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康, 張 夢
(1.華中科技大學 哲學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4;2.華中科技大學 國家治理研究院, 湖北 武漢 430074)
自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以來,防疫政策收緊造成人們在物理世界中“隔離”,每一輪疫情來臨都會重新讓“病毒”“傳播”“傳染”成為關鍵詞,一方面,人們需要獲取疫情演化的信息,第一時間了解政府的防疫政策,另一方面,人際、社群交往的需要使超級隔離和超級鏈接在疫情生態(tài)中成為現(xiàn)實。面對低成本的海量信息生產與傳播,謠言混雜其中,人們一時很難作出正確的判斷,尤其是身處風險情境中,信息的超載使人們對信息的感知機理變得更加復雜,即外部風險變量增多,給主體內部變量的認知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極易引發(fā)非理性的病毒式傳播,形成“信息疫情”。正如世界衛(wèi)生組織總干事譚德塞所言:“我們不僅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更是在與一種信息流行病作斗爭。它的蔓延速度比病毒更快、滲透更容易?!薄?〕那么謠言何以成為病毒式謠言?謠言何以像病毒一樣傳染?如何在國家治理視域中防治病毒式謠言傳播?認識和治理病毒式謠言,需要深入研究和探析其傳染機制,進而建構具有一定現(xiàn)實闡釋力的治理體系,實現(xiàn)健康的傳播。
回答謠言何以成為病毒式謠言的問題,首先要厘清病毒和謠言、傳播和傳染這兩對概念及其關系。
病毒(virus)是僅能在生物體活細胞內復制繁衍的病原體。它由一個核酸分子(DNA或RNA)與蛋白質構成非細胞形態(tài),為類生物,無法自行表現(xiàn)出生命現(xiàn)象,靠寄生活細胞生活,利用宿主的細胞系統(tǒng)自我復制。它可以感染所有具有細胞結構的生命體。2020年暴發(fā)的新冠肺炎疫情是由新型冠狀病毒(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引起的,它是一種新型病毒,各個年齡階段的群體都沒有免疫力,普遍易感,其傳播途徑主要是經呼吸道飛沫傳播和接觸傳播,有相關病例證實經眼結膜上皮引起眼部并發(fā)癥進而導致呼吸道感染,糞—口傳播、氣溶膠傳播及母嬰傳播也存在可能。該病毒傳播活躍,傳染途徑多樣,傳染性強烈,還產生了眾多高危變異毒株,引發(fā)新冠肺炎的全球大流行。
謠言(rumor)是“最古老的大眾傳播媒介”,它“傳遞消息,樹立或毀壞名聲,促發(fā)暴動或戰(zhàn)爭”?!?〕對謠言的首次系統(tǒng)研究起始于二戰(zhàn)期間的美國,最初的著眼點是各種謠言對部隊和人民士氣產生的消極影響。謠言在中文意義里多表示惡意的信息,相當于英語中的disinformation。從謠言的一般定義來看,無論是“有意憑空捏造”,還是“缺乏事實根據(jù)”“未經證實”,甚至從謠言所反映的公眾需求的角度,將其理解為“無權者的社會抗議”,〔3〕謠言在本質上都是信息,具有一般信息所具有的特征。然而,信息與謠言是普遍與特殊的關系,之所以對謠言進行研究緣于它是信息的“異化”,它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參與意義的形成,以至于無論是政府、媒介還是民間機構,都把謠言視為腐蝕社會、產生破壞的一個活躍因子。
謠言之于社會,就好比病毒之于身體。謠言和病毒都是通過直接接觸傳播,謠言傳播以說者和聽眾同時在場為基礎,也可通過大眾媒介作為補充或替代,一個已經被傳染的人和一個未被傳染的人接觸,謠言和病毒就有可能發(fā)生轉移。已經被影響的那部分人就是“確診病例”,靠近攜帶病毒和謠言的那部分人被稱為“密切接觸者”,所以我們能通過群體來確定高風險人群,這與疫情防控中集中隔離、居家隔離的思路是一致的。決定高風險人群是否轉化成確診病例的關鍵在于當下沖突反抗的激烈程度,這一群體極有可能因為當下的沖突而參與到集體討論中,并再次為這種沖突注入動力?!盁o癥狀感染者”是指原有的適應和妥協(xié)被打破的那部分群體,他們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造謠”“傳謠”癥狀,但是他們的正常生活和慣常行為模式已經受到了威脅。再就是超級傳播者“傷寒瑪麗”,所有被傳染者都可以追溯至同一個源頭,這意味著超級傳播者在病毒傳播過程中起著關鍵作用。在對謠言進行溯源時,同樣可以發(fā)現(xiàn)有一部分核心人群引領著人們的觀念和思想變化,即“意見領袖”,他們是傳播節(jié)點中重要的中介力量,經他們傳播的謠言往往更容易被相信。
我們在描述新型冠狀病毒、謠言時,習慣使用“傳播”,這似乎與我們一貫對“傳播”的認知不太一樣。通常地講,“傳播”表示信息的運動或流通。上述現(xiàn)象并不都涉及“信息”,為什么也能被稱為“傳播”?其實追溯到communication一詞,它與“交換”“交通”“擴散”,甚至“模仿”都有相似的源頭,包含交通運輸與觀念傳播兩個方面,表達任何種類的物質遷移或傳輸和跨越時空的準物質連接。在現(xiàn)代傳播學形成以前,馬克思和恩格斯就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研究人類的物質交往和精神交往的各種現(xiàn)象,特別是涉及精神交往的論述,使用了大量的現(xiàn)代傳播學基本概念communication(德語die kommunikation)。我國著名的新聞傳播學者陳力丹教授曾考證過二者的聯(lián)系,〔4〕比如“交通工業(yè),它或者是真正的貨客運輸業(yè),或者只是消息、書信、電報等等的傳遞”,〔5〕很顯然,馬克思和恩格斯在這里所說的“傳播”既指“交通工具”,也包括信息傳遞,可以說是更為宏觀意義上的“傳播”。因此,無論是謠言的傳播,還是病毒的傳播,都屬于“傳播”的范疇。
更準確地說,病毒、謠言都是“傳染”事件?,F(xiàn)代醫(yī)學中,“傳染”指病毒、細菌、支原體等病原體從一個生物體傳播到另一個生物體的過程?!癐nfluenza”(流感)在意大利語中就表示“影響”的意思。病原性的生物體具備可傳染的性質,通常有其特定的傳播途徑?!皞魅尽钡母拍詈蟊灰?,用于研究生物群分布、新技術的傳播和擴散、謠言的傳播等自然和社會科學問題,〔6〕描述一種具有可傳染、可影響的性質,表示其他個體受到影響或破壞。在社會科學視域中,多指思想、態(tài)度和情感等快速傳播、蔓延,引起他人相同的思想感情和行為的過程。因此,傳染是一種病毒式傳播?!安《臼絺鞑ァ边@一詞匯的歷史并不長,它在新媒體環(huán)境中應運而生,形容傳播速度之快,一條信息像病毒一樣擴散開來,迅速成為流行熱門。傳統(tǒng)的信息傳播如依靠大眾媒介、等級傳播等形式,遮蔽了很多值得關注的問題,病毒、謠言的傳播更具典型性,形象地展現(xiàn)出病毒或謠言沿著持續(xù)生成的、橫向延伸的、由人和非人的社會行動者共同構成的網絡多向擴散,可以說是一種超越信息、符號和物質本身的更廣泛的傳播。傳染作為傳播的特殊形態(tài),不僅在結果上表征著被傳個體的性質被感染、同化,也表現(xiàn)出傳播過程中所蘊含的速度意義。
馬克思和恩格斯曾多次將“謠言”比作“火”〔7〕、“蝗蟲”〔8〕,形象地表達了謠言病毒式傳播,以及對人的巨大影響力。在我們看來,所謂病毒式謠言,即指需“寄生”于一定的“宿主”才能“存活”并具有病毒般強大感染力的謠言,它們本身的“變異性”決定了它們在調動注意力和捆綁情緒方面的能力十分高超,能夠發(fā)揮某種危險性功能并引起“情感的激化”,危害社會情緒,擾亂社會心態(tài),破壞正常的社會秩序,甚至危及人類生命健康安全。深刻認識病毒式謠言的復雜性特征對于有效開展病毒式謠言治理具有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病毒式謠言有很多的類型和形式,各種形式的病毒式謠言又存在某些共有特征。
病毒式謠言具有寄生性。病毒無法獨立完成生長和復制,攜帶病毒的生物體叫作“宿主”,病毒通過宿主進行傳播。例如,某些病毒進入宿主的呼吸系統(tǒng),引起呼吸道表面黏膜層發(fā)生形態(tài)變化,刺激神經反射而出現(xiàn)咳嗽或打噴嚏等癥狀,病毒就借此回到空氣中,繼續(xù)入侵下一個宿主,這些宿主就是病毒的載體。離開作為宿主的活的細胞體,病毒便失去了生存的能力。謠言病毒的傳播同樣需要寄生“宿主”,它的宿主包括語言和非語言符號系統(tǒng),還包括這些符號的載體,即傳送語言和非語言符號的工具,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現(xiàn)代通信工具,〔9〕此外,還包括人作為宿主,實現(xiàn)人際傳播。謠言被編譯成攜帶特殊信息的語言或者非語言符號,經過大眾媒介等通信工具以放大的形式和強化的水平傳遞,其目的是傳染給人這一終極宿主。病毒式謠言有存在的現(xiàn)實基礎,它們喜歡寄生在特定的風險情境之上,寄生在風險環(huán)境中特定的心理預期之上,并依附宿主進行傳播。
病毒式謠言具有變異性。病毒式謠言通過“變身”實現(xiàn)溝通網絡中各個節(jié)點的功能,增強自身的可信度,影響傳染的閾值和傳染的規(guī)模??v觀病毒和謠言的溯源情況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適應外界環(huán)境(包括環(huán)境因素和社會因素等)并賴以生存的能力和性質決定了傳染的規(guī)模。以病毒為例,病毒溯源十分不易,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病毒自身不是一成不變的,其基因突變和基因重組為病毒演化提供了重要的基礎,病毒具有很高的自我復制速度,并且在復制過程中不斷發(fā)生著突變。病毒式謠言的蔓延也存在這些特征:謠言往往承載著社會集體的情感和情緒狀況,這些迫切的情感和情緒轉化成更加形象的畫面,其中包含的“合理”聯(lián)想并非邏輯性思維,更多的是與比喻性思維相關,這就為謠言不斷改變自身要素和結構提供了條件。謠言能演化出更多讓人信服的細節(jié),甚至能夠根據(jù)當前的社會環(huán)境,變化出任何人們想聽的內容。謠言聚合催生出大量的新的“變種”,這些變異體繼續(xù)在網絡中傳播、競爭,“傳染性”強的最終會存活下來,繼續(xù)傳播。
病毒式謠言具有危險性。由病毒引起的人類疾病種類繁多,比如感冒、流感等一般性疾病,以及天花、艾滋病、SARS、埃博拉、新冠肺炎等嚴重疾病。在細胞水平上,病毒的破壞作用導致細胞裂解,從而引起細胞死亡,對于多細胞生物而言,一旦機體內有足夠多的細胞死亡,就會對機體健康產生影響。當病毒從一個生物體傳播到另一個生物體,其R0值(Basic reproduction number,基本傳染數(shù))大于1,傳染病會以指數(shù)方式散布,就有可能引發(fā)大流行,成為一種流行病(Epidemic disease)。病毒式謠言往往在社會發(fā)生重大事變時期(戰(zhàn)爭、災害、經濟危機等等)泛濫成災,謠言的產生和傳播又會進一步加劇當前的危機程度。這些謠言是人們對未知問題的一種自我解釋,而這種解釋充滿了危險,是一種“信息疫情”,一種“社會病毒”。
病毒式謠言具有復雜性。病毒和謠言依據(jù)一定的自然前提和現(xiàn)實基礎而存在,毋庸置疑,對它們的真正理解和闡釋需要對其自然前提和現(xiàn)實基礎進行考察。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呈現(xiàn)出新的歷史特點:人、商品和思想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大規(guī)模迅速流動,人類技術更新助長傳染病和謠言的流行,多元社會價值背景和復雜人性沖突加劇,“算法操縱”的潛藏危險,等等。由是觀之,在新的自然—社會背景下,在一個個復雜并互相影響的人際網絡中,病毒和謠言也隨之生成新的傳播特性,為人類對其準確認識和把握帶來新的挑戰(zhàn),而對它們發(fā)生與傳播的方式、程度和速度的認識,直接影響了防治的水平和效用。
謠言病毒有多種傳播方式,大體可以分為三種主要類型,并大體對應著三種傳播速度:其一,“模糊、預示著災難和秘密的謠言”,它總是“躡手躡腳而來”,緩慢但危險;其二,帶有“特別強烈的色彩的謠言”,通常傳播迅猛,造成恐懼或喜悅的社會情緒感染;其三,“潛艇式謠言”間或“從公共生活的表層”小事,總會堅定地、周期性地浮現(xiàn)在公眾視野里。〔10〕
謠言的病毒式傳播通??梢钥醋饕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一個謠言誕生并沿著一定的網絡傳播,感知或相信這一信息的人進行加工或者轉發(fā)(或二者兼有),群體壓力之下跟風“多數(shù)人的選擇”,導致謠言就像瀑布一樣奔流直下,將真相淹沒。這個過程中包含著幾個必不可少的要素:謠言本身、傳播網絡、社會系統(tǒng)及其成員等。那么,病毒式謠言是如何“爆發(fā)”和“流傳”起來的?人們又是怎么接觸到傳染源并被它“傳染”的?首先,傳播需要是人建立社會關系的必要條件,而人又容易受到信息交流中感性的集體表象的驅使,二者之間的矛盾是病毒式謠言傳染的心理動因;其次,從信息供需角度看,對某一重要事件的強烈信息需求與該事件的有效信息嚴重短缺之間的矛盾,構成傳染的現(xiàn)實基礎;再次,人的認知的相對有限性,致使其處理信息的速度遠不及信息傳播的加速度,這是造成病毒式謠言傳染的實踐基礎;最后,社會價值紛爭與個人價值預設相互纏繞、相互作用,是病毒式謠言產生、傳播甚至難以有效消除的根本原因。
“人的本質是人的真正的社會聯(lián)系,所以人在積極實現(xiàn)自己本質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生產人的社會聯(lián)系、社會本質。”〔11〕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人的社會聯(lián)系不是內在自發(fā)的結果,而是由于彼此的需要才出現(xiàn)并得以建構的。人作為社會傳播鏈中不可或缺的節(jié)點,其傳播需要不是單一的、一成不變的,實際上,無論信息真實與否,都能成為聯(lián)系事件、個體和社會的紐帶。“人是需要的存在,需要構成了人的實踐活動的內在動力”。〔12〕隨著社會分工的形成與發(fā)展,人們在共同的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環(huán)境中,對對象世界進行認識和改造,逐漸形成日益專門化、職能化的群體,并產生相似的反應和相同的需要。列維布留爾曾用“集體表象”來表征這一現(xiàn)象,他認為,社會集體中的全部成員總是對有關客體產生尊敬、恐懼、崇拜等感情,這種表象不可能通過研究個體本身的途徑得到理解,它是以集體表象的總和為基礎的不容辯駁的社會現(xiàn)實,“它先于個體,并久于個體而存在”?!?3〕這就意味著,集體表象是從原始的社會性本能發(fā)展而來,是人的類特性和社會性的必然體現(xiàn),無法運用理性思維的“怎樣”或者“為什么”進行合理解釋。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僅體現(xiàn)在生產和實踐活動中,也體現(xiàn)在心理和精神層面上,這種交往并非都是正當?shù)睦硇缘脑竿漠a物,“非認知—非理性因素正是作為主體認知定勢中的情感—意志方面而發(fā)揮著作用”?!?4〕一旦置身于群體網絡之中,非理性的思維往往以不自覺的方式感染、暗示著他人的情感、思想和行為,在群體網絡中快速傳遞的集體表象,會引發(fā)他者的心理共鳴,產生“集體幻象”。
在日常生活中,人的認識活動常常處于具體的形象的感性認識層面。作為感性認識形式的表象,是支配人們實踐活動和社會活動的最基本的認識活動和智力過程。在普遍的沒有邊界的網絡空間里,人們自由而靈活地交往,集結成了單純依靠親緣和地緣難以實現(xiàn)的異常活躍的網絡群體。一部分人因缺少信息識別能力而產生信息盲目性,就好比缺少免疫力就難以抵抗病毒的入侵。并非人人都有足夠的理性、經驗和知識去證實信息的真?zhèn)?,但是每個人都能夠通過感性表象的刺激催生出一系列具體而豐富的心理體驗。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病毒式謠言作為為理性認識提供可加工的感性材料,以及達成交往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和中介系統(tǒng),包含著某些因價值指向和理想信念而形成的集體認同。因此,謠言病毒在集體表象的作用下得以潛入每個群體、每個層面,甚至每個角落。
人的全部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卷入整個社會或者社會大生產中,生產和消費的普遍聯(lián)系促使人們希望獲知其他人的一切活動情況,“雖然每個人的需求和供給都與一切其他人無關,但每個人總是力求了解普遍的供求情況”,〔15〕人們不斷擴大傳播范圍,追求“更多”的信息,這極大促進了現(xiàn)代新聞業(yè)的急遽發(fā)展,同時,人們又被無限的信息所淹沒。這種矛盾將大量“新奇詭異”的體驗融入社會交往之中,既激發(fā)了人們對“更多”的探索精神,也帶來了存在意義上的不滿足感和對未來的焦慮。信息闕如與信息饑渴這對矛盾體相互影響、相互制約、互為掣肘,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第一,真實信息和健康信息發(fā)布不充分不及時導致一部分公眾信息匱乏,其信息需求無法被滿足甚至產生信息饑渴,對于病毒式謠言不加識別,不加選擇,來者不拒,隨意傳播。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初期,關于傳染源、致病機理、變異風險和防控措施等有效信息十分有限,但是人們又急需獲取相關信息,在信息供需不平衡的狀態(tài)下,謠言的滋生和傳播獲得了極大的自由空間。此外,大眾媒體傳播的信息有時也作為一種謀略手段。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時期,統(tǒng)治階級出于維護自身狹隘利益的目的而有意識地封鎖消息、秘而不宣,人們獲取真實信息就變得極其困難,謠言便不脛而走、大行其道。
第二,因信息分布或傳播不均衡不公開不透明而產生的信息失衡,導致真實信息和健康信息無法有效及時傳播,或者未傳播到相關必要人群,引發(fā)認知匱乏以致妨礙認知公正。與傳播權力相比,傳播權利是軟弱的,當權力與權利發(fā)生沖突,結果往往是權利“被剝奪”。〔16〕不均等的傳播權利和失衡的傳播秩序決定了謠言是“傳播障礙的產物”?!?7〕新型傳播技術的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面向個體開放了公共討論空間,但有時由于正式傳播渠道堵塞,人們就會自發(fā)尋求更加靈活的非正式渠道。在非正式渠道中,傳播受交流意向驅動,傳播內容根據(jù)人們的主觀愿望隨意取舍,這加大了人們科學認識事件乃至社會的難度。
第三,信息在傳播過程中遵循衰減規(guī)律,信息傳遞的層級越多、時間越久,信息丟失、附加和修改的概率就越大,誤傳的程度也會越深。即使正常的信息也有可能轉化成謠言,當然也不排除被有意篡改或歪曲的可能。人們在社會交往中追求信息的完整性和準確性,但是信息市場中不僅包含各種各樣的信息,也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意見、觀點、態(tài)度和情感,信息在傳遞過程中不免受到主觀因素和價值判斷的影響。同時,人類社會長期存在以自我為中心的思維定式,并通過這種思維定式建構對他者的想象。對不同民族、種族、文化、性別、地域產生的誤讀與認知,一旦在傳播中得到相互印證,更容易加深刻板印象。
通信技術和傳播條件是現(xiàn)代化進程中社會交往和社會關系變化的重要前提,也是“用時間去消滅空間”的最直接的反映,謠言病毒的傳播也因技術加速擁有了新動能。有史以來,人類為征服空間距離,一直在尋找加快傳播速度的方法。馬克思對此有深刻洞見,世界地理大發(fā)現(xiàn)及交通革命開辟了資本主義世界市場,形成了普遍的世界交往形式?!鞍焉唐窂囊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所花費的時間縮減到最低限度。資本越發(fā)展,從而資本借以流通的市場,構成資本流通空間道路的市場越擴大,資本同時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間上更加擴大市場,力求用時間去更多地消滅空間。”〔18〕越來越發(fā)達的交通工具使各地之間發(fā)生著聯(lián)系,通過壓縮時間實現(xiàn)了對空間上障礙的跨越,世界因而變得越來越小,這就解釋了為什么病毒在今天更容易全球蔓延,病毒和宿主一同搭乘先進的交通工具,可以到達世界上各個國家和地區(qū)?!坝脮r間去消滅空間”的物質交換工具的演化不僅包括鐵路的發(fā)明與應用,也包括信息載體書信、報刊、電報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物質交換的時間和市場交流的空間距離被壓縮,信息在單位空間的傳輸效率得以提升。在信息中介沒有這么發(fā)達的時候,謠言缺乏突破空間的載體和能力,自然無法實現(xiàn)病毒式傳播。
傳播加速度所產生的最顯著的體驗正如哈爾特穆特·羅薩所描述的那樣,所有的信息都像是站在“滑動的斜坡”〔19〕上,社會個體均處于這種緊張的時間壓力之下,在單位時間內體驗的信息數(shù)量增多了,就必須要更迅速地對信息進行處理和判斷才能跟得上這種節(jié)奏,否則就有可能失去與他人連接的機會。但是,“人的內部無限的認識能力和這種認識能力僅在外部被局限的而且認識上也被局限的個別人身上的實際存在這二者之間的矛盾,是在至少對我們來說實際上是無窮無盡的、連綿不斷的世代中解決的,是在無窮無盡的前進運動中解決的”?!?0〕認識在本質上是相對的,我們所擁有的知識、理性、道德、實踐只限于一定的形式和條件之中,只存在于一定的時代、民族和歷史階段,按照其本性來說都是暫時的。人是永遠處于走向無限的有限人,在趨向無限的運動中,認識及社會認識逐步趨于完善?,F(xiàn)代社會中,人們的認識能力和思維能力在實踐活動中得以提升,但是社會信息越來越豐富、越來越復雜,事實性信息與價值性信息、主觀性信息與客觀性信息、理性信息與非理性信息、普適性信息與特異性信息相互交織,〔21〕面對極為復雜的社會信息,人們的信息接收、識別、處理、反應能力是有限的。傳播加速帶來的直接壓力是對信息的處理速度趨向極限,“搶頭條”“蹭熱度”等傳播現(xiàn)象成為常態(tài),不僅考驗著新聞從業(yè)者的認識能力、思想水平和業(yè)務水平,也對每個社會成員提出了超乎能力范圍的要求。可見,對極限的追求是導致病毒式謠言傳播失控的又一動因。
病毒式謠言不僅是信息傳播的問題,還是一種獨特的文化和社會現(xiàn)象,它通常關乎制度、政策、文明、知識、智慧等社會系統(tǒng)的多個方面,集中呈現(xiàn)出社會存在和社會發(fā)展必然存在的多樣性、沖突性、非線性、不確定性和風險性。在當前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的背景下,病毒式謠言作為某些國家實施輿論戰(zhàn)的重要組成部分,服務其本國利益,在全球博弈中頻頻出現(xiàn)。“在利益、民族、國度分化的條件下,人類的智慧并不都是用來有效地發(fā)展人類自身,而是在很大的程度上被用于應對國家和民族的對立與沖突?!薄?2〕各個國家的不同價值立場直接影響對防疫的科學認識,制造了諸多在此之前難以想象的謠言病毒。原來以為全球化時代社會信息資源可以公平合理共享,如今看來,由于價值觀分化和意識形態(tài)對立,我們尤須警惕本身就作為一種制約力量的信息資源在某些特定條件下成為一種特殊權力。
“在社會歷史領域內進行活動的,全是具有意識的、經過思慮或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薄?3〕人們的行為往往需要某種價值觀作為中介,盡管行為的目的是有預期的,但是實際產生的結果并不總是與預期相符,或者起初看起來相符,到最后卻完全與預期背道而馳。處在生產力和需要的一定發(fā)展階段上的個體行為,不可避免地趨同于自己的內在尺度,也就是說,若外部信息與內在尺度(心理預期、價值觀、審美情趣或利益等)比較一致,傳播可能由此開始并進行下去;反之,沖突將為傳播過程帶來誤解、分歧和阻礙。這種預先被設定好的價值觀先入為主,直接影響人們的后繼行動?!吧缃幻襟w和個人化搜索引擎在網絡上建立起一個消除了‘外界’的、絕對的‘近距離空間’,在這里人們只能遇見自己以及同類。有可能引起改變的否定性已不復存在。”〔24〕這種同一性邏輯消解了認識活動的反思性和批判性向度,使人們陷入內部循環(huán),不斷被自我想象蒙蔽,產生群體極化。喪失了思考和批判的個體,無異于缺失免疫系統(tǒng)的身體。
“在這個傳播無處不在的世界中,任何新的聯(lián)系都會是一種新的潛在傳染途徑?!薄?5〕對于國家治理來說,信息時代的到來深刻改變了人們的工作方式和交往方式,信息數(shù)據(jù)的激增大大增加了國家治理的內容,病毒式傳播又容易造成不可控的傳播結果。因此,對病毒式謠言的治理亟須納入國家治理的范疇,并對其傳播過程、范圍和效果進行科學評估、引導和控制。從不同的角度來認識病毒式謠言,構成了治理體系的認識論基礎。病毒式謠言的治理體系應從治理理念、治理主體、治理時機、治理技術、治理功能等多維度,進行綜合考量,盡可能全面認識病毒式謠言,并預判、減弱以致消除其產生的社會風險,實現(xiàn)社會信息在國家治理格局中的正向效應。
病毒式謠言的復雜本質可以從多個層面進行探討,就其種類而言,有來自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科學的、社會的、生態(tài)的等不同領域,或者同時橫跨多個領域;就其成因而言,多數(shù)情況下難以定性謠言的因果關系,一因多果、一果多因、互為因果的情況越來越普遍;就其傳播者而言,發(fā)送者和接收者界限模糊,不存在明顯的等級傳播,每個人既是信息的發(fā)送者和接收者,也是信息的消費者和生產者;就其傳播空間而言,過去被稱為虛擬空間的網絡空間,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虛擬空間,確切地說,網絡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已經緊密聯(lián)系、互相嵌套,組成復雜多元的社會空間;就其影響而言,參與傳播者越來越多,傳播速度越來越快,傳播范圍越來越廣,不確定性程度加深導致社會風險進一步加劇??偟膩碚f,社會情景、主體活動、意識、價值觀與信息多重要素相互影響、制約,使謠言傳播及相應的治理機制具有復雜性。尤其是在新冠疫情防控的背景下,一切具有傳染意義的東西都能夠流傳開來,看似局部性的事件卻不再僅局限于某個地區(qū)、某個國家或某個種族,任何問題都注定是全球性的。
“對于任何一種傳染病來說,最理想、最簡捷的辦法都是疫苗接種?!薄?6〕這對于將多元主體納入治理體系,建立對謠言病毒的防疫機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具體而言,有意識地向人們灌輸一些反面的信息,接受正反兩方面觀點的人就像被打了防疫針一樣,有能力識別特定謠言,當再次受到謠言病毒的感染,免疫功能就能起到有效滅殺和清除病毒細胞的作用。謠言病毒的傳播主體不僅有個人,也有群體、民族、國家和國際社會,無數(shù)主體彼此糾纏,形成了復雜的治理群。“整個體系中的任何要素、關系、結構,運行中的任何問題都可能導致整體的破壞、系統(tǒng)的崩潰,產生出廣泛而又深刻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和蝴蝶效應等?!薄?7〕只有每個主體都能夠準確定位自身所扮演的特定的社會角色,按照所遵循的行為規(guī)范和活動方式來塑造自身,內心自律形成良好的社會風尚,才能建立起病毒式謠言的“群體免疫”。個人應當自覺提升對社會信息更加全面、準確、科學的認識,提高處理信息的速度和準確度;有影響力的關鍵傳播者如意見領袖,更應主動承擔社會傳播責任,在辟謠中發(fā)揮積極的作用。所有國家和國際社會必須樹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恰當認識利益分化,在追求本國利益的同時兼顧他國利益,如果只會一味地制造謠言來抹黑、詆毀他國,不僅有損國家形象,還會嚴重影響全球性事務的協(xié)同合作。
根據(jù)病毒式謠言的傳播周期和動態(tài)過程,在擴散初期保證信息流通渠道暢達,在傳播上升階段合理隔離病毒信息,在完整治理周期內倡導自我隔離,是治理病毒式謠言的有效手段。只有當人們對公共議題和事件進行充分討論,真理才會越辯越明,相反地,“禁言”“刪帖”等方式往往會引發(fā)不可控的猜忌和逆反心理。因此,是否及時公布信息解疑釋惑,信息有無充分流通,暗昧不明的信息的存活時間長短,是考驗國家治理能力的基本度量。
在治理周期內加強信息場域的“隔離”與“自我隔離”。一方面,在普遍追求“用時間去消滅空間”的當下,空間的價值非但沒有全然消失,反而在對傳播加速的審思中獲得了新的重要性。例如,可以通過設置傳播謠言的區(qū)隔,讓謠言在空中多飛一會,給人們更多的時間來全面評估這些密集滑向自己的信息。另一方面,始終追求精神交往層面的“自我隔離”?!叭艘砸环N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薄?8〕在金錢和強權的迫使下去傳播病毒式謠言,是對馬克思的人的全面的本質的否定。高級的精神交往活動往往與社會文明程度緊密相連,與知識水平同步發(fā)展。換言之,擁有的知識越豐富,精神交往的層次也就越高,也就越有能力和自覺保持自我的獨立性。
謠言病毒的治理體系應重點突出大數(shù)據(jù)及其技術的作用,發(fā)揮科學的決策引導力和精準的預判能力。大數(shù)據(jù)已經被編織到包括公共具身交往在內的各種社會實踐活動中,被視為國家治理中的無形監(jiān)控。大數(shù)據(jù)的文本和數(shù)據(jù)挖掘、復雜系統(tǒng)模型分析等功能不僅可以監(jiān)測信息,智能評估信息屬性,也可以用于識別謠言傳播模式及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確定其影響因素,還可以立即處理謠言,進行輿論引導。運用大數(shù)據(jù)治理謠言,不僅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洞悉病毒式謠言的傳播周期和發(fā)展態(tài)勢,預測、發(fā)現(xiàn)、定位、抑制社會風險因子,讓“辟謠”跑在“傳謠”的前面,還能夠通過借鑒對病毒的基因組測序,整合謠言傳播者與造成傳染的謠言的信息數(shù)據(jù),幫助我們理解謠言在人群中如何“突變”并進行病毒式傳播。此外,區(qū)塊鏈技術具有去中心化、防篡改等特征,通過數(shù)據(jù)共享、信息互聯(lián)的方式標記造謠者、傳謠者,將有效降低謠言治理中的社會信用成本,建立新型信用體系。同時,全面客觀地復盤病毒式謠言的走向和趨勢,有利于進一步形成靈活的長效應急機制,提高精準預測、精準打擊、精準防控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未來隨著數(shù)字技術和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謠言治理將獲得更強大的技術支持。
病毒式謠言的治理不僅僅是簡單的信息治理,而且還是社會情緒、社會心態(tài)、社會信任、社會實踐和社會結構的綜合治理圖景。任何謠言都如同病毒那樣不會自行消失,而治理的最終功能是如何正確認識它,并通過社會互信實現(xiàn)健康的傳播。在具體的實踐中,個體要充分認識謠言的傳播機制,實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理性,增進人際互信;政府要統(tǒng)籌信息供需平衡,減輕、消除民眾的信息焦慮和信息饑渴,達成政府與民眾的互動和互信;要進一步規(guī)約信息傳播中介潛在的傳染效應,打破技術圍筑的“回音室”,在對速度的自我調適中實現(xiàn)人技互信;國家間要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最高價值取向,邁向信息合作共享的新局面,推進全球互信。
因此,病毒式謠言治理體系實際上是一個恰當?shù)恼J知體系,一個新型的信用體系,一個合理的價值體系,同時也是社會文明進步的體系。它使每個人都能夠相互尊重、追求真實、信奉真理、各守其職,實現(xiàn)健康的社會傳播。
注釋:
〔1〕江山:《新冠肺炎疫情外,警惕一場“謠言流行病”》,《中國青年報》2020年6月10日。
〔2〕〔法〕卡普費雷:《謠言:世界最古老的傳媒》,鄭若麟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頁。
〔3〕胡泳:《謠言作為一種社會抗議》,《傳播與社會學刊》2009年第9期。
〔4〕陳力丹:《精神交往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3頁。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65頁。
〔6〕石耀霖:《SARS傳染擴散的動力學隨機模型》,《科學通報》2003年第13期。
〔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196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547頁。
〔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63頁。
〔9〕〔14〕歐陽康:《社會認識論導論》,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70、187頁。
〔10〕〔德〕漢斯-約阿希姆·諾伊鮑爾:《謠言女神》,顧牧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4年,第214頁。
〔11〕〔2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24、123頁。
〔12〕熊治東:《馬克思人的全面發(fā)展視域中的需要思想及其當代啟示》,《武漢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期。
〔13〕〔法〕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丁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第5頁。
〔1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107頁。
〔16〕甘惜分:《傳播:權力與權利的歷史性考察》,《新聞愛好者》2004年第12期。
〔17〕王國寧:《從傳播學角度看謠言及其控制》,《新聞研究資料》1991年第1期。
〔1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538頁。
〔19〕〔德〕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xiàn)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87頁。
〔2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33頁。
〔21〕歐陽康:《簡論社會信息的復雜性》,《哲學動態(tài)》2008年第9期。
〔22〕歐陽康:《深入探索人類社會的復雜性之謎——社會認識論的回顧與前瞻》,《哲學研究》2012年第8期。
〔2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341頁。
〔24〕〔德〕韓炳哲:《透明社會》,吳瓊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年,第58-59頁。
〔25〕〔英〕亞當·庫哈爾斯基:《傳染》,谷曉陽等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20年,第237頁。
〔26〕〔美〕勞里·加勒特:《逼近的瘟疫》,楊岐鳴、楊寧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第494頁。
〔27〕歐陽康:《社會復雜性、智庫使命與咨政智慧——新時代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與智庫建設的多維思考》,《決策探索(上)》201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