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的志怪嶗山及其與當?shù)厥咳私煌?/h1>
2022-12-29 01:56孫克誠
青島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 2022年1期
孫克誠
(青島科技大學 傳媒學院，山東 青島 266061)
紀昀(1724—1805)，字曉嵐，直隸獻縣人，乾隆十九年(1754)甲戌科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加太子少保，是清中期著名的高官達士，所著《閱微草堂筆記》于文學史上尤享盛名。在這部著作中，他對道教名山嶗山人事屢有載錄。藉其所載，嶗山神異之名得以廣傳寰內(nèi)。紀曉嵐的嶗山之記各有所來，他與即墨士人亦多有交往。
一、《閱微草堂筆記》對嶗山神異故事的載錄
嶗山，古時亦寫為勞山，為中國沿海第一高山。嶗山是中國道教名山，先秦時已是方仙道的活動重地。之后，秦始皇、漢武帝亦數(shù)來此處訪求仙術(shù)。東漢道教形成后，嶗山成為道徒修煉所青睞的佳地。唐宋時嶗山高道受重宮廷，元代全真道教在此獲得發(fā)展，明清時嶗山成為了全真道教“天下叢林第二”。嶗山還是佛教名山，《華嚴經(jīng)》所載震旦國眾佛“于中止住”的“那羅延窟”，被佛界認定其在嶗山，嶗山因而受到佛徒崇仰。明末四大高僧之一、圣慈太后修法導(dǎo)師憨山法師慕名而來嶗山駐錫，筑海印寺傳法十二年，使嶗山成為“洋洋佛國”，名聲光揚天下。
嶗山為佛道兩教所推重，相關(guān)神異故事多有流傳?？滴跄觊g蒲松齡所著《聊齋志異》、王士禛所著《池北偶談》，乾隆年間王槭所著《秋燈叢話》對此皆有記載。而紀曉嵐亦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載錄嶗山神異故事數(shù)則。
其一，嶗山中人遇大蛇幻形美女事?！痘蔽麟s志二》記，楊槐亭言，即墨人入勞山，寄宿山家，居所后門外為一菜圃，有短墻周繞。薄暮時，此人開門納涼，“見墻頭一靚妝女子，眉目姣好，僅露其面，向之若微笑?！闭谀晻r，墻外眾童子傳來驚呼聲有云：“一大蛇身蟠于樹，而首閣于墻上?！贝巳四宋蛩娒琅疄樯哐眯?，“將誘而吸其血也?！彼靷}皇閉戶。而后大蛇不知幾時移去。設(shè)若其人被誘惑而近前，“則危矣?！盵1]661
其二，嶗山中修道人不得脫解事?！痘蔽麟s志三》記，楊雨亭言，勞山深處，有人于木石之間兀然而坐，“身已與木石同色矣，然呼吸不絕，目炯炯尚能視?！贝巳藶樾薜酪讶弧皨雰簾挸伞保伴]不能出者也”，乃是陽神雖然煉成，卻難以離體飛升。對此紀曉嵐有評論：“不死不生，亦何貴于修道，反不如鬼之逍遙矣?！薄按蟮窒捎邢晒牵|(zhì)本清虛，仙有仙緣，訣逢指授，不得真?zhèn)?，而妄意沖舉，因而致害者不一。”解此困境之法，傳言當“以刀破其頂，當兵解去。”但他認為，此為“臆度之詞，談何容易乎?！盵1]690
其三，嶗山道士預(yù)言官宦之子敗家事。《灤陽續(xù)錄二》記，楊槐亭言，其家鄉(xiāng)有官員致仕歸里，“閉門頤養(yǎng)，不預(yù)外事”，頗得林下之樂，所憂只為無有子息。晚年時終得一子，殊為珍惜，不幸兒子卻染痘病危。聞聽勞山道士能預(yù)知休咎，即前往叩問求救，道士卻笑答道：“賢郎尚有多少事未了，那能便死？”果然其子之病得遇良醫(yī)治愈。不料，兒子長大后，卻走入邪途，“冶游驕縱，竟破其家”。鄉(xiāng)宦因之流離寄食，最終子死而嗣斷。對此鄉(xiāng)黨有評議：此人生平無咎無譽，命中不該有子，他由寒士做縣令不及十年，卻擁有數(shù)萬之財，或許背后有著不可告人的致富之道，因得孽子破家之報。[1]1153
又有兩則故事雖言他鄉(xiāng)人事，但亦與嶗山景情風物相關(guān)。
其一，失能老者飛越數(shù)百里至嶗山事?！痘蔽麟s志一》有記，掖縣人林禹門的祖父年八十余，已昏耄不識人，不能行走，一日獨坐自家門前，人椅并失，家人“四出求之”無果。林禹門后遇一友人，言方自勞山歸來，得遇其祖父于山寺中。家人知訊尋去，果然尋到祖父。兩地相隔數(shù)百里，寺中僧人亦不知老人何以至此。而其祖父只覺得“有二人舁之飛行，亦不知其為誰也。”作者對此有解釋，其或為“山魈狐魅，播弄老人，以為游戲耳。”[1]589
其二，“勞山杖”行銷至河北灤陽之地。《灤陽續(xù)錄四》記，田松巖于灤陽(今河北承德)購得一“勞山杖”，遂題詩其上以作自勉[1]1231，可見“勞山杖”彼時已名傳四方而為人所寶。嶗山山民以山中出產(chǎn)硬木制成拄杖，稱之為“嶗山杖”或“嶗山棍”，至今其仍為人所珍重。關(guān)于嶗山特產(chǎn)“嶗山杖”的制作與貿(mào)易，紀曉嵐之記是目前已知最早的文獻記載。
二、楊槐亭、楊雨亭身份考索
紀曉嵐著文志怪的顯著特點是所寫故事必有來歷，每一篇章必寫明為某人所言所歷，從而增強了故事的信實之感。其所用寫作素材的提供者多為友朋、親戚、同僚等。紀曉嵐志怪嶗山的素材提供者亦有載錄，為楊槐亭、楊雨亭二人。翻檢《閱微草堂筆記》，作者轉(zhuǎn)述他們所講故事甚多，可知二人當與紀曉嵐極為熟稔，且與嶗山淵源頗深，故其身份情狀值得考索探明。
楊槐亭除了為紀曉嵐提供兩則嶗山異事之外，還講述了以下多則故事：
其一，趕考遇僧人論儒佛之別事。《槐西雜志四》記，楊槐亭等人于乙丑年入京趕考，遇僧人“同宿逆旅”，因與之閑談。同行者勸阻道：“儒生不可與異端共語?！庇纱松税l(fā)出“釋家誠與儒家異，然彼此均各有品地”之議論。[1]793
其二，族叔借讀山寺遇鬼叩窗問路事。楊槐亭一族叔夏日讀書山寺，夜半假寐中，聽聞有人叩窗問路，因問其為誰。問路者答言，其為鬼，“獨行失路”，空山鬼少，偶遇一二無賴賤鬼，不愿與之搭言，“與君幽明雖隔，氣類原同，故聞書聲而至也?！弊迨逯嘎泛?，鬼稱謝而去。楊槐亭聞知后生發(fā)感嘆：“吾乃知孤介寡合，即作鬼亦難。”[1]1012
其三，術(shù)士驅(qū)狐受賄為狐所祟致瘋事?！稙搓柪m(xù)錄二》記，一術(shù)士學會茅山道法后，“劾治鬼魅，多有奇驗”，因受請為人驅(qū)除狐魅。狐聞知后，托人以十倍之數(shù)聘金行賄，術(shù)士受金后對原請家言，所遇為“天狐”，難以驅(qū)除。后術(shù)士貪得無厭，以法術(shù)考召四境之狐，脅迫其獻金。狐不勝騷擾，盜其符印，作祟術(shù)士，終使術(shù)士狂，投河而死。[1]1154
在轉(zhuǎn)述這些神異故事時，紀曉嵐或稱之為“楊槐亭前輩言”，或“即墨楊槐亭前輩言”，乃知楊槐亭為即墨人，年歲、資歷當均長于紀曉嵐，因而受到紀曉嵐的敬重。文中有記，楊槐亭自言曾于乙丑年至京參加會試。檢索即墨地方文獻，楊槐亭其人及生平終得明晰，其為即墨人楊士鉊。楊士鉊，字俞皋，號槐亭，又號大廉。乾隆版《即墨縣志》卷九記載了楊士鉊的科舉功名，他于乾隆六年(1741)中舉人，十年(1745)舉進士。[2]97同治版《即墨縣志》卷九載有楊士鉊小傳。據(jù)記，楊士鉊考中進士后，被選為庶吉士，入翰林院學習，散館(明清時翰林院設(shè)庶常館，新中進士考得庶吉士資格者入館學習，三年期滿考核，優(yōu)者留館任職，余者分發(fā)各部任職，或出任州縣官職，稱為“散館”)后，出任山西祁縣縣令，在任“為政慈愛簡易”，又調(diào)任介休縣令，三載既滿，“考科稱最”。以父喪丁艱歸，服除后，他不愿赴補官職，居家于鄉(xiāng)梓多有作為。[3]238楊士鉊散館授職之事，《清實錄·乾隆朝實錄》亦有記載：乾隆十三年，五月庚子日，皇帝“幸瀛臺”，“內(nèi)閣、翰林院帶領(lǐng)乙丑科散館之修撰、編修、庶吉士等引見?！庇窒轮及仓梦戳麴^者，“居信、潘偉、蔣辰祥、冀文錦、楊士鉊著歸進士原班銓選?！盵4]315《即墨縣志》有記，楊士鉊字俞皋，但無號“槐亭”之記，而清修即墨《楊氏族譜》中，其身份信息得以全載。楊士鉊，字俞皋，號槐亭，別號大廉，終年61歲，死后葬于嶗山烏衣巷。[5]181
楊士鉊為乾隆十年(1745)乙丑科進士，散館出任知縣，紀曉嵐為乾隆十九年甲戌科(1754)進士，二人雖初授皆為翰林院庶吉士，生平似乎不應(yīng)有所交集。但據(jù)文獻記載，紀曉嵐的父親紀容舒(姚安公)，為康熙五十二年(1713)恩科舉人，歷任戶部、刑部官員，至乾隆十五年始外放任姚安知府，其任官京中多年。《紀曉嵐年譜》有記，紀曉嵐于雍正十三年時即“侍父居京”，是年其父“官戶部”[6]273。故而紀曉嵐應(yīng)是通過父親得識楊士鉊，亦因此而尊稱其為“前輩”。
而楊雨亭除了為紀曉嵐提供一則修道人不得脫解之事之外，還講過牧童與其父報殺竊羊二蛇皆死事?！稙搓柪m(xù)錄一》有記，萊州一童子牧羊深山，羊丟失后，為免主人所責，乃留意觀察，知羊為山罅二大蛇吞食。童子之父設(shè)計，使一蛇為犁刀傷腹而死。半載后，童子再來是處放牧，被另一蛇所吞食。其父報仇，藏炮深草中，蛇下澗飲水，為炮擊中，糜碎而死。童子之父還家后，被蛇靈附體發(fā)狂，自撾其面言：“前一死抵一死已相當，今再被殺即為枉死，必不善罷?！睌?shù)日后，亦死。[1]1130
楊雨亭所述故事多為嶗山、登州、萊州事，推測其亦應(yīng)為此地之人。他與楊槐亭名字僅有一字之異，二者間當有某種聯(lián)系。經(jīng)過文獻查考得知，楊雨亭實是即墨人楊士鈿。乾隆版《即墨縣志》卷七有記，楊士鈿為乾隆丁卯年(1747)舉人，為楊士鉊之兄。[2]106即墨《楊氏族譜》記，楊士鈿，字雨亭(疑應(yīng)為號)，乾隆丁卯舉人，曾任海豐縣教諭，終年65歲，故后亦葬于嶗山烏衣巷。[5]179楊雨亭應(yīng)為去京城探望其弟楊槐亭，或參加禮部會試，其間與紀曉嵐結(jié)識，以紀曉嵐好搜集異事，因講述如是故事，而為紀曉嵐屬文采擷，記錄在案。
三、紀曉嵐與即墨黃立世、黃如瑀父子的交往
除了楊槐亭、楊雨亭外，紀曉嵐與即墨士子黃立世(號柱山)、黃如瑀(號練江)父子亦有交往，他還為黃如瑀的《敦雅堂詩集》作了題辭。今即墨黃氏家族傳有道光十四年刻本《敦雅堂詩文集》，由《敦雅堂詩集》《敦雅堂遺稿》兩卷組成，乃為文士黃練江(如瑀)所遺詩文，由其后人黃鳳文于嘉慶年間匯編而成?！抖匮盘迷娢募非坝蓄}名“河間紀昀”《題辭》一則，其云：“詩未有無養(yǎng)而壽者，儷青妃白，撫唐擬宋，識者譏焉。練江之詩，守尊甫柱山同年遺教，篇寡字嚴，而一歸于自得。勝國以來，山左詩人，常為天下冠，視柱山橋梓何如耶？種學求實用，如練江者，養(yǎng)之有素矣，此卷之所以可養(yǎng)歟！”[7]
《敦雅堂詩集》前又有萊陽初彭齡于嘉慶癸亥(1803)所作敘文，及初夏齡(初彭齡堂兄)所作《題辭》，其后又附以初彭齡于是年所作《黃練江傳》?！饵S練江傳》中有載黃練江參加京兆試時，為紀曉嵐等人交口稱贊之事。其云：“嘉慶戊午京兆試，聲傾一時，輦下諸公若紀河間、戴大庾、同鄉(xiāng)周林汲、劉信芳、賈東愚等輩交口說項，東箭南金，未知誰氏良壯矣！”[7]所謂“紀河間”即河間人紀曉嵐。初彭齡(1749—1825)，祖籍萊陽，幼年移居即墨，乾隆四十五年(1780)進士，初授翰林院編修，后官至兵部尚書，《清史稿》有傳。初彭齡的記述可以印證，紀曉嵐為《敦雅堂詩文集》所作題辭非假，該題辭亦為清編《即墨黃氏家乘》卷二十收載，名曰《題〈敦雅堂詩集〉》。查考《紀文達公遺集》，是文不見收載，當屬軼文無疑。
黃如瑀(1762—1821)，字禹執(zhí)，號練江?！都茨S氏家乘》卷九有載馬邦舉(山東魚臺人，嘉慶乙丑進士，官至曹州府學教授)所撰《黃練江傳》。其云，黃如瑀“嘉慶三年舉順天鄉(xiāng)試，十三年大挑二等。十九年補黃縣教諭，先是署壽張訓導(dǎo)，青州府教授，又歷主濰縣濰陽、平度膠東、青州云門各書院山長?！雹偎^“嘉慶三年舉順天鄉(xiāng)試”即初彭齡言“嘉慶戊午京兆試”，是年黃如瑀以寄籍參加順天府鄉(xiāng)試而中舉?！按筇簟笔乔迩螘r期實行的官員選撥制度，對屢試不中舉人，吏部考核其才德予以挑選任用，一等授以知縣，二等授以教職，黃練江以此得授“教諭”之職。黃氏家族文獻記載，黃如瑀去官后曾主持山東各地書院八年之久。
即墨黃氏亦為明清地方大族。族人黃嘉善于天啟年間官至兵部尚書。黃如瑀的曾祖黃貞麟為順治十五年(1658)進士，官至戶部山西司主事。叔祖黃敬中為康熙四十七年(1708)進士，官至南陽府知府。黃鴻中為康熙五十七年(1718)進士，官至翰林院侍讀學士。即墨黃氏與諸城劉墉家族為姻親，與初彭齡家族為同鄉(xiāng)有世誼，黃如瑀之父黃柱山與紀曉嵐又為“同年”，因而黃如瑀在京城結(jié)識紀曉嵐而得其為父親詩集題辭非為無由。
在所作《題辭》中，紀曉嵐有云：“練江之詩，守尊甫柱山同年遺教”。紀曉嵐的同年黃柱山即即墨人黃立世，同治版《即墨縣志》卷九有載其小傳。黃立世(1727—1786)，字卓峰，號柱山，于乾隆甲戌年“中明通榜”，歷任廣東新寧、花縣、保昌、潮陽等地知縣，以母喪丁艱歸家，未再出仕，著有《遂初文集》《四中閣詩稿》《詩余雜著》等書。[3]238明通榜為清雍正、乾隆間實行的科舉制度，每屆會試在正榜錄取之外，再從落卷中擇取優(yōu)秀者予以錄取，稱明通榜，其中少數(shù)人品文章俱佳者獲準參與殿試，其他則由吏部記名補授學官，錄取者被稱為“明通榜者進士”。乾隆甲戌年(1754)京試，紀曉嵐考中二甲四名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黃立世則中明通榜(著名學者趙翼與之同榜)，授官知縣，以是紀曉嵐稱黃立世為“同年”。紀曉嵐對黃立世、黃如瑀父子的詩藝均予以稱贊。黃氏族人所整理的《黃立世年譜》有記載，黃立世去官后，又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入京都辦經(jīng)壇，蒙恩賞給原銜?！雹?33在京期間，探訪紀曉嵐等同年亦在常理中。或許正是以多位朋友為即墨人，所以紀曉嵐對即墨及嶗山之事多有關(guān)注。
紀曉嵐以其志怪小說留名中國文學史，成為清代筆記小說的代表作家?！堕單⒉萏霉P記》一反其前蒲松齡以傳奇法志怪的作法，更多地表現(xiàn)出向六朝志怪小說回歸的傾向。其筆記小說或記所歷或記耳聞，少有情節(jié)營造，所記必有來源依據(jù)。他所載錄的嶗山神異人事即體現(xiàn)出如此特點，故事所來經(jīng)得起查考，素材提供者的身份可以落到實處而得探明，這也為人們深入理解其小說提供了可貴的資料與視角。
嶗山成為人所仰慕的神山或仙山，其中紀曉嵐的貢獻不可低估。紀曉嵐的作品廣傳嶗山之名，為嶗山文學地理增添了瑰奇的光彩，其文與斯山同永而共在。而紀曉嵐與多位即墨士人的交誼，亦穿越歷史的煙塵逐漸明晰，讓這位仕途坦遂的名臣多了些可以感知的煙火氣息，讓他的文字多了些可以感觸的生活細節(jié)。其人其文不再冰冷，而是有了一定的溫度，讓一地之人了解其為人，閱讀其作品，更多了些親近之感。嶗山文化的卓異與豐厚，即墨士人的交往與作為，皆成為他的創(chuàng)作資源與生活內(nèi)容，一定程度上也成為成就他的一種力量。紀曉嵐與嶗山和即墨的淵源，借助于傳世的著作、遺存的文獻，透過二百余年歷史傳遞至今。雖然前塵往事已然難覷全貌，然而其中所凝結(jié)的情緣，今天依然讓人為之感喟不已。
注釋：
①引自黃守平《即墨黃氏家乘》。
②引自即墨市譜牒研究會《即墨歷史人物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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嶗山，古時亦寫為勞山，為中國沿海第一高山。嶗山是中國道教名山，先秦時已是方仙道的活動重地。之后，秦始皇、漢武帝亦數(shù)來此處訪求仙術(shù)。東漢道教形成后，嶗山成為道徒修煉所青睞的佳地。唐宋時嶗山高道受重宮廷，元代全真道教在此獲得發(fā)展，明清時嶗山成為了全真道教“天下叢林第二”。嶗山還是佛教名山，《華嚴經(jīng)》所載震旦國眾佛“于中止住”的“那羅延窟”，被佛界認定其在嶗山，嶗山因而受到佛徒崇仰。明末四大高僧之一、圣慈太后修法導(dǎo)師憨山法師慕名而來嶗山駐錫，筑海印寺傳法十二年，使嶗山成為“洋洋佛國”，名聲光揚天下。
嶗山為佛道兩教所推重，相關(guān)神異故事多有流傳?？滴跄觊g蒲松齡所著《聊齋志異》、王士禛所著《池北偶談》，乾隆年間王槭所著《秋燈叢話》對此皆有記載。而紀曉嵐亦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載錄嶗山神異故事數(shù)則。
其一，嶗山中人遇大蛇幻形美女事?！痘蔽麟s志二》記，楊槐亭言，即墨人入勞山，寄宿山家，居所后門外為一菜圃，有短墻周繞。薄暮時，此人開門納涼，“見墻頭一靚妝女子，眉目姣好，僅露其面，向之若微笑?！闭谀晻r，墻外眾童子傳來驚呼聲有云：“一大蛇身蟠于樹，而首閣于墻上?！贝巳四宋蛩娒琅疄樯哐眯?，“將誘而吸其血也?！彼靷}皇閉戶。而后大蛇不知幾時移去。設(shè)若其人被誘惑而近前，“則危矣?！盵1]661
其二，嶗山中修道人不得脫解事?！痘蔽麟s志三》記，楊雨亭言，勞山深處，有人于木石之間兀然而坐，“身已與木石同色矣，然呼吸不絕，目炯炯尚能視?！贝巳藶樾薜酪讶弧皨雰簾挸伞保伴]不能出者也”，乃是陽神雖然煉成，卻難以離體飛升。對此紀曉嵐有評論：“不死不生，亦何貴于修道，反不如鬼之逍遙矣?！薄按蟮窒捎邢晒牵|(zhì)本清虛，仙有仙緣，訣逢指授，不得真?zhèn)?，而妄意沖舉，因而致害者不一。”解此困境之法，傳言當“以刀破其頂，當兵解去。”但他認為，此為“臆度之詞，談何容易乎?！盵1]690
其三，嶗山道士預(yù)言官宦之子敗家事。《灤陽續(xù)錄二》記，楊槐亭言，其家鄉(xiāng)有官員致仕歸里，“閉門頤養(yǎng)，不預(yù)外事”，頗得林下之樂，所憂只為無有子息。晚年時終得一子，殊為珍惜，不幸兒子卻染痘病危。聞聽勞山道士能預(yù)知休咎，即前往叩問求救，道士卻笑答道：“賢郎尚有多少事未了，那能便死？”果然其子之病得遇良醫(yī)治愈。不料，兒子長大后，卻走入邪途，“冶游驕縱，竟破其家”。鄉(xiāng)宦因之流離寄食，最終子死而嗣斷。對此鄉(xiāng)黨有評議：此人生平無咎無譽，命中不該有子，他由寒士做縣令不及十年，卻擁有數(shù)萬之財，或許背后有著不可告人的致富之道，因得孽子破家之報。[1]1153
又有兩則故事雖言他鄉(xiāng)人事，但亦與嶗山景情風物相關(guān)。
其一，失能老者飛越數(shù)百里至嶗山事?！痘蔽麟s志一》有記，掖縣人林禹門的祖父年八十余，已昏耄不識人，不能行走，一日獨坐自家門前，人椅并失，家人“四出求之”無果。林禹門后遇一友人，言方自勞山歸來，得遇其祖父于山寺中。家人知訊尋去，果然尋到祖父。兩地相隔數(shù)百里，寺中僧人亦不知老人何以至此。而其祖父只覺得“有二人舁之飛行，亦不知其為誰也。”作者對此有解釋，其或為“山魈狐魅，播弄老人，以為游戲耳。”[1]589
其二，“勞山杖”行銷至河北灤陽之地。《灤陽續(xù)錄四》記，田松巖于灤陽(今河北承德)購得一“勞山杖”，遂題詩其上以作自勉[1]1231，可見“勞山杖”彼時已名傳四方而為人所寶。嶗山山民以山中出產(chǎn)硬木制成拄杖，稱之為“嶗山杖”或“嶗山棍”，至今其仍為人所珍重。關(guān)于嶗山特產(chǎn)“嶗山杖”的制作與貿(mào)易，紀曉嵐之記是目前已知最早的文獻記載。
二、楊槐亭、楊雨亭身份考索
紀曉嵐著文志怪的顯著特點是所寫故事必有來歷，每一篇章必寫明為某人所言所歷，從而增強了故事的信實之感。其所用寫作素材的提供者多為友朋、親戚、同僚等。紀曉嵐志怪嶗山的素材提供者亦有載錄，為楊槐亭、楊雨亭二人。翻檢《閱微草堂筆記》，作者轉(zhuǎn)述他們所講故事甚多，可知二人當與紀曉嵐極為熟稔，且與嶗山淵源頗深，故其身份情狀值得考索探明。
楊槐亭除了為紀曉嵐提供兩則嶗山異事之外，還講述了以下多則故事：
其一，趕考遇僧人論儒佛之別事。《槐西雜志四》記，楊槐亭等人于乙丑年入京趕考，遇僧人“同宿逆旅”，因與之閑談。同行者勸阻道：“儒生不可與異端共語?！庇纱松税l(fā)出“釋家誠與儒家異，然彼此均各有品地”之議論。[1]793
其二，族叔借讀山寺遇鬼叩窗問路事。楊槐亭一族叔夏日讀書山寺，夜半假寐中，聽聞有人叩窗問路，因問其為誰。問路者答言，其為鬼，“獨行失路”，空山鬼少，偶遇一二無賴賤鬼，不愿與之搭言，“與君幽明雖隔，氣類原同，故聞書聲而至也?！弊迨逯嘎泛?，鬼稱謝而去。楊槐亭聞知后生發(fā)感嘆：“吾乃知孤介寡合，即作鬼亦難。”[1]1012
其三，術(shù)士驅(qū)狐受賄為狐所祟致瘋事?！稙搓柪m(xù)錄二》記，一術(shù)士學會茅山道法后，“劾治鬼魅，多有奇驗”，因受請為人驅(qū)除狐魅。狐聞知后，托人以十倍之數(shù)聘金行賄，術(shù)士受金后對原請家言，所遇為“天狐”，難以驅(qū)除。后術(shù)士貪得無厭，以法術(shù)考召四境之狐，脅迫其獻金。狐不勝騷擾，盜其符印，作祟術(shù)士，終使術(shù)士狂，投河而死。[1]1154
在轉(zhuǎn)述這些神異故事時，紀曉嵐或稱之為“楊槐亭前輩言”，或“即墨楊槐亭前輩言”，乃知楊槐亭為即墨人，年歲、資歷當均長于紀曉嵐，因而受到紀曉嵐的敬重。文中有記，楊槐亭自言曾于乙丑年至京參加會試。檢索即墨地方文獻，楊槐亭其人及生平終得明晰，其為即墨人楊士鉊。楊士鉊，字俞皋，號槐亭，又號大廉。乾隆版《即墨縣志》卷九記載了楊士鉊的科舉功名，他于乾隆六年(1741)中舉人，十年(1745)舉進士。[2]97同治版《即墨縣志》卷九載有楊士鉊小傳。據(jù)記，楊士鉊考中進士后，被選為庶吉士，入翰林院學習，散館(明清時翰林院設(shè)庶常館，新中進士考得庶吉士資格者入館學習，三年期滿考核，優(yōu)者留館任職，余者分發(fā)各部任職，或出任州縣官職，稱為“散館”)后，出任山西祁縣縣令，在任“為政慈愛簡易”，又調(diào)任介休縣令，三載既滿，“考科稱最”。以父喪丁艱歸，服除后，他不愿赴補官職，居家于鄉(xiāng)梓多有作為。[3]238楊士鉊散館授職之事，《清實錄·乾隆朝實錄》亦有記載：乾隆十三年，五月庚子日，皇帝“幸瀛臺”，“內(nèi)閣、翰林院帶領(lǐng)乙丑科散館之修撰、編修、庶吉士等引見?！庇窒轮及仓梦戳麴^者，“居信、潘偉、蔣辰祥、冀文錦、楊士鉊著歸進士原班銓選?！盵4]315《即墨縣志》有記，楊士鉊字俞皋，但無號“槐亭”之記，而清修即墨《楊氏族譜》中，其身份信息得以全載。楊士鉊，字俞皋，號槐亭，別號大廉，終年61歲，死后葬于嶗山烏衣巷。[5]181
楊士鉊為乾隆十年(1745)乙丑科進士，散館出任知縣，紀曉嵐為乾隆十九年甲戌科(1754)進士，二人雖初授皆為翰林院庶吉士，生平似乎不應(yīng)有所交集。但據(jù)文獻記載，紀曉嵐的父親紀容舒(姚安公)，為康熙五十二年(1713)恩科舉人，歷任戶部、刑部官員，至乾隆十五年始外放任姚安知府，其任官京中多年。《紀曉嵐年譜》有記，紀曉嵐于雍正十三年時即“侍父居京”，是年其父“官戶部”[6]273。故而紀曉嵐應(yīng)是通過父親得識楊士鉊，亦因此而尊稱其為“前輩”。
而楊雨亭除了為紀曉嵐提供一則修道人不得脫解之事之外，還講過牧童與其父報殺竊羊二蛇皆死事?！稙搓柪m(xù)錄一》有記，萊州一童子牧羊深山，羊丟失后，為免主人所責，乃留意觀察，知羊為山罅二大蛇吞食。童子之父設(shè)計，使一蛇為犁刀傷腹而死。半載后，童子再來是處放牧，被另一蛇所吞食。其父報仇，藏炮深草中，蛇下澗飲水，為炮擊中，糜碎而死。童子之父還家后，被蛇靈附體發(fā)狂，自撾其面言：“前一死抵一死已相當，今再被殺即為枉死，必不善罷?！睌?shù)日后，亦死。[1]1130
楊雨亭所述故事多為嶗山、登州、萊州事，推測其亦應(yīng)為此地之人。他與楊槐亭名字僅有一字之異，二者間當有某種聯(lián)系。經(jīng)過文獻查考得知，楊雨亭實是即墨人楊士鈿。乾隆版《即墨縣志》卷七有記，楊士鈿為乾隆丁卯年(1747)舉人，為楊士鉊之兄。[2]106即墨《楊氏族譜》記，楊士鈿，字雨亭(疑應(yīng)為號)，乾隆丁卯舉人，曾任海豐縣教諭，終年65歲，故后亦葬于嶗山烏衣巷。[5]179楊雨亭應(yīng)為去京城探望其弟楊槐亭，或參加禮部會試，其間與紀曉嵐結(jié)識，以紀曉嵐好搜集異事，因講述如是故事，而為紀曉嵐屬文采擷，記錄在案。
三、紀曉嵐與即墨黃立世、黃如瑀父子的交往
除了楊槐亭、楊雨亭外，紀曉嵐與即墨士子黃立世(號柱山)、黃如瑀(號練江)父子亦有交往，他還為黃如瑀的《敦雅堂詩集》作了題辭。今即墨黃氏家族傳有道光十四年刻本《敦雅堂詩文集》，由《敦雅堂詩集》《敦雅堂遺稿》兩卷組成，乃為文士黃練江(如瑀)所遺詩文，由其后人黃鳳文于嘉慶年間匯編而成?！抖匮盘迷娢募非坝蓄}名“河間紀昀”《題辭》一則，其云：“詩未有無養(yǎng)而壽者，儷青妃白，撫唐擬宋，識者譏焉。練江之詩，守尊甫柱山同年遺教，篇寡字嚴，而一歸于自得。勝國以來，山左詩人，常為天下冠，視柱山橋梓何如耶？種學求實用，如練江者，養(yǎng)之有素矣，此卷之所以可養(yǎng)歟！”[7]
《敦雅堂詩集》前又有萊陽初彭齡于嘉慶癸亥(1803)所作敘文，及初夏齡(初彭齡堂兄)所作《題辭》，其后又附以初彭齡于是年所作《黃練江傳》?！饵S練江傳》中有載黃練江參加京兆試時，為紀曉嵐等人交口稱贊之事。其云：“嘉慶戊午京兆試，聲傾一時，輦下諸公若紀河間、戴大庾、同鄉(xiāng)周林汲、劉信芳、賈東愚等輩交口說項，東箭南金，未知誰氏良壯矣！”[7]所謂“紀河間”即河間人紀曉嵐。初彭齡(1749—1825)，祖籍萊陽，幼年移居即墨，乾隆四十五年(1780)進士，初授翰林院編修，后官至兵部尚書，《清史稿》有傳。初彭齡的記述可以印證，紀曉嵐為《敦雅堂詩文集》所作題辭非假，該題辭亦為清編《即墨黃氏家乘》卷二十收載，名曰《題〈敦雅堂詩集〉》。查考《紀文達公遺集》，是文不見收載，當屬軼文無疑。
黃如瑀(1762—1821)，字禹執(zhí)，號練江?！都茨S氏家乘》卷九有載馬邦舉(山東魚臺人，嘉慶乙丑進士，官至曹州府學教授)所撰《黃練江傳》。其云，黃如瑀“嘉慶三年舉順天鄉(xiāng)試，十三年大挑二等。十九年補黃縣教諭，先是署壽張訓導(dǎo)，青州府教授，又歷主濰縣濰陽、平度膠東、青州云門各書院山長?！雹偎^“嘉慶三年舉順天鄉(xiāng)試”即初彭齡言“嘉慶戊午京兆試”，是年黃如瑀以寄籍參加順天府鄉(xiāng)試而中舉?！按筇簟笔乔迩螘r期實行的官員選撥制度，對屢試不中舉人，吏部考核其才德予以挑選任用，一等授以知縣，二等授以教職，黃練江以此得授“教諭”之職。黃氏家族文獻記載，黃如瑀去官后曾主持山東各地書院八年之久。
即墨黃氏亦為明清地方大族。族人黃嘉善于天啟年間官至兵部尚書。黃如瑀的曾祖黃貞麟為順治十五年(1658)進士，官至戶部山西司主事。叔祖黃敬中為康熙四十七年(1708)進士，官至南陽府知府。黃鴻中為康熙五十七年(1718)進士，官至翰林院侍讀學士。即墨黃氏與諸城劉墉家族為姻親，與初彭齡家族為同鄉(xiāng)有世誼，黃如瑀之父黃柱山與紀曉嵐又為“同年”，因而黃如瑀在京城結(jié)識紀曉嵐而得其為父親詩集題辭非為無由。
在所作《題辭》中，紀曉嵐有云：“練江之詩，守尊甫柱山同年遺教”。紀曉嵐的同年黃柱山即即墨人黃立世，同治版《即墨縣志》卷九有載其小傳。黃立世(1727—1786)，字卓峰，號柱山，于乾隆甲戌年“中明通榜”，歷任廣東新寧、花縣、保昌、潮陽等地知縣，以母喪丁艱歸家，未再出仕，著有《遂初文集》《四中閣詩稿》《詩余雜著》等書。[3]238明通榜為清雍正、乾隆間實行的科舉制度，每屆會試在正榜錄取之外，再從落卷中擇取優(yōu)秀者予以錄取，稱明通榜，其中少數(shù)人品文章俱佳者獲準參與殿試，其他則由吏部記名補授學官，錄取者被稱為“明通榜者進士”。乾隆甲戌年(1754)京試，紀曉嵐考中二甲四名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黃立世則中明通榜(著名學者趙翼與之同榜)，授官知縣，以是紀曉嵐稱黃立世為“同年”。紀曉嵐對黃立世、黃如瑀父子的詩藝均予以稱贊。黃氏族人所整理的《黃立世年譜》有記載，黃立世去官后，又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入京都辦經(jīng)壇，蒙恩賞給原銜?！雹?33在京期間，探訪紀曉嵐等同年亦在常理中。或許正是以多位朋友為即墨人，所以紀曉嵐對即墨及嶗山之事多有關(guān)注。
紀曉嵐以其志怪小說留名中國文學史，成為清代筆記小說的代表作家?！堕單⒉萏霉P記》一反其前蒲松齡以傳奇法志怪的作法，更多地表現(xiàn)出向六朝志怪小說回歸的傾向。其筆記小說或記所歷或記耳聞，少有情節(jié)營造，所記必有來源依據(jù)。他所載錄的嶗山神異人事即體現(xiàn)出如此特點，故事所來經(jīng)得起查考，素材提供者的身份可以落到實處而得探明，這也為人們深入理解其小說提供了可貴的資料與視角。
嶗山成為人所仰慕的神山或仙山，其中紀曉嵐的貢獻不可低估。紀曉嵐的作品廣傳嶗山之名，為嶗山文學地理增添了瑰奇的光彩，其文與斯山同永而共在。而紀曉嵐與多位即墨士人的交誼，亦穿越歷史的煙塵逐漸明晰，讓這位仕途坦遂的名臣多了些可以感知的煙火氣息，讓他的文字多了些可以感觸的生活細節(jié)。其人其文不再冰冷，而是有了一定的溫度，讓一地之人了解其為人，閱讀其作品，更多了些親近之感。嶗山文化的卓異與豐厚，即墨士人的交往與作為，皆成為他的創(chuàng)作資源與生活內(nèi)容，一定程度上也成為成就他的一種力量。紀曉嵐與嶗山和即墨的淵源，借助于傳世的著作、遺存的文獻，透過二百余年歷史傳遞至今。雖然前塵往事已然難覷全貌，然而其中所凝結(jié)的情緣，今天依然讓人為之感喟不已。
注釋：
①引自黃守平《即墨黃氏家乘》。
②引自即墨市譜牒研究會《即墨歷史人物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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