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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初步形成: 1943年甘南地區(qū)民眾聯(lián)合反抗國民政府統(tǒng)治

2022-12-29 14:31王志通
青海民族研究 2022年1期
關鍵詞:甘南國民政府民眾

王志通

(蘭州大學,甘肅 蘭州 730020)

1943 年,甘肅南部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農(nóng)民武裝起義,它是抗戰(zhàn)大后方出現(xiàn)的唯一一次由漢、回、藏族民眾聯(lián)合組成的大規(guī)模集體反抗行動。 當時國民政府官方文件均稱之為“甘南民變”。 新中國成立初,它在反霸斗爭的文件中亦被稱為“甘南民變”。[1]1950年代, 陸續(xù)有學者對此次事件加以調(diào)查和研究,稱之為“洮河流域農(nóng)民革命”或“洮河流域農(nóng)民暴動”。[2]隨著“階級斗爭學說”和革命史觀對大陸史學界產(chǎn)生的影響,此事件于20 世紀80 年代被官方正式定名為“甘南農(nóng)民起義”。①這一事件稱謂的先后變化,蘊含著學界對事件性質(zhì)的認知變化和學術研究的偏向。 目前學界對甘南農(nóng)民起義的研究多從革命史框架出發(fā),注重民眾抗爭深受中共革命的影響。②但他們往往忽視了地方社會在民眾反抗中的主體性,以及甘南地方社會與國家、政府的互動,也忽略了不同立場者對此次反抗行動爆發(fā)原因的認知。 實際上,彼此間存有尖銳矛盾的漢、回、藏等各族民眾能夠聯(lián)合起來進行集體反抗,實屬不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們在短時間內(nèi)聯(lián)合起來進行武裝反抗呢? 這的確引人深思。 對此,筆者將利用多方資料進行互證,從不同民族民眾聯(lián)合反抗、國民政府應對、美國外交官涉入等角度去梳理武力反抗的事實,分析各方對民眾聯(lián)合反抗原因的認識,以此說明甘南地區(qū)漢、回、藏族民眾面對國家權力滲透至基層社會和大量汲取資源時,聯(lián)合起來予以反抗,既是國民政府治理邊疆失當所致,也是各民族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初步形成的結果。

一、多民族聯(lián)合反抗

甘南地區(qū)③漢、回、藏族民眾“勢均力敵,種族、宗教既殊,又以交通不便,不知外間情形,心思恒多窄隘”[3],民族之間隔閡明顯,部分地區(qū)不同民族之間矛盾十分深刻,甚至發(fā)生不少仇殺情事[4]。 前往甘南的考察者對此都有認知,以致看到民族融洽現(xiàn)象都頗感欣慰。 發(fā)生于20 世紀二三十年代甘南地區(qū)的民族沖突深刻影響了當?shù)孛褡尻P系,有的民族彼此仇怨甚深, 有的民族在痛定思痛后改善相互關系,有的民族則繼續(xù)相依相存,直到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5]但在1943 年,甘南漢、回、藏族民眾為生存而斗爭,聯(lián)合起來武裝反抗國民政府統(tǒng)治。

1943 年1 月18 日,馬福善、呂百元等率領回、漢民眾在臨洮臥龍寺揭竿而起,打出“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若要不反,免糧免款”的口號,揭開了甘南多民眾聯(lián)合反抗的序幕。 當時在臨洮牙下集一帶活動的王仲甲、肖煥章等人積極響應,在臨洮門樓寺宣布起義,提出了“抗糧、保命,反貪污政府”的口號。[6]隨后,兩支民軍隊伍匯合,統(tǒng)編為“西北農(nóng)民抗日義勇軍”,馬繼祖被推舉為司令,下轄回漢兩個民團,馬艾地為回民團團長,肖煥章為漢民團團長。 他們提出五點政治訴求:西北各民族團結起來,一致抗日;抗糧、抗丁,廢除不合理的征兵、征糧制度;取消苛捐雜稅,減輕人民負擔;打倒貪官污吏、土豪劣紳;打倒?jié)h奸賣國賊![7]這些口號反映了普通民眾的自我聯(lián)合反抗, 表明了他們鋌而走險的真實需求,也從某種程度上展現(xiàn)了漢回民族在面對外敵侵略壓力下團結抗日的共同體意識。

就在“西北農(nóng)民抗日義勇軍”漸趨雛形之際,周邊各地的響應者如雨后春筍, 遍及洮沙、 臨洮、康樂、渭源、岷縣、臨潭和卓尼等縣。 其中,臨潭和卓尼的起義隊伍中有不少藏民參與, 著名活佛肋巴佛④就是這支隊伍的領導者。1943 年2 月21 日,肋巴佛召集年旦增(又稱年辣椒)、韓加措、熱卜旦、北山頭目麻周、汪鼎臣等人在臨潭冶力關辛家莊召開秘密會議,準備公開起義。 3 月底,臨卓兩地的漢、藏、回等族農(nóng)牧民一千余人匯集冶力關,組成民軍。 肋巴佛在冶力關泉灘誓師,宣布起義宗旨為“抗日反蔣,反對國民黨,接近共產(chǎn)黨”,漢民將常爺廟(當?shù)孛耖g信仰“常爺”)的“龍神旗”作為義旗,藏民則將印有藏文經(jīng)咒的大纛作為義旗。[8]3 月30 日,肋巴佛率眾攻占臨潭縣城,將縣長徐文英和縣黨部書記趙廷棟殺死,打開倉門放糧濟民。[9]肋巴佛與禪定寺代理僧綱宋堪布取得聯(lián)系,堪布將其義子、侄孫等送入起義隊伍中。[10]

雖然這些起義隊伍各占山頭,互不統(tǒng)屬,但隨著形勢發(fā)展,在地方進步人士的策動和“紅幫”“哥老會”等秘密會社力量的努力下[11],“這些分散的隊伍,逐漸聯(lián)合起來,歸攏為幾大股。 最后形成了前所未有的漢、回、藏等各民族大聯(lián)合的農(nóng)民起義”。⑤起義隊伍達10 萬人之眾,包括漢、回(包括東鄉(xiāng)族、撒拉族等)、藏(包括土族)等族民眾,涵蓋隴南、隴中、甘南等地23 個縣,遍及渭河、洮河、大夏河、白龍江等流域,影響極大。 中共中央軍委對此也有所關注,在 《關于蔣介石進攻邊區(qū)軍事部署的情況通報》中說:“4 月甘肅民變規(guī)模日趨擴大,至5 月,竟占23縣,人數(shù)至數(shù)萬之多”。[12]

4 月上旬,民軍在臨洮格致坪舉行誓師大會,以軍事會議的形式加強領導和整編,起義隊伍統(tǒng)一稱為“國民革命軍西北各民族抗日義勇軍”,統(tǒng)一軍事編制,設總司令部,司令部下設副官處、參謀處、政治處和直屬旅。[13]下轄路、旅或團、營、連,起義人員均佩戴紅色臂章以示區(qū)別。 民軍形成了以王仲甲、馬福善和肋巴佛為首的領導集體,王仲甲被推舉為總司令,馬福善、肋巴佛(一說趙友安)為副總司令,劉鳴為總參謀長,董策三為秘書長。[14]

總司令王仲甲重申軍紀,凡踐踏莊稼、奸淫婦女、搶劫民財、自私自利和臨陣脫逃者,一概槍斃,絕不姑息。[15]此外,他還以民軍將士名義發(fā)表誓詞:

值此日寇侵凌,國難方殷之際,本應地無分南北,人無論老幼,群策群力,共赴國難。 余因蔣賊獨裁,豺狼當?shù)?,藉抗日之名,恣中飽之欲?竟至無官不貪,無吏不沾。 上下交征,欲壑難滿。 況當兵納稅者,盡貧寒孤苦之家;免役免糧者,率皆富戶豪華之門。 是以鄉(xiāng)保貪官污吏之途,輕肥甘脂,發(fā)國難之財。孤苦老弱貧寒之民,啼饑號寒瀕于死亡之境。以此抗日,寇必日深,以此救國,國必速亡。 言念及此,不禁五內(nèi)如焚。 是以仲甲等秉救國救民之宏愿,抱抗日反蔣之矢志,團結我漢、回、藏人民,高舉義旗,共赴時艱。 今日甲等率貧寒農(nóng)民十萬之眾,形成起義大軍,嚴布軍令,指日南發(fā),日寇暴政,誓死殲滅。蔣賊獨夫,定當根除。 劫豪紳縉門之財,救濟貧苦無告之民。 殺貪官污吏之頭,快各族人民之心。 希我漢、回、藏父老昆季,洞察甲等之肺腑,當無一介之私念。 待我十萬志士回鄉(xiāng)之日,即為大業(yè)告成之時。天日共昭,敢布此心。[16]

從上可知,誓詞首先表達了起義民眾面對抗戰(zhàn)艱難情勢下對國民政府統(tǒng)治的強烈不滿,直陳統(tǒng)治獨裁、官吏貪腐等弊病。 民眾在官僚機器的橫征暴斂中啼饑號寒,瀕臨死亡,表明他們聯(lián)合多民族以武力抗爭乃無奈之舉,求生之徑。 其次,抗戰(zhàn)之際,黨政軍民等皆應共赴國難,群策群力,而“鄉(xiāng)保貪官污吏之途,輕肥甘脂,發(fā)國難之財”,毫無救國憫民之意。 最后,起義民眾秉持救國救民之意,抗日反蔣,共赴時艱,懲貪濟民,認為這是十萬貧寒的漢、回、藏等族民眾的共同志向。 隨后,民軍總司令部向民眾頒發(fā)布告,表明其救國救民于水深火熱之中的至誠。[17]布告與誓詞表達的主旨基本一致,都是站在民眾自身的立場,充分宣示了民眾的自主性,表達了他們對政府橫征暴斂而不顧及民眾生存和愿望進行集體反抗之意。

漢、回、藏族民眾聯(lián)合起義所用誓詞、口號和實際行動都 “充分反映了甘肅廣大人民群眾反壓迫、反剝削的革命要求和愿望,因而動員了人民,贏得了人心”[18],也反映了不同民族在反壓迫的共同追求下形成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所以,抗爭行動迅速獲得大量民眾的積極響應和不同民族的棄嫌聯(lián)合,形成了燎原之勢,但民軍缺乏專業(yè)訓練、武器裝備、軍事領導能力與外援,很難抵御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

二、國民政府的應對與美國外交官的涉入

民眾起義主要針對國民政府,首先予以攻擊的便是臨洮、臨潭、渭源等地政府官員和保安隊伍。 起初,時任第八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朱紹良(駐蘭州)和甘肅省主席谷正倫都預判錯誤,皆以普通民變視之,低估了此次民眾起義的爆發(fā)力。 主要由地方保安部隊進行零星抵抗, 不僅沒能阻止聯(lián)合反抗的規(guī)模擴大,反而在攻擊中有人遠逃避難,有人臨陣脫逃,有人被殺身死,不一而足。

1943 年1 月,民軍馬福善部與駐防臨洮的保安第五團交戰(zhàn)于排子坪,保安隊潰不成軍,紛紛逃逸。保安隊中隊長、分隊長和士兵各有一名被俘,士兵七人被斃,一支手槍和十余支步槍被繳。[19]此戰(zhàn)使地方當局和保安隊為之一震。 地方政府一面派便衣偵探起義軍的動向,一面調(diào)集保安團和少量正規(guī)軍聯(lián)合進剿。 康樂縣保安大隊在松樹莊被包圍,大部分做了俘虜。 月底,第十二師張正書團和省保安司令部副處長胡毓英率領的保安第五團王蘭波部進入臨洮,兵分兩路進剿。 東路由王蘭波率兩個保安中隊、第十二師一個步兵營和會川縣保安隊,溯洮河東岸而上,向格致坪進剿;西路軍由張正書團兩個營、 馬步芳第八十二軍一部和康樂縣保安隊組成,溯洮河西岸而上,向黎家大山合圍。 東路軍在安下川遭遇埋伏,約六百人被俘,四挺機槍、三百七十多支步槍和數(shù)十匹戰(zhàn)馬被繳;西路軍則未能遇到民軍主力,疲憊不堪,無功而返。[20]對民軍而言,安下川之戰(zhàn)可謂大捷,壯大了士氣,擴充了隊伍,凝聚了力量。

甘肅省第一區(qū)行政督察專員胡受謙率保安支隊和第十二師一營官兵在岷縣梅川阻擊由肖煥章和馬繼祖率領的回漢聯(lián)軍,結果不敵民軍,被斃二十余人,被俘八十余人,三支手槍和兩百余支步槍被繳。[21]2 月底,張正書團將在洮河以西活動的王仲甲部包圍于滿加山,雙方激戰(zhàn),民軍傷亡較大,王仲甲頭部受傷。 3 月初,胡毓英聯(lián)合渭源、臨洮等縣地方官員召開 “冬防會議”, 聯(lián)合部署圍剿民軍的事務。 渭源縣縣長原佑仁意識到渭源處于民軍要沖,嚴格遵按“冬防會議”精神,“修筑城堡,日夜監(jiān)督保安團加強戒備,關閉城門,嚴密防守”。 等王仲甲部進至渭源城下,他們猛烈阻擊,“采取城內(nèi)防守與高山堡壘相配合”,給民軍以重創(chuàng)。 民軍鏖戰(zhàn)數(shù)日后,傷亡潰散約七百人,始終未攻進渭源縣城一步。[22]

隨著民眾起義隊伍的聲勢壯大,甘肅南部二十余縣,就連省城蘭州近郊的夏官營和阿干鎮(zhèn)等都遭遇襲擾,西蘭公路、甘川公路等交通要道相繼癱瘓,各界人心惶惶。[23]省城有人響應民眾抗爭,進行廣泛宣傳,“除郵政向外縣各機關、學校,函發(fā)農(nóng)民軍宣傳品外,并派曾志毅等人向各縣散布農(nóng)民軍勝利消息,張貼各種宣傳品”“造成到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緊張局勢”“東郊飛機場工作人員眷屬,懼農(nóng)民軍襲擊,紛紛遷入城內(nèi)”。⑥

谷正倫和朱紹良按捺不住, 一面宣布蘭州戒嚴,嚴密防守,一面向蔣介石發(fā)電告急。 在告急求援的文件中,第八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朱紹良與甘肅省主席谷正倫、青海省主席馬步芳的態(tài)度不一,互相傾軋。他們都將此事作為權力斗爭的流矢, 射向彼此,以致坊間謠言甚多,傳播頗廣。 如青海省主席馬步芳“利用機會, 散布不滿的情緒”“甘肅省政府主席谷正倫在農(nóng)民中特別不負眾望,而朱紹良將軍據(jù)說允許農(nóng)民運動擴張,以便困擾谷正倫”。[24]

實際上,朱紹良任甘肅省主席時,提出“在安定中求進步”的治甘方針。 在其主甘六年間,省局大體安定,在軍事和財政方面的改革有所成效,比前任邵力子等政績明顯,故而時有得色,對自己的政治哲學也頗為自負。[25]繼任者谷正倫對之有所繼承和發(fā)展,提出“在進步中求安定”的治甘方針。 隨后兩人的矛盾日漸加深,斗爭愈演愈烈,“在權益之爭方面各不相讓”。[26]當谷正倫主政后不久,民變乍起,他對朱紹良的治甘方針不以為然,認為朱紹良的“安定”就是“在表面上大家和平共處,不起風波,似乎太平無事”,實質(zhì)是“縱容部屬,養(yǎng)癱為患”,而自己便成為了嘗其苦果的“替罪羔羊”。 谷正倫在上呈國民黨中央的文件中表明自己意見,“以為民變之發(fā)生,在朱主政時,已種其因,民變之責任,應由朱負責”。7○加之,朱紹良在幾年前處理隴東回民起義已有跡可循。 1939 年,馬國瑞在海(原)固(原)化(平)地區(qū)領導起義之時,朱紹良反映并不及時。 為防止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先是派員安撫,“一以促其悔罪來歸,一以安撫驚惶民眾,并集部隊采取包圍形勢,防其竄擾,迫其就范”。 朱的“始則寬,繼寬嚴互濟,終則稍嚴”的措施并未能真正平息亂局,他在清鄉(xiāng)過程中對“投機自首分子”過于寬容,進而留下了隱患,以致1941 年和1943 年當?shù)鼗孛裨倨痫L云。⑧谷正倫所指朱紹良第二次主甘存在的弊病并非空穴來風,當時八路軍駐蘭州辦事處的謝覺哉對朱紹良的做法也頗有微詞。⑨陳宗周亦對朱紹良的“安定”方針提出質(zhì)疑,認為:“粉飾門面之敷衍,包膿養(yǎng)瘡之治療,固能暫求安定,開‘小康’之局面,然真相一旦暴露,不特不能進步,亦且不能求安定矣。 ”[27]

地方大員為此明爭暗斗相互推卸責任,但蔣介石并不希望民眾起義勢力有所擴大,進而影響地方社會秩序與他在西北的兵力部署及其相關攻防計劃。 對于已在甘南形成燎原之勢的民軍,蔣介石高度重視,調(diào)集中央軍和飛機聯(lián)合鎮(zhèn)壓。 他調(diào)遣周體仁率第三軍、羅歷戎率第三十六軍、馬步芳部一個騎兵團以及甘肅地方保安部隊,分兵多路圍剿。 其中,呂繼周率領第三軍第十二師從蘭州沿榆中向洮沙進軍; 李世龍率第三軍第七師從定西向洮南進發(fā);張占魁率第三軍騎九師從陜西鳳翔經(jīng)隴西向岷縣進攻;康莊率第三十六軍暫十五師在武都、岷縣一帶堵截南下民軍;盛文率第三十六軍暫五十九師和林英率領暫五十一師從隴東直指臨洮。 馬步芳部一個騎兵團和兩個步兵團在和政、康樂、寧定一帶堵截。 此外,還有馬錫武率領的騎兵團和甘肅保安部隊第四、五、六團,以及蘭州空軍第八大隊第二十三中隊進行偵察和轟炸,以配合地面部隊。 總共有六個正規(guī)師、八個團及各縣保安隊,人數(shù)在兩萬以上。⑩雖然國民政府抽調(diào)了約六個師的兵力前往鎮(zhèn)壓,但在美國觀察家眼中,“這些軍隊雖擁有步槍及機關槍之良好配備,但士氣及體格顯然欠佳”。[28]

值得注意的是,甘南民眾的集體抗爭很早就受到美國外交官的注意,這是當時抗戰(zhàn)大后方爆發(fā)的眾多民變中最為醒目之處,也是已有研究未曾注意之處。 美國外交官涉入其中,并非源于此次民眾起義規(guī)模浩大和參與者的民族身份多樣,而是有美國傳教士遭遇傷害。

1943 年4 月4 日,時在岷縣附近的美籍傳教士阿瑟·馬札特與弗蘭西斯·德克行進在岷縣至臨洮間風水林附近之羅家木的公路上,遭遇了武裝民軍的攻擊。 他們所乘汽車首先遭到射擊,隨后有一千多民眾竄出,將他們截住。 據(jù)受害者事后報告,民軍“先將馬札特及德克二人自車中拖出,將彼等捆起,彼等之衣服亦被撕破”,以“砍頭威赫”繼而加以毆打,后來用槍彈予以威脅,最后“將彼等財物搶劫后,并將汽車之車窗搗毀”。 民軍將他們二人拘禁一夜后釋放,將“劫掠之個人財物之一小部分之金錢”退還。 他們的身體 “并未受到嚴重而長久性之傷害”,在隨后趕到的臨洮軍事指揮官的幫助下,他們安全返回蘭州。 隨后,他們向美國駐華使館致電求援,要求大使館照會中華民國外交部,請中方對此進行調(diào)查,“并設法了解此匪黨組織之真相,歸還馬札特及德克二位先生被劫之財物并賠償彼等二人所受之損失”。?因此,甘南民眾起義進入美國外交官的視野,并隨時受到關注。

返回蘭州的馬札特等傳教士陸續(xù)將相關情況及其對民眾起義的看法等,向駐華使館秘書莊萊德一一匯報。 隨之,駐華代辦艾哲遜綜合了受害者的觀感、使館情報和美國記者等人的看法,將此電函美國國務卿。 他在報告中說:“這位傳教士估計,約有四千名土匪,襲擊兩位傳教士,他說,這些土匪有步槍騾馬的裝備,而且有良好的組織。 這些土匪都是當?shù)乩习傩?,一部分漢人,一部分回民……這次騷擾約在兩個月前開始,現(xiàn)在甘肅西部及南部的土匪數(shù)目相當眾多,他們號稱有三萬人……他于四月下旬離開蘭州的時候,武裝土匪離蘭州城只有五華里,通往甘肅南部的公路交通完全斷絕,只是偶然有來自西安的車輛到達。 ”“據(jù)大使館搜集到的情報,這次騷亂并未弭平,甚而擴大蔓延,中央政府已從西安調(diào)軍前往該地區(qū),并試用飛機驅(qū)逐土匪。 美國一家報紙記者,在事件發(fā)生之初,從成都乘汽車前往蘭州,他說,土匪成群,從五百人到二千人不等,用飛機鎮(zhèn)壓騷亂,效果有限?!盵29]這些外國人帶著偏見將民軍視為“土匪”,對民軍人數(shù)、裝備、民族構成和影響力都有比較準確地把握。 他們得知國民政府已調(diào)集正規(guī)軍和飛機等前往鎮(zhèn)壓,但對軍隊的素質(zhì)和彈壓效果并不看好。 國民政府知悉,這兩位美國人是被甘南民軍劫掠,并承諾“一俟將其匪首逮捕后,即依法治罪”,但認為無法將被劫財物一一追回。 美國駐華代辦態(tài)度強硬,在6 月6 日致送中華民國外交部的照會中,要求“盡管困難再多,仍應盡可能將被劫物品找回, 同時一俟主要匪犯被捕后,請即通知本大使館”。[30]

三、聯(lián)合反抗的余緒:卓尼“北山事件”

國民黨軍大兵壓境,飛機偵察、轟炸與地面部隊相互配合。 民軍分頭迎戰(zhàn),寡不敵眾,傷亡慘重。民軍首領商討議定,“暫時藏起槍支, 遣散部隊,化整為零,分開潛伏,保存實力,東山再起”。[31]肋巴佛則率領臨潭和卓尼兩地的漢、回、藏民軍返回策源地,繼續(xù)開展游擊戰(zhàn)。8 月15 日,民軍從卓尼包舍口渡洮河, 在臨潭縣冶力關和卓尼北山一帶堅持斗爭。 不少民軍也相繼渡河匯集,在卓尼、臨潭和康樂境內(nèi)的蓮花山和八角等地分散活動。 蓮花山區(qū)地形復雜,植被茂密,民軍憑借地理環(huán)境優(yōu)勢開展游擊活動,據(jù)守自保。 因此次集體反抗活動主要發(fā)生在卓尼北山,故被稱為“北山事件”。 另外,當時北山地方社會秩序也不穩(wěn)定,因為1942 年4 月開始,卓尼北山與夏河陌務兩部落因草山糾紛而械斗不止,甘肅省政府多次派員親往查勘、調(diào)處等也未能平息。[32]當1943 年8 月,肋巴佛率領民軍返回北山時,起初參與民眾起義的北山頭目麻周與之保持聯(lián)系,相互配合戰(zhàn)斗。[33]所以,長期存在的草山糾紛與民軍抵抗相互纏繞,增加了問題復雜性。

對此,第八戰(zhàn)區(qū)司令部和甘肅省政府等非常重視,商討對策,最后核定了八條解決辦法:第一,應主要利用政治力量, 軍事力量只能作為聲援或后盾,“非至萬不得已, 不能實行軍事上之措施”。 第二,甘肅省政府制定推進政治力量的具體方案和計劃,上呈備案。 第三,第七師師長李世龍親率兩個步兵團準備向臨潭推進,作為后盾力量,協(xié)助案件處理;第一區(qū)行政督察專員胡受謙暫時指揮第三十六軍騎二十五團戴效戎部,先留岷縣,繼而進駐卓尼。第四,甘肅省政府選派大員親往甘南,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部署,“使軍事、 政治均切實配合, 彼此聯(lián)系步驟一致”。 第五,第七師和騎二十五團應慎重行事,不能輕啟戰(zhàn)端。 第六,可派飛機散發(fā)傳單,或?qū)嵤┺Z炸。第七,軍隊長官應聽從政府大員的指導。 第八,解決此次事件應注意策略,乘機將北山與陌務部落間的草山糾紛等事件同時解決。[34]

在此方案指導下,國民政府實施剿撫并進的計謀。 甘肅省政府委員裴建準率領第二宣撫團前往岷縣、臨潭等地,豁免起義波及地區(qū)的兵糧雜款各半年。[35]洮岷路保安司令楊復興等深知,一旦國民黨軍進兵北山,卓尼漢藏民眾必遭災難,故他指派自己的老師夏畬田前往北山遣散藏兵,以免事態(tài)擴大。[36]甘肅省保安處秘書劉騫則率領有關人證和夏河、卓尼兩縣當局負責人前往北山調(diào)處, 但只行至半途,未能如愿。[37]

國民政府的宣撫政策并未能取得成效,肋巴佛等各族民眾仍在堅持抵抗,草山糾紛的械斗仍在繼續(xù)。 第三軍軍長周體仁率軍從岷縣經(jīng)臨潭前往卓尼清鄉(xiāng),進駐臨潭冶力關。 臨潭縣長鄭執(zhí)中組建“清鄉(xiāng)”委員會,在冶力關、八角、石門等地宣撫,要求參加起義的農(nóng)民“坦白悔過、認罪贖命”。 民軍首領邢生貴等被誘捕, 胡受謙等將其斃殺于臨潭縣新城,以祭奠臨潭縣長徐文英等。 第十二師呂繼周部誘捕年旦增后,將其槍殺于臨洮縣城附近的鵓鴿崖。 呂繼周部先頭部隊剛至卓尼北山恰蓋溝就遭遇藏兵阻擊,陶某團長親率官兵進駐北山水磨川寺,但未能找到肋巴佛。 他“聞其藏在鄰近某寺,移兵往攻,鄰寺被迫抵抗,攻破后放火焚寺,僧眾財物被劫一空,屠殺僧人數(shù)十名以泄憤”。[38]隨后,陶某團長等通知洮岷路保安司令部參謀長楊世俊、 營長楊賽高、手槍隊長梁建功和警衛(wèi)連長宗其秀等赴水磨川寺,商討處理辦法。[39]

北山頭目麻周與小頭目楊才尕等人商議,由麻周密調(diào)四五百名北山藏兵,親往卓尼,將洮岷路保安司令楊復興及楊大太太接至北山。 楊才尕等率漢藏民兵骨干夜襲水磨川寺,殺死陶團部營、連長各一名,排長二名和士兵多名,搶走機槍兩挺等。 陶某團長等惱羞成怒,當即將前去開會的洮岷路保安司令部屬抓捕,就地槍決了梁建功和宗其秀,其余人員被解除武裝后押送至岷縣接受審訊。 麻周到達卓尼后,前往禪定寺晉見楊復興和楊大太太,懇請他們移駐北山。 楊大太太等表示拒絕,“嚴令楊麻周立即停止一切反政府軍隊的活動”,麻周仍堅持己見,留宿禪定寺懇切勸說。[40]麻周留宿之際,被騎兵二十五團戴效戎部抓捕。[41]麻周等被捕,北山民眾失去了領導核心,狀若散沙,集體反抗很快便銷聲匿跡。 肋巴佛則遣散骨干力量,然后輾轉(zhuǎn)夏河、寧夏等地,隱姓埋名,最終才逃過一劫。[42]

周體仁提出了處理“北山事件”的解決辦法,經(jīng)臨潭士紳馬志青和趙明軒等人從中斡旋,最后達成如下意見:

(一)歸還繳獲軍隊的槍支和財物,北山交出五百支槍和乘馬五百匹;

為推動食品安全城市創(chuàng)建工作,倉山區(qū)局牽頭制定《食品安全城市創(chuàng)建工作方案》,列明全區(qū)各責任單位的10大項99小項工作要求,大膽探索社會共治,將創(chuàng)建工作納入街道績效考評的“街道共建”模式和在市場中引入業(yè)主責任制及第三方監(jiān)管機制的“新西營里市場”模式,新西營里市場獲評“全國誠信示范市場”。

(二)罰款白洋十萬元,以償命價;

(三)將楊麻周等人解省法辦;

(四) 以上三條均由楊世俊負責辦理, 限期交清,否則以軍法從事。[43]

面對持續(xù)不斷的部落糾紛、民眾反抗和軍隊清鄉(xiāng),北山民眾的生命和財產(chǎn)已遭受重創(chuàng),對于十萬元白洋的罰款,驚為天文數(shù)字。 失去抵抗力的他們按要求如數(shù)交出槍支、馬匹和十萬白洋罰款的大部分,其余則由卓尼朱扎七旗、什尕四旗、小術布旗和迭當旗等平均負擔。[44]此次重懲之后,卓尼北山和洮河兩岸的部落民眾元氣大傷,對國民政府的行政舉措再難有集體反抗之舉。[45]麻周被押解至蘭州受審,甘肅省特別法庭去繁就簡,綜合國家法和習慣法來調(diào)處,判處麻周有期徒刑五年,虢奪公權五年。[46]

北山事件后,第一區(qū)行政督察專員胡受謙與甘肅省保安處長吉簡章的侄子吉猛率保安第四團前往卓尼,對洮岷路保安司令部進行整編。 司令部編制大大減少,行政級別也被降低。 司令部參謀長由第一區(qū)保安司令部中校參謀劉濟清擔任。[47]安緒嗣、雷兆祥、楊景華則分任第一、二、三團團長。 洮岷路保安司令部與卓尼設治局合署辦公。 此次改組使得洮岷路保安司令部的權力大為削弱,卓尼土司楊氏家族的權力深受影響,以致有人認為這使“卓尼楊氏幾百年來的族權統(tǒng)治發(fā)生動搖”[48]。漢、回、藏等多民族聯(lián)合反抗最終失敗,卓尼的政教合一制繼博峪事變后再一次遭受重創(chuàng)?,地方權勢被削減,卓尼設治局的力量有所加強, 國家權力的影響力隨之擴展[49]。由此,卓尼地方新舊勢力更趨平衡,漢藏等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更加頻繁,為國家權力進一步深入甘南地方社會奠定了重要基礎。

四、官逼民反:促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助力

自民眾反抗開始,國民政府內(nèi)部就對此議論紛紛,隨著美國外交官的關注和涉入,有關民眾反抗原因的討論就進入了外交領域。 幾年后,共產(chǎn)黨取代國民黨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 無論地方學者,還是革命史觀研究者,他們都非常注重民眾反抗的中共革命因素,認為這是受紅軍長征過境時宣傳革命思想的影響,有人則質(zhì)疑。?筆者無意糾纏于此次民眾反抗與回應“中共革命”之間的關系,而是論述參加起義的農(nóng)民、政軍學界官員、駐華外交官和中外觀察者對此次多民眾聯(lián)合反抗原因之 “官逼民反”的看法,以揭示民眾聯(lián)合反抗的內(nèi)在原因和促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的外部助力。

首先,參加起義的民眾認為集體反抗乃“官逼”所致。 民軍是由眾多分散的隊伍集合而成,但他們在揭竿而起時高呼的口號、張貼的標語和發(fā)布的文告等無一例外都以“官逼民反”來詮釋。 如劉鳴在臨洮紫松鄉(xiāng)起義時,到處張貼“抗捐抗稅”“抗丁抗糧”“官逼民反”“打倒貪官污吏”等標語。 他們在發(fā)布的《告西北各族各界同胞書》 中臚列蔣介石 “八大罪狀”,其中就有“藉詞抗戰(zhàn),毋分夤夜,征糧征款,要兵要夫,拉耕畜,拉車輛,敲剝壓榨,使農(nóng)村破產(chǎn)人民生活無法過渡”。[50]肋巴佛最初在卓尼北山串聯(lián)貧苦牧民成立“草登草哇”(藏語,意為窮人的組織),就意在暗中抗捐抗糧,反對國民政府的橫征暴斂。[51]等正式領導漢、回、藏農(nóng)牧民揭竿而起時,他們號稱是天災人禍所致,“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若要不反,免糧免款”。[52]

等到民軍聯(lián)合組成 “西北各民族抗日義勇軍”時,總司令王仲甲明言:“吾甘不幸,朱谷當權,專員縣長狼狽為奸,假借抗戰(zhàn),橫征暴斂,民不聊生,鋌而走險,無聊之徒,反說共產(chǎn),嗟我良民,情何以堪。 ”[53]等民軍聯(lián)合組成“西北農(nóng)民抗日救國軍”后,其中政治訴求仍有“抗糧抗丁”和“取消苛捐雜稅,減輕人民負擔”等。 民眾聯(lián)合反抗就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自解倒懸。 參加起義的農(nóng)民譚某后來回憶,政府官員大量派收糧稅和保甲長的剝削貪污對他們生活造成了嚴重影響,尤其是征兵宣傳造成民眾恐慌,使得民眾團結起來抗兵抗糧。[54]抗爭者、定西民郭杰三認為國民政府要糧要兵和殘酷剝削,民眾不能忍受才起而反抗。[55]禮縣籍起義者焦西圓后來回憶認為,政府對民眾糧、款、兵役的相繼逼迫,王仲甲等人“為適應農(nóng)民的要求,起而抵抗”。[56]可見,各族民眾是因無法忍受國民政府盤剝才聯(lián)合抵抗的。 組成民軍后,他們也一直將反抗國民政府盤剝作為口號。

其次,國民政府的學、政、軍界人士都一致認為沉重的苛捐雜稅和兵役負擔,以及基層官員的貪污腐化,才迫使甘南漢、回、藏族民眾鋌而走險。 1943年5 月24 日, 金陵大學農(nóng)學院院長章之汶博士在與蔣介石晤談時,討論抗戰(zhàn)大后方甘、川、貴等各省民變問題。 他認為:當時中國人民逐漸厭戰(zhàn),“民心士氣達于低潮”,地方政治勢力暗中“煽動人民反對中央政府,以造成地方上的不安”。 進而,他從經(jīng)濟角度看待解決騷亂問題的時機,說:“中央政府能否順利克服當前困難的最重要因素是今年豐收。 設若歉收, 中央政府將難以維持必要的團結與和平,以繼續(xù)對日戰(zhàn)爭。 ”[57]可見,在深悉農(nóng)村社會的學者眼中,農(nóng)業(yè)豐歉關系著民眾生存與國家財稅,進而影響社會安定和抗戰(zhàn)大局。 實際上,甘南各族民眾聯(lián)合反抗也是受嚴重災荒的影響。 1942 年, 旱災、水災、雹災等肆虐,甘南受災嚴重。 如臨潭1941 年至1942 年春大旱災,四月又天降黑霜,以致糧食顆粒無收,牲畜災死甚多。[58]夏時天降大雨,岷縣、臨洮、通渭等地爆發(fā)水災,僅岷縣就有數(shù)十人遇難、數(shù)百牲畜斃命,數(shù)百間房屋被毀,三千多畝田禾受損。[59]蒙受天災的民眾本應得到政府救濟和蠲免,但國民政府不但不補救,反而照征無誤,這就會嚴重危及民眾的生存。[60]章氏之言的背后隱寓了政府征糧征款早已突破了民眾的忍耐極限。

國民政府中央官員在與美國官員交涉時亦毫不避諱,坦言:“這次騷亂的主要起因是農(nóng)民反對征兵辦法有失公允,負擔完全落在農(nóng)民身上,有錢的人能以逃免。 ”[61]后來,不少官員反思此次民眾聯(lián)合反抗行為,無不直指政府對民眾汲取過度。 當時參與宣撫民眾工作的甘肅省政府委員裴建準回憶,農(nóng)民是不堪朱紹良、谷正倫等人的殘酷壓榨才發(fā)生暴動的。[62]時任臨洮縣長張得熙后來認為,是自己壓迫太甚才激起民眾反抗。[63]參與“圍剿”民軍的上校團長林馥幾年后回憶,也認為是民眾無法承受政府的壓迫,才聯(lián)合反抗的。[64]時在胡宗南部任副官的熊向暉晚年回憶,原本受命進攻陜北的第三十八軍被調(diào)往甘肅圍剿民軍, 那里的民眾正是 “反對征兵征糧”,漢、回、藏民眾積極支持和聯(lián)合,反抗之勢甚熾。[65]

再次, 駐華外交官認為國民政府統(tǒng)治失當,官逼民反。 據(jù)美國駐華代辦范宣德致國務卿電文,美國在華情報系統(tǒng)對中國抗戰(zhàn)大后方數(shù)省的暴亂行為有所關注,認為民眾都是“反對中央政府當局的叛亂”。 大后方各省皆有或大或小的“叛亂”,但產(chǎn)生“叛亂”的原因各不相同,如貴州東部地區(qū)主要是反對中央政府收稅,同時受到了漢奸鼓動;寧夏地區(qū)的騷動則主要受日本人的煽惑,而騷亂規(guī)模最大的甘南“民變”則“起于抗議征兵及田賦”。[66]美國駐華代辦艾哲遜認為,當時中國各地多有民亂,它們彼此“雖無直接關連”,但有相互關聯(lián)的因素,即“人民在六年戰(zhàn)爭緊張生活下普遍處于疲乏狀態(tài)”。[67]其后,他向國務卿的電文中繼續(xù)指出,中華民國對日抗戰(zhàn)的經(jīng)濟實力主要仰仗大后方的鼎力支持,但大后方的中國民眾生活困苦,對于政府無限制地收取苛捐雜稅和征兵的行為,他們也有一個承受的程度和極限。 政府一旦向民眾攤派賦稅兵役的程度嚴重影響民眾可以承受的生活,他們就會以暴力的方式予以反抗。 “在分散各地的廣泛農(nóng)民區(qū)域刻已有不安情事發(fā)生。 在湖北、湖南、貴州、甘肅及寧夏諸省,此類事件之發(fā)生皆因征兵、征糧、納稅,與稅務人員貪污所致。 ”[68]此外,蘇聯(lián)駐蘭州代表康斯坦丁諾夫也認為,“回教徒的騷動, 與農(nóng)民和地主對于租稅和征兵的反抗,是最近甘肅省發(fā)生騷亂的重要因素?!盵69]可見,美、蘇駐華外交官看來,甘南民眾聯(lián)合反抗就屬于反抗政府過度征稅征兵的行為。

最后,大量觀察者也認為民眾聯(lián)合反抗源于難以忍受兵、糧、款等沉重的負擔,經(jīng)濟因素是民眾反抗的重要因素。 來華幫助中國抗戰(zhàn)的美國人士是甘南民眾反抗的第三方觀察者,處于毫不涉入其間的“他者”狀態(tài),他們的觀點似乎可被視為客觀。 他們認為這是國民政府統(tǒng)治失策,尤為征兵制的弊端和軍隊強行拉夫所致。 魏德邁將軍很早就提醒蔣介石要對此注意并加以防治, 在一份著名備忘錄中說:“對于中國農(nóng)民來說,征兵就像災荒或洪水,只是更有規(guī)律——每年兩次——并造成更多的受害者。”[70]抗戰(zhàn)大后方的農(nóng)民暴動都與過度征糧征兵有關,其中甘南民眾反抗當屬規(guī)模最大、人數(shù)最多、持續(xù)時間最長者。[71]在甘南被劫的美國傳教士認為“這次騷亂的主要原因是出于經(jīng)濟”。[72]6 月初,他離開甘肅到西安向領事館報告時,繼續(xù)堅持認為:“由于國民政府對甘肅加強控制、實施征兵、捐稅繁多,以及生活費用的高漲,該省人民十之八九均心存反抗。 ”[73]美國《時代》周刊記者白修德將民眾反抗稱為“抗稅暴動”,農(nóng)民是在“反抗征收糧食稅的人”。[74]其他的美國觀察家認為甘南民眾反抗有兩大起因,“一是強拉壯丁,一是省級官吏收稅”。[75]許多中國觀察家表示同意, 此次聯(lián)合反抗正是因為民眾無法承受“這千鈞重擔”。[76]他們還借此論及日益緊張的官民關系,認為民眾反抗源于“日增的全國經(jīng)濟及財政嚴重情況”,反過來也會加劇財經(jīng)困窘。[77]可見,無論中外人士,他們以“旁觀者”視角進一步證實了甘南多民族聯(lián)合反抗與官逼民反之間的內(nèi)在關系。

當然, 完全怪罪于國民政府高層不顧民眾死活,也是有欠公允的。 事實上,他們重視抗戰(zhàn)大后方的兵糧征集,但并不是完全漠視民眾的基本生存和訴求。[78]蔣介石等高層人士多次發(fā)表言論,政府訂定相關的制度和政策,嚴防征糧弊端等。 可政令一旦落實就會受因地制宜、因時制宜而扭曲,從中央到省、縣、鄉(xiāng),各級官員在執(zhí)行政令時都或多或少加以刪改,原封不動和照章辦事的情況十分鮮見。 所以,國民政府在征糧征兵過程中,給民眾帶來了沉重的負擔。[79]甘南民眾反抗的起因或多或少都反映了上述問題的諸種層面,也正是這些弊病的存在和自然災害的迭加,才加重了民眾負擔。 由此,彼此存在隔閡和矛盾的漢、回、藏族民眾在感受國民政府征兵征糧的程度趨于一致,遭受自然災害的打擊力度趨于一致,生存受到威脅的來源趨于一致,促使他們反抗的對象達成一致, 聯(lián)合反抗的意愿達成一致,于是,眾多一致促成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初步形成,最終演繹成漢、回、藏民聯(lián)合反抗。

五、結 語

由于歷史原因,甘南地區(qū)漢回、回藏關系并不融洽,但此次民眾反抗中出現(xiàn)了漢、回、藏等民族聯(lián)合起來,一致反抗國民政府統(tǒng)治,頗為引人注目。 在此之前,“回漢互相仇視,互相殺戮,茲為民主革命,回漢竟能捐棄成見,團結合作,深為欣慰”。[80]隨著馬福善、王仲甲與肋巴佛聯(lián)合反抗后,之前的回漢合作變?yōu)闈h、回、藏三民族大聯(lián)合,這開啟了不同民族聯(lián)合反抗的新紀元。 漢、回、藏民眾捐棄前嫌,聯(lián)合起來反抗國民政府的失當統(tǒng)治,表達他們對不合理政策進行的暴力抗爭。 然而甘肅省政府僅以普通民變視之,各地方大員則以此明爭暗斗。 隨著民眾反抗形成燎原之勢, 國民政府調(diào)動軍警聯(lián)合鎮(zhèn)壓,民軍節(jié)節(jié)失利后,臨(潭)卓(尼)民軍在肋巴佛的領導下繼續(xù)在蓮花山南麓的高山密林中堅持斗爭。 在國民政府的剿撫并進之下,民軍被分化瓦解,領導者相繼被捕或逃逸, 北山民眾的抗爭最終偃旗息鼓。國民黨軍政人員對甘南地區(qū)的反抗民眾予以巨額罰款和嚴厲懲處, 并對洮岷路保安司令部進行改組,地方社會元氣大傷,卓尼土司制度的殘余勢力再次受到打擊。

甘南民眾聯(lián)合反抗雖然以失敗告終,但這表明他們面對上級政令有反抗的自主選擇權。 尤其是漢、回、藏等多民族能夠聯(lián)合起來,使此次反抗具有鮮明的多民族特征,成為抗戰(zhàn)大后方眾多民族聯(lián)合反抗的典型事例。 對于國民政府的抗戰(zhàn)而言,1943年是異常艱難的一年。 東西兩線抗戰(zhàn),交通運輸益發(fā)困難,國共關系有所惡化,抗戰(zhàn)大后方的民眾暴力抗爭此起彼伏,波及甘、川、貴、寧、綏諸省。 無一例外的是,這些民眾抗爭都與國民政府征稅征兵過重密切相關。

有著隔閡、矛盾、沖突和仇怨的不同民族為何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聯(lián)合起來? 筆者研究認為存在以下幾種原因:第一,國民政府不合理政令會促使民眾反抗情緒高漲并付諸行動,官逼民反是多民族聯(lián)合反抗的重要原因;第二,自然災害加劇了民眾生存困境;第三,幫會力量和進步人士對不同民族民眾的聯(lián)合和抗爭發(fā)揮了一定作用;第四,朱、谷等地方官員認識不足,應對遲緩為起義隊伍迅速壯大提供了條件。 筆者在研究過程中并未發(fā)現(xiàn)此次民眾抗爭深受中共革命影響的充分證據(jù)?, 反而認為這是抗戰(zhàn)大后方一次“官逼民反”的具體事件。 當深入分析漢、回、藏族民眾從有深仇大恨到捐棄前嫌再到聯(lián)合反抗的內(nèi)在邏輯時,筆者認為國民政府在增強邊疆地區(qū)治理能力的同時,也增強對邊疆資源的汲取能力, 當這種能力無限擴張并在腐敗吏治的疊加下,民眾所感受到的壓榨、剝削和侵奪是一致的,沒有民族身份的區(qū)別;民眾生存危機的程度、產(chǎn)生來源、對抗目標也是一致的,沒有家戶的區(qū)別。 如果外來威脅成為各民族求得生存的集中應對者時,他們就會萌生捐棄嫌隙、擱置歷史仇恨、團結一致御侮圖存的共同體意識,當這種共同體意識跨越民族身份界限,就意味著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初步形成,并在不同民族中完成了從自發(fā)向自覺的轉(zhuǎn)變。 所以說,1943 年甘南地區(qū)漢、回、藏多民族聯(lián)合反抗就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甘南地區(qū)形成,并聚合成反抗國民政府統(tǒng)治力量的結果。

回顧抗戰(zhàn)時期甘南地區(qū)漢、回、藏族民眾拋開歷史矛盾、 沖突和仇怨而走向聯(lián)合的歷史過程,對我們當今認識多民族交流交往交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具有重要現(xiàn)實意義。 每個民族、每個民眾都有自身的利益,也都面臨各種各樣的壓力和危機。 當這些來自內(nèi)外的壓力和危機威脅到各民族的生存時, 他們就會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在并肩奮斗中逐漸樹立起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的共同體理念,在聯(lián)合反抗中不斷鞏固中華民族共同體思想的基礎,在團結一致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注釋:

①此后,無論相關著作還是親歷者的回憶文論大都稱之為“甘南農(nóng)民起義”。 參見:《中共甘肅省委關于一九四三年甘肅南部農(nóng)民起義有關問題的通知》(1982年), 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13—42。

②參見張文霞:《洮河流域農(nóng)民革命記述》(手稿本),甘肅省圖書館藏;丁汝俊主編:《甘南革命史略》,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3—146頁;王晉林、秦生:《甘肅新民主主義革命研究》, 蘭州: 甘肅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75—184頁;任仲龍:《甘南農(nóng)民起義》,香港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版;孟慶華:《“甘南民變”始末初探》,《山東師大學報》,1983年第1期;馬驪、袁鋒:《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甘南各族農(nóng)民起義》,《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7年第6期;丹曲:《20世紀初甘南地區(qū)人民的革命歷程探析》,《西藏研究》,2019年第4期等。

③本文所指1940年代甘南地區(qū)主要包括臨潭縣、卓尼設治局、夏河縣,兼及岷縣、臨洮、渭源、康樂等周邊地區(qū),是漢、回、藏等多民族聚居之地。

④肋巴佛,藏族,法名貢卻·丹增,經(jīng)名金馬嘉木措,祖籍甘肅夏河,1916年9月21日生于甘肅省西寧府碾伯縣(今青海省民和縣馬營弘化寺)。 他六歲時,全家遷至甘肅積石山下吹麻灘,次年被選為和政縣松鳴巖寺第十八世懷來倉活佛。 坐床后,肋巴佛被供養(yǎng)在卓尼康多寺,即水磨川寺。 參見嘉措卓瑪:《肋巴佛傳》,北京:民族出版社,1989年。

⑤民軍領導人是幫會領導人或成員,如王仲甲是臨洮衙下碼頭“紅幫”大哥;毛克讓是上營碼頭“紅幫”大哥;呂伯元是邊家灣碼頭“紅幫”大哥;楊華如是中鋪碼頭“紅幫”大哥。王德一是武都王家壩“哥老會”大爺;王尚元和龍一飛是宕昌“哥老會”大爺;汪鼎臣和黃建偉是臨潭“哥老會”大爺。 此外,肖煥章、周大貫、李德望、劉志文、何建基是臨洮“紅幫”頭目,成文杰、常喇嘛是康樂“紅幫”頭目。 任仲龍:《甘南農(nóng)民起義》,香港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第8頁。

⑥張文霞:《洮河流域農(nóng)民暴動史料初稿》,第16頁。 胡宗南年譜中記載,民軍的宣傳標語已出現(xiàn)在南門外。 參見編纂委員會編:《胡上將宗南年譜》,臺灣:文海出版社,1978年版,第119頁。

⑦以上皆引自張文霞:《洮河流域農(nóng)民暴動史料初稿》,第5頁。

⑧以上皆引自《軍事委員辦公廳抄送朱紹良關于鎮(zhèn)壓隴東回民暴動經(jīng)過及所擬清鄉(xiāng)善后方案代電(附件)》(1939年9月11日),《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輯第2編政治(五),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73、174頁。

⑨參見:《謝覺哉日記》(上卷),1937年11月18、21日,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83、185頁。

⑩丁汝俊主編:《甘南革命史略》,第137頁。 胡宗南年譜中亦記錄了調(diào)遣部隊的番號和進軍路線。 參見編纂委員會編:《胡上將宗南年譜》, 臺灣: 文海出版社,1978年版,第119—120頁。

?尚未找到起義民眾親歷者對此事的記載。 以上皆引自《駐華代辦(范宣德)呈國務卿函》(1943年5月3日),《一九四三年中美外交關系文件》,第368—369頁。

?自明初后, 卓尼逐漸施行政教合一制長達五百多年,1937年爆發(fā)博峪事變后,國民政府借機進行了“改土設流”,卓尼政教合一制有所崩解。 “北山事件”后,卓尼土司政治再受重創(chuàng)。 參見王志通:《“改土歸流”還是“改土設流”——1937年甘肅“博峪事變”再考察》,《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9年第1期。

?遺憾的是劉進并未加以論證。 參見劉進:《中心與邊緣——國民黨政權與甘寧青社會》,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90頁。

?實際上,中共不深涉這一事變與其當時概不深涉民族政治的做法是一致的。 就在甘南農(nóng)民起義爆發(fā)之際,“伊克昭盟事件”爆發(fā)于陜甘寧邊區(qū)的毗鄰之地——伊克昭盟,即使盟長沙王面對強大的國民黨軍進攻轉(zhuǎn)而向中共尋求幫助時,中共也表現(xiàn)得十分謹慎,不愿卷入沖突而破壞“國共之間原本脆弱的休戰(zhàn)”。 參見劉曉原:《邊緣地帶的革命:中共民族政策的緣起(1921—1945)》,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4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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