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秋玲
主要流傳于粵東客家地區(qū)的廣東漢劇傳統(tǒng)戲,唱念所使用的舞臺音韻一直以來稱為“中州韻”“湖廣音”(1)《中國戲曲音樂集成·廣東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6年,第1065頁。,實際上是一類官話戲。廣東省內(nèi)還有其他三類官話戲——古腔粵曲、西秦戲、正字戲。流行于廣府一帶的粵劇,早期也使用官話音,被稱為“古腔粵曲”。古腔粵曲的音韻稱為“中原音韻、中州方言”“戲棚官話”“桂林官話”(2)陳非儂:《粵劇的源流和歷史》,見廣東省戲劇研究室編《粵劇研究資料選》,廣州:廣東省戲劇研究室1983年,第128、133頁。歐陽予倩:《試談粵劇》,見廣東省戲劇研究室編《粵劇研究資料選》,第87頁。。云惟利對古腔粵曲的音系進(jìn)行了歸納。(3)云惟利:《古腔粵曲的音韻》,香港:香港中文大學(xué)中國文化研究所吳多泰中國語文研究中心2005年,第36-46頁。而西秦戲、正字戲流行于粵東海豐、陸豐及潮州一帶。正字戲來自南戲、弋陽腔等,西秦戲則來源于西秦腔。二者的舞臺語音均為官話,稱為“正字”“正音”,以區(qū)別于使用地方方音的“鄉(xiāng)談”“白字”,也被認(rèn)為是“中州韻”(4)《中國戲曲音樂集成·廣東卷》,第1319、1487頁。。潘家懿、嚴(yán)立模、鄭守治等對西秦戲、正字戲音韻進(jìn)行了介紹。(5)潘家懿:《海陸豐的三種古代戲劇及其音韻研究》,《潮學(xué)研究》1999年第6期。嚴(yán)立模:《戲曲正音的建構(gòu):以閩南語、粵語地區(qū)三個戲曲官話為材料》,臺灣大學(xué)2006年博士學(xué)位論文,第24-27頁。鄭守治:《粵東戲曲官話“正字”的歷史和語音特點》,《廣州社會主義學(xué)院學(xué)報》 2012年第2期。
廣東漢劇與古腔粵曲、西秦戲、正字戲作為廣東省內(nèi)的官話戲劇種,戲曲語音皆稱為“中州音”,其所反映的“中州音”是什么?各自又有何異同?限于篇幅,本文將對廣東漢劇、古腔粵曲、西秦戲(6)潘家懿《海陸豐的三種古代戲劇及其音韻研究》認(rèn)為正字戲與西秦戲的音系基本相同,這是兩種官話戲在同一方言區(qū)接觸和演變的結(jié)果。因暫未發(fā)現(xiàn)正字戲注音戲文,暫不作討論。的音韻特點進(jìn)行比較,進(jìn)而討論廣東漢劇與廣東省內(nèi)其他官話戲的關(guān)系。
本文所引廣東漢劇語料由二十八出傳統(tǒng)戲音像資料歸納而成,古腔粵曲語料來自云惟利注音戲文(7)參見云惟利《古腔粵曲的音韻》,第113-184 頁。,西秦戲語料來自嚴(yán)立模注音戲文(8)參見嚴(yán)立模《戲曲正音的建構(gòu):以閩南語、粵語地區(qū)三個戲曲官話為材料》,第199-261 頁。。下文注音中,中括號內(nèi)是國際音標(biāo),方便語言學(xué)界使用;中括號左邊是本文設(shè)計的羅馬字拼音,與《漢語拼音方案》接近,方便演員和公眾使用。聲調(diào)只標(biāo)調(diào)類,用數(shù)字表示。(9)廣東漢劇的1-4,分別表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古腔粵曲的1-5,分別表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西秦戲的1-6,分別表示陰平、陽平、上聲、陰去、陽去、入聲。
廣東漢劇有24 個聲母,古腔粵曲有16 個聲母,西秦戲有18 個聲母。廣東漢劇有3 套塞擦音,分 別 為z/c/s[ts/ts?/s]、zh/ch/sh[t?/t??/?]、j/q/x[?/??/?]。古腔粵曲、西秦戲則只有1 套塞擦音z/c/s[ts/ts?/s];古腔粵曲沒有r[?]或z[z];西秦戲沒有f[f],有b[b]和ɡ[ɡ]。
1.一致性
(1)古全濁音聲母平聲字讀送氣聲母,上、去、入聲字讀不送氣聲母。
(2)古泥、來母字有別。古泥母字讀n[n],古來母字讀l[l]。
(3)古影母、疑母開口一二等洪音字,多讀nɡ[?]。
2.差異性
(1)古精、知、照組是否合流。廣東漢劇z/c/s[?/??/s]、zh/ch/sh[t?/t??/?]有分。古精組字以及少數(shù)古知二莊組字讀z/c/s[?/??/s],古知莊章組(不包括少數(shù)古知二莊組字)以及古見曉組北京話讀撮口呼的字讀zh/ch/sh[t?/t??/?]。古腔粵曲、西秦戲只有z/c/s[?/??/s],古精、知、照組合流。
(2)尖團(tuán)是否有別。廣東漢劇、西秦戲的尖團(tuán)音有別,但二者類型不同。廣東漢劇古見曉組細(xì)音前讀j/q/x[?/??/?],與古精組細(xì)音前讀z/c/s[?/??/s] 有 別,如:酒ziu3[?iou3] ≠九jiu3[?iou3]。西秦戲古見曉組無論洪細(xì)讀ɡ/k/h[k/kh/h],與 來 自 古 精 組 細(xì) 音 的z/c/s[?/?h/s]對立,如:酒ziu3[?iu3]≠九ɡiu3[kiu3]。古腔粵曲則較為復(fù)雜,大致表現(xiàn)為:古見母與細(xì)音相拼時多與古精母對立,如:酒ziu3[tsiu3]≠九ɡiu3[kiu3];除見母外的古見曉組與細(xì)音相拼時則與古精組混同,如:青=輕cin1/cinɡ1[ts?in1/ts?i?1]|相=香siɑnɡ1[sia?1]。
(3)古非組字廣東漢劇、古腔粵曲讀f[f],西秦戲讀h[h]。
(4)古微母字廣東漢劇讀零聲母或v[v],古腔粵曲讀零聲母或m[m],西秦戲則讀m[m]或b[b]。
(5)古日母字廣東漢劇、西秦戲多讀r[?/z],古腔粵曲則多讀零聲母。
廣東漢劇有42 個韻母(14 個鼻音尾韻、無喉塞尾韻)。古腔粵曲有58 個韻母(23 個鼻音尾韻、10 個喉塞尾韻)。(10)云惟利:《古腔粵曲的音韻》,第39-40 頁。有關(guān)西秦戲的韻母,潘家懿認(rèn)為有34 個韻母(8 個鼻音尾韻、10 個喉塞尾韻),嚴(yán)立模認(rèn)為有38 個韻母(9 個鼻音尾韻、11 個喉塞尾韻),鄭守志認(rèn)為有38 個韻母(11 個鼻音尾韻、10 個喉塞尾韻)。(11)潘家懿:《海陸豐的三種古代戲劇及其音韻研究》;嚴(yán)立模:《戲曲正音的建構(gòu):以閩南語、粵語地區(qū)三個戲曲官話為材料》,第25 頁;鄭守治:《粵東戲曲官話“正字”的歷史和語音特點》。
1.一致性
(1)《中原音韻》歌戈部的字北京話讀e[?]韻母的,讀o[o]。
(2)《中原音韻》桓歡部的重唇音聲母字讀合口呼,廣東漢劇部分讀uɑn[uan],古腔粵曲多讀un[un],西秦戲部分讀uɑnɡ[ua?]。
(3)《中原音韻》冬鐘部的唇音聲母字北京話讀enɡ[??]韻母的,讀onɡ[o?]。
2.差異性
(1)古入聲字古腔粵曲、西秦戲讀喉塞音韻尾h[-?],廣東漢劇則沒有塞音韻尾。
(2)是否有撮口韻母。廣東漢劇、古腔粵曲分別有撮口韻母ü[?]、ü[y],西秦戲則沒有撮口呼,多讀齊齒的i[i]。廣東漢劇和古腔粵曲雖都有撮口韻母,但二者表現(xiàn)不同?!吨性繇崱肤~模部古泥來母字北京話讀ü[y]的,古腔粵曲讀oi[oi]。
(3)《中原音韻》魚模部端組、泥來母、精組字北京話讀u[u]韻母的,廣東漢劇、西秦戲讀u[u],古腔粵曲讀ou[ou]。
(4)《中原音韻》皆來部的字北京話讀ie[i?] 韻母的,廣東漢劇、古腔粵曲多讀iɑi[iai],西秦戲讀ɑi[ai]或ei[ei](12)潘家懿《海陸豐的三種古代戲劇及其音韻研究》中“皆界介街”讀iɑi[iai]韻母。但嚴(yán)立?!稇蚯舻慕?gòu):以閩南語、粵語地區(qū)三個戲曲官話為材料》、鄭守治《粵東戲曲官話“正字”的歷史和語音特點》所記音系中均無iɑi[iai]韻母。。
(5)《中原音韻》歌戈部、蕭豪部來自古入聲的字北京話讀üe[y?]或iɑo[iau]的,廣東漢劇多讀io[io],古腔粵曲多讀üeh[y??],西秦戲多讀ioh[io?]。
(6)《中原音韻》皆來部來自古入聲的字北京話讀ɑi[ai]韻母的,廣東漢劇讀e[?],古腔粵曲、西秦戲多讀eh[e?]。
(7)《中原音韻》齊微部的端組、泥來母、見曉組字,北京話讀i[i],廣東漢劇、西秦戲讀i[i],古腔粵曲部分讀ei[ei]或ɑi[ai]。
(8)《中原音韻》齊微部的古泥來母字北京話讀ei[ei] 韻母的,廣東漢劇讀ui[uei],西秦戲讀ue/ui[ue/ui],古腔粵曲讀oi[oi]。
(9)《中原音韻》齊微部和支思部的字是否有別。廣東漢劇齊微部和支思部的zh/ch/sh[t?/t??/?] 聲 母 字 沒 有明 顯 區(qū) 別,讀zh?/ch?/sh?[t??/t???/??],如:知= 之zh?1[t??1]。古腔粵曲和西秦戲只有z/c/s[ts/ts?/s],齊微部字讀zi/ci/si[tsi/ts?i/si],支 思 部 字 部 分 有zi/ci/si[tsi/ts?i/si] 和z?/c?/s?[ts?/ts??/s?]兩讀??梢酝茰y早期的古腔粵曲、西秦戲齊微部和支思韻有別,但已逐漸合并。
(10)《中原音韻》尤侯部的字北京話ou[ou]韻母的,廣東漢劇、西秦戲多讀ou[ou],古腔粵曲多讀ɑo[au]。
(11)《中原音韻》的監(jiān)咸部、寒山部、先天部、桓歡部字,北京話讀ɑn/iɑn/uɑn[an/i?n/uan] 韻母的,廣東漢劇、古腔粵曲多讀ɑn/iɑn/uɑn[an/ian/uan],監(jiān)咸部并入寒山部。西秦戲多讀ɑnɡ/iɑnɡ/uɑnɡ[a?/ia?/ua?],監(jiān)咸部、寒山部、先天部、桓歡部并入江陽部(13)鄭守治《粵東戲曲官話“正字”的歷史和語音特點》指出西秦戲老派藝人ɑn/iɑn/uɑn[an/ian/uan]與ɑnɡ/iɑnɡ/uɑnɡ[a?/ia?/ua?]有別,但新派藝人已混同。。
(12)《中原音韻》的侵尋部、真文部和庚青 部 字,北 京 話 讀in/en[in/?n] 和inɡ/enɡ[i?/??],廣東漢劇、西秦戲的侵尋部、庚青部并入真文部,廣東漢劇多讀in/en[in/?n],西秦戲多讀in[in]。古腔粵曲的侵尋部并入真文部,多讀in/ɑn[in/an],庚 青 部 多 讀inɡ/enɡ[i?/e?],部 分 有in/inɡ[in/i?]、ɑn/enɡ[an/e?]兩讀。
(13)《中原音韻》冬鐘部的古喻母字,北京話讀ronɡ[?u?] 或ionɡ[y?]的,廣東漢劇、西秦戲讀ionɡ[io?],古腔粵曲讀üonɡ[yo?]。
廣東漢劇有陰平、陽平、上聲、去聲4 個聲調(diào)。古全濁上歸入去聲,古入聲歸入陽平。古腔粵曲有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5 個聲調(diào)。古全濁上歸入去聲,保留入聲調(diào)。西秦戲有陰平、陽平、上聲、陰去、陽去、入聲6 個聲調(diào)。去聲分陰陽,古全濁上歸入陽去調(diào),保留入聲調(diào)。
古腔粵曲以官話音作為舞臺語音。從“中州音韻”“桂林官話”到如今以廣州音作為舞臺語音,粵劇經(jīng)歷了從官話戲到地方方言戲的過程。早在清代廣州梨園已出現(xiàn)了“廣腔”,其特點即是“南北語言混合唱白,其中的南方廣州方言為數(shù)不少”(14)賴伯疆:《廣東戲曲簡史》,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74 頁。??梢姀V府粵音對早期粵劇的發(fā)展具有重要影響。
古腔粵曲中具有與包含河南官話、桂林官話在內(nèi)的官話音不同,但與以廣州音為代表的廣府粵音(15)參考李新魁等《廣州方言研究》,廣州: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1995 年,第25-28 頁。相似的特點,可視為受后者影響的結(jié)果。其中部分是系統(tǒng)性的。
第一,《中原音韻》魚模部的泥來母字以及精組字北京話讀ü[y] 韻母的,廣府粵方言讀eoü[?y] 韻母。古腔粵曲讀oi[oi] 韻母,如:女noi3[noi3]|取coi3[tshoi3]。
第二,《中原音韻》魚模部端組、泥來母、精組字北京話讀u[u] 韻母的,廣府粵方言讀ou[ou]韻母。古腔粵曲也讀ou[ou]韻母,如:土tou3[thou3]|怒nou4[nou4]|素sou4[sou4]。
第三,《中原音韻》齊微部的端組、泥來母、見曉組字,北京話讀i[i] 韻母,廣府粵方言讀ei[ei]或ɑi[?i]韻母(16)廣州話[a][?]有別,如:街[kai1]≠雞[k?i1]。文中以ɑ 表示[a],以ɑ 表示[?]。。古腔粵曲也多讀ei[ei]或ɑi[ai] 韻母,如:地dei4[tei4]| 低dɑi1[tai1] 溪kɑi1[khai1]。
第四,《中原音韻》齊微部合口呼北京話讀ei[ei]的,廣府粵方言讀eoü[?y]韻母。古腔粵曲讀oi[oi]韻母,如:雷loi2[loi2]。
第五,《中原音韻》尤侯部的字北京話ou[ou] 韻母的,廣府粵方言讀ɑo[?u] 韻母。古腔粵曲多讀ɑo[au]韻母。如:走zɑo3[tsau3]。
此外,部分影響是非系統(tǒng)性的,表現(xiàn)為有官話音和廣州音兩讀。以下作簡要說明。
第一,古泥母混入來母(主要為廣州新派口音)。古腔粵曲泥母字個別讀l[l],如:你lei3[lei3]。
第二,古溪母字北京話讀k[kh],廣府粵方言部分讀h[h] 或f[f]。古腔粵曲多讀k[kh],個別也讀h[h]或f[f]。如:可ho3[ho3] |快fɑi4[fai4]。
第三, 古曉、匣母合口字北京話讀h[x],廣府粵方言讀f[f] 或w[w]。古腔粵曲多讀h[h],個別讀f[f] 或零聲母,如:花fɑ1[fa1]| 魂wɑn2[uan2]。
第四,古微母字北京話讀零聲母,廣府粵方言讀m[m]。古腔粵曲多讀零聲母,部分讀m[m],如:文mɑn2[man2]。
第五,《中原音韻》家麻部、蕭豪部的古見曉組字北京話讀iɑ[ia]或iɑo[iau] 韻母的,廣府粵方言讀ɡ[k] 組聲母且不帶i[i] 介音。古腔粵曲則部分讀ɡ[k]組聲母、不帶i[i] 介音,如:教ɡɑo4[kau4];部分讀z[ts]組聲母、不帶i[i]介音,如:下sɑ4[sa4]|孝sɑo4[sau4]。
第六,《中原音韻》蕭豪部的字北京話讀ɑo[au] 韻母的,廣府粵方言讀ou[ou]。古腔粵曲部分讀ɑo[au],部分讀ou[ou],如:到dou4[tou4]。
第七,《中原音韻》蕭豪部的字北京話讀iɑo[iau]韻母的,廣府粵方言讀iu[iu]。古腔粵曲多讀iɑo[iau],個別讀iu[iu],如:嬌ɡiu1[kiu1]。
第八,《中原音韻》尤侯部的字北京話iou[iou]韻母的,廣府粵方言讀ɑo[?u]。古腔粵曲多讀iu[iu],個別讀ɑo[au],如:留lɑo2[lau2]。
第九,廣府粵方言有-m[-m] 韻尾。古腔粵曲監(jiān)咸部、侵尋部、廉織部的字多讀[-n] 韻尾,個別也讀[-m] 韻尾,如:南nɑm2[nam2]|心sim1[sim1]|兼ɡim1[kim1]。
西秦戲來源于西秦腔,今活動于粵東海陸豐地區(qū),被稱為“南下大戲”。西秦戲音韻也被視為“中州韻”,其在整體上屬于北方官話系統(tǒng)。此外還具有一些與官話音不同而與以海豐話為代表的粵東閩南方音①相關(guān)的特點,其中多數(shù)體現(xiàn)為系統(tǒng)性的。
第一,粵東閩方言尖團(tuán)有別,古見曉組細(xì)音讀ɡ/k/h[k/kh/h],與來自古精組細(xì)音的z/c/s[?/??/s]對立。西秦戲也表現(xiàn)為z[ts]組與ɡ[k]組的尖團(tuán)對立,如:酒ziu3[?iu3]≠九ɡiu3[kiu3]。
第二,粵東閩方言沒有f[f],保留“古無輕唇音”特點,古非組字讀為h[h]。西秦戲古非組字讀h[h],如:飛hui1[hui1]。
第三,古微母字北京話讀零聲母,粵東閩方言讀m[m]或b[b]。西秦戲讀m[m]或b[b],如:問men5[m?n5]|萬bɑnɡ5/mɑnɡ5[ba?5/ma?5]。
第四,粵東閩方言沒有撮口韻母,古合口字讀i[i]韻母或帶-i[-i]介音韻母。西秦戲也讀i[i]韻母或帶-i[-i]介音韻母,如:去ki4[khi4]。
第五,《中原音韻》皆來部的古見曉組字,北京話讀ie[i?] 韻母的,粵東閩方言讀ɑi[ai]或ei[ei]。西 秦 戲 讀ɑi[ai] 或ei[ei],如:界ɡɑi4[kai4]|街ɡei1[kei1]。
第六,粵東閩方言沒有ɑn/iɑn/uɑn[an/ian/uan]韻母,讀ɑnɡ/iɑnɡ/uɑnɡ[a?/ia?/ua?]。西秦戲中監(jiān)咸部、寒山部、先天部、桓歡部并入江陽部,讀-nɡ[-?]韻尾,如:三=山sɑnɡ1[sa?1]|班=邦bɑnɡ1[pa?1]|間=江ɡiɑnɡ1[kia?1]|還=黃huɑnɡ2[hua?2]。
另外,粵東閩南方音對西秦戲的影響也有部分是零散的,體現(xiàn)為個別字兼有官話音和閩南音。
第一,古明母字北京話讀m[m],粵東閩方言 讀m[m] 或b[b],m[m] 與b[b] 對 立,二 者均可出現(xiàn)在陽聲韻。西秦戲的古明母字則多讀m[m],部分陽聲韻字有m[m]、b[b] 兩讀,如:“民”min2/bin2[min2/bin2]。這與今粵東閩方言“民”只讀m[m]的表現(xiàn)不同。嚴(yán)立模指出西秦戲只出現(xiàn)于陽聲韻的b[b]可能是早期福建移民m[m]、b[b]互補的留存。(17)嚴(yán)立模《戲曲正音的建構(gòu):以閩南語、粵語地區(qū)三個戲曲官話為材料》,第59 頁。
第二,古知組字粵東閩方言大部分白讀為d/t[t/t?],保留“古無舌上音”特點。西秦戲個別知組字也讀d/t[t/th],如:寵tonɡ2[tho?2]。
第三,古疑母細(xì)音字,粵東閩方言部分讀ɡ[ɡ]。西秦戲則多讀零聲母,部分讀ɡ[ɡ],如:業(yè)ɡeh6[ɡe?6]。
第四,《中原音韻》支思部的z/c/s[ts/ts?/s] 聲母字,粵東閩方言讀u[u] 韻母。西秦戲多讀zi/ci/si[tsi/ts?i/si],個別讀zu/cu/su[tsu/ts?u/su],如:子tsu3[tsu3]。
第五,《中原音韻》尤侯部的字北京話ou[ou]韻母的,粵東閩方言讀ɑo[au]。西秦戲多讀ou[ou],部分讀ɑo[au],如:頭tɑo2[thau2]。
第五,粵東閩方言有-m[-m] 韻尾。西秦戲的監(jiān)咸部、侵尋部、廉織部的字多讀-nɡ[-?]韻尾,個別也讀-m[-m] 韻尾,如:參cɑm1[tsham1]| 心sim1[sim1]|點diɑm3[tiam3]。
廣東漢劇、古腔粵曲、西秦戲,作為廣東省內(nèi)的三種官話戲劇種,其舞臺語音均被稱作“中州音”。下面將列表比較三種官話戲音韻與廣東客、粵、閩方言、河南官話(18)參考段亞廣《汴洛方言音系十三種》,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8 年,第1-301 頁。、黃孝官話(19)參考余鵬《黃孝方言音韻研究》,香港中文大學(xué)2016 年博士學(xué)位論文,第34-42 頁、75-232 頁。、桂林官話(20)參考楊煥典《桂林語音》,《中國語文》1964 年第6 期。的異同關(guān)系(“+”表示一般具備該特點,“-”表示一般不具備這特點,“*”表示部分所轄字具備該特點,“#”表示部分地區(qū)或方言點具備該特征)。
廣東漢劇、古腔粵曲、西秦戲作為官話戲,具有共享特征,但也有明顯差異,例如廣東漢劇的古入聲字已全部舒化,而古腔粵曲、西秦戲的古入聲字讀喉塞音韻尾-h[-?]。因此三者所反映的性質(zhì)可能有所區(qū)別。
廣東漢劇音韻被稱為“中州韻”“湖廣音”。在整體上具有更顯著的官話性質(zhì),與黃孝官話的相關(guān)度高,如具有黃孝官話的典型特征——ü[?]系韻母。廣東漢劇雖也雜糅了客家方音,但與其他二者相比受地方方音的影響較小,主要體現(xiàn)在:
表1 三種官話戲音韻與廣東客、粵、閩方言、河南官話、黃孝官話、桂林官話比較
第一,廣東漢劇尖團(tuán)音有別,古精組細(xì)音前讀z/c/s[?/??/s],古見曉組細(xì)音前讀j/q/x[t?/t??/?],與粵東客家方言不同。廣東的客、閩、粵方言的古精組和見曉組保留了z/c/s[?/??/s]與ɡ/k/h[k/k?/h]的對立。其余二者受當(dāng)?shù)胤揭粲绊?部分)保留了z[?] 類對與ɡ[k] 類的尖團(tuán)有別。廣東漢劇則系統(tǒng)呈現(xiàn)出不同客家方音的z[?] 類和j[t?]類的尖團(tuán)有別。
第二,古微母字廣東漢劇讀零聲母或v[v],與今官話方言一致,而與今廣東客、閩、粵方言不同。古腔粵曲古微母字受粵音影響部分讀m[m]。西秦戲則讀m[m]或b[b],表現(xiàn)與閩南方音相似。
第三,古合口字廣東漢劇讀撮口的ü[?] 韻母或帶ü[?] 介音韻母?;洊|客家方言普遍沒有撮口呼,讀為齊齒呼。廣東漢劇在整體上保留了ü[?],表現(xiàn)出與客家方言不同的特征。而西秦戲則受到閩南方言的影響,古合口細(xì)音字讀為齊齒的i[i]韻母或帶-i[-i]介音韻母。
第四,《中原音韻》皆來部古見曉組字,廣東漢劇多讀iɑi[iai] 韻母。古腔粵曲則部分有iɑi[iai]、ɑi[ai] 兩讀。西秦戲則多讀ɑi[ai] 或ei[ei]韻母。
古腔粵曲音韻被稱作“中州音韻”,也被稱作“桂林官話”。古腔粵曲具有多項與河南官話不同,與桂林官話相關(guān)的特點,如:平舌音與翹舌音不分讀z/c/s[?/??/s];古日母字讀零聲母;古曉匣母合口字讀f[f]。而上述特點部分也與廣州話相似。因此也可能是桂林官話、廣府粵音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
古腔粵曲雖具有與桂林官話相近的特征,但并不能簡單地視為以桂林官話為標(biāo)準(zhǔn)音。古腔粵曲也有不同于桂林官話的特征,如:古泥來母有別,個別泥母字混入來母讀l[l],與桂林官話的古泥、來母相混讀n[n]的類型不同;部分尖團(tuán)不分讀z[?]類,部分尖團(tuán)有別,z[ts]組與ɡ[k]組對立,與桂林官話的尖團(tuán)不分讀j[?]類的表現(xiàn)不同;《中原音韻》皆來部古見曉組字部分讀iɑi[iai]韻母,而桂林官話沒有此類韻母。
因此,古腔粵曲作為戲曲官話,不能單純視為一種河南官話類的北方官話或桂林官話類的南方官話,而應(yīng)該是一種綜合的官話語音系統(tǒng)。古腔粵曲也部分反映了廣州音特點,如:《中原音韻》魚模部的泥來母字以及精組字北京話讀ü[y] 韻母的,讀oi[oi] 韻母;魚模部端組、泥來母、精組字北京話讀u[u] 韻母的,讀ou[ou] 韻母;齊微部的端組、泥來母、見曉組字北京話讀i[i] 韻母的,讀ei[ei] 或ai[ai] 韻母;齊微部合口呼北京話讀ei[ei]的,讀oi[oi]韻母。此外還有個別字雜糅了粵音。云惟利也指出“古腔粵曲的語音實為一種新的官話方音,由中原音與粵音相融合而成”(21)云惟利:《古腔粵曲的音韻》,第11 頁。。
西秦戲音韻也被稱作“中州音”,至今仍以官話音作為舞臺語音。不同于廣東漢劇、古腔粵曲,西秦戲音韻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南方官話特點。但其在音系上有較多與官話不同,但與粵東閩南方音一致的特點。例如:z[ts]組與ɡ[k]組的尖團(tuán)有別;古非敷奉母字讀h[h];古合口細(xì)音字讀i[i] 韻母或帶-i[-i] 介音韻母;皆來部的古見曉組字北京話讀ie[i?] 韻母的,讀ɑi[ai] 或ei[ei];監(jiān)咸部、寒山部、先天部、桓歡部并入江陽部,讀nɡ[?]韻尾;去聲分陰陽。此外還有個別字雜糅了閩南方音。
廣東漢劇、古腔粵曲、西秦戲音韻均被稱為“中州音”,此處的“中州音”應(yīng)該視為漢語官話系統(tǒng),而非僅僅是中州地區(qū)的官話語音。作為舞臺語音,三者都并非以一時一地的單一音系作為標(biāo)準(zhǔn),而是以官話音為基礎(chǔ)的發(fā)展而來的綜合音系。
廣東漢劇的“湖廣音”、古腔粵曲的“桂林官話”正是其各自具有南方官話特點的表現(xiàn):廣東漢劇音韻呈現(xiàn)了黃孝官話類江淮官話的特點,而古腔粵曲則帶有桂林官話類西南官話的特點。二者也都在不同程度上綜合了南、北方官話的特點。此外,官話戲在廣東的傳習(xí),往往通過藝人間的口傳心授,難免帶有本地方音的影響,同時為了適應(yīng)本地觀眾的習(xí)慣也逐漸和本地方音融合。古腔粵曲音韻中已體現(xiàn)了一些廣州音的特點,而現(xiàn)代粵劇已改用廣州音作為舞臺語音。正字戲、西秦戲雖仍舊使用官話音,但音系也受到了不少來自本地方音的影響,可視為在北方官話音的基礎(chǔ)上融合了閩南方音的結(jié)果。潘家懿認(rèn)為“正字戲、西秦戲所用‘中州音韻’正好與閩南方言文讀音系統(tǒng)接近,這就造成了兩方面的結(jié)果:一方面是海陸豐人可以用與官話音接近的文讀音來唱念戲文,而另一方面官話戲的世代相傳又起到了鞏固文讀音的作用。”(22)潘家懿:《海陸豐的三種古代戲劇及其音韻研究》。戲曲官話音與閩南方音的互動,使得正字戲、西秦戲至今依舊以官話音為舞臺語音,但又逐步發(fā)展成為一種綜合了官話音與地方音的語音系統(tǒng)。而廣東漢劇則保留了更多的“中州音”特征。雖然其中也有來自客家方音的影響,但往往是零散的,與古腔粵曲、西秦戲的表現(xiàn)不同。廣東漢劇進(jìn)入粵東地區(qū)已有近三百年時間,直至今日依舊具有顯著的官話音特點,這應(yīng)該與粵東客家人“‘崇尚古雅’文化理想的追求”(23)陳志勇:《廣東漢劇研究》,廣州: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2009 年,第177 頁。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