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建松

現(xiàn)在學生寫作文學作品，最常見的是記敘性文學作品，純粹抒情性文學作品很少。而記敘性文學作品中，篇章結(jié)構(gòu)的安排是有技巧的，也容易突破和優(yōu)化。那么，如何安排好記敘性文學作品的篇章結(jié)構(gòu)呢？

我們先來看記敘的特點。記敘，主要是寫事情。無論是簡單還是復雜，故事推進都只有兩種手段：要么是重復，要么是對比。比如著名的《葉公好龍》的故事：“古代有個葉公，非常愛好龍，器物上畫著龍，房屋上也刻著龍。天上的真龍知道了，就到葉公家來拜訪他，它把頭探進窗戶。葉公一見，嚇得面如土色，拔腿就跑?！边@個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是這樣的：

①葉公愛龍→②畫龍、刻龍→③真龍來臨→④葉公嚇跑

這個故事的推進過程，①②是重復，③是發(fā)生，④是結(jié)尾，①與④是一個對比。通過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這個葉公不是真正的愛龍者。這樣的反差造成極大的諷刺意味，給人巨大的啟發(fā)。這就是對比的好處，我們在故事推進過程中要多用這種方法。如果故事推進是重復的，那就會是這樣的：

①葉公愛龍→②畫龍、刻龍→③真龍來臨→④葉公與龍成為朋友

這個故事里，④也是愛龍的一種表現(xiàn)，和②愛龍的表現(xiàn)一樣，①與④也是一種重復。但我們看到，這個首尾重復的故事，沒有④的轉(zhuǎn)折，故事情節(jié)沒有起伏，因而不會流傳。

所以，在講故事的過程中，首尾對比能夠起到強化故事內(nèi)容的作用。安徒生有一篇《丑小鴨》的童話故事，寫了一個天鵝蛋在鴨群中破殼后，因相貌怪異，讓同類鄙棄，歷經(jīng)千辛萬苦、重重磨難之后長成了白天鵝。丑小鴨→白天鵝，首尾就形成對比了。

但是重復就沒有效果嗎？不是。寓言《小馬過河》，就是靠重復達到了很好的效果。小馬要過河，可是河水嘩嘩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過，于是就問了老牛，老牛說很淺；他剛要過河的時候，松鼠攔住了他，說很深；他就只能回去問媽媽，媽媽說“你試一下就知道了”，小馬小心地蹚了過去。原來河水既不像老牛說的那樣淺，也不像松鼠說的那樣深。這個故事的發(fā)展是這樣的：

①小馬不敢過河→②小馬問老牛→③小馬問松鼠→④小馬問媽媽→⑤小馬過了河

故事的核心推進，①和⑤是一個對比：一開始“不敢”，所以才去問人，而媽媽鼓勵他“試一下”，他就過去了。這個對比就突出了親自實踐的重要性。而中間的環(huán)節(jié)，問老牛、問松鼠、問媽媽，三次“問”，就是一種行為上的重復，但重復中突出了小馬的遲疑不決以及在遲疑時給予鼓勵是多么重要。如果只是一“問”而沒有重復的三“問”，故事的層次就單薄了。所以，重復，更多是用在故事的發(fā)展過程中。

剛才舉的例子，都是按照時間順序來寫的。有時候，為了增加故事的趣味性，往往采取倒敘、插敘的寫法。比如魯迅的《祝?！?，先寫祥林嫂慘死在街頭，再回憶祥林嫂的一生。這樣的寫法，很容易使人產(chǎn)生一個想法：祥林嫂是誰？她為什么會在祝福聲中慘死街頭？人們?yōu)槭裁磿@樣對待她？她的家人呢？倒敘就有助于下面的作用：引起閱讀興趣，促使人思考。

剛才我們舉的是簡單的事件。其實復雜的事件，也不過是幾件簡單的事件匯聚起來的。簡單的事件，往往是一兩個人貫穿起整個故事；復雜的事件，里面出現(xiàn)的人就更多，事里的小事更多。魯迅寫《故鄉(xiāng)》，小說以“我”回故鄉(xiāng)的活動為線索，按照“回故鄉(xiāng)”“在故鄉(xiāng)”“離故鄉(xiāng)”的情節(jié)安排。故事推進是這樣的：

①回故鄉(xiāng)→②在故鄉(xiāng)→③離故鄉(xiāng)

小說開頭的“回”與結(jié)尾的“離”，從哪里來又回到哪里去，其實是一個回環(huán)結(jié)構(gòu)。但讀完小說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小說寫的不是“我”，而是閏土（楊二嫂只是一個小插曲）。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小說主要人物閏土都是出現(xiàn)在“②在故鄉(xiāng)”這個情節(jié)里。這里就比較復雜了。剛才我們講葉公好龍，葉公這個主要人物貫穿故事始終，但《故鄉(xiāng)》的主要人物不是一開始出現(xiàn)，而是由“我”觀察到、回憶到的。“我”起到主要人物故事敘述者的作用。那為什么不直接就寫閏土而一定要以“我”的視角來敘述閏土呢？或者說，為什么要把閏土的故事放到“我”的故事里呢？我們來看“我”敘述了閏土哪幾件事。作者在文中描寫了少年閏土看瓜刺猹、雪地捕鳥、海邊拾貝、看跳魚兒等幾件事，也描寫了中年閏土的木訥的神情，恭敬地喊“我”，介紹當下的收成、吃飯、收拾東西回去等幾件事。這些事情有虛有實，有當下有過去，有詳略，但總之，是“我”描寫的閏土。而“我”呢？這次回故鄉(xiāng)，所見所聞，都感到社會的潰敗，“我”回不到過去的好時代，“我”身上多的是感悟。歸納一下，閏土的事情多、時間跨度大、給“我”的感觸深，直接寫閏土，不容易處理好詳略，而以“我”的視角來寫，可以處理好事情多、時間跨度大、不容易處理好詳略這些問題，同時，也可以直觀寫出“我”的感受，利于中心的揭示。你看，增加了一個敘述者“我”，有這么多好處。所以，故事復雜的話，不妨加一個敘述者“我”（當然也可以是其他人）來敘述故事。

怎么才能使故事變得復雜？只有一個辦法，在簡單故事的關節(jié)處添枝加葉，就能夠使簡單的故事復雜化，使情節(jié)吸引人、人物形象豐富、含義深刻。怎樣在簡單故事的關節(jié)處添枝加葉呢？這里提供第一個簡單的故事是：“一個人為了救別人而死了?！边@個故事是贊頌英雄的，如果不講究講述的方法，估計不怎么吸引人。但我們不妨思考一下：這個人的身份是什么？救別人自己就一定要死嗎？他在什么環(huán)境下死的？這樣思考后，我們有了第二個略微復雜的故事：“一個病人認為自己看到窗外的樹葉落完自己就要死了，而一位畫家畫了一片逼真的樹葉，病人看到樹葉久久不落就有了繼續(xù)活下去的信心，而畫家在寒冷的雨夜里畫樹葉卻犯了肺炎去世了?！边@個故事里，人與人的關系還是一個謎，不解決這個問題，就無法解釋他為什么要救別人。是居住在一起的？在一起，難道病人不知道被救嗎？還有，我們這個時代肺炎會死人嗎？他應該畫哪一種樹葉呢？等等。所以，第三個故事可以這樣講述：“一個畫家聚居區(qū)，同一個房間住著兩位女畫家蘇艾和瓊珊，瓊珊患病了，蘇艾賺錢照顧她。為了找免費模特，她找了同一樓租房的貝爾曼。蘇艾畫畫時對貝爾曼說起瓊珊不僅身體患病，還失去活下去的信心，擔心外面的常春藤樹葉落完她就要死了。貝爾曼邋遢、一事無成，罵罵咧咧替蘇艾做完模特就走了。但窗外的樹葉一直不落，瓊珊的病好轉(zhuǎn)了，但蘇艾帶回一個消息：窗外的樹葉是貝爾曼畫的?！?/p>

這個故事就是歐·亨利的名篇《最后的常春藤葉》。最后版本的故事比前兩個多了很多內(nèi)容，豐富了常春藤葉的含義：最后的生命之歌、友愛之歌、奉獻之歌。另外，我們要注意，《最后的常春藤葉》是用時間順序?qū)懙模幸粋€情節(jié)顯得很奇怪。我們用圖示的方法來講故事就是：

①寫畫家聚居區(qū)→②瓊珊患病，蘇艾照顧→③瓊珊失去希望，蘇艾繼續(xù)救人→④瓊珊病好轉(zhuǎn)，蘇艾揭示謎底→⑤貝爾曼畫樹葉

奇怪的情節(jié)就是“⑤貝爾曼畫樹葉”，按照時間應該在③和④之間，本來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①寫畫家聚居區(qū)→②瓊珊患病，蘇艾照顧→③瓊珊失去希望，蘇艾繼續(xù)救人，貝爾曼畫樹葉→④瓊珊病好轉(zhuǎn)

通過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貝爾曼畫樹葉”放到前面會使得救人這個環(huán)節(jié)變得臃腫，而放在最后可以更好地刻畫貝爾曼的獻身精神，也豐富故事的內(nèi)容。這就是著名的“歐·亨利式結(jié)尾”。所謂歐·亨利式結(jié)尾，通常指在文章情節(jié)結(jié)尾時突然讓人物的心理情境發(fā)生出人意料的變化，或使主人公命運陡然逆轉(zhuǎn)，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給人以出乎意料的感覺，又不得不承認它的合情合理。這樣的結(jié)尾技巧讓文章多了一些懸念，增加了閱讀趣味。

蘇軾談到他的寫作時說：“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碧K軾的文章表面上看十分自由散漫，但其實都是苦心經(jīng)營的。無論是古人還是今人，無論什么樣的文體，我們必須講究寫作技巧，研究寫作技巧，運用寫作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