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芳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 北京 100875)
意象,以訴諸感官的具體形象,在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中,意味雋永地渲染、襯托或抒發(fā)作者源于內(nèi)心的思想情感,將主觀情思寄托于具體事物,實現(xiàn)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shù)效果,是感性與理性的綜合體。鳥意象,在神話傳說中具有神秘、靈動、重生等象征寓意,體現(xiàn)了人類對于天空的想象與向往,是人類抒發(fā)情感、寄予希冀的重要載體之一。各民族共同心理素質(zhì)下的思想感情,經(jīng)由豐富多彩的鳥意象得以傳遞。中外神話傳說中的鳥意象,從不同角度反映著古代文明中人類的思想、情感與經(jīng)歷,具有同一性、分裂性和平行性的特征。
神話傳說中的火鳥意象是一種世界性的現(xiàn)象,普遍存在于古埃及、歐洲、美洲、俄羅斯、阿拉伯、埃及、日本以及中國的口頭和文字記載中。隨著人類歷史進程的發(fā)展,世界范圍內(nèi)的鳥意象在世界文化的向心力與離心力的作用下,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交融的現(xiàn)象。中國文化中的鳳凰、古埃及文化中的貝努以及歐洲文化中的不死鳥展現(xiàn)了這一特征。
在中國神話中,鳳凰是百鳥之首、吉祥之鳥。鳳凰盤旋現(xiàn)于天空,是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的吉祥之兆,寓意吉祥、永生?!渡胶=?jīng)·南山經(jīng)》對鳳凰進行了描述:“又東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盵1]許慎的《說文》對鳳凰的闡釋如下:“鳳之象也,麐前鹿后,蛇頸魚尾,龍文龜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若水,莫宿風穴,見則天下大安寧?!盵2]兩個典籍都強調(diào)了鳳凰“見則天下安寧”的美好寓意。直到近代,郭沫若在其詩歌《鳳凰涅槃》中提出“鳳凰涅槃”的說法,鳳凰被賦予了“重生”的嶄新意象,通過鳳凰浴火重生,隱喻在烈火中焚燒舊社會一切桎梏,在烈焰中鑄就自由、解放和新生,表現(xiàn)了詩人對自由、平等、和諧的憧憬與呼喚。學界普遍認為,郭沫若詩中的鳳凰涅槃是受西方神話中“不死鳥”浴火重生的影響?!澳鶚劇笔氰笳Z,源自于古印度婆羅門教,意指灰身滅智、捐形絕慮。據(jù)印度史詩《羅摩衍那》記載,眾生的守護神毗濕奴點燃烈火,瀕臨死亡的鳳凰投入火中化為灰燼后獲得新生,是為永生不死的火鳳凰。印度神話傳說中的巨型神鳥迦樓羅也是自焚而死,傳說迦樓羅是毗濕奴的坐騎,由于印度多毒蛇,它又被賦予捕食毒蛇的能力,其原型是被神化的蛇雕。相比較而言,中國的鳳凰雖然與迦樓羅有相似之處,但從形象到故事情節(jié)上,其更接近西方的不死鳥。
西方神話中的不死鳥,又譯菲尼克斯,最早出現(xiàn)在希臘詩人赫西奧德的作品之中,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對它進行過詳細描述,此后在古希臘和古羅馬著作中不斷有人提及。綜合各種版本,不死鳥是五彩斑斕的神物,相傳每隔約五百年,不死鳥就會壽限將至,此時它會采集芳香的樹枝和草葉筑巢,并在巢中自焚,在熊熊烈火中它會獲得新生,循環(huán)往復、終而不死,具有死而復生的象征意義,故而得名不死鳥。有關(guān)不死鳥的神話傳說的起源,許多學者認為是羅馬人承襲希臘人,希臘人轉(zhuǎn)述自亞述人,而亞述人的靈感則源自于古埃及神話。不死鳥的原型,很大程度上就是古埃及神話中的火鳥貝努。在古埃及神話中,貝努鳥又稱太陽鳥,因其從太陽神圣樹的火焰里誕生,因而被稱為“造就自身者”。它與冥神和太陽神關(guān)系密切,關(guān)系著太陽的日升日落、尼羅河水的潮漲潮落,因而傳遞著創(chuàng)造、復興和萬象更新的象征寓意。后來,貝努鳥經(jīng)由亞述人傳至歐洲,經(jīng)過希臘人和羅馬人的演繹,形成不死鳥的形象,隨后又被賦予了更多的神性和神秘色彩。羅馬詩人奧維德在其作品中就曾經(jīng)提到過,不死鳥獲得新生之后,會銜著巢穴飛往埃及的太陽神廟,供奉在那里作為父母的墳墓。這大概是對不死鳥神話傳說源頭最好的追溯和致敬。
鳳凰、貝努以及不死鳥,這三種神話中的火鳥形象,隨著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和融合而趨于同一,體現(xiàn)在形象上的高度相似、寓意上的高度吻合以及性質(zhì)上的高度契合,反映了同一性的特征。這也反映了在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在思想感情寄托與期許上高度的相似性。
中國神話傳說中,青鳥是西王母取食傳信的神鳥,是鳳凰的前身。從古代文獻記載中可以看出,青鳥被視為將吉祥、幸福、快樂、真愛的佳音傳遞給人間的使者。古代許多文人墨客,如陶淵明、劉向等,都將自己的思想抱負寄予青鳥,期盼通過信使的傳遞可以獲得神明的庇護。在中國古代,青鳥還象征著可以穿越千山萬水將愛情傳遞的信使。李白樂府詩《相逢行》“愿因三青鳥,更報常相思”,李商隱《無題》“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李康成《玉華仙子歌》“不學蘭香中道絕,卻教青鳥報相思”等,都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略有不同的是,中國的青鳥是僅存在于神話中的虛幻之鳥,而西方的青鳥既存在于民間傳說之中,又可以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找到它的原型。
在西方民間傳說中,青鳥象征著幸福,相傳只要青鳥從誰的頭頂飛過,誰就會獲得幸福。藍知更鳥,便是傳說中象征幸福的青鳥的原型。法國的多爾諾瓦夫人、比利時的梅特林克、美國的梭羅等許多作家都在其著作中或隱晦或直白地提到了青鳥的象征意義。比利時作家、象征主義戲劇創(chuàng)始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鳥》,采用民間故事的主題框架和敘事手法,用詩意的語言,講述了一段因?qū)ふ仪帏B而明白幸福真諦的動人故事,故事里的青鳥就是幸福的象征。多爾諾瓦夫人筆下的夏爾芒國王不滿被權(quán)謀和利益設計的姻緣,七年來化身青鳥守護在自己心愛的芙羅麗娜公主身旁,歷經(jīng)艱難險阻,最終贏得了屬于自己的愛情。梭羅在《瓦爾登湖》中這樣寫道:“新的一年開始了,夢想又恢復了生機!還沒有完全光禿的希望的田野上,隱約傳來了嘹亮的叫聲,這是藍色鳴鳥、北美歌雀和紅翅鶇的歡樂的歌聲,似乎冬天最后的雪花在飄落?!盵3]這里的“藍色鳴鳥”的原文即“bluebird”,也就是象征幸福和希望的青鳥,隱喻地表達冬去春來、希冀重萌、萬物勃發(fā)的思想情感。青鳥與知更鳥之間存在淵源,傳說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奄奄一息時,知更鳥飛到了他的身旁,在他耳畔唱歌以緩解他的痛苦,鮮血從耶穌的傷口溢出,染紅了知更鳥胸前的羽毛,從此所有知更鳥的胸前都留下了紅色的印記。藍知更鳥相傳是青鳥的原型,宗教傳說也為青鳥的起源增添了神秘色彩。
中國文化與他者文化中的青鳥,無論是在形象上和還是在意義上都趨于相同,都與宗教傳說有一定的聯(lián)系,都在文學作品中得到了普遍的反映,這使得青鳥意象也具有同一性的特征。
中國神話傳說中,貓頭鷹因長相兇狠、叫聲凄厲、晝伏夜出而被視為“不祥之鳥”“報喪鳥”,象征厄運、黑暗、死亡。相傳聽見貓頭鷹的叫聲或者撞見貓頭鷹,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甚至要死人,因而有了“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等民間俗語。宋代王禹偁在《聞鸮》一詩中寫道“為怪有鴟鸮,為瑞稱鳳皇”,明代袁宗道有詩言“古驛啼新鬼,頹垣走怪鴟”,清代林占梅有詩云“亂樹纏長棘,深林叫怪鴟。燐燐多鬼火,隱約夜闌時”。這里的“鴟鸮”“怪鴟”指的就是貓頭鷹,簡潔的詩文配合貓頭鷹在人們心中的固有形象,營造出夜黑風高、荒野孤墳、詭異陰森的意境。西漢劉向在《說苑·談叢》中有一則關(guān)于“貓頭鷹搬家”的寓言故事,提到了“鄉(xiāng)人皆惡我鳴,以故東徙”,反映了人們對于貓頭鷹叫聲的厭惡。
在西方文化中,貓頭鷹是死亡與智慧的綜合體。一方面,貓頭鷹象征著死亡,它的叫聲預示著死亡的降臨。在希伯來傳統(tǒng)中,有著貓頭鷹的翅膀和鷹爪的莉莉絲,是夜間活動的夜魔和邪神,被稱為“尖叫的貓頭鷹”,伴隨著死亡的意象。另一方面,貓頭鷹也象征智慧。在希臘神話中,貓頭鷹是雅典城的守護神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圣鳥。相傳貓頭鷹常在夜間為雅典娜傳遞消息,能在黑暗中看清真相、預知事件、冷靜決斷,因此是智慧和博學的象征。公元5 世紀的雅典城邦幣上就印有貓頭鷹的圖案,貓頭鷹的形象更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古希臘的器皿上。古希臘的文化影響力幾乎覆蓋了整個西方世界,貓頭鷹的積極象征意義逐漸占據(jù)主流,故在習語上有“像貓頭鷹一樣的聰明(as wise as an owl)”的說法。
由此可見,在中國文化與他者文化中,貓頭鷹意象呈現(xiàn)截然不同的指向,一種文化中積極正面的形象對應另一種文化中消極負面的形象,其意象具有明顯的兩極分化的特征,這便是鳥意象分裂性的重要特征之一。除了貓頭鷹之外,喜鵲的意象也表現(xiàn)出分裂性的特征。
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喜鵲意象有好運、吉祥的寓意,有“報喜鳥”的美譽。古之圣賢認為喜鵲是“玄服素衿”的靈鳥,看重喜鵲四季啼鳴、堅毅恒定的品質(zhì),也稱其為“圣賢鳥”。相傳喜鵲乃天宮仙鳥,每年七月初七牛郎與織女在鵲橋相會,這個鵲橋就是喜鵲搭成的橋。宋代《太平廣記》中講述了一則喜鵲報恩的故事,貞觀末年一個叫黎景逸的人經(jīng)常喂食喜鵲,后來在他蒙冤落難時喜鵲幻化成人形助他脫難,最終黎景逸被無罪釋放。《太平廣記》中還有一則喜鵲送佳音的故事,唐朝河南尹孔溫裕曾司補闕之職,后因進諫討閥黨項之事而被貶官,雖屢有關(guān)于他升遷的傳聞,卻始終沒有詔書下達,一日喜鵲落在他家庭院,家中年幼的孩子跪拜禱告,一張寫有“補闕”的紙條在喜鵲飛走時落下,不久,孔溫裕官復原職。
與中國文化中的喜鵲意象截然不同,喜鵲在西方文化中不僅是“喋喋不休”“愛嚼舌根”的形象,更背負了“小偷”“盜賊”“偽善”的惡名,被視為女巫的化身,是不吉的征兆,它們的叫聲也遭到人們的厭惡。據(jù)古羅馬詩人奧維德的神話史詩《變形記》卷五中記載,皮厄里得斯九姐妹向繆斯發(fā)起歌唱比賽的挑戰(zhàn),山林仙女們擔任裁判,最后裁判判定繆斯獲勝,落敗的皮厄里得斯九姐妹因心中不服而謾罵繆斯,繆斯被激怒了,將她們九人都變成了喜鵲。由此故事可以看出喜鵲在西方文化中傳遞出的感情色彩。又如,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勃魯蓋爾有一幅被后人命名為《絞刑架上的喜鵲》的畫作,畫的中心是一副絞刑架,而在象征死亡的絞刑架之上佇立的正是惡魔之鳥喜鵲,它正凝視著絞刑架下恣意享樂的人世間。
鳥意象分裂性的另一個重要特征是某種鳥意象自身的裂變,從正面意象流向負面意象,或在正面意象與負面意象之間反復,其中典型的例子便是烏鴉。無論是在中國文化中,還是在以西方文化為代表的他者文化中,烏鴉自身皆存在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象,它既是“神壇”上的“神差”,又是“魔道”中的“鬼使”。
在中國神話傳說中,由于對太陽的原始崇拜,烏鴉被原始先民視為太陽神鳥加以膜拜,人們賦予烏鴉很多神秘色彩。早在商朝即有“烏鴉報喜,始有周興”的說法,商周時期的“太陽神鳥”金飾就反映了這段原始神話的雛形。漢代至唐代民間有“鴉卜”的迷信活動,認為烏鴉是勝利之鳥,可以通天人、占禍福。中國民間還有孔子與“三千烏鴉兵”的傳說,傳說三千烏鴉曾救狩獵中遭遇兵匪的孔子于危難之中,是孔子的保護者,祥瑞之鳥。此外,烏鴉還是有名的孝鳥,民間流傳著烏鴉反哺的故事,并在儒家諸多經(jīng)典中被傳誦。宋代之前,雖然在文學作品中也出現(xiàn)過對烏鴉的個別負面評價,但烏鴉被視為祥瑞之鳥是此時的主流意象。宋代之后,烏鴉的負面意象出現(xiàn)并逐漸演變?yōu)楦苍谌藗儍?nèi)心的偏見,此時烏鴉已經(jīng)跌落“神壇”,失了“神性”,脫去了“仁孝”的外衣,猶如墜入“魔道”一般被視為一種不祥的鳥,常與死亡、衰敗、墳地、枯藤、荒野等一起構(gòu)成“兆喪”的意象,民間流傳著“烏鴉頭上過,無災必有禍”“天下烏鴉一般黑”“老鴉叫,禍事到”“烏鴉嘴”等表現(xiàn)烏鴉負面意象的俗語。
烏鴉意象在西方文化中也非常復雜,同樣在“神性”與“魔性”之間搖擺,是一個具有裂變性特征的矛盾體。比如,在希臘神話中,烏鴉意象是消極負面的,與“告密”有淵源。相傳烏鴉原本是金色羽毛的神鳥、太陽神的寵物,一次太陽神阿波羅命神鳥監(jiān)視他的戀人格露絲的操守,神鳥誤以為格露絲與男子私通,就向阿波羅密告,阿波羅盛怒之下射殺了格露絲。格露絲的清白隨后被證實,阿波羅又怒貶神鳥,變其金色的羽毛為黑色,這便是烏鴉的由來。然而,在北歐神話中,烏鴉意象又是積極的,主神奧丁的肩頭停著兩只大烏鴉,分別代表思維和記憶,它們是主神的耳目,替主神巡視天下。奧丁同時也是死亡之神,因此,烏鴉在西方被視為接引靈魂的使者。烏鴉正面意象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在《圣經(jīng)·列王紀》中,烏鴉是神的信使,它給先知以利亞帶去食物,助他渡過難關(guān)。在英國文化中,烏鴉是倫敦塔的神鳥,關(guān)系著國家的存亡。時至今日,西方文化的烏鴉意象以負面意象為主流,象征著悲觀、絕望、蕭條與死亡。
中國文化中存在的某一種鳥意象,可以在以西方文化為代表的他者文化中找到與其情感功能對等、象征意義相仿、文學意蘊相似的鳥意象,謂之平行性。其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國文化中的杜鵑與西方文化中的夜鶯。
在中國神話中,有一則“杜宇化鵑”的故事。蜀國杜宇王朝被開明王朝篡奪政權(quán),王朝更迭,杜宇(蜀國君主,即望帝)隱居修道,死后他的靈魂化為杜鵑,春天至則啼鳴,聞者倍感凄涼。李商隱有詩云“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拖杜鵑”,后半句就是杜鵑啼血的典故。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表現(xiàn)杜鵑啼血般如泣如訴的詩詞歌賦不勝枚舉,杜鵑因此被賦予了幽怨哀婉的意象,用于抒發(fā)和寄托人類百轉(zhuǎn)千回、肝腸寸斷的情愫。西方文化中的杜鵑,與愛欲、婚外情等關(guān)系密切。在希臘神話中,宙斯化身杜鵑才贏得赫拉之心并與其首次交歡[4],而英文單詞“妻子有外遇的人(cuckold)”的詞根與杜鵑(cuckoo)的詞根相同,這與杜鵑鳩占鵲巢、借巢寄生的生活習性密切相關(guān)。在西方文化中,夜鶯在某種范圍內(nèi)與中國文化中的杜鵑情感功能對等、象征意義相仿、文學意蘊相似。在希臘神話中,底比斯國王澤托斯的妻子埃冬失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埃苔露絲,因而陷入無邊的悲痛與自責中,神祇憐憫埃冬的遭遇,將其變?yōu)橐国L,從此夜鶯便夜夜悲鳴以訴對女兒哀思之情。由此,夜鶯便如同中國的杜鵑一樣傳遞著幽怨哀婉的意象,用以表達內(nèi)心的煎熬、悔恨與悲哀。
跨文化視野下鳥意象的平行性并不是指完全的對等性,西方的夜鶯意象與中國的杜鵑意象不是一一對應的關(guān)系。例如,在西方文化中,夜鶯意象更富有浪漫主義情愫,有時也有表達喜悅和愛情的意象,中國文化里杜鵑的意象則多集中體現(xiàn)在幽怨哀思上。它們獨立存在于異質(zhì)文化之中,猶如兩條平行線,互不干擾又互相對照。平行性的特征為異質(zhì)文化中相似的鳥意象提供了對話的可能。
千姿百態(tài)的鳥形象不僅在視覺上給人以審美震撼,其意象表達更在精神維度上閃耀著人類靈性的光芒。然而,從本質(zhì)上說,鳥意象并非局限于鳥的視覺形象,而是在視覺意象、聽覺意象、動覺意象等共同作用下建構(gòu)起來的。例如,貓頭鷹的意象不僅與它自身的形象有關(guān),也與它的叫聲、行動方式以及生活習性密切相關(guān),而人們在遇到貓頭鷹時所產(chǎn)生的情緒上的緊張、神經(jīng)上的沖動、心理上的紊亂等原始情感,最終通過創(chuàng)造出象征性的意象以及意象背后的故事而得以轉(zhuǎn)換或消解。神話傳說中的鳥意象,不僅是人類情感的宣泄與表達,更是人類通過主動想象邁向更高意識的理性建構(gòu),反映了人類對于自然的思考以及對于探索未知世界的渴望。“不同時代不同民族口味是不一樣的,可是在這個不一樣中卻又有一樣的情況?!盵5]在五光十色、錯綜復雜的鳥意象中,本文尋“象外之象”、探“異中之同”,從中國神話傳說中的鳥意象出發(fā),對話西方神話傳說中的鳥意象,涉及少量古印度與古埃及的神話傳說,歸納、提出了跨文化視野下神話傳說中鳥意象的三大特點:同一性、分裂性與平行性。同時,通過跨文化比較,為“自我”與“他者”的對話搭建了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