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舒劼
春秋代序,換羽移宮。包括文學批評在內的文學話語都必須面對正在快速、全面且深刻地發(fā)生變化的現(xiàn)實。新冠病毒仍未止息、俄烏沖突愈演愈烈、逆全球化趨勢明顯,科技因素始終游走在這些大事件之中。從大數(shù)據(jù)信息分析挖掘到芯片植入人體實驗,從高精尖武器研發(fā)到科技交流脫鉤趨勢抬頭,科技隨時可能卷入或觸發(fā)各種“黑天鵝”“灰犀?!笔录?,帶來風高浪急甚至驚濤駭浪的考驗。文學批評發(fā)現(xiàn),周圍原先許多熟悉的詞匯已經悄然換代。云計算、混合現(xiàn)實、人工智能、物聯(lián)網等術語意氣風發(fā)地登場亮相,萬元戶、話務員、家書、畢業(yè)分配等詞匯基本上撤退到了關乎回憶的敘事之中,新時代的大幕似正徐徐拉開。從物到物所反映的生產關系都在變化,正如“元宇宙”既是建立在數(shù)字技術上的超現(xiàn)實世界,也預示著包括人際在內諸多關系的新生成方式。“元”者始也,一種文化上的新紀元呼之欲出。然而,“一元復始”是否就自然地意味著“萬象更新”?“更新”是否意味著“更好”?此時,文學批評應下意識地開始警覺。
畢竟,科技帶來的日新月異并沒有解決那些被反復討論的老問題。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怎樣認識世界?世界的本質是什么?量子糾纏、腦機接口、云端生存等層出不窮的科技名詞將這些問題攪動得更加令人困惑。生活越便捷就越快樂?個性越張揚就越有價值?表達越自由就越有效?信息越多決策就越科學?現(xiàn)實如此復雜,評判更需謹慎。相對而言,文學批評擅長的是聚焦意義的生產。與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法學等學科話語不同,文學更多地關注個人與日常生活,表達某種審美、情緒或認知。文學批評的任務時常是從文學敘事中發(fā)現(xiàn)特定的美學風格,關注個體在社會關系之中的位置,考察個人精神的內部結構。在所置身的社會歷史語境發(fā)生明顯變化之時,文學批評還要覺察到文學內部世界的要素重組,即符號、語言、形式等方面的變化。數(shù)字化形態(tài)深度改變了傳統(tǒng)文學的語法和修辭,如今的軟件已具備介入寫作的能力——至少在科幻小說中已經出現(xiàn)。隨著智能軟件自主學習能力的不斷增強,賦、詩、詞、曲、小說的序列將繼續(xù)延長,語言符號、組織規(guī)則和文體形式將以新的方式表達屬于科技時代的感受。此時,文學批評需要審慎考察文學內部結構變化產生的能量,評估智能時代文學話語鍛造時代美學風格的有效性,追問社會文化現(xiàn)象變遷背后的權力運行機制,分析語言符號與社會歷史精彩的時代互動。承擔這樣任務的文學批評,需要在直面科技、審美、形式間的復雜互動時保持對自身思考前提和價值立場的反思,持續(xù)緊張是必要的精神準備。
從閱讀之后的零星感觸與簡單評價開始,文學批評在不經意間陪伴人類走過了漫長的歷史,見證了人從神之奴仆的角色中解放出來,試圖以啟蒙理性和工業(yè)文明主宰世界的過程,現(xiàn)在的文學批評也仍是文化批判的話語分支之一。時至今日,人工智能是否能全面接替人類智能已經引起熱議,人工智能強大的算力輕松跨越了人類諸多方面的極限。有什么是人工智能不能征服的?樂觀者的諸多理由之一,就來源于包括文學批評在內的藝術。文藝不是計算、至少不是單純的計算,這給許多陷于人工智能恐懼的心靈帶來些許安慰。智能時代仍需要文學批評展示自己的魅力,它不僅是社會現(xiàn)實與文學形式互動變化的參與者和觀察者,也以持續(xù)緊張的姿態(tài)拒絕科技演變進程中可能產生的自我沉溺或消極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