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琳綜述 周憲梁審校
遺傳性出血性毛細血管擴張癥(hereditary hemorrhagic telangiectasia, HHT)又稱為Osler-Weber-Rendu綜合征,是一種常染色體顯性遺傳性血管病,估計患病率為1/5 000[1]。HHT的臨床特征是存在血管畸形,最常見的臨床表現為鼻出血、消化道出血、缺鐵性貧血及特征性的皮膚黏膜毛細血管擴張。此外,肺、肝和腦等器官也常有動靜脈畸形(arteriovenous malformation, AVM)[1]。目前,HHT的治療目標主要為緩解癥狀,本文重點總結HHT的藥物治療進展。
HHT被認為是骨形態(tài)發(fā)生蛋白9/10(bone morphogenetic protein, BMP9/10)通路異常的一種疾病[2]。常見的突變基因有ENG和ACVRL1。ENG變異相關的HHT被稱為HHT1,ACVRL1變異相關的HHT被稱為HHT2,約90%的HHT患者存在這2種基因中的1種突變。HHT3和HHT4的基因變異分別定位在染色體5和7上,但受到影響的確切基因還不清楚[3]。GDF2基因突變也會導致HHT,被稱為HHT5。SMAD4的致病變異通常與青少年息肉病/HHT重疊綜合征有關,但其突變的頻率不超過HHT患者的2%。與HHT疾病相關的其他基因還有RASA1,其在血管結構發(fā)展相關的信號通路中發(fā)揮重要作用[4]。
HHT常見的臨床表現是自發(fā)性反復鼻出血,累及約95%的患者。約1/3的HHT患者有反復消化道出血,小腸是主要累及部位[5]。鼻出血和消化道出血常導致缺鐵性貧血。皮膚和黏膜毛細血管擴張在大多數患者中出現較晚,好發(fā)于唇、舌、頰黏膜和指尖,一般無臨床意義。HHT也會累及肺部、肝臟及腦部。HHT肺部受累包括肺動靜脈畸形(pulmonary arteriovenous malformation,PAVM)、肺動脈高壓伴高輸出性心力衰竭等。由于肺動靜脈的自發(fā)性破裂,患者可出現大量咯血或血胸,但死亡較罕見。肝臟受累往往無癥狀,只有少部分患者會發(fā)展為有癥狀性肝病,嚴重時可導致高輸出量心力衰竭、貧血、門靜脈高壓和膽道壞死,中樞神經系統(tǒng)受累的患者可表現為癲癇、短暫性腦缺血發(fā)作、腦卒中或脊髓出血[5]。
HHT患者常出現貧血伴缺鐵,建議對HHT患者進行全血細胞計數、鐵代謝和肝功能的實驗室檢測。如果臨床診斷或懷疑為HHT,建議對其常見的靶器官進行系統(tǒng)篩查。其中PAVM常用的檢查方法是胸部計算機增強掃描(computed tomography,CT),肝動靜脈畸形的檢查方法有多普勒超聲、腹部增強CT或磁共振成像(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 MRI)。顱內動靜脈畸形的患者危及生命的并發(fā)癥是血管破裂及顱內出血,所以建議HHT患者使用頭部MR篩查顱內血管病變[6]。有創(chuàng)性檢查如血管造影,亦被認為是HHT血管畸形診斷的金標準[7]。對于青少年息肉病/HHT重疊綜合征的患者,建議從12歲開始,每1~3年進行結腸鏡檢查和上消化道內鏡檢查。如果發(fā)現息肉,建議每年進行1次內鏡檢查[6]。
國際共識診斷標準(Cura?ao診斷標準)基于下列4種表現[1, 8]:(1)反復自發(fā)性鼻出血;(2)典型部位的多發(fā)性皮膚黏膜毛細血管擴張;(3)內臟受累,如消化道毛細血管擴張,肺、腦或肝AVM;(4)一級親屬患有HHT。符合3~4項可確診,符合2項為可疑,符合0~1項可排除。需注意的是,由于部分HHT患者基因篩查結果為陰性,所以基因突變陽性并不是診斷的必要條件,應警惕在基因突變檢測陰性的個體中存在HHT。
5.1 抗血管生成藥 健康狀態(tài)下,內皮細胞依賴促血管生成和抗血管生成的平衡來控制血管生長。當出現惡性生長的細胞時,這種平衡向促血管生成因子轉移,其中包括血管內皮生長因子(vascular endothelial growth factor, VEGF)。HHT中異常的TGF-β導致VEGF的過度產生[9],引起異常的血管生成,進而導致動靜脈畸形和毛細血管擴張。第2版國際HHT指南中關于鼻出血和消化道出血的推薦強調了抗血管生成療法[1]。
5.1.1 酪氨酸激酶抑制劑
5.1.1.1 貝伐珠單抗 貝伐珠單抗是一種重組的人源化單克隆IgG1抗體,可中和循環(huán)中的VEGF。迄今為止發(fā)表的最大的一項國際多中心、回顧性研究評估了靜脈注射貝伐珠單抗在238例HHT患者中的療效,結果顯示,貝伐珠單抗在減少HHT相關鼻出血和胃腸道出血方面非常有效。貝伐珠單抗使用1年可將平均血紅蛋白增加32 g/L并將鼻出血嚴重程度評分(ESS)降低3.4分。與間歇性/按需維持相比,連續(xù)的貝伐珠單抗治療可以獲得更高的血紅蛋白和更低的ESS。貝伐珠單抗整體耐受性良好,高血壓、疲勞和蛋白尿是最常見的不良事件[10]。其他病例報道也支持貝伐珠單抗對HHT鼻出血和消化出血的改善作用[11]。雖然研究也報道了血栓形成的并發(fā)癥,然而迄今為止并沒有發(fā)現血栓率增加的明確證據。貝伐珠單抗對肝AVM也有改善作用,現已提出對于不符合移植條件的老年患者(65歲以上)及醫(yī)學上不適合移植的65歲以下患者,可使用貝伐珠單抗,若有效則將其作為移植的過渡[12]。
考慮到全身使用貝伐珠單抗的不良反應,研究者嘗試使用黏膜下或壁內注射治療HHT相關鼻出血。黏膜下注射貝伐珠單抗可以恢復HHT受累組織中局部抗血管生成和促血管生成因子之間的平衡,從而限制出血的頻率和嚴重程度。一項對32例患者進行的研究表明,局部使用貝伐珠單抗對于治療HHT相關鼻出血是一種相對安全的治療方式[13]。
5.1.1.2 帕唑帕尼 貝伐珠單抗長期給藥、靜脈給藥的要求及其不良反應引發(fā)了對其替代藥物的研究,其中之一是帕唑帕尼,這是一種多靶點酪氨酸激酶受體抑制劑。研究顯示[14],13例輸血依賴的HHT患者接受帕唑帕尼(中位劑量為150 mg)治療12個月后,平均血紅蛋白增加了4.8 g/dl,平均ESS降低了4.77分。另一項關于帕唑帕尼的前瞻性、多中心研究也顯示,接受治療的HHT患者血紅蛋白水平和鼻出血都有良好的改善[15]。帕唑帕尼的整體耐受性良好,高血壓、淋巴細胞減少和疲勞是常見的不良反應??傊?,帕唑帕尼在治療HHT的出血方面是安全有效的,可以減輕患者的輸血依賴。
5.1.2 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fibroblast growth factor, FGF)與膜酪氨酸激酶受體相互作用從而發(fā)揮生物學功能。FGFs與VEGF協作可促進內皮細胞的增殖,誘導血管生成。因此,抑制FGF構成了抗VEGF的替代方案。既往研究已表明,抑制FGF信號通路可能是抑制HHT患者異常血管化的治療方法。體外實驗表明,酚磺乙胺可抑制傷口愈合和內皮細胞小血管生成,臨床試驗也證實局部噴霧酚磺乙胺治療HHT可使 ESS顯著降低(4.14 vs.2.74),且未見明顯的不良反應[16]。2018年外用酚磺乙胺已作為HHT患者鼻出血的孤兒藥。
5.2 免疫調節(jié)劑 沙利度胺可下調HHT的VEGF水平,改善血管壁的完整性。研究已發(fā)現,使用低劑量沙利度胺與鼻出血頻率降低及時間縮短相關[17]。沙利度胺已經被歐洲藥品管理局(European Medicines Agency,EMA)認證為HHT的孤兒藥,但研究也顯示,大約有1/3的患者因不良反應停藥,包括嗜睡、周圍神經病變、惡心和便秘[18]。歐洲罕見多系統(tǒng)血管疾病參考網絡(European Reference Networks for Rare Multisystemic Vascular Diseases,VASCERN)評估了沙利度胺用于HHT患者的安全性[11],約55%的患者存在沙利度胺相關不良事件,男性和女性的發(fā)生率相近,在ENG突變患者中的發(fā)生率高于ACVRL1突變患者。最常見的不良事件為周圍神經病變(18%)、嗜睡(12%)和頭暈(9%)。需要注意的是,沙利度胺抗血管生成的療效與劑量有關,HHT患者每天口服沙利度胺50~200 mg對降低毛細血管擴張、鼻出血和輸血的次數有顯著效果[19]。但每天服用沙利度胺可能有周圍神經病變、嗜睡、便秘和血栓形成等不良反應,這些不良反應可能通過減少給定劑量來降低。
5.3 抗纖溶藥物 抗纖溶藥物可有效減少鼻出血的嚴重程度。2014年的一項試驗納入了118例每月鼻出血超過60 min或超過28次的HHT患者,將其隨機分至安慰劑組或氨甲環(huán)酸組。結果發(fā)現與安慰劑組比較,氨甲環(huán)酸組的鼻出血發(fā)生率降低了5.5%,每月鼻出血持續(xù)時間減少17.3%[20]。2020年HHT指南[1]提出,若局部保守治療無效,可考慮口服氨甲環(huán)酸治療鼻出血,氨甲環(huán)酸也被推薦用于輕度胃腸道出血的患者。氨基己酸的作用機制與氨甲環(huán)酸相似,但在已發(fā)表的HHT研究中臨床經驗要少得多。使用抗纖溶藥物理論上有血栓風險,但一項回顧性研究顯示,24例HHT患者接受抗纖溶治療,中位隨訪時間為13個月,并未發(fā)現血栓事件[21]。
5.4 激素 絕經女性患者鼻出血的發(fā)生率有所增加,這表明雌激素可能在女性的HHT相關出血中發(fā)揮保護作用。使用全身雌激素、孕激素和選擇性雌激素反應調節(jié)劑來治療HHT的數據仍有限。但是這些藥物在凝血和纖維蛋白溶解方面有良好特性,它們也可改善血管完整性,增強鼻鱗狀上皮功能。雷洛昔芬是ENG和ACVRL1啟動子的轉錄激活因子[22],2010年,EMA和美國食品和藥品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FDA)已將鹽酸雷洛昔芬指定為治療HHT患者出血的孤兒藥。醋酸巴多昔芬是一種特異性的雌激素受體調節(jié)劑,可顯著降低鼻衄的頻率和強度[23]。2014年,巴多昔芬也被EMA認定為治療HHT的孤兒藥。需注意的是,雌激素和特異性雌激素受體調節(jié)劑作為激素受體配體,也會增加凝血因子基因的轉錄。所以應對接受這些治療的HHT患者定期進行檢測,以防止血栓事件。同時雌激素可能導致一些不良反應,包括體質量增加、男性乳房發(fā)育和性欲喪失等。
5.5 β受體阻滯劑 非選擇性腎上腺素能β受體阻滯劑與血管收縮、抑制內皮細胞遷移及降低 VEGF表達等抗血管生成特性有關。隨機對照試驗證實局部使用β受體阻滯劑可改善鼻出血。2020年一項隨機對照試驗納入了20例HHT鼻出血患者,將其隨機分至1.5%普萘洛爾凝膠組和安慰劑組。結果顯示,8周后普萘洛爾組的ESS顯著降低,血紅蛋白水平顯著升高,靜脈補鐵和輸血需求也減少[24]。有研究顯示,鼻內使用噻嗎洛爾也能減少鼻出血的頻率和嚴重程度[25],但是另外一項研究結果顯示局部使用噻嗎洛爾凝膠未見顯著獲益[26],關于噻嗎洛爾的作用后續(xù)仍需更多的研究證實。全身攝取β受體阻滯劑也有不良反應,如心動過緩和低血壓。但目前局部使用未發(fā)現類似的不良反應,可能與局部的劑量較低有關。
5.6 其他用藥
5.6.1 他克莫司:他克莫司是BMP9-ALK1-BMPR2-Smad1/5/9信號級聯的有效激活因子,被證明可增強內皮細胞中的ALK-1信號通路,抑制VEGF信號傳導和血管過度形成。低劑量他克莫司可有效治療HHT患者的鼻出血或胃腸道出血,但未減輕肺動脈高壓進展[27]。有研究顯示,他克莫司激活BMPR-2信號通路并可逆轉嚴重的實驗性肺動脈高壓[28]。他克莫司為治療ALK-1基因突變的HHT和肺動脈高壓的患者提供了一種新的治療選擇,關于他克莫司的療效需要進行更多研究。
5.6.2 伊曲康唑:伊曲康唑是一種抗真菌藥物,也被用于抗癌治療,其機制包括抑制VEGF通路中的內皮細胞增殖。一項納入21例HHT患者的研究中[29],患者每日口服200 mg伊曲康唑,持續(xù)16周。治療期間,中位鼻出血ESS從6.0分下降到3.8分,每月的鼻出血頻率從56次下降到38次,每月的持續(xù)時間從407 min下降到278 min。所以口服伊曲康唑可顯著改善HHT患者的鼻出血。伊曲康唑最常見的不良反應是胃腸道反應(20%)、肝功能異常(5%)和皮疹(3%)。長期治療可出現頭痛和周圍神經病變。少數可發(fā)生中度或嚴重的不良反應,如藥物誘導的肝損傷和充血性心力衰竭。
5.6.3 中醫(yī)藥:目前中醫(yī)藥在HHT治療中的研究仍較少,孫鳳等[30]對鼻出血的HHT患者進行回顧性分析顯示這些患者屬于中醫(yī)脾腎兩虛型,對患者使用補腎健脾中藥1個月后,患者的脾腎兩虛證候得到糾正,鼻出血得到有效控制。范愈燕等[31]探究了玉女煎加味治療HHT的臨床療效,其在鼻科填塞基礎上,對鼻出血的HHT患者采用玉女煎隨證加減治療,結果顯示中藥玉女煎加味可明顯改善HTT患者鼻出血的癥狀。期待更多關于中醫(yī)藥在HHT疾病治療中的探索結果。
通過積極治療,HHT患者整體的期望壽命與常人無異。但如果疾病未得到良好控制,HHT患者的期望壽命會縮短,特別是在合并顱內血管病變和出血性并發(fā)癥的患者中。在HHT確實促成死亡的情況下,計算得出的期望壽命平均縮短19年[32]。慢性胃腸道出血、貧血和有癥狀的肝動靜脈畸形(HAVM)與HHT患者的病死率增加相關[33],這表明需要注重HHT患者中并發(fā)癥的治療,以降低HHT患者的病死率。此外,與具有 ACVRL1 或 ENG 突變的患者相比,具有 SMAD4 突變的患者病死率更高,但鑒于 SMAD4 患者的罕見性,尚需要進一步證實[33]。
總之,HHT是一種少見且需被重視的遺傳性出血疾病,該疾病生活質量的下降大多數是病情復發(fā)和嚴重鼻出血的結果。若對HHT患者及時干預,患者的生活質量及預期壽命均可改善。現階段HHT的治療方法主要在于緩解癥狀,尚缺乏針對BMP9/10-ALK1-SMAD1/5/9信號通路突變成分的病因學治療方法?;诖?,希望今后會出現更多機制驅動的藥物,擴大可用于治療HHT的藥物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