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志遠,高劍平,郗 望
(1.江蘇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鎮(zhèn)江 212003; 2.廣西民族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3.中國鐵路北京局集團有限公司,北京 100891)
人類社會作為風險社會,是一個開放的、極度復雜的巨系統(tǒng)。這種開放性與復雜性也意味著人類社會存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在風險社會的諸多子系統(tǒng)中,現代金融體系作為經濟系統(tǒng)的基礎,不僅是現代社會中“風險”的代名詞,其在數字化和信息化過程中也為人類社會帶來更多的機遇和挑戰(zhàn)。因此,如何規(guī)避風險進而建構和諧、穩(wěn)定的金融體系和金融秩序,成為風險社會中經濟發(fā)展亟待解決的問題。隨著大數據、人工智能技術的持續(xù)發(fā)展,區(qū)塊鏈以及數字貨幣逐漸進入人類社會的流通領域,為化解金融風險提供了新的思路。習近平在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時提到“區(qū)塊鏈技術應用已延伸到數字金融、物聯(lián)網、智能制造、供應鏈管理、數字資產交易等多個領域”,并指出“區(qū)塊鏈技術的集成應用在新的技術革新和產業(yè)變革中起著重要作用”[1]。在區(qū)塊鏈技術的具體實踐中,我國推行的央行數字貨幣(Digital Currency/Electronic Payment,簡稱DC/EP)是全球第一個由主權國家發(fā)行的法定數字貨幣,其推廣和應用將為推動金融體系變革和經濟系統(tǒng)穩(wěn)定發(fā)展提供重要的技術支撐和實踐經驗。
“風險社會”這一概念最早由貝克提出,他認為風險是由工業(yè)社會的現代性所引發(fā)的、可能帶來危險和災難的社會系統(tǒng)內部的不確定性[2]。從系統(tǒng)科學的視閾來看,現代社會是一個包含多層次、多種類子系統(tǒng)的復雜社會系統(tǒng),并且其內部子系統(tǒng)之間相互關聯(lián)、結構復雜,是典型的“復雜巨系統(tǒng)”[3]。正是由于社會系統(tǒng)具有高度的開放性和復雜性,導致人類社會存在各種不確定性,人類因此面臨著諸多社會風險。
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奈特從信息的視角指出,風險是一種人們可知其概率分布的不確定,并且風險對所有人都呈現相同的概率分布,所有人都面臨著遭遇風險的潛在可能[4]?,F代科學研究也顯示,事物的原生狀態(tài)是不確定的,即自由隨機狀態(tài),而相互作用則是對這種不確定狀態(tài)的消除。換言之,風險作為一種概率分布的不確定,對于人類而言是可以認識的。當風險發(fā)生的概率以數字表示時,就意味著風險是可計算或可預見的,其不確定性即被消除。正如普利高津所說,“概率不再是我們無知所造成的一種心態(tài),而是自然法則的結果”[5]。這一觀點與香農信息論的基本邏輯一致。
香農的信息論通過數學語言解釋概率與信息冗余度之間的關系,指出“信息是用來清除不確定性、對系統(tǒng)的有序和組織程度的度量”,即“負熵”[6]。而信息中排除冗余信息的平均信息量則被定義為“信息熵”,即對系統(tǒng)不確定性的度量。換言之,信息是負熵,信息容量是信息熵本身,信息與信息容量相反。信息容量也可以衡量系統(tǒng)的復雜程度,系統(tǒng)越復雜,其中蘊含的信息熵越大,消除不確定性后獲得的信息就越多。從系統(tǒng)哲學的角度來看,人類社會中不確定性所帶來的風險,就是香農所指的“信息熵”。“信息熵”代表的不確定性可以理解為人對事件缺乏基本的認知[4],即人從事件中獲取的信息趨于零,這也意味著人將面臨極強的社會風險以及風險可能導致的危險和災難。在社會系統(tǒng)中,一旦信息熵超過系統(tǒng)自身的承載力時,系統(tǒng)內諸要素逐漸混亂,并向其他子系統(tǒng)傳導,就可能引發(fā)整個社會系統(tǒng)的癱瘓、崩潰。而這種由熵增效應引發(fā)的風險擴散,正是現代社會產生經濟危機與社會危機的主要原因。
而信息作為熵的對立面即負熵而存在,是消除不確定性的動力。信息生成的過程既是消除不確定性的過程,也是人類社會不斷發(fā)展的過程。從整個社會系統(tǒng)的發(fā)展來說,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知是尋求事物運動的確定性和規(guī)律性的過程,而人類自身發(fā)展的過程則是尋求行為結果確定性的過程。在此基礎上,人類通過建立有序的社會組織、生成組織信息,通過信息所具有的確定性,確認、實現人類的目標和行為,以消除人類社會中因不確定性所帶來的諸多風險。而人類社會中諸多事物之間存在的以及事物內在的相互作用,即通過組織的方式生成信息的過程,則成為人類社會向前發(fā)展的原動力。因此,隨著人類社會組織化、信息化程度加深,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知也逐漸深化,人類社會在“有組織的無序”中持續(xù)發(fā)展。人類以信息跨越時間和空間的界限,突破個體生命的有限性,通過信息的累積建立起人類文明。換言之,人類建構社會文明的歷史進程,就是人類以信息消除社會環(huán)境中的不確定性,并在時空維度上提升負熵、累積信息的過程。
在人類社會的諸多系統(tǒng)中,以貨幣為基礎的金融系統(tǒng)是社會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如馬克思所說,資本“把所有自然形成的關系變成貨幣的關系”[7]。人類社會以金融體系為基礎建立起龐大的經濟系統(tǒng),這成為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人之間建立交往關系的制度基礎。而國家發(fā)行貨幣、建立金融制度的目的是提升金融體系的確定性、有序性、組織性和可控性,以信息中的負熵流消除不確定性,推動金融市場穩(wěn)定有序地運行,為人類社會的正常運行與持續(xù)發(fā)展奠定基礎。
貨幣作為國民經濟運行的基礎,本身就是一種經濟層面的信息?,F代貨幣理論(Modern Monetary Theory)將貨幣視為一種記賬符號,L.蘭德爾·雷將貨幣視為交易活動中推動商品流通的中介,是商品的價值尺度,凸顯了貨幣的信息屬性[8]。而馬克思所說的資本“把所有自然形成的關系變成貨幣的關系”[7],意味著貨幣以數據表征物質財富,并以信息衡量物質的價值。貨幣本質上體現著個體、群體占有生產資料或社會資源的多寡,是物質財富商品化、數據化和信息化的產物。但信息必須以物質為載體,無法脫離物質形態(tài)獨立存在,因此信息物化的過程需要以一定的物質財富為基礎,貨幣存在也必須以物質財富為基礎,將其作為信用擔保。在金本位時代,金作為貨幣是將自身的稀缺性作為信用擔保,布雷頓森林體系下的美元是通過與金進行等價兌換,將金作為外在的信用擔保,在這一體系崩潰后,美元的信用來源就變?yōu)槊绹谑澜绶秶鷥人刂频漠a業(yè)鏈及其所代表的物質生產能力。此外,貨幣的流通與使用也無法脫離物質財富,馬克思曾指出“因為商品總量,即社會財富中執(zhí)行商品職能的部分不斷增大,所以,執(zhí)行流通手段、支付手段、準備金等等職能的金銀量也不斷增大”[9],脫離物質財富的貨幣與白紙并無差異。因此國家需要通過維持貨幣供應量與商品價值量之間的均衡態(tài)勢以保持幣值的穩(wěn)定性,即維持經濟系統(tǒng)中信息容量、信息量的穩(wěn)定性,使物質與信息之間維持一種穩(wěn)定有序的狀態(tài)。
在現代金融體系中,信息容量的變化主要表現為貨幣供應量及其流動性的變化,而這一變化又受到貨幣的延遲支付所產生的債權債務關系即信用關系的影響。信用是根據人或組織既往的經濟狀況而形成的一種對其未來履約能力的判斷[10],它是一種由商品交易、貨幣支付而產生的信息,能夠“把那些分散在社會表面上的大大小小的貨幣資金吸引到單個的或聯(lián)合的資本家手中”,使其“變成一個實現資本集中的龐大的社會機構”[11]。因此信用的存在提升了貨幣的流動性,讓有限的貨幣能夠在一定期限內多次流通、支付。但金融體系的信息容量與系統(tǒng)的不確定性因此增加,消除不確定性所獲得的信息量也隨之增加。金融體系雖然增加了經濟系統(tǒng)的風險,但也賦予其新的經濟增長點和經濟發(fā)展空間。貨幣流通性的有序增長可以消除經濟系統(tǒng)中的不確定性,促進實體經濟穩(wěn)定有序發(fā)展。在信用的支持下,閑散資金通過各類有價證券向實體經濟集聚,而資金背后所代表的物質資源通過企業(yè)的加工、生產、營銷等活動得到優(yōu)化和配置。如大衛(wèi)·哈維所言,由信用關系產生的經濟交易活動,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發(fā)展動力[12]。這種動力并非源自金融體系內部,而是一種由貨幣流動性增加而產生的外部動力,即通過提升社會金融體系中信息流的容量和速率,以負熵即信息整合社會物質財富,優(yōu)化資源配置。
然而貨幣流通帶來的不僅僅是經濟系統(tǒng)的發(fā)展,金融體系中錯綜復雜的信用關系也意味著貨幣流通的復雜化以及相應的金融風險。特別是在電子支付和非電子支付并存的金融體系下,貨幣一旦進入消費市場,在紙幣和電子數據之間不斷轉化、多次流通,銀行就無法追蹤資金的具體往來過程,信用體系中的信息熵也隨之增加[13]。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出現大規(guī)模的交易違約行為,貨幣流通的中斷就可能導致整個資金鏈的斷裂,進而引發(fā)金融體系的系統(tǒng)性危機,造成信息熵的極速增加,導致信用體系癱瘓、瓦解,最終爆發(fā)金融危機。次貸危機就是這樣爆發(fā)的。當購房者的貸款被銀行證券化后,又進入貨幣市場流通,成為其他交易者的貸款,這些貸款再一次被證券化后銷售,如此循環(huán)往復,借貸行為被金融杠桿無限放大后產生大量的“虛假的鏡像”,即貨幣的流動性,社會財富卻沒有隨之增加。換言之,金融體系的信息量和信息熵都隨著貨幣流通性的增加而被放大,整個經濟系統(tǒng)的不確定性隨之增加,潛在的社會信用風險亦隨之增加。在貨幣流通的過程中,只要出現較多的貸款者無力償還貸款,導致資金循環(huán)的進程受阻,混亂的信息即信息熵,其增加的速度就會逐漸超過金融體系的承載力,導致抵押機構、證券公司破產,證券市場也會因此走向崩盤,各國的股市、匯市受到影響劇烈波動,最終導致金融體系崩潰。更為嚴重的是,熵增效應的加劇甚至會進一步引發(fā)全球性經濟危機,經濟系統(tǒng)的熵增效應還會向整個社會系統(tǒng)傳導,貧困、失業(yè)、通貨膨脹、環(huán)境破壞、犯罪率上升等社會問題也將接踵而至[14]。
從系統(tǒng)哲學的視閾來看,世界金融體系的變化、發(fā)展歷程遵循著復雜系統(tǒng)的變化趨勢。特別是在當前的國際局勢下,主權國家作為全球社會系統(tǒng)的子系統(tǒng),法定貨幣成為主權國家在自身系統(tǒng)內行使經濟權力的媒介,資本若想超越主權國家這一子系統(tǒng)所能獲得的政治經濟權力,就需要在更大范圍內取得世界貨幣的發(fā)行權。任何貨幣一旦成為世界貨幣,便在全球系統(tǒng)中占據經濟主導地位。因此在貨幣資本進行空間擴張的過程中,各國都試圖將一切社會資源卷入商品化的浪潮之中,并在經濟全球化的進程中推動本國貨幣的國際化[15],提升其在國際支付中的占比。而全球化作為資本主義解決國內生產過剩的主要方式,發(fā)達國家總是通過強化本國貨幣的世界貨幣職能,以貨幣的形式向其他國家輸出資本,將發(fā)展中國家的資源吸收到國際性資源流通網絡中,將其商品化、資本化,使各國經濟系統(tǒng)越來越成為全球性市場經濟網絡系統(tǒng)的子系統(tǒng)[15],使全球經濟系統(tǒng)的規(guī)模和信息容量得到提升,使國際貿易的經濟收益和發(fā)展?jié)摿σ搽S之增加。與此同時,生產的社會化程度在全球范圍內逐漸加深,越來越多的物質財富實現資本化,在金融資本的推動下實現有序擴張。換言之,資本通過對全球性資源的重新配置和持續(xù)優(yōu)化,推動全球經濟系統(tǒng)中負熵流的增加和信息熵的消除,由此推動經濟全球化的進程以及全球經濟的繁榮發(fā)展。但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逐漸深化,全球經濟系統(tǒng)、各國市場相互連通,世界貿易的總體規(guī)模在擴大,其結構越來越復雜,全球經濟系統(tǒng)中存在的風險也日益加劇。
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美元本位下的世界金融體系存在天然的缺陷,即美元霸權使世界金融體系長期處于熵增效應的控制之下。究其原因,美國作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其擁有的強大綜合國力、高端技術產業(yè)鏈及其所代表的龐大物質財富,使其獲得超越國家范圍的強大信用,這成為美元具備世界貨幣的物質基礎和信用基礎,也使美國所擁有的政治權利超出國界范圍,通過美元在其他國家的流通和使用,形成他國政治經濟的實質性干涉。美元成為一般支付手段、一般購買手段和一般財富的絕對社會化身,執(zhí)行世界貨幣的職能[16]。從理論層面來說,世界貨幣“最主要的職能是作為支付手段平衡國際貿易差額”,“把財富從一個國家轉移到另一個國家”[11],最終達成國際貿易收支平衡。然而在國際貿易的實踐中,財富轉移最終仍然“以商品形式實現”[11]。因此,掌握世界貨幣的發(fā)行權就意味著掌握了貨幣所代表的物質財富,即信息物化的權利。正如基辛格所說,誰掌握了貨幣發(fā)行權,誰就控制了世界。
美元超發(fā)是美國通過大幅提高美元貨幣供應量在全球范圍內進行財富掠奪的過程。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發(fā)行美元的美聯(lián)儲則成為“世界央行”,美國實質上獲得了各國在境外的貨幣管理權,以及這些貨幣所代表的物質財富的交易權。換言之,美國的超級大國地位是以控制全球的交易市場和物質商品作為基礎的。美元作為世界貿易清算、結算的主要貨幣以及資本市場的主要交易貨幣,實質上占據了其他國家貨幣的流通手段職能。美聯(lián)儲的貨幣政策甚至會對全球經濟體系中貨幣流動性的方向和規(guī)模產生影響,這意味著美國以一國之力控制著全球的貨幣信息,影響著全球金融體系中信息熵的變化。而美國的金融政策主要是維護其自身利益,通過世界金融體系將各國生產的物質財富轉移至美國。2007-2020年,美國的GDP由14.45萬億增至20.93萬億美元(1)數據來源:美國經濟分析局,https://www.bea.gov/,貨幣供應量M2由7.4萬億美元增至19.08萬億美元(2)數據來源:美聯(lián)儲官網,https://www.federalreserve.gov/releases/h6/,由GDP的51.2%增長至90.8%,美元的增長速度是美元GDP增長速率的兩倍以上。美元供應量遠遠超出美國所擁有的物質財富生產能力,而美國卻未遭遇明顯的通貨膨脹,這顯然是由其他國家共同承擔了美元超發(fā)所引發(fā)的熵增,為其持續(xù)擴張的貨幣政策買單。
美元作為世界貨幣,使美國金融體系幾乎等同于世界金融體系。美國經濟系統(tǒng)吸收了全球經濟系統(tǒng)的信息容量和發(fā)展?jié)摿?全球貨幣信息所代表的負熵大多輸入美國,造就了美國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因此美國無須大力發(fā)展實體經濟,只需要通過貨幣資本收割全球財富就能支撐起美國對物質財富的持續(xù)消耗。在美國貨幣政策主導下,由美元超發(fā)引發(fā)的貨幣貶值對美國而言幾乎沒有太大的負面影響。其他國家美元儲備的價值因此縮水,導致除美元以外的所有貨幣升值,各國的出口貿易也受到嚴重影響。因此,日本、德國、中國以及美國其他的債權國為了維持美元的幣值穩(wěn)定,都購買了大量美國國債和公司債券。美國政府債務數據亦可證明,美國政府債務總量由2008年的9萬億美元上升至2019年的22.7萬億美元(3)數據來源:美國財政部TIC數據庫,https://www.treasury.gov/resource-center/data-chart-center/tic/Pages/index.aspx,由GDP的62.2%提升至105.43%。而美國一旦在對外貿易中處于順差,就會將資金再次投資到這些國家,產生各種資本收益和美元貶值紅利。換言之,美國通過多次超發(fā)美元,從世界各國攫取大量物質財富,在使自身債務縮水的同時,還通過債務換取的美元進行國際投資。而美國的國內市場仍然保持著相對平穩(wěn),美國向外輸出美元超發(fā)所引起的信息熵,使其他國家不得不承擔美元超發(fā)所導致的全球性通貨膨脹。
美國掌控下的國際貿易支付系統(tǒng)也為其建立美元霸權奠定了技術基礎。美國通過SWIFT(環(huán)球同業(yè)銀行金融電訊協(xié)會)和CHIPS(紐約清算所銀行同業(yè)支付系統(tǒng)),建立起美元主導下的國際貿易結算體系,使其他國家法定貨幣所具有的支付手段和流通手段職能都被美元所占據。美元在貨幣支付手段上的權力體現在對現有國際交易清算體系的影響上??鐕涝灰椎那逅惚仨毻ㄟ^SWIFT和CHIPS兩大系統(tǒng),二者承擔了全球九成以上的國際美元交易,壟斷了全球國際貿易的結算業(yè)務。美國通過在全球范圍內建立一整套完整的貿易制度和金融制度,強化了美元在國際貿易中的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趦纱笾Ц断到y(tǒng),美國建立了一套可以無視債務規(guī)模,不受任何國家約束,經濟政策持續(xù)擴張的國際貨幣秩序[17]。美國因此在國際貿易中占據絕對優(yōu)勢,美元無論是上漲還是貶值、流入還是流出,美國都可以利用美元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獲取巨額收益。而美元超發(fā)實際上打破了國際貿易的收支平衡,破壞了國際貿易中商品交易的公平性,使各國貨幣所擁有的職能被美元所占據。當前世界范圍內出現的經濟下滑、逆全球化、民粹主義等諸多問題,其根源都是美國在美元本位的世界金融體系下通過超發(fā)美元不斷收割全球財富。美國將美元超發(fā)所帶來的信息熵及通貨膨脹輸入其他國家,擾亂了國際貿易體系和世界貨幣秩序,引發(fā)全球金融體系的熵增,導致全球經濟陷入低潮。特別是2020年以來,全球經濟進一步呈下滑趨勢,而特朗普政府為了提振美國的經濟形勢,采取無限制無底線QE(量化寬松政策)和2萬億救市計劃,拜登政府上臺后也提出了1.9萬億美元的救援計劃,美國對世界各國所進行的財富掠奪,使全球金融體系受到經濟衰退與美元霸權的雙重打擊,信息熵持續(xù)上升,金融風險呈現出持續(xù)擴散的趨勢。因此如何應對此次全球性的金融風險,成為中國以及世界各國亟待解決的問題。
在經濟全球化和世界金融體系美元化的大背景下,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國,其經濟系統(tǒng)和金融體系都并非封閉的子系統(tǒng),都面臨著美元體系侵蝕本國貨幣金融體系的困境。因此各國央行既需要維持貨幣供應總量與商品價值總量之間的均衡態(tài)勢,也需要應對美元對本國貨幣的沖擊,使物質財富與貨幣信息維持一種穩(wěn)定有序的狀態(tài),維持國內金融體系運行的穩(wěn)定性。特別是從系統(tǒng)哲學的視閾來看,經濟發(fā)展的過程具有雙重性,一方面是實體經濟所代表的物質財富增長,另一方面是貨幣所表征的信息流動性增長,二者交互發(fā)展、同步增長的過程共同組成了經濟發(fā)展的過程。因此各國政府需要通過金融體系的組織變革生成有序的負熵流,以抑制經濟系統(tǒng)中的信息熵,推動物質財富、貨幣流動性的穩(wěn)定有序增長。換言之,一旦國內貨幣供應總量超過商品價值總量,便會出現貨幣的流動性過剩,同時引發(fā)通貨膨脹,反之則會導致流動性匱乏和通貨緊縮。而在中國現有的金融體系中,由于紙幣與電子支付在貨幣流通流域中并行,抑制信息熵增長首先需要對貨幣的供應量、結構性及其流動性問題進行有效管控。
其中最突出的問題是人民幣貨幣供應量M2的結構性失衡和流動性過剩,以及隨之而來的金融體系的熵增問題。從經濟社會持續(xù)發(fā)展的角度來看,對經濟運行活動未來收益的預期,即信用,是金融體系與投資活動正常運行的基礎。在金融投資領域,短期投機和長期投資在回報周期及其風險性上有所區(qū)別。短期投機主要集中于債券、期貨、股票等金融領域,通過各類金融衍生品分割實體經濟的未來收益。長期投資則集中于實體經濟,推動實體經濟運轉并通過金融產品規(guī)避風險。而商業(yè)銀行獲得的存款都是短期的,交易行為也都是短期的,但宏觀經濟的目標,尤其是供給側改革和創(chuàng)新發(fā)明都是長期的。因此商業(yè)銀行通過吸收短期存款對其進行統(tǒng)籌規(guī)劃以強化貨幣的貯藏手段職能,從而將短期存款轉化為長期資金用于投資。中國人民銀行之所以將貨幣的日常管理權限授予商業(yè)銀行,也是為了通過信用擴張派生貨幣并釋放貨幣的流動性,為市場、企業(yè)提供信貸支持,使其服務于實體經濟。但在具體實踐過程中,現代通信技術提升了信息傳輸效率,使金融體系的交易效率和信息量都明顯提升,導致短期投機的收益率遠遠高于長期投資,投機行為及其信息熵的增加導致經濟風險增加。再加上金融市場中存在做空、對沖、貼現等復雜機制,為投機行為提供了規(guī)則和制度上的支持。商業(yè)銀行將貨幣的流動性用于刺激房地產、科技產業(yè)的股價,使其波動并從中賺取巨額利潤,但是金融投機行為只帶來貨幣表征的信息流動性增長,而貨幣本身并未流向實體經濟的企業(yè)中,因此實體經濟所代表的物質財富并未因此出現增長。綜上所述,中國的經濟發(fā)展面臨著資本金融化、投機化所帶來的諸多風險,金融體系也出現內卷化現象,即金融體系的不確定性增加,信息熵也隨之增長,貨幣信息逐漸脫離其表征的物質財富,傳統(tǒng)行業(yè)面臨融資困難,經濟創(chuàng)新活力和實體經濟發(fā)展都受到影響。
DC/EP為重塑中國金融體系的數字化提供了機會。DC/EP作為中國人民銀行發(fā)布的國家法定數字貨幣,是主權貨幣與大數據、區(qū)塊鏈技術相結合的產物,是一種安全可靠、不可篡改、可追溯來源的新型貨幣[16]。中國人民銀行發(fā)行DC/EP的首要目標是替代流通中的現金,以解決貨幣流通領域中存在的現金支付與電子支付并行的情況,緩解由此帶來的諸多金融監(jiān)管問題。根據中國人民銀行數據顯示,截止到2022年末,人民幣現金規(guī)模仍有10.45萬億(4)數據來源:中國人民銀行,http://www.pbc.gov.cn/。紙幣的流通與使用沒有身份認證環(huán)節(jié)和準入門檻,具有一定的匿名性。電子賬戶、電子支付雖然需要身份認證,但紙幣與電子支付的同時流通又使部分交易仍然可以繞開電子賬戶的身份認證,電子支付也無法有效追蹤所有的詐騙、洗錢、逃稅、非法集資等違法犯罪活動。同時,現金通過商業(yè)銀行數據化并轉化為電子支付流入金融領域,以金融杠桿釋放貨幣流動性,使金融體系中的信息量增加,信息熵也隨之增加。并且由于眾多商業(yè)銀行并存,使國內的金融體系被分割為多個相互分離的子系統(tǒng),貨幣數據存在大量“數據孤島”,數據規(guī)模小、樣本缺失、數據封閉管理無法共享。因此在金融數據規(guī)模整體增加的大背景下,如果不對數據儲存、分析的結構進行優(yōu)化,將會引發(fā)信息獲取的超載現象,即信息熵增[18],導致信息隨著數據增加的過程而趨于匱乏。這也導致經濟主管部門在貨幣監(jiān)管過程中獲取數據、分析數據、科學決策的難度增加,難以實現對貨幣流動性的有效管理。
因此,通過DC/EP替代流通中的現金,將進一步實現人民幣以及國內金融體系的信息化,以DC/EP推動金融數據的互聯(lián)、互通、共享,以強化貨幣政策對市場的調控能力。DC/EP使人們所有的交易行為都有跡可循,不同網絡平臺的交易數據也將被DC/EP所整合、聯(lián)通,納入央行的監(jiān)管體系內,未來金融管理部門能夠通過對數據的實時搜集、處理、共享,提升金融體系的信息管理能力以及貨幣體系的流動性管理能力,降低金融體系的信息熵。同時由于DC/EP設定的存款準備金率為100%,因此DC/EP無法通過商業(yè)銀行的信用創(chuàng)造貨幣流動性。在新的數字金融體系下,商業(yè)銀行的現金業(yè)務將趨于減少直至消失,傳統(tǒng)柜臺業(yè)務也將逐漸弱化。未來商業(yè)銀行及其他金融機構的服務都將由線下轉移至線上,打破時間、地域對傳統(tǒng)金融服務的限制,提升金融服務的效率和水平。金融機構的主營業(yè)務也將由貨幣管理轉向數據分析,為實體經濟提供貨幣金融、商業(yè)信貸等方面的信息服務,推動金融體系的數字化、信息化。而這些數據不僅將成為中國建立征信體系的基礎,也將為中國金融體系的變革提供數據基礎。
DC/EP未來也將成為中國新基建的重要組成部分。DC/EP使人民幣以電子化、數字化的方式存在并流通,推動中國金融體系數字化、信息化進程,帶動中國數字經濟的新一輪發(fā)展。隨著DC/EP的推行與普及,其發(fā)展推動著我國貨幣金融管理的信息化與數據管理的公有化,國家的經濟治理能力也將因此得到提升。DC/EP所加載的區(qū)塊鏈技術,能夠通過溯源機制強化貨幣政策傳導的效果,并在經濟大數據的支撐下強化中國人民銀行、國家金融監(jiān)督管理總局等機構的經濟治理能力。DC/EP所提供的貨幣流動性還為化解短期投機與長期投資之間的矛盾提供技術支撐,在大數據分析的支持下使貨幣金融與實體經濟之間維持一個相對均衡的狀態(tài),形成金融對實體經濟的推動力,即所謂金融的活力。
總之,在DC/EP的基礎上建立新的數字金融體系,不僅能夠大幅降低微觀經濟與宏觀經濟的社會治理成本,還能夠強化貨幣政策的精細化管理和差異化實施?;诖髷祿治鍪菇Y構性貨幣政策與總量型貨幣政策有機結合,中國人民銀行也可以在充分考慮區(qū)域間經濟差異的基礎上實施金融利率的市場化政策,推動不同地區(qū)、不同行業(yè)貨幣金融政策的差異化管理。
從系統(tǒng)哲學的視閾來看,經濟全球化作為一種人口、物質、能量、信息等諸多要素在空間維度上持續(xù)流動的社會活動,逆全球化的趨勢正在使國家之間正常的人口流動與物質財富的流動有所放緩,金融、知識等信息的流動反而有所加強。因此在產業(yè)鏈重塑的逆全球化時代,數字經濟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其重要性正在超越實體經濟,經濟全球化的發(fā)展進程以及世界金融體系呈現出“脫實向虛”的趨勢??梢哉f,逆全球化正在導致美元本位的世界金融體系走向衰落,這為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國提供了重建世界金融秩序的機遇。而中國作為5G技術、法定數字貨幣以及數字經濟的引領者,將參與到世界金融秩序的重建過程中,在建立更為公平、合理的世界金融體系的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DC/EP也將在重構全球貨幣框架的過程中提供技術支撐。
當前全球金融體系所面臨的諸多問題,主要是由美元作為世界貨幣所引發(fā)的。美元作為實質意義上的世界貨幣,使美國擁有超越所有主權國家的經濟權力,即世界貨幣的發(fā)行權。美元成為一般支付手段、一般購買手段和一般財富的絕對社會化身,執(zhí)行世界貨幣的職能[11]。這就意味著美元以外的所有主權貨幣,其流通手段職能和支付手段職能都僅限于各國國境范圍內,一旦超出國境,就喪失了世界貨幣的職能。而美元作為世界貨幣,實質上將各國所擁有的貨幣發(fā)行權和流通權一分為二,形成國內和國外兩個相對獨立的貨幣管理體系,美元攫取了各國境外的貨幣管理權,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侵蝕著各國貨幣的國內管理體系。美國通過美元的世界貨幣職能,分割并攫取了各國貨幣在國境外所擁有的價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貯藏手段等貨幣職能。而美聯(lián)儲所推行的貨幣政策也并非依據全球經濟與金融發(fā)展的情況,而是根據美國本國的國情和利益,因此其政策溢出效應會對其他國家造成負面影響,擾亂各國主權貨幣的匯率及其流通與管理,引發(fā)深層次的“特里芬悖論”。
美元的存在具有雙重功能,它既是主權貨幣,又是世界貨幣。因此美國經濟的高度金融化,也導致美元本位下全球經濟體系趨于金融化。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元供應量處于持續(xù)增長的態(tài)勢,美國通過美元操縱資本,迫使全球范圍的各種產業(yè)為其輸入廉價、優(yōu)質的商品。這使得全球金融體系的信息熵呈現上升趨勢,全球經濟系統(tǒng)的不確定性日益增加。對美國而言,全球金融體系是一個相互連通的整體,美國通過SWIFT和CHIPS獲取各國金融流通的數據,并通過控制全球金融體系,將通貨膨脹所代表的信息熵輸出國外。對其他國家而言,全球金融體系被美元分割為諸多相對封閉的子系統(tǒng),國際貿易的金融數據被美國壟斷,導致各國在國際貿易中處于劣勢。并且各國在參與國際貿易的過程中必須將本國貨幣兌換為美元,貨幣兌換的匯率標準也被美國所操縱,各國在國際貿易中的貨幣管理權受到美國控制。而這種美元與各國法定貨幣在國際貿易中同時并行的現狀,意味著同時存在不同的貨幣標準、不同的金融管理體系和不同的信息管理體系,意味著全球金融體系被割裂,這嚴重阻礙著世界金融秩序的正常運行。在這一體系下,各國金融體系的正常運行受到影響,卻承受著美元泛濫所帶來的金融風險和信息熵。中國也是如此,作為美國的主要債權國,中國持有大量美元外匯儲備,這些外匯儲備和美債受到美元超發(fā)的影響而不斷縮水,中國對外貿易所獲得的收益被美國變相掠奪,中國經濟體系受到美元體系的影響和控制??傊?美元體系客觀上已經成為阻礙經濟全球化深入發(fā)展的主要因素。
DC/EP為推動人民幣跨境結算提供了機會。金融監(jiān)管部門能夠通過DC/EP強化科學管理水平,創(chuàng)造穩(wěn)定的人民幣流動性,提升人民幣貨幣體系中的負熵,推動人民幣的國際化水平。2020年5月14日,央行等四部委發(fā)布《關于金融支持粵港澳大灣區(qū)建設的意見》,擴大銀行業(yè)、證券業(yè)、保險業(yè)等金融領域的對外開放。而伴隨著中國金融開放政策的實施,DC/EP的重要性也日益凸顯。DC/EP以區(qū)塊鏈技術強化對信息流的控制,追溯金融領域中貨幣流通的路徑、方向及數量,為打擊國際金融詐騙、洗錢等跨國犯罪活動提供數據支撐,并提升國家對人民幣匯率的控制能力,強化國家抵御國際金融風險的能力。而通過DC/EP產生的負熵流還能夠用于優(yōu)化日趨開放的中國金融體系,使其中錯綜復雜的金融數據有序化,降低金融開放帶來的不確定性。由DC/EP所形成的規(guī)模整合、實時流動的金融大數據則成為國家經濟治理的直接依據,通過智能算法對金融大數據進行實時分析,為抵御外資流入帶來的匯率風險提供技術支撐。此外,金融國際化不僅僅意味著引進外資,更重要的是輸出人民幣投資。因此在DC/EP支持下的金融開放,既要提升國內金融體系的信息容量,增加國內經濟發(fā)展的潛力,同時也要為中國企業(yè)參與國際競爭提供金融數據和技術支撐。
DC/EP為提升人民幣的國際支付占比奠定了基礎。中國能夠通過DC/EP抑制美元對全球貿易的強勢影響,提升人民幣在國際貿易結算中的份額,削弱美元通過匯率渠道產生的溢出效應。美元之所以成為世界貨幣,是因為美國是世界貿易體系和世界金融體系的主導者。但是美國在享受經濟金融化所帶來的好處的同時,也面臨著實體經濟萎縮的現實困境。美國長期維持著巨大的貿易逆差,導致美國國內實體經濟以及藍領中產階級的萎縮。這樣的代價中國無法承受,因此人民幣并不會取代美元成為世界貨幣。央行數字貨幣DC/EP國際化的目標,僅僅是提升人民幣的國際化地位,使國際貿易中人民幣支付的比例與中國的國際貿易貢獻率相適應,并通過DC/EP的金融大數據提升人民幣國際支付的效率和服務水平,優(yōu)化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tǒng)(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為中國及其貿易伙伴提供良好的跨境交易服務。依托中國現有的數字化基礎設施,DC/EP不僅可能成為全球領先的主權數字貨幣,還可能基于自身的技術標準為重建世界金融體系提供方案。
在當前的國際貿易體系中,主權國家若想在國際貿易中獲得世界貨幣的流動性,就需要長期持有美元儲備,而“特里芬悖論”已經說明,任何單一貨幣體系都不適用于當前的多邊貿易體系,因此需要構建一種以多種主權貨幣為基礎的國際安全貨幣體系[19]。早在1969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就提出了合適的替代方案,即特別提款權(Special Drawing Right,簡稱SDR),將其用于緩解主權貨幣作為儲備貨幣的內在風險。但由于分配機制和使用范圍等諸多限制,SDR的作用至今未得到充分發(fā)揮[20]。英格蘭銀行行長馬克·卡尼提出了“綜合霸權貨幣”(Synthetic Hegemonic Currency),一種由央行發(fā)行的、以一籃子貨幣作為儲備支持的數字貨幣[21]。其目的是取代美元的主導地位,降低美元對全球金融環(huán)境的影響力,降低新興市場資本流動的波動性。這些替代方案的設計思路大致相同,都是以多元貨幣組合取代單一世界貨幣。但這些方案都未得到有效實施,既是受到國際政治因素的影響,也是因為缺乏有效的技術手段來實現方案中的復雜設計。而DC/EP作為一種已經實現流通使用的法定數字貨幣,提供了以數字媒介取代美元成為世界貨幣的技術手段。因此將DC/EP技術標準與SDR的設計方案相結合,建構數字貨幣特別提款權(Digital Special Drawing Right,簡稱DSDR),能夠為全球貿易提供流動性,進而建立一個全新的世界金融體系。DSDR的使用和推廣將成為關乎世界貿易體系以及全球金融體系的重要議題,其實施情況將影響金融體系數字化和全球化水平。DSDR不僅能夠通過區(qū)塊鏈技術抑制由資本擴張和信用擴張所引發(fā)的各種金融風險和信息熵,還能夠追溯貨幣流通的來源和去向,使貨幣流通總量與商品流通總的價值量大致相等,維持國際貿易的收支平衡以及各國貨幣幣值的穩(wěn)定,建構一個更為公平、合理的全球金融體系。展望未來,在DSDR推動下,國際貿易活動中貨幣資本的無序擴張將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國際貿易活動逐漸走向有序化,全球貿易活動也將進入新的發(fā)展階段,走向和諧、共生的全球貿易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