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紅,毛 偉,胡婧筠
(1.湖北文理學院 政法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2.湖北省襄陽市樊城區(qū)人民檢察院,湖北 襄陽 441000)
隨著司法體制改革的推進,司法社會工作服務成為極富活力的實踐研究課題。未成年人犯罪是我國社會的痼疾,涉罪未成年人是司法社會工作關注的重點對象。當前司法社會工作對涉罪未成年人的幫扶手段以個案幫教、社區(qū)矯正為主,司法社會工作者介入時,有時卻發(fā)現實踐進程緩慢艱難,缺乏本土化的規(guī)范引導,時常陷入倫理兩難困境,難以抉擇。本文以對涉罪未成年人小Z的幫教實踐為例,以實踐倫理困境為切入點,澄清倫理議題,檢視實踐成效并總結實踐框架與模式,旨在推動司法社會工作的本土化研究。
學者對社會工作實踐倫理困境的研究有領域、類型、形成原因、決策原則等主題的分野。當前研究集中在實踐領域與問題研究兩個層面,實踐領域涵蓋老年、兒童、青少年等傳統實務領域,同時也出現了老年臨終關懷、婚姻家庭等新興實務領域。在老年社會工作領域,老年社會工作者會由于傳統養(yǎng)老道德價值與社工價值之間的沖突不可避免地落入難以兼顧專業(yè)與傳統、自決與專業(yè)判斷等論題困境中[1];在介入婚姻家庭暴力實踐研究中,社會工作者會因“道德優(yōu)先”與法律標準化之間的價值差異而陷入價值中立的兩難[2]。問題研究的研究主題也集中于案主自決[3]、雙重關系[4]、價值中立[5]等具體問題的深入探討及研究。而困境的實踐對策相關研究,學者各有宏觀與具體實務的不同側重。梳理文獻可以發(fā)現,無論何種領域的實踐,社會工作者都面臨根本性價值矛盾與決策難題,但是在各具體實踐領域內,系統性的實踐研究并不多,缺少成體系的實踐對策參考脈絡。
在司法社會工作領域也有同樣的問題,筆者于文獻庫內搜索近10年內的相關實踐研究,檢索到倫理議題相關研究共8篇,其中研究主題為研究倫理困境及實踐的研究共5篇,且研究年份縮進至近5年。以具體研究領域劃分,為數不多的實踐研究主要集中在矯正社會工作與禁毒社會工作領域(同為2篇)內,1篇為整體性司法社會工作項目相關研究。淺作梳理,相關議題的研究都是建立在實踐基礎上的總結性研究,從實例入手澄清倫理困境,分析緣由,提出實踐建議。總覽研究,無論矯正、禁毒亦或是項目性研究,都面臨保密界限、雙(多)重關系、專業(yè)界限沖突、價值沖突與案主自決等倫理困境,這些困境讓研究者們感到困惑,在服務過程中難以推進,在服務效果上隔靴搔癢。一方面,價值與文化、懲罰與服務之間的價值取向是影響社會工作者倫理抉擇的根本性問題[6];另一方面,在司法社會工作者本土化過程中,中國傳統文化中注重人際、重視整體的思維是社會工作者難以保持價值中立的重要原因[7]。同時,法制的強制性也是需要顧慮的要素[8]。不能忽視的是,當前司法社會工作在各個領域的實踐研究仍處于探索期,這使得社會工作者經驗不足[9]。據此,提升社會工作者專業(yè)敏感性與素養(yǎng)、增強本土化規(guī)范、強調社會工作價值觀等倫理抉擇都被研究者提及,最大程度上保護服務對象權益[10]。
綜上所述,當前司法社會工作領域的相關實踐研究仍處于起步階段,研究成果較少,缺乏更多的實踐研究素材,針對已有研究可以淺作總結如下:其一,社會工作者們所面臨的倫理困境有共同性,即使研究者們提出多種原因與情況,但本質上是兩個專業(yè)交融過程中由于不同價值觀產生的適應性難題;其二,社會工作者們在實踐中都努力維持司法與社會工作兩個專業(yè)之間的平衡,提供了許多參考性建議,以期尋找其中的契合點。當前司法社會工作實踐領域關于倫理議題與困境的研究卻仍然稀缺,目前已有的倫理實踐研究難以在其他具體實踐領域上得到進一步的深入與驗證,而規(guī)范化、本土化的倫理決策流程卻需要大量的實踐總結與驗證。因此,本文以司法個案幫教為具體研究領域,對社工面臨的倫理困境及倫理決策做出分析與檢視,以期為相關研究領域提供更豐富的實踐實例與建議。
小Z,父母離異后跟隨父親生活。父親在X市市區(qū)賣鮮肉凍貨,再婚無小孩。小Z分別在湖北省內三所技校入學半年,皆因不服管教退學?;丶液笮經常離家不歸,父親便斷了他的零花錢。案發(fā)時,小Z與朋友一起住在網吧,跟著朋友在網吧盜竊了兩部手機,鑒定價值為3857元,派出所辦案民警將小Z和朋友抓獲,當時小Z未滿16歲。小Z被取保后,認罪悔罪,取保期間在家里跟著父親一起經營店鋪,父親替他將之前借別人的錢還清。
矯正期間,檢察院向社工反映小Z經常不接電話、見面遲到,矯正無法正常開展。小Z獨自在家,生活作息混亂,抗拒父親的要求規(guī)劃和生活安排,對檢察院的矯正安排逃避反感。父親向社工反映自己迫于生計無法離開店鋪,無暇每日照看小Z,而小Z則向社工表示,他想外出打工但父親并不認可他的想法。隨后,檢察院決定將小Z轉介給司法社工團隊,要求司法社工按照幫教流程為服務對象提供服務并記錄服務過程。
1.幫教介入遭服務對象抵抗小Z的幫教正式由司法社會工作者接手后,小Z依舊失聯、拒絕配合檢察院,這使得檢察院與司法社會工作者的幫教無法開展。因此,檢察院向小Z下達最后通知,并予以起訴警告。司法社會工作者聯系小Z并進行了面談,第一次面談小Z就遲到了兩個小時,在檢察院的再三催促下才前往面談地點。面談中小Z向社工透露出要前往其他城市務工的想法,但司法社工與檢察院的幫教合作有一套比較明確的幫教條例與目標,具體如下:
a.要求小Z每周觀看一期《今日說法》欄目,并撰寫觀后感,觀后感要重點寫明觀看后的收獲、感受、認識等,一周一篇,每月4篇,每月30日提交到檢察院。
b.要每月提交一次思想匯報,匯報內容包括個人在本月的思想、生活、工作、行動軌跡及人際交往、家庭情況等,每月30日提交到檢察院。
c.服從社工安排,在社工的幫助下每兩周固定參與一次社區(qū)公益活動并做活動記錄。
d.幫教過程家長須全程參與配合。
小Z認為,檢察院安排的幫教流程強制性要求他匯報行動軌跡、工作家庭情況等,還需定期前往檢察院參與司法學習和社區(qū)活動,這無疑限制了他的活動范圍,相比檢察院要求他定時定點的生活狀態(tài),外出務工顯然更加合適,更具成長價值,不愿接受服務流程。第二次線下約見失敗后,司法社工與服務對象進行線上訪談,服務對象明確表達出“我愿意接受改正跟你們學知識,我知道我做錯了,我愿意改。但是(你們)一直在管我,我爸也不聽我的想法,我覺得很沒意思,我感覺做不好,不如起訴我?!薄拔也辉敢膺@樣做是不是就是壞孩子,也許我本來就不好?!贝祟愓Z言。隨后,小Z父親告知社會工作者,在社工的調節(jié)下他嘗試與小Z緩和關系,傾聽小Z的想法,他也覺得檢察院安排的固定幫教任務雖然能保證服務對象在考察期內不再犯錯,但半年的時間會使服務對象錯過更多接觸社會的機會,詢問司法社工能不能有所通融。
2.過程需求與幫教目標產生沖突服務對象小Z幼小時經歷了家庭的破裂,處于依戀期的嬰兒突然失去母愛,失去安全感,成長后難以和其他家庭成員建立緊密的感情聯系。在家庭重組之后,由于缺乏血緣關系,與繼母無法親近交流。由于父親的職業(yè)繁忙,小Z和父親不在一起生活,父親的教育傾向于說教,與小Z的情感需求不相符,導致小Z也和父親無法交心。小Z的生活環(huán)境和同輩群體交往產生了問題,小Z之前朋友的家庭構成和小Z的家庭構成比較接近,多為單親家庭、重組家庭和留守家庭,小Z和朋友們常常居無定所,晚上經常在別人家住宿。在隨后的面談中社工發(fā)覺小Z自我評價模糊,自我認同感較低,敘述用詞多為“不知道”“我很一般”“沒什么價值”等等,雙方熟悉后小Z又向工作者傾訴,涉罪后他對自身感覺很迷茫,父親很少關心他但卻試圖管教,這讓他反感,使他更難以接受強制性幫教。針對此情況,司法社會工作者對小Z進行了自卑感量表(1)FIS是用來定量分析一個人的缺陷感、自卑、自我敏感和社交焦慮的量表。原本缺陷感量表意在評定自尊,共23項,五級評分,低分值代表缺陷感強,也就是自尊心較低。Fleming于1984年修訂后,采用了七級評分,將其分為五個維度。對FIS的多次修訂,使該量表在評定單側面的及全面的自尊水平上成為一個可靠的、也是有效的工具。Fleming(1984版)由于其因子構成及效度系數均較好,建議研究者使用。、自我認同感量表的量表前測,結果顯示見表1。
表1 服務對象自卑感量表測量結果(前測)
自卑感量表(FIS)總分共252分,以4分為理論中間值,服務對象測試總分為135分,平均分3.75分,低于理論中間值,測量結果顯示服務對象有自卑感。FIS的問題定義中有正負向問題(負向問題在最終計分相反,即7分記1分、1分記7分,以下敘述并非最終計分),在量表中我們可以看到自尊維度共7題,負向問題為5/7,占大部分,而服務對象的負向數值選取相對偏高,為29/35(非最終計分);社交維度共12題,負向問題占9/12,而服務對象的負向數值選取同樣相對偏高,為49/63(非最終計分)。這表明,服務對象在自尊和社交方面表現出了較為明顯的自卑感。在填寫學習能力維度時,服務對象則表現出了比較明顯的焦躁和糾結,同時不斷進行自我鼓勵。
自我認同感量表(SIS)的平均得分在56-58分之間,這表明大多數人的得分在平均得分正負7或8分(64-66分)的范圍內,得分明顯高于該數字的人,表明他的自我認同感發(fā)展良好;得分明顯低于該數字(49-50分)者,表明他的自我認同還處于發(fā)展和形成階段。而服務對象的測量數值為40分,低于平均分值,這表明服務對象目前尚未形成良好的自我認同。
因此,社會工作者評估認為小Z在幫教過程中有強烈的賦能需求,需要提高其自我認同度,糾正對幫教的不良認知,小Z對父親與社工的支持有比較強烈的渴望,這就需要社工給予小Z更多的認可與尊重,重視小Z的需求。但是,當前的幫教要求與幫教目標都帶有更明顯的糾錯性與監(jiān)督性,這顯然與服務對象的需求有所沖突。
當前通行的倫理決策模式主要分為程序、反思、文化和綜融四種類型,基于本案例具體情境的復雜性,在此案例中,司法社會工作者主要采用麥考利夫(McAuliffe)和切諾韋思(Chenoweth)提出的綜融模式作為倫理決策參考,主要包括以下步驟:澄清倫理議題并界定沖突、全面評估服務對象各系統關系、初步形成倫理決策并檢視利弊、全面收集信息以形成最終決策及評估、進行批判性反思與分析。
1.澄清倫理議題
首先,幫教介入的司法性與社會工作的福利性的沖突是根源性倫理困境。小Z是涉罪未成年人,幫教秉持“教育、挽救、感化”的方針,但他仍然有違法行為,幫教流程本質上仍是一種強制性措施,對服務對象有強限制性,目的在于維護司法的公正性和糾錯作用。而司法社會工作者的專業(yè)立場則奉行利他主義理念,秉持“助人自助”理念,雖受雇于司法機構,但仍傾向以專業(yè)知識方法為涉罪未成年人提供福利性服務,具體表現在幫助他們順利回歸社會,緩解身心壓力,回應“需求”,幫助涉罪未成年人實現自我進步。但是在司法社會工作正在探索的當下,專業(yè)界限模糊不清,司法社會工作者在幫教期間無可避免地承擔了“監(jiān)管者”和“限制者”等司法性角色,這使得司法社會工作者與服務對象從一開始就并非傳統意義上的社會工作服務關系,“支持者”“治療者”等福利性角色職責很難實現。自社會工作者接手小Z個案開始,從社會調查、面談再到后續(xù)幫扶,司法社會工作者始終承擔著監(jiān)管者角色,幫助檢察院核實小Z行動軌跡,督促小Z提交司法學習資料,小Z將司法社工當成檢察院管教他的幫手,拒絕與司法社工建立信任關系。
因此,司法社會工作者在實踐中會難以避免地陷入第二個倫理困境——如何把握案主自決和專業(yè)介入之間的尺度。幫教全程,司法社會工作者面臨是否要尊重小Z想外出打工的決定這一問題。小Z明確向司法社工表示期望能夠外出務工,幫教改為線上進行而非強制性固定性幫教,這便涉及“案主自決”這一核心原則。小Z作為服務對象,擁有支配自身生活并做出決定的權利,在確信服務對象擁有改變能力的前提下,司法社會工作者應當尊重服務對象的價值和尊嚴,并幫助服務對象結合具體問題進行分析,并予以服務對象自我決定的鼓勵。對于小Z來說,他應當為自己的生活做出決定并承擔因此可能造成的后果。小Z具備自決條件,小Z所期望的務工地點有親戚照應,早年外出上學使得他具備一定的社會生活能力,其父親也予以支持。由于小Z的違法行為,檢察院要求小Z依照幫教流程進行定期會面和法律教育,明確了幫教指標,這無疑與社工遵循的“案主自決”相悖。
2.倫理評估:圍繞服務對象的各系統及其關系
服務對象本人服務對象小Z性格獨立不喜被管教,不愿與父親繼母一起住,甚至對父親有所怨言。檢察院與父親是強勢一方,小Z雖明面未對父親與檢察院表達不滿,但實際上已經采取抵抗行為。涉罪后,小Z長期處于迷茫期,不知自己應該做些什么,更不愿遵循父親的安排。在父親的反復勸說下,小Z決定外出務工而非在家無所事事,希望能在外學習一技之長。小Z的自我規(guī)劃與檢察院的幫教安排有所沖突,小Z認為檢察院會強迫他,拒絕與檢察院交流,繼而無法信任司法社工。
服務對象家人小Z與繼母關系一般,繼母除了生活照顧之外較少關注小Z,負責教導的家人主要是小Z父親。小Z父親經營鮮肉凍貨店,一周僅能回家一次,無力照管服務對象。服務對象逐漸長大,不愿讀書也不愿和父母太近,因此父親期望他能早日學習一技之長。遵循幫教流程同時需要父親定期照管孩子,父親與小Z磋商后支持他外出務工。
檢察院近些年隨著司法體制改革的推進,檢察院逐漸確立了與司法社工合作進行涉罪未成年人的幫教服務體制。在幫教期內,幫教目標、幫教成果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和比較規(guī)范的流程,最后的結果直接關系著幫教期結束后是否會對涉罪未成年人提起上訴。對于此規(guī)定,檢察院對不配合的涉罪未成年人同樣無奈,且檢察院經手的涉罪未成年人較多,工作壓力很大,難以針對性地評估每個幫教對象,只能以具體的幫教目標為準。且在調研過程中,檢察院發(fā)覺小Z法律意識較低,認為定期加強法律教育是有必要的。
司法社會工作者司法社會工作者與檢察院進行長期合作,檢察院認為司法社工應當參與對涉罪未成年人的引導,但是這種引導與社工以服務對象利益最大化,尊重自決的原則不相符。且當前司法社會工作參與涉罪未成年人幫教的實踐較少,在實踐中尚未與檢察院形成更交融充分的實踐流程,只能依照當前流程進行幫教,但隨著涉罪未成年人情況的復雜化,原有的實踐流程不足以解決當前問題,甚至會影響介入成效。
3.社工倫理決策及利弊檢視
(1)決策一:支持服務對象外出務工,爭取線上幫教
該決策堅持案主自決原則,注重社工服務的福利性。在該決策中,司法社工會向檢察院說明情況,將幫教改為線上幫教,并在幫教過程中穿插心理疏導與司法培訓。就當前服務對象的情況而言,完全與父親和解并接受檢察院管制比較困難,需要做長時間的心理疏導以期服務對象改變認知。同時,社工會尋求檢察院理解,幫助服務對象理解法律知識培訓與司法幫教的重要性。
利服務對象涉案后心理壓力較大,陷入迷茫,貶低自身價值。這種情緒在強制性的幫教中被催發(fā),他認為父親與檢察院在對自己進行處罰,外出務工是服務對象嘗試與父親和解尋找自我價值的一種選擇,支持其選擇能夠幫助服務對象緩解壓力,使服務對象充分使能,幫助服務對象產生回歸社會的信心。
弊服務對象仍在幫教考察期內,仍面臨被起訴的境況。外出務工會擾亂檢察院的幫教流程,線上幫教會增加司法社會工作者與檢察院的幫教難度,據了解,服務對象聯系的工作方式類似于三班倒,難以把握服務對象的具體情況,幫教期后考察結果不合格的風險會增加。
(2)決策二:取得服務對象理解,繼續(xù)施行幫教流程
該決策更注重當前幫教的規(guī)范性,服務對象畢竟仍處于被考察期間,該決策下社工幫助服務對象完成幫教流程,帶領服務對象進行社區(qū)活動、公益互動和法律知識學習,驗收成果并鼓勵服務對象主動與檢察院聯系匯報情況。
利對于檢察院與司法社會工作者的合作來說,順利完成幫教能夠最大程度上保證服務對象不被起訴,這是當前服務對象的第一要務。對服務對象來說,其法律意識仍然較低,在幫教期間接觸社區(qū),進行法律知識培訓有利于幫助服務對象培養(yǎng)法律意識,達到對涉罪未成年人“教育、挽救、感化”的目的。
弊對服務對象來說,繼續(xù)按流程施行幫教有壓抑服務對象訴求的風險,服務對象拒絕強制幫教,期望外出務工的決定既是反抗也是嘗試,服務對象父親也希望服務對象能外出務工,充實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讓服務對象放棄外出務工,會面臨服務對象不配合、情緒受挫等風險。對于司法社工來說,按標準幫教流程進行介入,服務深度不夠,難以起到福利性作用。
(3)決策三:為服務對象爭取外出務工,進一步明晰幫教目標
此決策同樣遵循了“案主自決”原則,同時控制專業(yè)的過度介入,旨在促進司法社工福利性與司法性的進一步融合。首先肯定并支持服務對象的務工計劃,在爭取期間繼續(xù)完成幫教目標。同時,與檢察院磋商并進一步清晰細化幫教目標,使幫教目標更多元,更符合涉罪未成年人的多樣化需求。
利對于服務對象來說,司法社工的支持與肯定能起到賦能效果,社工同時進行的職業(yè)技能培訓和法律知識幫教能在完成現有幫教目標的基礎上增加服務對象的自我能力。對于檢察院和司法社會工作者來說,當前兩個專業(yè)的實踐合作機制尚未完善,幫教目標的進一步細化和規(guī)范有利于司法社工的專業(yè)發(fā)展。
弊在目標進一步細化的情況下,社工需要兼顧舊目標與新目標,服務密度和內容大大增加,且會增加幫教的難度與不確定性。對于檢察院來說,合作規(guī)范流程的進一步細化需要耗費較多精力與時間。
4.最終決策及評估
(1)意見征詢
在最終決定的過程中,司法工作者決定進行意見和信息的廣泛征詢,被征詢對象主要包括團隊實踐督導、當地機構管理者、資深社工、檢察院專業(yè)人員等,司法社工陳列各決策并提供相關信息進行討論。
倫理決策實習督導與司法社工澄清,受傳統司法觀念的影響,司法社會工作者在幫教介入時很容易出現過度干預和家長主義,因此社工應當保持清醒的倫理認知,正視服務對象小Z的需求,尊重其知情權和成長性,預防過度的專業(yè)干預。與司法專業(yè)的融合與沖突是客觀存在的,在實踐中需要進一步的溝通與完善。
具體服務社工問詢資深社工與機構管理者,接受了在具體服務中應當注重客觀與規(guī)范,例如量表的運用和數據的統計,綜合服務對象情感支持、當前現狀、司法公正等各維度選擇決策方案,保持價值中立。
涉罪涉案幫教規(guī)范社工與檢察院各檢察官溝通得知,司法體制改革仍在進一步推動,當前檢察院接手的個案幫教越來越多,情況的確比以往更復雜,適當細化更有利。
(2)確定最終決策方案
社工決定采取第三種行動,即為服務對象爭取外出務工,進一步明晰幫教目標。
(3)決策評估
在后續(xù)的幫教介入中,詳細了解了小Z與其父親的打算,小Z希望能夠通過工作積攢工作經驗,增長見識。司法社會工作者首先肯定了服務對象小Z希望外出務工的想法,這使得小Z在后續(xù)的面談中放松許多,隨后小Z向社工表示了對未來的擔憂。于是,社會工作者為小Z提供了鏈接資源,針對工作內容進行相關視頻培訓。社工在遵守幫教流程的同時,向檢察院匯報了小Z外出計劃,并與檢察院商討此次幫教應增加的目標。最終,檢察院同意了小Z外出務工的計劃,并針對性地在幫教目標里增加了“學習一門技術或找一份工作固定下來,杜絕游手好閑、高消費與網絡賭博”,同時將相關幫教目標進行了調整,調整結果如下:
a.要求小Z每周觀看一期《今日說法》欄目,并撰寫觀后感,觀后感要重點寫明觀看后的收獲、感受、認識等,一周一篇,每月4篇,每月30日提交到檢察院(可以線上圖片形式發(fā)送)。
b.要每月提交一次思想匯報,匯報內容包括個人在本月的思想、生活、工作、行動軌跡及人際交往、家庭情況等,每月30日提交到檢察院(可以線上圖片形式發(fā)送)。
c.服從社工安排,配合社工幫教安排,并積極參加公益活動,每月一次視頻會議。
d.學習一門技術或找一份工作固定下來,不能游手好閑,遠離網吧、遠離高消費、遠離網絡賭博。
e.配合社工進行相關測量,測量結果將納入最終考察。
服務對象小Z在完成法律知識學習和公益活動后,前往W市務工,后續(xù)的幫教以線上形式開展。務工期間,小Z在生活態(tài)度方面有“我覺得現在比我以前天天待在家里有意思”、在法律意識上有“我現在掙的錢感覺都不夠花,現在想想對不起那個人(被盜者),也難怪都叫法律紅線,對別人很不好”、在幫教態(tài)度上有“你們下次什么時候打電話?怕在上班接不到你們電話”等明顯轉變。幫教期結束后,檢察院考察結果為合格,決定予以不起訴。整個幫教過程中,服務對象態(tài)度由抗拒到配合,決策前與決策后測評結果顯著向好,檢察院評價正面。
服務對象外出務工前,司法社會工作者分別帶領他觀看相關職業(yè)知識培訓,參與社區(qū)公益活動。外出之前,小Z FIS測試總分為176分,平均分4.89分,高于理論中間值,測量結果(表2)顯示服務對象的自卑感明顯減弱。FIS的問題定義中有正負向問題,服務對象在自尊維度的負向數值選取明顯下降,為17/42(非最終計分),其他數值則明顯上升;社交維度服務對象的負向數值選取同樣下降,降為34/56。這表明,服務對象在自尊和社交方面表現出的自卑感有了明顯緩解;學習維度方面,數值變化不多,但是在填寫時,服務對象填寫相對順暢,焦躁和糾結減輕,情緒緩解效果明顯,服務對象能夠比較正面地面對目前的學習狀況。
表2 服務對象自卑感量表測量結果(中測)
服務對象的SIS的二次測量數值為54分,略低于平均分值,但已經脫離低自我認同階段,這表明服務對象雖然尚未形成較良好的自我認同感,但自我認同感相比介入之前已經有了較好的回升和發(fā)展。由量表后測可知,服務對象的自卑感、焦慮感和自我認同感有所回升,可以一定程度上反映此次倫理決策后的介入措施對服務對象的不良情緒認知有改善效果。
1.司法專業(yè)與社會工作專業(yè)的專業(yè)價值沖突是根源性原因小Z是司法社會工作服務對象中的一類代表性案例,本文中的司法社會工作團隊自2018年始至今,與X市各檢察院合作進行涉罪未成年人司法幫教、審前社會調查與審后回訪服務。眾多涉罪未成年人在經歷涉罪、被拘、取保、轉介幫教之后,面對司法社會工作者的接觸與介入,表現出防備、畏懼甚至排斥,司法社會工作領域的專業(yè)關系相比于傳統領域具有明顯的特殊性。在這種專業(yè)關系下,涉罪未成年人與司法社會工作者的關系不再對等。在服務對象眼中,司法社會工作者如同檢察院工作人員一般具有司法權威性,多數涉罪未成年人為了度過幫教考察期,往往會選擇聽從而非反抗。司法社會工作者在介入時也受限于固定流程和考察期要求,充當“監(jiān)督者”和“糾錯者”,難免陷入過度干預和家長主義的桎梏,面對微弱反抗時習慣性勸說或者強調司法流程,很少有完整且全面的推演與評估。可當司法社會工作者遇到如本案例小Z這般“桀驁不訓”的服務對象時,司法社會工作者驚覺已經陷入“案主自決”和專業(yè)介入、司法性與福利性角色沖突的倫理困境中且難以貿然決策。這種專業(yè)關系、專業(yè)角色的種種沖突背后都體現出兩個專業(yè)在融合過程中的專業(yè)價值沖突。
2.普遍性倫理守則難以簡單套用至司法社會工作者倫理決策實踐影響倫理決策的因素錯綜復雜,環(huán)境、事件皆有萬千差別,但總結歸納前人研究結果與本文司法團隊的實踐材料,筆者發(fā)現,在不同的倫理決策與建議背后,社會工作者們多遵循以下具有普遍性的倫理守則。即:生命至上、最小傷害與服從權威。當司法社會工作者們陷入倫理困境后,首先便考量當前困境與可能的行動是否會對服務對象及他人造成健康威脅與生命傷害,這種考量在社區(qū)矯正和禁毒社會工作等實踐領域十分重要。司法社會工作的根本目標是幫助服務對象恢復正常社會功能,減少對社會的損害,維護社會穩(wěn)定。與最小傷害相應的便是最大利益,即社會工作者在倫理抉擇時,應避免對服務對象造成傷害尤其是永久性傷害,優(yōu)先考慮服務對象的最大利益。當無法避免傷害時,須盡力彌補。也就是說,司法社會工作者面對服務對象時,必須要將服務對象的身心利益納入考慮范圍,盡可能保持價值中立。與此同時,中國社會工作迄今已經發(fā)展出與西方截然不同的價值守則,相比起西方社會工作的“公私分明”,中國社會工作更注重服務對象的人際關系網絡,包括社會工作者本身也處于人際網絡中。這種網絡不僅僅局限于人情與私交,更囊括在政府主導與政策法規(guī)之下,有比較鮮明的權威觀念,“維護社會秩序與法律”也成為社會工作者所需要恪守的一條守則,這種觀念也使得社會工作者在不危害案主利益的前提下,會事先考量法律乃至政府的利益,避免觸犯。
在一般的介入領域中,由于與司法等領域相隔較遠,“最小傷害”守則往往被默認囊括在“服從權威”守則之下,即社會工作者所做出利益最大化決策是不會違背法律、政府的利益,如一般性老年關懷與青少年扶助。但是,司法社會工作作為兩個專業(yè)的融合,由于服務對象的特殊性,社會工作者與司法教條打交道,無可避免地會面臨守則上的矛盾——當符合司法利益的決策會對服務對象造成損害時,社會工作者究竟參考哪條守則?例如當司法機構明文規(guī)定的部分條例明確傷害到服務對象的情感時,社會工作者應當如何兼顧?也就是說,普遍性的社會工作倫理守則,無法簡單地套用至司法社會工作者的倫理決策中。
1.正視專業(yè)沖突,不斷促進雙方融合交流導致司法社會工作者陷入司法性與福利性角色沖突這一根源性倫理困境的根本原因在于司法專業(yè)與社會工作專業(yè)的專業(yè)沖突。司法社會工作是司法專業(yè)與社會工作兩個不同領域結合的成果,專業(yè)價值觀不同必然導致實務實踐的沖突矛盾,這是司法性與福利性的沖突,也是剛性糾錯與柔性支持的沖突,這一沖突在本案例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當前的司法社會工作實踐,本身便是社會工作專業(yè)正不斷尋找嵌入途徑的實踐過程。這就需要雙方在實踐中有折中的、共利的服務方案,并不斷為了此方案進行交流與融合。例如,尋求幫教目標的進一步細化與改變、定期進行研討講座等等,尋找符合雙方價值觀的有效的服務方案,以緩解由于價值觀沖突而產生的倫理困境問題。在本案例中,無論服務對象本身亦或是社會工作者,在介入初期都沒有與檢察院一方進行頻繁的交流。服務對象及其父親由于自身原因,拒絕或極少與檢察院進行溝通。而司法社會工作者初期也犯了明顯的失誤,即下意識地避而不談幫教過程中與檢察院之間的沖突,不愿向檢察院一方主動提及,認為能夠通過專業(yè)手法的進一步完善與工作量進行調節(jié)與彌補,但這種嘗試皆以失敗告終。專業(yè)之間的價值沖突難以僅僅依靠社會工作的單方嵌入得到解決,這無異于切斷了雙方互動的平臺。當社會工作者做出倫理決策后,嘗試與檢察院進行溝通,反而在不斷地磋商中進一步了解三方需求與可做出調整的空間。
2.嘗試歸納并持續(xù)完善具有平衡性、規(guī)范性、可操作性的決策實踐模式面臨倫理困境時,司法社會工作者總是亟待一套參考守則,這種困境同樣出現在醫(yī)務社會工作、企業(yè)社會工作等新興發(fā)展的實踐領域,即發(fā)展歷程較短,具有明顯專業(yè)交集性和情景性的服務領域。毫無疑問,總領性、概括性的倫理守則難以應對具體而復雜的司法情景,這也使得大多數司法工作者甚至實踐督導、司法機構一方都無法應對倫理困境。規(guī)范本土化司法社會工作倫理守則,能為具體實務情景提供針對性處理方式。
但是倫理守則的修改與規(guī)范需要大量的實踐結果進行佐證,當前的研究數量顯然難以達成目標。在此之前,實踐的有效性則是司法社會工作者應當考慮的首要問題。因此,在倫理守則尚未完善之前,當司法社會工作者陷入倫理困境并取得實踐進展時,可嘗試歸納實踐研究中的實踐模式作為實踐過渡,并在后續(xù)實踐研究中不斷補充完善,使其更具平衡性、規(guī)范性、可操作性,最終達到規(guī)范本土化倫理守則的目標(見圖1)。
以本文實踐研究為例,司法社會工作者嘗試將倫理決策的過程進行得更流程化、規(guī)范化與可歸納化。倫理決策全程力求步驟清晰、決策咨詢環(huán)節(jié)注重多方全面、在評估環(huán)節(jié)保證直觀有效,因此可將本研究的實踐模式歸納如下,見圖2。
后續(xù)司法社會工作團隊再次實踐時,便可再次嘗試并驗證、歸納和完善此種模式是否能達到良好成效?決策咨詢時是否還需要更詳細的資料與其他主體的參與?最終的評估體系是否完善直觀?等等。保證司法社會工作者在介入時秉持價值中立而非家長主義,避免忽視案主自決、干預過度、決策輕率等問題,使其更具有平衡性、規(guī)范性、可操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