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西陽

(河南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南朝范曄的《后漢書》是一部紀傳體斷代史，詳細記載了東漢歷史，體系完備，史料豐富，文筆優(yōu)美，廣受推崇。該書在傳抄、刊刻、流傳中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后代學(xué)者廣泛研究。自梁劉昭、唐李賢注解后，宋代學(xué)者開始輯錄與考訂，如楊侃的《兩漢博聞》抄錄《后漢書》精妙詞語5卷多，劉攽的《東漢刊誤》專于考訂勘誤與分析致錯之故，南宋吳仁杰的《兩漢刊誤補遺》主要是訂正與補遺。清代以來，樸學(xué)興盛，《后漢書》輯佚、?？?、考訂等成果斐然。清初，萬斯同的《東漢諸王世表》《東漢外戚侯表》等補撰東漢諸表，姚之骃的《后漢書補逸》搜輯了8家散佚的《后漢書》，何焯的《義門讀書記》收錄了針對《后漢書》的考據(jù)成果。何焯?？庇炚`、評閱史書，開清一代校勘考據(jù)之風(fēng)，考論常為后代學(xué)者征引。此外，林茂春的《后漢書拾遺》、杭世駿的《諸史然疑》等對《后漢書》進行了校勘與考訂。總體來說，清代早期關(guān)于《后漢書》的研究有所突破，然而進行整體性探究的學(xué)者相比乾嘉時期尚顯不足。陳景云是整體研究“兩漢書”的代表人物，其《兩漢訂誤》對《后漢書》及其注文進行了整體性?？迸c考訂，成果亦多被學(xué)者認可。但長期以來，針對陳景云《后漢書》整理成果的研究，相比清代其他考據(jù)學(xué)成果，如惠棟、錢大昕、王先謙等的研究著作，相對薄弱。筆者以陳景云針對《后漢書》的整理成果為對象，具體分析其校勘與考訂內(nèi)容，探究其?？狈椒ㄅc考訂特點。

1 陳景云與《兩漢訂誤》

陳景云(1670—1747年)，字少章，江蘇吳縣(今江蘇蘇州)人?？滴踔?，曾在京兆試，落選后，設(shè)館教書，后以母老辭歸，居家著述，去世后，門人私謚文道先生。陳景云博覽群書，精于考據(jù)，在史學(xué)領(lǐng)域頗有造詣。馮桂芬稱他“博通經(jīng)史，淹貫群籍，長于考訂”[1]321。《清儒學(xué)案·果堂學(xué)案》云：“陳景云字少章，……凡經(jīng)史子集、地理制度，下及稗官家，無不綜覽。尤深于史學(xué)?！盵2]2399王峻的《清故文道先生墓志銘》、沈廷芳的《文道先生傳》等載有陳景云的生平，并高度評價其學(xué)術(shù)能力。陳景云著有《讀書紀聞》《兩漢訂誤》《三國志舉正》《綱目訂誤》《通鑒胡注舉正》《紀元要略》《文選舉正》《韓文點勘》《柳文點勘》《群經(jīng)刊誤》等，后被其子黃中編為《文道十書》?！秲蓾h訂誤》收錄了陳景云關(guān)于《漢書》《后漢書》的考訂成果。筆者梳理發(fā)現(xiàn)，此書的名稱、卷數(shù)在不同文獻中有所不同。除了常見的四卷本《兩漢訂誤》外，還有一些文獻(1)沈廷芳的《文道先生傳》、錢泰吉的《曝書雜記》、張之洞的《書目答問補正》、趙爾巽的《清史稿》皆稱《兩漢舉正》，共5卷，馮桂芬的《(同治)蘇州府志》稱該書只有3卷。稱為《兩漢舉正》，5卷或3卷。吳卓信的 《漢書地理志補注》“故曰蒲秦更名”條稱《漢書舉正》[3]556，相關(guān)地理考證的文字與《兩漢訂誤》完全相同。吳卓信所稱《漢書舉正》實為《兩漢舉正》。梳理史籍和各部文獻，不見陳景云有兩部內(nèi)容不同的考訂“兩漢書”的著作。由此可見，《兩漢訂誤》《兩漢舉正》實為同一部書。這與陳景云的《三國志》考訂之作《三國志校誤》《三國志舉正》情況相似。另外，《四庫全書總目》史部正史類收有《三國志辨誤》，疑為陳景云之作。韓李良經(jīng)過考證，認為《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所載的《三國史辨誤》與《三國志辨誤》實為同一書，作者是陳景云[4]。

關(guān)于《兩漢訂誤》的卷數(shù)，現(xiàn)上海圖書館收藏的稿本共2冊4卷，《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收錄的是4卷[5]54。仔細檢閱，4卷本內(nèi)容完整，并無缺漏。王大隆在《兩漢訂誤·跋》中說：“首尾完具，疑與王沈所述非有差池，但分卷偶異耳?！盵6]1109《兩漢訂誤》的卷數(shù)不同應(yīng)是分卷方法不同造成的。該書問世后未有刊本，1936年，王大隆借吳興劉氏嘉業(yè)堂藏青浦王蘭泉家鈔本，編入《丙子叢編》。《叢書集成續(xù)編》[7]、《兩漢書訂補文獻匯編》[8]、《清人著述叢刊》[9]收錄的影印本《兩漢訂誤》是《丙子叢編》本?！秲蓾h訂誤》尚存稿本2冊，藏于上海圖書館。

2 對《后漢書》的校勘與訓(xùn)詁

2.1 文字?？?/h3>

古籍的訛文、衍文、脫文、倒文等現(xiàn)象影響文本的使用。陳景云?？绷恕逗鬂h書》的正文、注文。

2.1.1 訛文和脫文

訛文、脫文是古籍流傳中常見錯誤。陳景云指出并勘正了訛文、脫文，分析了致誤、致脫原因。

如《后漢書·李通傳》“詔諸李隨安眾宗室會見”注引《謝承書》曰：“安眾侯劉崇。”[10]557陳景云案：

據(jù)前書《王子侯表》，安眾侯崇居攝元年(公元6年)舉兵為王莽所滅，建武二年(公元26年)以崇從父弟寵紹封，蓋崇死于莽未篡漢之先，安得身佐中興乎，此必傳寫之誤，非謝書之妄也[6]1098。

陳景云據(jù)《漢書·王子侯表》[11]459認為當(dāng)是劉寵，故“崇”當(dāng)作“寵”，這是傳寫致誤。沈欽韓在《后漢書疏證》中引陳景云的考論，并據(jù)《元豐九域志》《讀史方輿紀要》補充說明了“安眾”的方位[12]6?！逗鬂h書集解》此條下引顧炎武、惠棟、陳景云之觀點。中華書局點校本《后漢書》(以下簡稱點校本)據(jù)《后漢書集解》改作“寵”。

如《后漢書·竇何列傳》“因復(fù)博征智謀之士龐紀何颙等”條[10]2248。陳景云據(jù)《荀彧傳》《袁紹傳》指出異文，即“龐紀”在他處有作“逄紀”文，據(jù)《袁紹傳》《劉盆子傳》中“逄”皆注音為“龐”認為“龐”字誤。當(dāng)是音近而致訛?！都庑Ｑa》援引陳景云的觀點[13]793?！缎？庇洝吩疲骸啊缎Ｑa》引陳景云說……今據(jù)改。按：‘逄’讀同‘龐’，音近而訛。”[10]2255

如《后漢書·伏侯宋蔡馮趙牟韋列傳》“韋彪以之失名，竟歸，為奸人所害”條[10]921。陳景云認為“竟歸”上脫“刑”字，又訓(xùn)詁語辭，“刑竟歸者謂坐論罰，作之期已滿而歸也”。點校本作“竟歸”。《后漢紀·孝桓皇帝紀》載有史弼獲罪后“得減死一等，刑竟歸田里”[14]425，《后漢書·史弼傳》也有作“刑竟歸”的用法[10]2112。鑒于各本均未變動，而這些考訂未能說明“刑”字必為原文所缺，尚不能據(jù)陳景云之論斷而改之，但可見陳景云?？惫Φ字睢?/p>

2.1.2 衍文和倒文

衍文是后來增加的文字，倒文是原文詞句出現(xiàn)顛倒的情況，?？敝休^為多見。陳景云善于通過考究文獻和史實指出并勘正衍文和倒文。

如《后漢書·耿弇列傳》“為京兆虎牙都尉”注引《漢官儀》曰：“京兆虎牙都尉、扶風(fēng)郡。”[10]724陳景云認為此處注文應(yīng)只釋虎牙，不應(yīng)兼及扶風(fēng)，而且“扶風(fēng)郡”與上下文義不合，應(yīng)是“偶失刪耳”。點校本作“扶風(fēng)都尉”?！缎？庇洝吩疲骸皳?jù)《刊誤》改?！盵10]730《刊誤》即劉攽的《東漢書刊誤》?！逗鬂h書·光武十王列傳》“桓帝立河間孝王子恭為參戶亭侯”[10]444條，陳景云據(jù)《河間孝王傳》記載，漢順帝陽嘉元年(132年)已經(jīng)封孝王子13人為亭侯參戶，漢桓帝延熹四年(161年)不應(yīng)復(fù)立，認為“恭為”為衍文。點校本依據(jù)《東漢書刊誤》《后漢書集解校補》認為此二字為衍文。

如《后漢書·循吏列傳》“劉寵，兄弟齊名稱”注文“洪曰：‘若使明君用公山于前。’”[10]2479陳景云根據(jù)漢代習(xí)慣稱州將為“明使君”，認為此處“使明君”為倒文。王先謙在《后漢書集解》中引陳景云觀點，點校本據(jù)陳景云說改之。

2.1.3 對提行和誤入的說明

古書中難免該提行而未提行、正文誤刻入注文、注文誤入正文的情況，陳景云進行了指正。

如《后漢書·郭符許列傳》“初太始至南州云至名聞天下”條[10]2227，陳景云據(jù)明嘉靖汪文盛刻本，認為這段文字屬于注文，是誤刻入正文?！缎？庇洝繁容^了汲古閣本、殿本、汪刻本、閩本，與陳景云觀點一致。又如《后漢書·鄧張徐張胡列傳》“民用溫給”注文曰“音糒糗也干飯屑”[10]1498，陳景云認為這7字應(yīng)是小字，而且雙行，此處誤入注文。王先謙根據(jù)上下文義及考《東觀漢記》，認為“音糒糗也”是小字注，混入注文[13]525，《?？庇洝芬舱J為此7字是混入注文[10]1513。又如《后漢書·班梁列傳》“何熙字孟孫”[10]1593條，陳景云認為何熙是附見之人，此處不應(yīng)提行?！逗鬂h書集解》未提行，《?？庇洝诽嵝小?/p>

2.2 訓(xùn)詁語辭名物

清代學(xué)者重視訓(xùn)詁之學(xué)，這與語辭名物的發(fā)展變化有關(guān)。為深入理解文本，陳景云對《后漢書》及注文中的文字、文義、名物等進行了訓(xùn)詁與考訂。

如《續(xù)漢志·祭祀志》“持衡拒”[10]3165條，陳景云認為“拒”即“矩”，是古字通用，曹金華考查《通典》，認為當(dāng)作“持衡矩”[15]1361。又如《后漢書·班彪列傳》“雨師汎漉”[10]1363條，陳景云認為“汎”應(yīng)作“汛”，釋為灑掃，“汎”與“泛”雖同，但此處不能通用?！逗鬂h書集解》亦作“汛”[13]479。

又如《后漢書·宗室四王三侯列傳》“論豈游俠下客之為哉”，章懷太子李賢注“下客謂毛遂馮煖之徒也”[10]555。陳景云案：“下客謂折節(jié)下士也，注非。”[6]1098此處“下客”當(dāng)解為“折節(jié)下士”，該詞出自《魏志·袁紹傳》，形容降低身份，禮遇地位或名氣低的人。此處作名詞，當(dāng)為名望、地位低的人。李賢注解為具體指代，不完全符合文義?！逗鬂h書集解》引陳景云之訓(xùn)詁，置于其下。

陳景云對《后漢書》文本的整理不止于此。經(jīng)梳理，陳景云對《后漢書》的文本刊誤中，訛文159條，衍文60條，脫文53條，倒文10條，關(guān)于提行、誤入的說明5條，訓(xùn)詁12條，共計279條，占全文近83%，充分說明他對文本校勘與訓(xùn)詁的重視。

3 對史實的考訂

陳景云考訂了原文、注文，涉及職官5處、地理16處、歷史人物9處、歷史事件21處，另有注文出處5處，共計56處，總體占比略低，但考訂詳實，涉及領(lǐng)域較廣，為《后漢書》研究提供了重要資料。

3.1 職官考訂

制度研究在史學(xué)中有著重要地位，清代錢大昕、王鳴盛、李慈銘等非常重視制度考證。陳景云考訂了職官制度，包括職官的淵源、官職的特征等。

《后漢書·桓榮丁鴻列傳》“三遷羽林中郎將”條注文引《華嶠書》曰：“遷平津都尉、鉤盾令?！盵10]1258劉攽認為平津并非郡，不會置都尉，并推測是平準令訛誤為平津都尉。陳景云考《靈帝紀》及注，認為《華嶠書》之注無誤，平津都尉是漢靈帝因黃巾之變特置的八關(guān)都尉官之一?！逗鬂h書集解》考訂“平津都尉”職官時引陳景云之考訂成果，置于劉攽之下。又如《后漢書·楊震列傳》“以問侍中任芝、中常侍樂松”條[10]1781，陳景云據(jù)《續(xù)漢志·百官志》記載，中常侍皆由宦官擔(dān)任，又據(jù)楊賜奏疏中“樂松處常伯”，認為樂松是士人，故“中常侍”有誤。曹金華據(jù)范曄《后漢書》中《酷吏傳》《蔡邕傳》《劉陶傳》中樂松職位認同《通鑒考異》的觀點，樂松絕非“中常侍”[15]701。

3.2 地理考訂

陳景云非常重視地理，不僅勘正地名訛誤，還考訂州郡廢置、地理變遷等。如《后漢書·光武帝紀》“八年五郡太守與車駕會高平”，章懷太子李賢注“五郡謂隴西，金城天水酒泉張掖”條[10]54，陳景云案：

攏西、天水二郡時皆為隗囂所據(jù)，非河西地也。據(jù)《竇融傳》，當(dāng)作武威、敦煌。又注：后改為高平。按高平二字當(dāng)乙，蓋后代以漢平高峻于此，故特更其名也。貢父言改為高平下合有郡字亦非，檢郡國志無高平郡[6]1096。

考訂了注文中的“五郡”，認為“攏西”“天水”并非河西地，應(yīng)是“武威”“敦煌”，《后漢書集解》所引錢大昕說與陳景云一致?！案咂健笨h更名是后代以“漢平高峻于此”。通過考索《郡國志》指出劉攽的考訂錯誤，?？薄鹅`帝紀》“原州高平縣”條，據(jù)《唐志》“高平”當(dāng)作“平高”[6]1098。《后漢書集解》引萬承蒼之考訂，“高平本非郡名，蓋高平縣后改為平高，見《唐志》”[13]53?！缎？庇洝纷鳌捌礁摺?，據(jù)殿本改。陳景云援引諸家，考訂了地理區(qū)劃、歷史沿革、具體地名。

3.3 人物考訂

史書所載人名與身份有誤會影響文本的正確理解，陳景云重視人物考訂。如《后漢書·張曹鄭列傳》“其門人東萊王基”[10]1212條。陳景云案：

《魏志·王基傳》但言據(jù)持鄭義，與王肅抗衡，不云嘗師鄭氏。計基年輩，乃蕭之儔，非郗、崔匹也，似不得與二公同師。時又有樂安孫炎，亦非肅譏短鄭氏。炎本受學(xué)于鄭氏門人，而唐孔氏《詩疏》誤以為鄭氏之徒，恐范史之失類此[6]1100。

王基并非鄭玄的門徒，據(jù)孫炎從學(xué)于鄭氏門人而被誤為直接師承鄭玄一事，推測王基未直接師從康成，而是受其影響，范曄未能細審而致誤。錢大昕考《魏志》與王基墓碑文，考證了王基的年齡，認為王基“私淑鄭學(xué)，非親受業(yè)者也”[16]207。王先謙將二人考訂皆收于《后漢書集解》此條下。

又如《后漢書·虞傅蓋臧列傳》“帝常手詔問之”，注“因表用處士扶風(fēng)孫瑞為鷹鷂都尉”條[10]1883。陳景云案：

處士扶風(fēng)孫瑞，當(dāng)作扶風(fēng)士孫瑞。瑞后以衛(wèi)尉死難，事詳《獻紀》。其為扶風(fēng)人，則見于《三輔決錄注》也。蓋傳寫者不知士孫為姓而妄改耳[6]1103。

據(jù)《獻帝紀》認為“孫瑞”當(dāng)是“士孫瑞”，“士孫”是姓氏。又據(jù)《三輔決錄注》確定其出生地為“扶風(fēng)”，此處是傳寫致誤?；輻澱J為此處脫“士”字[13]658。點校本據(jù)惠棟說，補“士”字。

3.4 歷史事件考訂

史書所載的歷史事件有時會出現(xiàn)因果不明、時間不清等問題，陳景云考訂中注重對章懷太子李賢注中的歷史事件進行說明。如《后漢書·楊李翟應(yīng)霍爰徐列傳》“至使議弄神器，改更社稷”，李賢注“竇憲出入禁中，得幸太后，圖為殺害”條[10]1603。陳景云案：

因得幸謀逆者，侍中郭舉也，《注》誤甚[6]1102。

考證此人并非竇憲而是侍中郭舉?！陡]憲傳》云：“舉得幸太后，遂共圖為殺害。”[10]819李慈銘提出：“竇憲無逆謀，《馬光傳》注引《東觀漢記》可證?！逗鬂h書·竇憲傳》亦僅云舉等共圖為殺害，未知所圖者為何人，蓋亦當(dāng)時文致之詞也?！盵17]114可見，陳景云存疑，尚缺深入考證，故稱注文“誤甚”。

3.5 注文出處的說明

陳景云考訂《后漢書》注文的文字、音韻、史實，還比對文獻，對一些注文的出處進行說明。如《后漢書·楊震列傳》“極盤游之荒”，李賢注“《詩》云：‘槃于游田’”條[10]1778。陳景云案：

《毛詩》無“槃于游田”句，注別有所出[6]1103。

“槃于游田”并非出自注文中所稱的《詩》中。柳從辰考訂后認為此句出自《尚書·無逸》篇文，“《詩》云”當(dāng)作“《書》云”[13]626。

又如《續(xù)漢志·郡國志》“司隸校尉部，郡七”，劉昭注“《魏志》曰：‘曹公分關(guān)中置漢興郡，用游楚為太守’”條[10]3408。陳景云案：

今本《魏志》無此文，疑出《魏略》[6]1108。

《續(xù)漢志集解》引陳景云說，為點校本所采用?！缎？庇洝吩疲骸坝纬乱姟段褐尽贰稄埣葌鳌纷?，正引《魏略》，今據(jù)改?！盵10]3420

4 ?？狈椒?/h2>

作為前四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漢書》《后漢書》的史學(xué)價值極高，歷代學(xué)者的研究成果不勝枚舉。呂思勉說：“四史差不多是后世歷史的淵源，成了治史的常識和最普通的學(xué)問?！盵18]93《漢書》《后漢書》要求治學(xué)者具有博古通今的學(xué)識和深度分析求證的能力，其研究成為最艱難和嚴苛的學(xué)問。陳景云的?？迸c考訂涉及領(lǐng)域廣，還綜合運用音韻、文字、職官、輿地、制度等知識，深入考證文本，追本溯源。

如《后漢書·南匈奴列傳》“五年，右部怗落與休著各胡白馬銅等十余萬人反”條[10]2965。陳景云案：

“休著”為《烏桓傳》《鮮卑傳》并作“休著屠各”。又《張奐傳》作“休屠各”，似“休著屠各”乃部落本名，或省“屠”字與“著”字者，塞外語言無定故也[6]1106。

該部落應(yīng)為“休著屠各”，從語言特點的角度看，文中省字是因“塞外語言無定”。《后漢書集解》引錢大昕的觀點。錢大昕先從音韻學(xué)角度訓(xùn)詁“著屠”，又據(jù)《晉書·匈奴傳》認為此處當(dāng)作“休屠各”[13]1044。

又如《后漢書·列女傳》“后同郡郭弈喪妻，爽以采許之”[10]2798條。陳景云案：

按郭嘉卒于建安十二年，年三十八，時荀爽之沒已幾二十年。計爽存日，嘉年方冠，不得有受室壯子。又爽名德素著，亦定無強奪女志事。爽、弈二字必有誤[6]1098。

根據(jù)郭嘉與荀爽的年齡差，荀爽在世時，郭嘉方加冠，其子不應(yīng)已成家，且妻死又娶；又根據(jù)史書所載荀爽品德向來卓著，此處撰寫奪女之志一事與前文表述不合，故有誤?！逗鬂h書集解》亦引沈欽韓之說。沈欽韓認為郭奕并非郭嘉之子，應(yīng)該另有其人[13]978。曹金華援引他文，考證了郭嘉與荀爽的年齡，證明此處絕非郭嘉之子郭奕[15]1171。

陳景云校勘《后漢書》時，綜合各種知識，運用多種考訂方法。恰如王大隆在《兩漢訂誤·跋》中所言：“是書考訂制度，校正文字，皆極精審?！盵6]1109

此外，陳景云擅于利用版本、依據(jù)上下文義、旁征博引的參互考訂。

1) 版本參互考訂。陳景云在?？敝谐Ｓ盟伪?、南監(jiān)本、汪文盛刻本、閩本與底本(2)關(guān)于《兩漢訂誤》的底本問題，陳景云?？睍r明確使用了宋本、南監(jiān)本、汪文盛刻本、閩本，其中宋本并未言明為何本，但可以排除其他3本?！秲蓾h訂誤》中有一條“子殤王石嗣注殤作煬”(徐蜀.兩漢書訂補文獻匯編[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1098)，陳景云認為“‘殤’作‘煬’為是”，肯定了注文。筆者查閱古籍發(fā)現(xiàn)，元大德本、王叔邊本、白鷺洲書院本、黃善夫本、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皆無此3字注，紹興江南東路轉(zhuǎn)運司本與中華書局點校本于此處作“煬”，無誤。唯見汲古閣本有此3字注，故疑其底本為毛本。但筆者能力有限，難以將文獻全部集齊，故僅有以上推論，希望能為相關(guān)研究提供一點幫助。對校。如《后漢書·孝獻帝紀》“初平元年，三月乙巳，車駕入長安，幸未央宮”[10]369條。陳景云案：

“宮”下一宋本有：“是日書晦有翟雉飛入宮，獲之”，十二字諸本并無[6]1097。

唯有一宋本此處有“十二字”，并列出異文。姚之骃在《后漢書補逸》中補此闕文，認為是董卓逼帝遷都、焚宮廟所引發(fā)的災(zāi)異，范史在此處闕文[19]199。

2) 結(jié)合上下文義考訂。如《后漢書·馮岑賈列傳》“時天風(fēng)狂急，彭奇船逆流而上”[10]661條。陳景云案：

“天風(fēng)”當(dāng)從注作“東風(fēng)”，下順風(fēng)正與上東風(fēng)相應(yīng)也。魯奇應(yīng)募先登以偏師獨進，岑彭見敵勢已摧乃悉軍并進耳，奇船上亦不合有“彭”字[6]1099。

根據(jù)注文所引內(nèi)容，結(jié)合上下文義，“天風(fēng)”當(dāng)為“東風(fēng)”，據(jù)上文魯奇獨進，下文岑彭見勢并進，指出“彭”字衍。王先謙在《后漢書集解》中引陳景云說，《?？庇洝窊?jù)《后漢書集解》刪“彭”字。曹金華考證認為此處作“時東風(fēng)狂急”[15]284。

3) 旁征博引參互考訂。如《后漢書·文苑列傳》“臺牧者之所貪”，李賢注“諸本并作‘臺牧’未詳其義，融集作‘掌牧’”條[10]2655。陳景云案：

“臺牧”“掌牧”，史與集并誤，當(dāng)從《文選》作“掌技”，文義始協(xié)[6]1105。

“臺牧”“掌牧”皆誤，依《文選》，文義才契合。《后漢書集解》征引諸家觀點，考訂了孔融《孔少府集》“掌牧”二字。其中錢大昕列出異文即《文選》此處作“掌技”，周壽昌考訂此處當(dāng)依《文選》作“掌技”[13]926。梁章鉅在《文選旁證》中認為“掌牧”為“掌伎”之誤，當(dāng)以“掌伎”為正，而“伎”與“技”音義并同[20]840。點校本此處注文作“掌伎”。諸家未直接判斷史籍中的“臺牧”，但考訂了注文“掌牧”，結(jié)果與陳景云的基本一致。另外，筆者整理發(fā)現(xiàn)，陳景云征引諸文獻中，司馬彪《續(xù)漢志》16條，陳壽《三國志》13條，班固《漢書》10條，《文選》5條。引用《續(xù)漢志》是因《續(xù)漢志》《后漢書》已合刊流世，便于查驗比對，而大量征引《三國志》《漢書》《文選》與陳景云著《兩漢訂誤》《三國志舉證》《文選舉正》有關(guān)。

5 《后漢書》訂誤之影響

陳景云活躍于乾嘉學(xué)派興起初期，其《兩漢訂誤》推動了“兩漢書”的研究。稍后，惠棟的《后漢書補注》問世，此后，盧文弨的《群書拾補》、錢大昕的《廿二史考異》、王鳴盛的《十七史商榷》、錢大昭的《后漢書辨疑》、沈家本的《諸史瑣言》、沈欽韓的《后漢書疏證》、王先謙的《后漢書集解》等在不同程度上訂補與完善了《后漢書》、陳景云之《兩漢訂誤》。

清代考據(jù)學(xué)大家錢大昕涉獵頗廣，在史學(xué)領(lǐng)域用功頗深，其著《廿二史考異》《三史拾遺》對《后漢書》進行了考訂?！度肥斑z》直接引用《兩漢訂誤》，還對陳景云?？辈淮_和遺漏之處進行更正和補充。如“殺人者得以倓錢贖”條：“陳氏景云曰：‘倓’當(dāng)作‘賧’，大昕謂：《說文》無‘賧’字當(dāng)以‘倓’為正?！盵16]1462此外，陳景云的《三國志舉正》亦是錢大昕《諸史拾遺》的重要參考。錢大昕之弟錢大昭亦是清代治《后漢書》的大家，其考訂成果主要收錄于《后漢書辨疑》《續(xù)漢書辨疑》。錢大昭精于兩漢史，在《后漢書》訂誤中較少征引他人觀點，而引陳景云之《兩漢訂誤》37條。

沈欽韓學(xué)貫經(jīng)史，精于訓(xùn)詁考證之學(xué)，治史以兩漢見長，著有《漢書疏證》《后漢書疏證》。廣引他書，以?？薄皟蓾h書”文本、考訂兩漢史實，其中包括陳景云的《兩漢訂誤》。王先謙所作《后漢書集解》是研究《后漢書》的集大成之作，史料收集廣、文本校補全面、史實考訂深入，其中收錄陳景云的《兩漢訂誤》56條，而其《漢書補注》引《兩漢訂誤》23條。王峻在《漢書正誤》中多采何焯與陳景云說。錢大昕在《漢書正誤·序》中云：“本朝則何義門、陳少章兩君于是書考證最有功，先生與少章子和叔交最善，故于二家之說多有采取?！盵21]370王峻在《陳少章先生志銘》中稱：“何先生歿后，先生獨以名德見推，為中吳文獻之重輕者幾二十年?！步?jīng)史四部書，從源及委，貫串井然，地理、制度，考據(jù)尤詳?！盵22]3973王念孫的《讀書雜志》等亦受陳景云影響。

綜上所述，陳景云對《后漢書》的研究側(cè)重于文本?？迸c史實考訂，涉及文字、音韻、職官、輿地、歷史事件等，考校中運用版本比較、文義理解、援引他書、綜合運用各種知識等校勘方法，研究成果全面、可信，促使乾嘉以降諸學(xué)者深入研究《后漢書》。錢大昕、錢大昭、沈欽韓、王念孫、王先謙等多采納陳景云的觀點，點校本對陳景云之考訂成果多有肯定。然《兩漢訂誤》也有考證不充分和僅列出異文而未考訂之處，其中有《后漢書》及注文內(nèi)容浩繁，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的原因，也有研究條件受限的原因，但這并不影響此書的價值。

此外，陳景云師從何焯，相交甚深?！捌渥钕嗥?，如晦翁之于蔡季通呼為老友者，是為少章陳先生。”[22]3973《清儒學(xué)案·果堂學(xué)案》載陳景云“?？惫偶皇亓x門之法”[2]2399。何焯的《義門讀書記》考訂了《后漢書》，但《兩漢訂誤》中僅引兩例。故陳景云治學(xué)思想的形成，受何焯影響幾何，其校勘風(fēng)格與方法對其他著作的影響，值得研究。筆者僅初步探索了陳景云關(guān)于《后漢書》的整理成果，其他相關(guān)問題留待未來繼續(x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