出陌生人與他人的不同之處?為什么他要逼迫穆斯塔法·薩義德一步一步地講真話?敘述者首先向其他人詢問了斯坦格(Stanger)的情況,比如他的父親,他的祖父或者是他最好的朋友馬祖布(Mahjoub)。所有這些人都在形容穆斯塔法·薩義德是一個善良但是有些神秘的人:他不是當地人。現(xiàn)在他沒有什么特別的,為什么敘述者繼續(xù)對他持懷疑態(tài)度?根據他們的描述,穆斯塔法·薩義德對他的村莊沒有造成任何威脅:“不管是在他愉快的時候,還是在他悲傷的時候,他總是愿意付出他的勞動和他的財富。”不僅為他的人民,而且為他自己,敘述者懷疑穆斯塔法·薩義德,對其進行的偵探行動是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安全。

在回歸時,這位未具名的敘述者有一種安全的感覺。他把自己比作一棵將根扎在地上的棕櫚樹。他的歸屬感不僅是他的懷舊情結,而且也是他內心的自戀:“我覺得我很重要,我是一個連續(xù)的并且不可分割的整體?!?雖然,他不喜歡歐洲的生活,但是,他很自負,他最好的朋友不會理解他所說的話。當村民把他當成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時,他感覺很好。

敘述者是村民的偶像,村民們也把他當作權威,對他高度尊重。然后,當穆斯塔法·薩義德說他在詩歌中的成就在這個小鎮(zhèn)里沒有實際效果時,他變得憤怒了。穆斯塔法·薩義德的話使敘述者感到羞愧。這也加強了他對穆斯塔法·薩義德的仇恨。他在等待機會,找出穆斯塔法·薩義德未知的過去。然后,飲酒聚會就成了一個轉折點。正如敘述者所期望的,穆斯塔法·薩義德無意間朗誦了一首詩,釋放了他壓抑的自我,然后,敘述者試圖向穆斯塔法·薩義德求真相: “如果你告訴我真相,這樣會不會更好?”敘述者的最終目的是讓穆斯塔法·薩義德知道,這是他的村莊,而不是穆斯塔法·薩義德的,讓他知道“他是陌生人,而我不是”,總之,這位未透露姓名的敘述者想強迫穆斯塔法·薩義德離開他的家鄉(xiāng)。當穆斯塔法·薩義德找到他時,他并不關注穆斯塔法·薩義德的行動。敘述者所做事的是要保護他在村里的聲望,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敘述者常常認為自己是村里杰出的年輕人,他不會允許穆斯塔法·薩義德取代他的位置。我們必須承認敘述者的個性的自私方面,這是由他的個性決定的,他心中的原始力量就是為了保持他的身份和他在村里的地位。然而,與穆斯塔法·薩義德不同的是,穆斯塔法·薩義德在尋求個性時不惜犧牲任何東西,甚至是他的生命。敘述者追求的快樂是暫時的。在很大程度上,他受到了“自我”的驅使。

十九世紀西方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直接關系到殖民主義。雖然強迫移民成為殖民制度的一部分,但它也對西方的家庭文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結果,一股關于種族差異和混血現(xiàn)象的焦慮情緒主導了西方思想,這種以種族為中心的擔憂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代主義時代。對西方來說,種族間的關系威脅到社會的穩(wěn)定,也威脅到西方作為殖民統(tǒng)治國的地位。應該指出的是,在西方從(殖民主義)中獲利之前,沒有人太在意種族之間的差異。種族差異問題成為政治和社會領域許多爭論的焦點后,科學和藝術也是由關于種族的假設決定的。為了防止種族融合的發(fā)生,建立了一個不公正的種族等級制度,其中白人被列為優(yōu)等人,黑人被列為劣等人。種族等級制度的形成進一步助長了一種普遍的信念,即跨種族關系將導致白血緣的退化并產生不育的兒童。這種種族化的思想意味著混種族人經常被社會孤立。因此,侵犯西方社會指定的種族邊界,參與跨種族關系被視為一種社會扭曲行為。然而,殖民地男性和歐洲女性之間的浪漫故事,如《北遷季節(jié)》所述,在殖民地時期是阿拉伯語和非洲小說中的一個共同話題,種族間的關系往往被描繪成以悲劇結束。在阿拉伯和非洲的小說中,通常描繪歐洲女性冷漠自私的性格,殖民地的混血對阿拉伯和非洲男性是危險的。這種以種族為中心的描述可以解釋為一種政治和社會挑戰(zhàn),反對西方為了證明帝國理念而建立的種族等級制度。穆斯塔法·薩義德的生活與英國殖民時代的鏡像表明,薩利赫寫作是為了探索文化歷史和國際政治如何影響殖民身份的形成和理解。薩利赫選擇通過描述殖民地的跨種族關系來戲劇化這些混亂的聯(lián)系,迫使讀者質疑殖民地種族分類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完全挑戰(zhàn)。

對薩利赫小說中的蘇丹人形象,也有不少批評的聲音。這批主要針對穆斯塔法的跨種族關系,比如,薩利赫是想通過穆斯塔法的種族關系來表達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性觀念,但是,只關注了對穆斯塔法各種性遭遇的心理分析解讀,分析僅限于圍繞俄狄浦斯情結的理論來討論他的愛情事務,而忽略了其他;又如,通過考察穆斯塔法的跨種族關系在東西方文化沖突中的作用與小說的歷史背景相結合,普遍把穆斯塔法的種族間關系理解為蘇丹和英國帝國文化之間的一種不愉快對話。

《北遷季節(jié)》反映了一個歐洲和非洲現(xiàn)代性與殖民主義融合的時期,隨著異國情調的概念和其他與非洲男性有關的性特征,他們的形象變得充滿了性力量,從而增加了白人女性作為一個有吸引力的另一半對黑人的性欲。因此,有人認為,黑人不僅是政治殖民的對象,而且由于種族主義和性行為之間的聯(lián)系走到了社會的最前沿,因此也成為白人婦女的性侵犯對象。然而,在薩利赫的小說中,穆斯塔法能夠利用性作為殖民地種族復仇的一種形式。在《北遷季節(jié)》中,作者薩利赫和他的主人公之間的距離有時似乎變得非常模糊。由于薩利赫偏愛第一人稱代詞,這就更加復雜了。“我”的重復使用使得區(qū)分穆斯塔法和作者的聲音變得困難。這兩種聲音的混合產生了一種感覺,薩利赫是穆斯塔法的朋友,這反過來表明他可能持有相同的價值觀和信仰。薩利赫對殖民時期的跨種族關系的理解被視為一種行為,這種行為與殖民主義的過去記憶是不可分割的,至少對非洲男性而言是如此,因為種族與一場更大的自尊之戰(zhàn)有關。結果,性和支配成為穆斯塔法的糾結,并被用作壓迫的工具。為了實現(xiàn)他的性復仇,穆斯塔法自愿成為受害者,從而給自己帶來暴力,成為東方神話幻想的化身。在實現(xiàn)安·哈蒙德(Ann Hammond)的性幻想時,穆斯塔法扮演了一個非洲國家的傳統(tǒng)角色。安對穆斯塔法說,“我想充分聞到你的味道——非洲叢林里腐爛的樹葉的味道,芒果和熊掌的味道,熱帶香料的味道,阿拉伯沙漠里下雨的味道”。穆斯塔法的氣味與“芒果”“熊掌”和熱帶香料有關,再一次表現(xiàn)出異國情調。安還將穆斯塔法與“腐爛樹葉的氣味”聯(lián)系起來。安從“腐爛的葉子”的不受歡迎的氣味中獲得的快樂,暗示了一種通常被憎惡的反常的享受。欲望和厭惡的矛盾軸是一種吸引的結構,在這種結構中,人們和文化相互混合和融合,從而改變他們自己,作為一種排斥的結構,不同的元素保持不同,并以對話的方式相互對立。種族的概念在這里表現(xiàn)出了深刻的辯證性:它只在定義為反對潛在的混合時才起作用,這種對立結構表現(xiàn)出沖突文化的緊張關系,沖突文化通過種族意識形態(tài)來定義自己。通過將穆斯塔法簡化為一種“氣味”,他不再被視為一個人,而是一個滿足安·哈蒙德感官的物體。穆斯塔法不是一個平等的伴侶,而是一種香水味,安·哈蒙德想用它來掩飾自己。這樣一來,穆斯塔法就變成了一種將安·哈蒙德和她的白色世界分隔開的包圍氣味。對安來說,與非洲男性的親密關系使她能夠接觸到當地的世界,這對她來說意味著異國情調和神秘。通過將穆斯塔法視為原始的欲望形象,安清楚地持有她非洲情人的本質化觀點。安·哈蒙德這一角色的吸引力是建立在她渴望通過與另一個世界的親密接觸來進入本地世界的基礎上的。

通過滿足一個異想天開的本地人的角色來滿足安·哈蒙德的幻想,看來穆斯塔法“只作為殖民者需求的一種功能存在”。然而,盡管穆斯塔法自愿“扮演本地人”,他這樣做是為了引誘安·哈蒙德和他的其他伙伴進入一種虛假的安全感。當穆斯塔法告訴敘述者他以前與安·哈蒙德的關系時,他承認自己假裝是“她所有愿望的象征”。穆斯塔法同意扮演“表演片段”并象征著“非洲叢林”,因此可以認為這一切都是“謊言”,僅僅是一種角色扮演的行為,通過這種行為,穆斯塔法利用現(xiàn)代性的文化沖突為自己謀取利益。穆斯塔法還援引殖民話語來挑戰(zhàn)白人權威。模仿的威脅開始發(fā)揮作用,穆斯塔法的模仿行為顛覆了西方優(yōu)勢和非洲自卑的假定權力角色,擾亂了西方殖民者的權威。

在回憶他第一次與伊莎貝拉·西摩(Isabella Seymour)會面時,穆斯塔法告訴敘述者,他“仔細檢查了她的臉:她的每一個面部特征都增強了他對這是他的獵物的信念,在七月的陽光下,一個閃閃發(fā)光的青銅像,一個充滿秘密和狂喜的城市”。通過穆斯塔法對伊莎貝拉面部的詳細觀察,薩利赫讓穆斯塔法處于擁有控制權地位,而不是殖民地注視的對象。穆斯塔法選擇把伊莎貝拉稱為“這個”,把他的愛人降低到一個客觀的地位?!矮C物”這個詞經常被穆斯塔法用來指代他的伴侶,并且在小說中被反復使用?!矮C物”這個詞使人聯(lián)想到一個要被殺死的目標的形象,并表示一個權力等級。穆斯塔法通過將受害者標記為“獵物”,將他的伴侶歸類為“無力的”,同時將自己定位為“捕食者”的優(yōu)勢角色,因此成為他關系中的主導力量。穆斯塔法把他的“獵物”作為可識別的整體的一部分,將他的伙伴與他認為必須被壓制的白人世界聯(lián)系起來。

伊莎貝拉還被比作“一座充滿秘密和狂喜的城市”。在小說中,女性的身體和風景之間的聯(lián)系在之前就已經出現(xiàn)了。這種描述性聯(lián)系的重復使用突出了穆斯塔法的信念,正是這種持續(xù)的信念使穆斯塔法明確地說,“我,超越一切,是一個殖民者”。通過公開使用屬于征服者的話語,穆斯塔法收回了任何被殖民主義放棄的非洲力量。伊莎貝拉也被描述為“青銅像”。通過將伊莎貝拉定位為一個失落的非洲的代表,穆斯塔法對他的愛人的性征服反過來又會采取行動,恢復從他那里被奪走的非洲傳統(tǒng)和祖先。這一描述似乎很討人喜歡,因為它強調了伊莎貝拉曬黑的白皮膚的美麗。然而,它也把伊莎貝拉描繪成一座將要贏得的雕像或獎杯——正如殖民者試圖占有“黑人”一樣,穆斯塔法在這里努力占有他的歐洲情人,就像要獲得的獎品一樣。

“赤道”和“中間道路”兩個詞的含義可以理解為相同的東西。然而,穆斯塔法卻將它們對立起來,以突出黑人在社會中的邊緣地位。在“赤道”上被創(chuàng)造出來,在這里可以理解為天生就具有一種不連貫的身份。當赤道把北半球和南半球分開時,穆斯塔法利用這一地理位置,指出他被困在傳統(tǒng)非洲文化和現(xiàn)在占主導地位的西方帝國主義文化之間的感覺,他覺得這些文化越來越對他形成壓迫。對穆斯塔法來說,接受西方文化的就職典禮進入他的生活,無論是通過跨種族關系還是其他方式,都將是對他的本土文化的背叛。結果,穆斯塔法承受著選擇“種族”的壓力。穆斯塔法自我創(chuàng)造的文化選擇意識,導致他強烈拒絕與歐洲婦女相守,以證明他對非洲的忠誠。令人驚訝的是,穆斯塔法最寶貴的跨種族關系以對方的死亡告終,西摩請求穆斯塔法在性交中殺死她:“親愛的,這是我的船,駛向毀滅的海岸?!蔽腋┥碛H吻她。我把刀刃放在她的胸部之間,她把腿纏在我的背上。我慢慢地往下壓。慢慢地。她睜開眼睛。那雙眼睛里有多么狂喜!她看起來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漂亮?!坝H愛的!”她痛苦地說,“我以為你永遠不會這樣做。我?guī)缀醴艞壛藢δ愕南M??!蔽矣眯乜诎醋∝笆祝钡剿г谒男夭恐g。我能感覺到她胸口噴出的熱血。她哀求道:“跟我來,跟我來。”我開始用胸膛壓住她。跟我來。別讓我一個人去?!拔覑勰悖 彼龑ξ艺f,我相信她?!拔覑勰?!”我對她說,我說了實話。

到目前為止,穆斯塔法在小說中一直拒絕向他的愛人表達任何深情的情感。穆斯塔法在這一場景中表達的親密和敵意的混合,是讀者能夠看到的最接近“愛”的跡象。穆斯塔法的刀子所期望的穿透力與情人身體的性穿透力相吻合,這導致了一個“搖頭丸”時刻的體驗。因此,謀殺行為與性滿足是平行的,通過描述施虐受虐的場景突出了死亡的色情性。然而,當穆斯塔法俯身親吻時,他表達了一種愛意。這一時刻的親密為謀殺定下了基調,這不僅可以被視為性行為的反常高潮延伸,也可以被視為“愛”的行為。薩利赫對這一場景的描述強調了謀殺不應被視為謀殺,而應被視為一種滿足女人不斷渴望在情人手中死去的行為。在殖民時期阿拉伯和非洲的小說中,對失敗的跨種族關系的描寫并不少見。然而,導致這種關系消亡的原因往往是歐洲女性和她無法脫離的西方殖民主義心態(tài)。相反,薩利赫允許穆斯塔法控制他所有的種族間關系,以及每段關系的結束方式。

盡管這里用生動的色彩和筆觸,描繪了一個殺氣騰騰的黑人殺死一個白人婦女的傳統(tǒng)殖民形象,但當女人渴望謀殺行為時,這一場景就擺脫了他們以前的傳統(tǒng)形象,即一個優(yōu)秀的西方人和危險的本地人的跨種族婚姻不再受種族差異的束縛。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對方一再邀請后,穆斯塔法并沒有和她一起死去。因此,盡管穆斯塔法表達了他的真愛,他仍然無法將她視為白人以外的任何人。即使是在贊美對方的美麗時,穆斯塔法也說“她看起來比任何東西都美”,而不是世界上的任何人。穆斯塔法仍然堅定地把所有的歐洲情人視為一個同質實體的一部分。因此,穆斯塔法選擇殺了她,這可以解釋為他通過復仇達到平衡來凈化非洲歷史的行為。

穆斯塔法和他的歐洲伙伴都證明努力通過將另一方視為劣勢來構建一個優(yōu)越的自我形象。雖然穆斯塔法被他的歐洲伙伴視為異國情調和異教徒,但他也把他的愛人視為“獵物”。因此,盡管穆斯塔法的伙伴起初似乎想通過與一名非洲男性的交往,來推翻對殖民時期跨種族關系的社會譴責,但他們不斷地引用殖民話語,有助于維持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種族化二元關系,從而使種族沖突永久化。此外,由于穆斯塔法對她們的吸引力在于她們對“另一個”世界的迷戀,而女性認為穆斯塔法是“另一個”世界的象征,因此穆斯塔法對她們的吸引力直接與西方所建構的蘇丹人傳統(tǒng)形象有關。穆斯塔法認為他的所有歐洲伙伴都是英國帝國主義文化的代表,因為他無法脫離殖民地的記憶。為了爭取種族復仇,穆斯塔法通過性壓迫他的愛人們,把他的痛苦變成憤怒,試圖隱喻性地拒絕西方,凈化非洲殖民暴力的歷史。

(責任編輯:龐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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