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宬斐
作為全人類的共同價值,民主理念事實上是世界各國人民的共同追求。然而,2021 年12月9 日,美國為標榜自身的“民主先進性”,向全世界宣示其作為“世界民主領袖”地位而召開了一個“民主峰會”。在美國自身陷入民主發(fā)展困境的當下,召開所謂的“民主峰會”,進一步引發(fā)了學界對西方民主政治及其模式存在問題的持續(xù)討論。歷史地來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以來,西方民主模式確實獲得了比較穩(wěn)定的結構,其模式演進也趨于平穩(wěn)。甚至在20 世紀90 年代初,蘇聯(lián)的解體和東歐的劇變,激發(fā)了西方國家對其民主制度自戀的程度達到了“巔峰”,認為西方民主已經成為人類社會對民主追求的一種經典范式,正如福山所認為的一種“歷史終結”。
自西方民主學者熊彼特在《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1942)一書中提出以代議制經驗為基礎的“新”的“民主”概念以來,經過西方學界和政界幾十年的不斷探索與推進,古典民主模式基本上被置換為一種特殊的精英民主模式。這種民主模式以“代議制民主”模式取代以“人民主權”為基礎的“古典民主”模式,主要采取選舉手段把“民主”從“人民當家作主”轉換為一種只是選擇統(tǒng)治者的方式。此后,“民主便逐步被簡化為以競爭性選舉為核心的代議制民主,并進一步化約為選舉民主?!?王宗禮、姜寶蓮:《西方式民主的現(xiàn)實困境及其批判》,《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5 期。亨廷頓指出:“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主流的方法幾乎完全根據(jù)選舉來界定民主”,“根據(jù)這一定義,選舉是民主的本質?!?[美]塞繆爾·P.亨廷頓:《第三波:20 世紀后期民主化浪潮》,劉軍寧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8 年,第6 頁。把古典民主直接改造為“不時去投票的權利”3F.Fukuyama,La fine della Storia e l’ultimo uomo,Milano:R izzoli,1992,p.64.,這種選舉式民主意味只有經由選舉產生的政黨執(zhí)政和政府行政才具有正當性和有效性。由此,西方民主表現(xiàn)為通過將公共權力委托給代表的形式實現(xiàn)國家治理,以普選制、議會制和政黨制為核心制度則構成了西方民主制度的主要內容,西方民主的“經典范式”就是這樣逐步形成的。
二戰(zhàn)后,西方民主理論與模式徹底轉向了精英式民主,這種民主模式在20 世紀的良好運行部分得益于美國的霸權地位。美國在世界上大搞民主輸出,一些國家進行移植與效仿,從而掀起了第一波、第二波和第三波民主浪潮。這種精英式民主日益遠離普通民眾,逐漸簡化為以政黨競爭選票為內容的間接選舉,選舉政治成為西方民主的唯一形式,面對日益復雜多變的國內困局,這種民主模式日益舉步維艱。近年來,民主極化、政治極化、民粹等勢力的不斷崛起改變了西式民主的結構與功能,使西方民主制度發(fā)展邁向了歷史的關鍵拐點。美國的“9·11”事件、英國“脫歐”以及2016 年美國總統(tǒng)大選這些標志性事件更加證實了西方民主面臨的困境。當前,西方社會出現(xiàn)的一系列問題使得民眾普遍失望與不滿,人們開始反思西方民主的弊端。拉里·戴蒙德認為,“當代世界包括美國在內的一些成熟民主國家已變得愈發(fā)功能失調。”4王建新:《國外后民主理論研究:發(fā)展脈絡、相關爭論與學術啟示》,《國外社會科學》2018 年第2 期。《經濟學人》智庫發(fā)布的“民主指數(shù)”報告認為全球“民主”進入了“令人焦慮的時代”。2021 年,美國皮尤研究中心對16 個發(fā)達經濟體的1.6 萬人和2500 名美國人的調查結果顯示,57%的國際受訪者和72%的美國人認為美國已經不是可供他國效仿的“民主典范”。2021 年5 月,德國民調機構和丹麥民主國家聯(lián)盟基金會的“2021 年民主認知指數(shù)”調查表明,44%的受訪者擔心美國對本國民主構成威脅,50%的美國受訪者擔心美國是非民主國家,59%的美國受訪者認為美國政府只代表少數(shù)集團利益。英國學者克拉斯、馬丁·沃爾夫等先后發(fā)表文章指出,西方民主制度確實面臨著重大危機,民主的制度根基已經動搖,存在嚴重的結構性問題。
制度按其類型可分為強制度和弱制度。強制度指內聚性與約束性比較高的制度類型,制度內涵清晰,制度的規(guī)范性、程序性和效能性顯著;弱制度一般指制度的內涵相對模糊,內聚性與約束性不強,制度內各項規(guī)則彼此沖突,具有非強制性特點等。強制度與弱制度的區(qū)分是相對的,兩者在不同的環(huán)境與條件下可以轉化。從西方民主發(fā)展進程來看,其制度設計表現(xiàn)出比較明顯的弱制度特征,在制度設計中并沒有處理好人民主權和人民同意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制度設計中存在過度的個人主義基因,選舉民主衍生為“計劃民主”;制度中的“程序民主”和“實質民主”時常發(fā)生沖突與割裂,制度執(zhí)行中存在“黨派之爭”。
從希臘的古典民主政治發(fā)展淵源來看,民主的原初性不僅意味著“人民的同意”,更體現(xiàn)為“人民的統(tǒng)治”,即“人民當家作主”,體現(xiàn)為主權在民的原則。可見,“人民”和“統(tǒng)治”共同構成了民主的本質意義。民主學者薩托利認為,人民主權原則表現(xiàn)為“統(tǒng)治的民主”,即人民直接進行統(tǒng)治。人民同意原則表現(xiàn)為“被統(tǒng)治的民主”,從人民的角度來講是人民被統(tǒng)治的民主,這種統(tǒng)治則是“得到同意的統(tǒng)治” 。1[意]薩托利:《民主新論》,馮克利、閻克文譯,東方出版社,1993 年,第92 頁。
按照盧梭的理解,人民主權原則是不可轉讓和不可分割的。當代議制民主出現(xiàn)的時候,盧梭十分擔心代議制民主會對人民主權造成侵犯,造成民主異化,所以他十分反對代議制民主。盧梭視域中的人民同意原則,并不是指政治主體對某種事務的簡單表達,這里的同意原則應當是人人都是主人,都能夠平等參與決策,以自己的行動影響政治生活。西蒙斯認為,“同意”并不單純是指人民對國家統(tǒng)治表達某種積極態(tài)度或“贊成的傾向”,而是確立了國家與人民之間的權利和義務關系。2A.John Simmons,Justification and Legitimacy-essays on Rights and Obligation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pp.132-135.人民通過履行權利和義務對國家產生實質性的影響。人民主權和人民同意的主要區(qū)別在于:“前者,人民是統(tǒng)治者,只不過它所統(tǒng)治的是人民自己(也即自治);后者,人民是被統(tǒng)治者,與君主政體或貴族政體不同的只是人民同意了自己被統(tǒng)治?!?馬德普:《人民同意與人民主權——西方近代以來兩種民主理論傳統(tǒng)的區(qū)別、困境與誤讀》,《政治學研究》2017 年第5 期。
在民主制度設計中,盧梭比較重視人民主權理論,他把“人民當家作主”作為民主制度設計中的首位,認為人民民主是其根基。到了斯圖亞特·密爾的時代,密爾對經典民主理論進行了另外的理解與闡釋,對民主制度進行了改造,把其改造為民眾通過選舉代表,通過代表決定國家意志的代議制民主方式,由此創(chuàng)設了代議制民主理論。從此,社會政治精英獲得了合法性地位,開始代表社會民眾,替他們當家作主。人民主權原則也就此旁落。到了熊彼特時代,民主制度被進一步改造簡化為民主選舉制度。從此,“人民當家作主”被徹底替代,西方民主也被人們名正言順地視為選舉民主,傳統(tǒng)意義的民主轉變?yōu)檫_到一種目標的制度安排。“人民的統(tǒng)治”被置換為“人民的同意”,“人民的同意”又被替換“精英的統(tǒng)治”。在西方民主制度的設計中,人民主權被改造為人民授權,就是把屬于人民擁有的權力讓渡出來,委托給通過選舉出來的那批人代為行使,這樣一來,人民主權與人民同意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被割裂開來,由此“將‘民主’簡單地等同于‘政治民主’,進而將‘政治民主’程序化,使之等同于‘選舉民主’”。1參見田文林:《人民當家作主是中國民主的初心》,《光明日報》2021 年12 月10 日。在西方民主制度設計中一直沒有解決好人民主權和人民同意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問題,這也導致西方民主在發(fā)展中一直遭受人民權利異化的困境。不論民主制度被怎樣改造、怎樣發(fā)展,人民主權“這一視角迄今為止仍然是現(xiàn)代民主思想的核心,并塑造著民主的制度和實踐”。2[美]羅伯特·達爾:《民主及其批評者》,曹海軍、佟德志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年,第3 頁。因為,人類社會民主制度的核心理念就是人民的統(tǒng)治,是永遠不可缺失的。
自由作為民主制度的基本理念之一,主要指社會民眾有能力和意志自主表達意見、觀點和參與公共事務,不受外在干擾。由于民主制度主要源于西方文化傳統(tǒng),而在西方文化傳統(tǒng)中,個人自由主義是其精神支柱。從文藝復興時期,特別是啟蒙運動以來,西方一些啟蒙思想家高舉民主大旗,積極倡導主體性和理性,徹底推翻了腐朽愚昧的神權政治,取而代之的是現(xiàn)代民主政治。人們在對主體與理性的探索中發(fā)現(xiàn)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從此,個體得以確立、建構并日趨完善,人們追求個體的尊嚴、自由和平等,個人自由主義逐漸成為西方民主制度中占主導地位的價值觀,人類開啟了走向自我意識獨立性的征程。
由于西方民主制度設計中十分重視自由理念,特別強調人的自由與平等,崇尚個人權利至上,自由主義也逐漸變成以個人和自我的立場來看待世界、社會以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價值觀。然而,人們對自由的過度放縱和無節(jié)制,不僅損害了社會,也傷害到自身。弗洛姆指出人類由于對自由的盲目崇拜,因而導致“自由使他變成了一個孤立的原子”。3[美]艾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會》,孫愷祥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年,第46 頁。人的自由是以尊重他人的自由和社會秩序為前提的,否則就會陷入人人皆敵人的境地。史蒂文·盧克斯清醒地指出:“個人主義是一種社會或經濟的無政府狀態(tài),缺乏必要的制度和規(guī)范?!?[英]史蒂文·盧克斯:《個人主義》,閻克文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6 頁。泰勒十分擔憂無節(jié)制的自由可能會進一步助長相對主義、主觀主義,從而導致“一種激進的人類中心論”。5[加]查爾斯·泰勒:《現(xiàn)代性之隱憂》,程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 年,第66 頁。當今,西方社會屢屢出現(xiàn)激進政治、極端政治和否決政治,實質上就是自由主義無節(jié)制的必然結果。由于自由主義是西方式民主賴以生長的文化基因,因而也造成了西方式民主的現(xiàn)實困境。在西方社會中,自由民主制度不僅沒有限制資本權力的壟斷,反而放縱資本,資本自由成為了自由民主發(fā)展的基礎與前提。隨著自由民主在世界各地泛濫,一些國家把民主制度簡單地視為一系列政治自由指標,對資本監(jiān)管和財富再分配缺乏有效舉措,造成了社會嚴重的貧富分化和財富不均。
從20 世紀四五十年代以來,這種政治精英的民主論調已經普遍為學界所接受。亨廷頓指出,“主流的方法幾乎完全根據(jù)選舉來界定民主?!?[美]塞繆爾·P.亨廷頓:《第三波:20 世紀后期民主化浪潮》,劉軍寧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8 年,第6 頁。把本來十分復雜的民主政治制度簡化為一種票決方式,對主權在民和人民統(tǒng)治的民主實質理論進行肢解,民主變成了一錘子買賣,人民變成了選民;把人民決定權與選舉權進行位置調換,用選舉的方式巧妙收回人民決定和參與國家事務的實質權利。西方民主在演進中被不斷設計與改造,已經完全變成熊彼特式的競爭性民主。這種民主模式重視程序,強調形式高于實質,對民主的內容和實質并沒有創(chuàng)新與豐富,只是為民眾提供一種簡單的票決式操作,甚至把民主制度異化為資本主義自由市場的一種游戲規(guī)則,而不是把它作為保障社會公平正義的重要力量。從民主的原初定義與屬性來看,選舉絕不是民主的本質性規(guī)定,只是支撐民主制度進行有效運轉和發(fā)揮效能的多種制度的一種選項。當下,西方民主越來越表現(xiàn)為“將復雜的民主政治等同于選舉和多黨(或兩黨)競爭”,1張永紅:《當前西方民主的四個重大危機》,《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7 年第13 期。甚至異化為“一人一票”或“一人一份”的政治操作。這種對民主的低限度認知與定義使“民主的原始含義被稀釋殆盡。無論如何,這恰恰是‘自由民主’,即今天被視為‘簡單’民主的‘代議制民主’?!?[意]弗拉迪米洛·賈凱:《“民主”概念在西方的演變及其偏狹性》,李凱旋譯,《世界社會主義研究》2022 年第1 期。所以,有學者指出這種民主是一種“計劃政治”3鄭永年:《西方民主到底出了什么問題?》,http://comment.cfisnet.com/2020/0107/1318528.html。。這種“一人一票”的民主操作在實際中面臨著更大的困境,即不斷遭受資本的侵蝕。由此,資本實現(xiàn)了對民主無所不能的掌控,從而成為民主制度的真正主宰。
這種現(xiàn)象在美國政治體制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美式民主的大選從一開始就與美元勾連在一起。據(jù)央視網(wǎng)2021 年12 月05 日透露,2020 年美國的大選費用支出“高達140 億美元,是2016 年的2 倍和2008 年的3 倍”。世人認為這次大選是“史上最燒錢的大選”。斯蒂格利茨針對美國這種現(xiàn)象評價道:“越來越多的情況(尤其在美國)中政治體制似乎更傾向于‘一美元一票’而不是‘一人一票’?!?[美]約瑟夫·E.斯蒂格利茨:《不平等的代價》,張子源譯,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4 年,《序言》第14 頁。這種競爭性民主由于受到各方資本勢力掌控,淪為一種操控性政治運動,使傳統(tǒng)的分權制衡機制日益蛻變?yōu)橐环N“否決政治”。當這種“否決政治”再和激烈的黨派競爭勾連在一起的時候,在運作中由于缺乏妥協(xié)溝通機制而很難達成共識,更不可能把國家長久發(fā)展和民眾的根本利益放在決策的首位。
民主制度的設計主要依靠兩個重要支撐:一是實質民主,二是程序民主。實質民主主要體現(xiàn)民主的價值與意義,強調人民的統(tǒng)治以及如何保障和實現(xiàn)人民的各項權益;程序民主是指以什么形式有效保障實質民主的價值與意義得以順利實現(xiàn),強調程序的正義性與合理性,凸顯指出民主政治中的正義性、規(guī)范性程序的重要性。民主政治中的制度、規(guī)則和方法及其運行都屬于程序。從古希臘經典民主以來,特別是經過近現(xiàn)代代議制的改造,民主制度演變的主要路徑之一就是圍繞實質民主與程序民主程序互相博弈推進的。民主制度演化的一個重要趨勢:從傳統(tǒng)的實質民主論轉向程序民主論。人們關注的重點是用何種方式與路徑進行統(tǒng)治,而對統(tǒng)治達成什么效果并沒有實質性的對策與制約。自從熊彼特式精英民主理論提出以來,西方民主真正實現(xiàn)了從實質民主轉向程序民主。民主制度的功能逐漸簡化成“為作出政治決策而實行的制度安排,在這種安排中,某些人通過爭取人民選票取得決定的權力”。1[美]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吳良健譯,商務印書館,1999 年,第395 頁。民主制度中的主權在民的精髓被抽離得一干二凈,民主制度淪落為一種程序民主,變成一種純粹爭取政治領導權的游戲與制度安排。在哈耶克看來,“民主所指涉的乃是政府決策的一種方法或一種程序?!?[美]哈耶克:《法律、立法與自由》(第2 卷),鄧正來、張守東、李靜冰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0 年,第273 頁。這種民主與價值性無涉,已經不涉及一個政府治理的責任與目標,也不再追求什么是善或惡。薩托利甚至指出把“人民的統(tǒng)治”看作民主的屬性是不適當?shù)?,他認為“大規(guī)模民主是一種程序式機制”。3[意]薩托利:《民主新論》,馮克利、閻克文譯,東方出版社,1993 年,第164 頁。按照他的觀點民主應該與價值無涉。
西方民主理論中存在著一種將民主程序與實質相割裂、相對立的事實。這種割裂,很難解決好程序的確定性與結果的不確定性之間的悖論。“程序民主”與“實質民主”之間存在大量二元對立和否決政治現(xiàn)象,嚴重缺乏協(xié)商精神,政治極化突出,兩黨訴求南轅北轍,共識度低而對立現(xiàn)象突出。民主制度的運行機制要求游戲規(guī)則是公開的、確定的,至于其結果是什么、價值是什么已從民主運行機制剝離出來,民主變成了程序下的空殼。依靠競爭性選舉機制操作,只能保障人們選定“代表”的方法或程序具備有效性,卻不能證明當選后的“代表”施政行為的正當性。一些政治精英依靠強大的資本支持,充分利用各種程序性設計確保“贏者通吃”,至于施政行為是否符合公共利益這一結果正義標準已經顯得無足輕重了。西方民主制度把“程序正確”提高到至高無上的神圣地位,結果使采用西方模式的國家付出沉重的代價。
當代議制民主的主要功能被政黨政治取代以來,民主制度運行依托的主要載體變成了政黨政治,這種現(xiàn)象在西方民主制度中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每逢大選,西方國家中各個主要政黨及其代言人為了贏得大選,無所不用其極,將西方民主的弊端表現(xiàn)得一覽無遺。在代議制民主政治中,嵌入政黨制度只是民主的一種運行機制,意在優(yōu)化民主功能。例如,在西方選舉民主中,搞多黨競爭設計的目的可能是通過競爭選舉,勝利者成為執(zhí)政黨,確保其治國理政具有正當性合法性;失敗者淪為在野黨,成為“影子內閣”能夠對執(zhí)政黨進行真正有效監(jiān)督并確保其更有效地治國理政。這種民主制度設計以“黨爭民主”的形式出現(xiàn),然而在實際運作中卻完全背離初衷,逐漸退化為“否決政體”和惡意競爭的劣質民主制度。各政黨間的博弈和爭論表面看似“民主”,實際上是以黨派利益裹挾了多數(shù)人的利益?!包h派之爭”甚至變成為“黨派惡斗”。政黨拘泥于黨派利益和集團利益,很難團結在一起,無法形成治國理政的合力機制,難以達成共識。這種政黨輪替實際上已經演變?yōu)橐环N任人唯親的“政黨分贓制”。這種制度“實際上是把一個社會統(tǒng)一體人為地分割成無數(shù)個利益團體,然后試圖通過政黨來進行整合。而事實上各大黨派立足于自身利益最大化,往往將各自的黨派利益凌駕于國家的整體利益和長遠利益之上”。4王宗禮、姜寶蓮:《西方式民主的現(xiàn)實困境及其批判》,《山西大學學報》2019 年第5 期。各大黨派對執(zhí)政權的爭奪,注定彼此之間的政治理念和政治主張將漸行漸遠,一旦上臺執(zhí)政就會把競選時的許諾拋得一干二凈,搞政策短視,缺乏政策連續(xù)性和持久性,難以向國家和社會輸送科學有效的持久政策,以解決社會復雜問題。這種黨爭民主將復雜的問題變?yōu)楹唵蔚亩獙αⅲ瑢液蜕鐣碗s多變的問題往往束手無策。西方民主制度設計中因政黨的嵌入,進一步促使民主正在脫離最初的文本,不斷發(fā)生越界行動,甚至超出了最初的想象,在很大程度上制約民主的機制運作和功能發(fā)揮。
上述表明,西方自由民主的理論盲點和制度設計決定了越是在政治極化時期,它越傾向于放大而不是彌合黨派分歧,不僅無助于解決社會割裂和族群沖突等問題,反而會進一步激化政治極化,變成二元對立的否決性政治,在內斗中引發(fā)更嚴重的社會撕裂,甚至會造成秩序崩潰和國家分裂。實際上,民主的本質意義不是一味地限制國家權力,而是在國家權力中嵌入人民的權力,以保障國家治理的價值性和有效性,強調國家在整合利益沖突、維持社會秩序、保證公共利益、提供公共服務等方面發(fā)揮基礎性和主導性作用。不能把對自由民主的規(guī)約與改造國家看作民主的反面。事實上,沒有一個能夠提供基本秩序、安全、規(guī)則和服務的健康的民主制度,不可能將一個國家引向善治。
西方民主存在結構性衰落,并不是一個新的研究議題。在《第三波:20 世紀后期的民主化浪潮》1美國學者亨廷頓所談及的三波民主浪潮:第一次民主化長波(1828—1926)起源于美國和法國的革命;第二波民主化(1943—1962)始于二戰(zhàn),共有40 個國家產生民主制度;第三波民主化(1974—1990)始于葡萄牙康乃馨革命,期間有33 個國家轉向民主。一書中,亨廷頓專門論述了一些國家中的“民主回潮”問題,其主要表現(xiàn)為民主的衰退。近幾十年來,以美國為首的一些國家大肆搞民主輸出,一些接受美式民主改造的國家,在民主建設方面都不同程度上導致現(xiàn)了民主質量下降,完全背離人們對民主的預期。英國脫歐公投和2016 年美國總統(tǒng)大選這兩場事件,不同程度地將西方民主推到了自身的界閾,也使其內在的結構性沖突得以顯現(xiàn)。
飯桌上的氣氛很好,充滿時尚的祥和。又是難得在外地,平日里矜持的狀態(tài)就有些松懈,況且還有酒精的熨燙。杜主席自然多喝了。離座的時候就有些搖擺,杜一朵攙扶著他上了丁小強的車。丁小強跟面包車司機囑咐了幾句,要他把演出人員一個一個送回各自的分公司家屬樓才算完。司機連聲答應,一按喇叭就上路了。
古代民主和古典共和主義構成了現(xiàn)代民主重要思想來源。代議制民主是一種共和政體,主要依靠“民主”與“共和”互相促進與融合推動其不斷發(fā)展?!懊裰鳌币辉~源于古希臘語“demos”,意為“人民當家作主”;“共和”一詞源于古羅馬,意為“共同和諧地管理國家”?!懊裰鳌迸c“共和”本質意義都是指政府民選、民有、民治?!懊裰鳌迸c“共和”在許多方面是通融的,共和體制蘊含著民主的理念,民主政治發(fā)展需要共和體制提供保障。在現(xiàn)代民主政治中,“民主”和“共和”缺一不可。民主本是共和的一種,因此,麥迪遜把代議制民主稱作“共和”民主,是比較恰當?shù)?。例如,?lián)邦黨人最初制定出的代議制本義就“共和”方案,目的是要解決“大國善治”的難題。代議制民主的設計初衷及發(fā)展路徑更應該注重解決如何善治,促進民眾公共性利益,然而卻逐漸滑向簡單的票決民主方向,而且越走越極端,成為現(xiàn)代國家治理結構中妨礙民主甚至是反對民主的部件。在這樣的操作中,該制度容不得任何懷疑與反駁,變成一種政治正確的霸權話語。有學者指出:“當各類不同的甚或相反的主張都紛紛貼上‘民主’的標簽,以宣示自己的合法性與正當性的時候,民主的霸權地位雖在意識形態(tài)之維被高度強化,但它作為一個分析性概念,卻變得含混不清了?!?張鳳陽:《在“民主”與“共和”之間——關于現(xiàn)代西方政制模式的一項邏輯分析》,《南京大學學報》2006年第6 期。施密特對此現(xiàn)象提出過尖銳的批評,他將“民主”被任意剪裁取舍的現(xiàn)象稱為政治市場的“貶值的通貨”。針對西方民主存在的結構性癥結,有學者指出:“當‘民主’集各種美好價值于一身,并被人們想象成萬能政治靈丹的時候,反省民主本身的缺失便化作一個偽問題,而思考大國善治的理論路徑亦隨之變得過分狹窄了?!?張鳳陽:《在“民主”與“共和”之間——關于現(xiàn)代西方政制模式的一項邏輯分析》,《南京大學學報》2006年第6 期。這是對麥迪遜式的“共和”民主中“人民的公共事務”治理的嚴重踐踏。西方一些國家為了意識形態(tài)需要,任意曲解民主的內容和改造民主結構與功能,忽略用民主政治治國理政的價值意義,對民主進行任意操弄。實質上,“民主”與“共和”是一對互補互融的關系。民主是促進治國理政的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懊裰鳌迸c“共和”應該和諧統(tǒng)一起來,而不能硬性地把兩者割裂開來,甚至將其置于一種矛盾語境中加以比較。其實,兩者對現(xiàn)代社會的治理是追尋在“共有”“共享”的前提下實行“共治”,通過“共治”而達成全社會的“和平共處”與“互利共榮”?!肮埠汀钡臋C制訴求是“天下為公”,這與“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理念是一致的。
“人民的統(tǒng)治”不僅是民主的本質屬性,也是其最終價值體現(xiàn)。但是,從古典民主被代議制民主改造以后,民主就開始在程序與價值之間游離波動,尤其是代議制民主被簡化選舉民主以后,進一步加劇了程序與價值的分離。隨著代議制民主轉向選舉民主,一些學者,如熊彼特、達爾、羅爾斯和哈貝馬斯等,也開始從程序層面認識和研究民主的操作,把當代民主看成是一種程序民主。這種民主表現(xiàn)為:社會民眾主要通過投票選舉按照一定的程序選舉政治精英進行治國理政。然而,選舉民主在現(xiàn)實中遭遇的最大困境就是民眾無法有效持續(xù)行使自己的各項權益,一旦選舉活動結束,社會民眾就沒有任何渠道和平臺來表達自己權益,也就是說社會民眾與治國理政的政治精英之間缺乏必要信息輸入和信息反饋的渠道,民眾即使面臨權益遭受嚴重損害,也無法通過有效舉措保障自己權益,因而,這些政治精英也無需將民眾利益或社會公共福祉作為首要目標。這種程序民主運行的結果是“程序的正義導致了結果的非正義,形式上的民主導致了實質上的反民主”。3孫樂強:《西方民主制度的歷史轉型及其當代危機》,《當代中國價值觀研究》2017 年第4 期。這樣的民主模式運作下去必然會使民主制度不斷喪失其本質屬性和價值意義。這種簡單的程序民主“把民主的中心從大眾積極行使權力,轉移到了被動地享有慣例和程序上的保障和權利,從下屬階級的集體力量轉移到了單個公民的神秘而獨立的力量”,4[加]艾倫·伍德:《民主反對資本主義》,呂薇洲等譯,重慶出版社,2007 年,第224 頁。造成民主制度中價值與程序的分離,淪為精英政治的合法外衣,使民主遭遇自身的合法性危機。
民主與資本不僅是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主要表現(xiàn)與樣態(tài),同時也是促進現(xiàn)代政治文明發(fā)展的動力源。民主發(fā)展需要資本提供支持,資本也需要用民主來裝點自己。由于資本具有天然的貪婪性,會想盡一切辦法進行權力尋租并使其合法化,并滲透到民主政治領域之中,因為民主有其成為資本投資的資源,資本可以借助于民主以獲得更好的權力保護或利益回報。斯蒂格利茨十分形象地指出:“越來越多的情況(尤其在美國)中政治體制似乎更傾向于‘一美元一票’而不是‘一人一票’?!?[美]約瑟夫·E.斯蒂格利茨:《不平等的代價》,張子源譯,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4 年,第118 頁。資本不僅宰制了政府、政黨,還捕獲了一些政治精英使之為資本所驅使,最終導致民主市場化。民主一旦被資本綁架,不僅使權力全面服務于資本利益,民主化也會被異化為資本化。資本對民主的控制主要表現(xiàn)為:通過資本運行確保利益成為整個社會共同的目標,資本變成為權力的“權力”。所有這些都從根本上侵蝕了自由民主的合法基礎,使其遭遇日益嚴重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危機。例如,美國政府從1976 年就開始規(guī)定企業(yè)有權無限度地向政黨提供資金支持。2[美]大衛(wèi)·哈維:《新自由主義簡史》,王欽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年,第184~188 頁。這種規(guī)定為資本在民主政治領域肆意擴張?zhí)峁┝撕戏ㄐ酝庖隆?010 年,美國最高法院批準了大公司可以對競選活動進行捐助,“這一判決象征了剝奪普通美國人權利的一個里程碑。”3[美]斯蒂格利茨:《不平等的代價》,張子源譯,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4 年,第118 頁。根據(jù)外交部網(wǎng)站和環(huán)球網(wǎng)2022 年6 月19 日報道,“91%的美國國會選舉都是由獲得最多資金支持的候選人贏得,而大企業(yè)、少數(shù)富人以及利益集團出手更加闊綽,成為選舉資金的主要來源?!痹诿绹鐣校恍┙洕⒑驼尉⒁驗閾碛匈Y本而成為民主的享有者和揮霍者,而廣大民眾卻因缺乏資本而淪為民主的受害者。正如薩米爾·阿明指出的那樣,在美國社會“民主正被掏空了一切實質內容,而落入市場的股掌之中”,4余斌:《薩米爾·阿明與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觀點的比較分析》,《當代世界》2019 年第1 期。展現(xiàn)出資本對民主的全方位的侵蝕和蠶食。
西方民主運行邏輯主要依靠“委托—代理”機制維系,反映出民眾與政府之間的契約關系。在人類在政治生活中,采用這種模式治國理政并不是一項最優(yōu)選擇,主要是為應付日益龐大復雜的治理體系的一種次優(yōu)選擇。在復雜多變的現(xiàn)代社會治理中,即使民眾受限于政治理性的欠缺不能直接參與到公共決策中,仍然可以利用手中選票選舉出政治精英,代表自己行使政治權力進行治國理政。這種“委托—代理”機制本身存在一些缺陷:一是導致權力異化。在“委托—代理”機制中人民的各項權利都存在缺失,只能行使選舉權,民眾除了通過選舉一些議員或代表來代表他們治國理政,再也無法對國家政權產生任何影響。而這些被選舉出來的“代議士變成了國家的主人”5顧不先:《民權主義民主政治》,三民書局,1993 年,第400 頁。。民眾對代議士也缺乏有效的制約和監(jiān)督機制。二是導致議會或內閣權力過大。民眾通過選舉方式把權力轉移到議會或內閣手中,議會或內閣構成權力的中心。為了追逐權力和利益,“權錢交易”也會滲入“委托—代理”機制中。各大資本集團以選舉捐助方式大搞政治獻金,支持自己看中的代理人參加競選,或用手中權力制訂有利于各捐助集團的政策予以回報。這樣一來,他們通過“委托—代理”機制變成各種資本(利益)集團、政客與選民之間進行“權錢交易”的主要工具。
事實上,單純式的競爭性選舉只能夠表明人們選定“代表”的方法或程序具備有效性,并不能說明當選后的“代表”施政行為的正當性,更不說去追求“符合公共利益”這一結果的正義性了。民主制度變成一種“委托—代理”機制,將政黨追逐凌駕于民眾公意之上,這種政黨競爭選舉日益變成一種受特殊利益操控的討價還價的游戲。在“委托—代理”機制中,競爭性選舉、民主投票和政策辯論等環(huán)節(jié)中候選人“做秀”特色越來越明顯。從西方國家中資本與權力的勾連來看,西方民主制度越來越符合通過政治權力與資本權力合謀實現(xiàn)特殊團體利益訴求,通過這種選舉將自身的利益要求合法化和正當化。
從西方民主的結構性問題來看,民主演變進程中劣質化現(xiàn)象十分普遍,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在‘自由民主國家’那里看到的不過是‘歷史的終結’?!?[意]弗拉迪米洛·賈凱:《“民主”概念在西方的演變及其偏狹性》,《世界社會主義研究》2022 年第1 期。福山所謂的自由式民主不但沒能終結歷史,自己卻反而會被歷史給終結了。西方民主在實踐中遇到的困境引發(fā)了學者們重新反思這個現(xiàn)象。金斯伯格認為西方民主制度存在三重結構性危機:“政治被限定在單獨的由精英組織控制的領域之中;消費主義生活模式導致選民極度消極冷漠而難以動員;政治與財閥的結合使金錢政治大行其道?!?[美]保羅·金斯伯格:《民主:危機與新生》,張力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 年,第32 頁。他特別指出美國這個標榜最強大的民主國家打著普世民主旗號大肆干涉其他國家內政,在實現(xiàn)帝國主義利益的態(tài)勢,還屢屢拒絕國際相關義務、逃避國際責任,與所謂最強大民主國家稱號實在不相稱。
西方民主在近年的演進中前景不容樂觀。雖然美國政府一直霸占民主話語霸權,標榜自我是世界的“民主燈塔”,但是其自身“民主赤字卻高達27%”。澎湃新聞的相關數(shù)據(jù)表明,“47%的美國受訪者認為‘本國不夠民主’。”3《當“2022 年民主認知指數(shù)”和美西方“民主常識”迎頭相撞》,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vpn.sdnu.edu.cn/newsDetail_forward_18582545。針對美式民主輸出造成的民主衰退,有學者指出:“從2006 年左右開始,又出現(xiàn)了第三波的民主衰退,其間有顯著的民主崩潰、倒退以及民主的‘劣質化’現(xiàn)象?!?劉瑜:《民主穩(wěn)固還是民主衰退: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進展與困境》,《探索與爭鳴》2020 年第10 期。在這一波民主潮中,“民主化的次數(shù)逐漸減少,而民主崩潰的次數(shù)顯著增加?!?劉瑜:《民主穩(wěn)固還是民主衰退: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進展與困境》,《探索與爭鳴》2020 年第10 期??梢?,隨著西方民主的不斷輸出,“民主化的次數(shù)逐漸減少,而民主崩潰的次數(shù)顯著增加?!?劉瑜:《民主穩(wěn)固還是民主衰退: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進展與困境》,《探索與爭鳴》2020 年第10 期。西方民主似乎與全球化的演變和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越來越不匹配,主要表現(xiàn)為:
一是西方民主陷入普世性幻象。西方民主在發(fā)展過程中,主權在民與人民統(tǒng)治的精髓逐漸被抽離,轉為斷斷續(xù)續(xù)沒有完整性的選舉民主,這種模式同時又把人權、平等與自由等元素強行嵌入到民主的結構中,以此增強西方民主的“普世性”。事實上,人權、平等、自由是無法脫離具體的事務而單獨存在。然而,吊詭的是,一些標榜民主的西方國家但凡涉及自身利益時,就不再認為民主具有“普世性”,而對其他國家對民主道路和模式的探索大肆攻擊,反映出西方對民主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矛盾。如果民主真的具有普世性,那么,不但對世界各國各民族豐富的多樣性制度無法解釋,而且對自身國內在特定時間特定區(qū)域實行多數(shù)表決投票制、搞差別化選區(qū)、不同的選舉辦法、搞政黨競爭也難以自圓其說。世界上任何一種制度只要具備一定的社會屬性與功能就意味著不可能成為所有國家的普遍追求。
二是西方民主遭遇政治極化沖擊。在西方民主制度運作中,由于無法有效地向社會民眾提供滿意的正義、價值和利益等訴求,一些反精英、反體制、極右政黨和民粹主義等極化政治紛紛出場。這些政治行動成為分裂社會的力量,不僅導致黨派政治僵局、社會沖突、治理低效,還使公共政策輸出非“左”即“右”,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不穩(wěn)定。同時,黨派沖突也日益明顯,缺乏妥協(xié)精神,進一步加深了社會的分裂與沖突,一旦社會分成不同陣營,且這種陣營不斷強化,就會對人們的是非觀和價值判斷造成強烈沖擊;反之,社會分裂又進一步導致不同陣營的人們之間互相撕扯、互相攻擊,使各自被推向更極端的螺旋式對抗,造成回旋和協(xié)商的余地越來越小,造成人們認知、觀念及評判的嚴重混亂。近年來,西方社會中極化政治程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這種政治極化同樣表現(xiàn)在國際交往中,美國一些政客帶頭搞陣營撕裂,試圖把世界分成所謂“民主一派”和“集權一派”,人為造成世界各國之間認知、觀念和價值的鴻溝。西方民主如何學會包容、妥協(xié),承認多樣性與差異性,而不再盲目自大一意孤行,是亟待反省的現(xiàn)實問題。
三是西方民主輸出的災難。在《民主:美國最致命的輸出》一書中,美國學者威廉·布魯姆指出,自以為處于民主金字塔頂?shù)拿绹笏粮恪懊裰鬏敵觥?,已經成為其干涉其他國家的“專屬招牌”。二?zhàn)后,美國以“民主輸出”為手段不斷粗暴干涉其他國家政權、體制和選舉,加劇了全球民主危機。例如,近些年,美國在一些國家搞出了系列的“玫瑰革命”“橙色革命”和“郁金香革命”等行動嚴重踐踏了這些國家主權。美國大肆搞“民主輸出”當然并非真的關心民主,而是為了維護其霸權,謀取國家利益最大化。西方民主輸出導致一些國家發(fā)生持續(xù)不斷的社會分裂和動亂,給這些國家民眾帶來無窮的災難。這些血腥的事實表明,美式民主決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靈丹妙藥,更不是維護世界和平的重要保障。
四是西方民主話語霸權導致民主失真。由于美國等西方國家主導著民主話語權,很難深刻反思西方民主發(fā)展中面臨的困境,他們對“所謂民主、專政國家的界定,從來都是從自己的價值觀念、全球戰(zhàn)略、經濟利益和國家安全的角度來劃分的”。1狄英娜:《歐洲難民危機:西式民主輸出的災難性后果》,《紅旗文稿》2017 年第11 期。由于這些國家最先走向現(xiàn)代化,主導了全球的組織、規(guī)則和議程等,依仗“在國際社會的強勢地位,掌握著民主的界定權、話語權,而眾多的非西方民主國家則成為其指手畫腳、予取予奪、肆意干涉的對象”。2狄英娜:《歐洲難民危機:西式民主輸出的災難性后果》,《紅旗文稿》2017 年第11 期。然而,這些國家自身并沒有解決好西式民主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的形式民主、實質民主以及民主治理等產生的悖論問題,特別是沒有解決那些被選舉出來的代表如何代表民眾治理國家的問題,無法真正滿足“民有、民治、民享”需求,也無法提供切實有效的解決辦法,對待民主制度不僅短視而且失真。正如美國政治學家邁克爾·帕倫蒂所指出的那樣,美國已經習慣戴著“民主”有色眼鏡看待問題,始終認為自己是處于民主金字塔的頂端,將自我看成是“國際樣板”,把民主制度看成攻擊其他國家的武器,將復雜的民主問題變?yōu)楹唵沃形鞫獙α?,無視差異性和多元化,只顧自我的一元具有正當性?!懊裰鞯脑己x被稀釋殆盡。無論如何,這恰恰是‘自由民主’,即今天被視為‘簡單’民主的‘代議制民主’?!?[意]弗拉迪米洛·賈凱:《“民主”概念在西方的演變及其偏狹性》,李凱旋譯,《世界社會主義研究》2022 年第1 期。這就是讓·布隆代爾所說的“過度簡單化的魔咒”,無視民主制度與模式的差異性,“簡單化的民主魔咒”不僅把民主豐富的內涵被系統(tǒng)地虛化和剝離了,而且還否定西方民主所面臨的問題的復雜性,致使民主治理缺乏穩(wěn)定的戰(zhàn)略框架,各種政策都缺乏延續(xù)性,甚至出現(xiàn)“一屆對著一屆干”的民主“怪相”和“亂相”,同時還盲目地對其他國家的民主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進行打壓,給全球化時代日益緊密的國際社會造成許多不確定因素。
戴蒙德認為,在當今全球治理的大背景下,西方民主衰退最重要的緣由在于缺乏治理的有效性,他指出各國政府如果不提高治理質量和遏制權力濫用,那么更多的民主仍將趨于崩潰。2[美]拉里·戴蒙德:《民主因何而退潮》,倪春納、鐘茜韻譯,《國外社會科學》2012 年第1 期。當政者不能把民主制度簡單地與競爭性選舉畫等號,搞一錘子買賣,要充分認識民主政治的復雜性與多變性,要深入推進民主轉向如何有效治理國家與社會,滿足民眾對公共性的強烈需求。正如普拉特納認為的那樣,民主不僅僅是一個目標,還是一種治理形式。沒有任何單一變量即可有效預測民主衰退是否會發(fā)生,民主衰退是許多變量共同作用的結果。3Abraham Diskin,Hanna Diskin and Reuven Y.Hazan,Why Democracies Collapse: The Reasons for Democratic Failure and Success,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26,no.3,2005,pp.291-309.將民主模式“定于一尊”的做法,非但不利于發(fā)展真正有效的民主,反而會導致對民主的探索陷入歧途,背離其善治愿景。也正是基于當今現(xiàn)實社會對民主的真實需求,倒逼人們去重新思考和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民主、有效的民主,民主怎樣發(fā)展才能推動人類社會政治文明發(fā)展。中國提出全過程人民民主,在實踐和理論上為世界各國探索民主貢獻了中國智慧,提供了重新認識和詮釋民主政治的契機。在加強民主制度建設中,中國不僅重視民主選舉,更重視民主的全過程,通過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的民主保障廣大民眾的各項權利,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
而對于美國的民主,據(jù)2021 年美國皮尤中心“對16 個發(fā)達經濟體的1.6 萬人和2500 名美國人的調查結果顯示,57%的國際受訪者和72%的美國人認為美國已經不是可供他國效仿的‘民主典范’”。2021 年6 月,克拉斯在《美國民主失靈令世界震驚》一文中指出,“美多數(shù)盟友將美國民主視為‘破碎的過往’,新西蘭、澳大利亞、加拿大、瑞典、荷蘭和英國分別有69%、65%、60%、59%、56%和53%的民眾認為美國政治體制運行得不太好或者很不好。法國、德國、新西蘭、希臘、比利時、瑞典等國均有超過四分之一的民眾認為‘美國從來都不是民主典范’。”瑞典智庫的《2021 年全球民主現(xiàn)狀》報告中將美國首次列入“退步的民主國家名單”。與美式的民主走下神壇相反,其他一些國家在探索民主政治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根據(jù)丹麥“民主聯(lián)盟基金會”和德國民調機構拉塔納關于“2022 年民主認知指數(shù)”統(tǒng)計表明:“中國和瑞士擁有最小的民主赤字(9%),越南次之(11%),印度、挪威和菲律賓再次(12%)。同時在對本國民主認同度上,中國(83%)、越南(77%)和菲律賓(75%)也都名列三甲?!备I皆谏钊胙芯恐袊裰髦贫群笾赋觯骸叭绻袊晒饬烁鞣N壓力,并且在下一階段繼續(xù)保持強大和穩(wěn)定的狀態(tài),那么,我認為中國確實成為了自由民主制以外一個真正的替代性選擇?!?/p>
民主和世界上任何事物一樣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統(tǒng)一體,其普遍性是通過特殊性體現(xiàn)出來的。世界各國由于政治、經濟、思想和文化及其傳統(tǒng)的差異性,適應其發(fā)展的民主制度與模式也必然具有多樣性。列寧曾說過:“在實際生活中,民主制度永遠不會是‘單獨存在’,而總是‘共同存在’的,它也會影響經濟,推動經濟的改造,受經濟發(fā)展的影響等等?!?《列寧選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181 頁。特別是近現(xiàn)代以來,世界民主政治發(fā)展演化的歷史,更為有力地證實了這一看法。斯泰潘·林德博格和簡·圖瑞爾等也對“民主多樣性”進行了研究,認為實踐中的民主模式并非僅有自由民主一種,同時還包括多頭政體、協(xié)商民主、參與民主和平等民主。2Staffan I.Lindbergetal,V-Dem: A New Way to Measure Democracy,Journal of Democracy,vol.25,no.3,2014,pp.159-169.遺憾的是,這些學者關于“民主多樣性”的研究成果還沒有得到國外主流界的認可。“民主一不民主”此類非此即彼的二分法3倪春納:《民主因何而衰退:國外民主衰退成因研究的新進展》,《江海學刊》2016 年第4 期。一直很流行。事實上,人類社會的文明是多元差異共存的,其發(fā)展明模式絕不可能千篇一律?!拔鞣阶杂擅裰鞑⒎侨祟悮v史進化的終點,人類思想寶庫要為中國傳統(tǒng)留有一席之地。”4《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 年,第111 頁。
中國政府在探索民主政治中,從理念和制度上重新激活了民主的本質屬性與內涵,用全過程人民民主模式區(qū)別于一切西方民主,以展示民主的更全面、更廣泛、更深刻和更真實的本質意義。中國對民主政治的探索使民主逐漸回歸到多樣化和不斷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的軌道上。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發(fā)展表明:世界各國對民主政治的探索完全可以從一個不同于西方自由民主的制度基礎上起步,只有立足本土條件、適應本國民眾和現(xiàn)實需求、能夠對國家和社會進行富有成效的治理,才是務實有效的真民主、好民主。不論民主以什么樣的模式與方式出現(xiàn),其前提是要有一套能夠為民主不斷充值的科學有效的制度體系,這種制度能夠可以涵蓋從國家體制、政黨制度、民主協(xié)商,到基層各領域各群體的自治等,保障社會民眾充分參與到民主創(chuàng)制、民主選舉、民主協(xié)商、民主管理、民主決策、民主監(jiān)督的全過程中,并且能夠保持時間上的連續(xù)性和內容上的全面性,促進兼顧秩序與活力、程序與實質并重的治理局面形成。中國式民主正在向世界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于西方民主的“中國方案”,具有鮮明的世界性意義。
西方社會中由于政治分歧不斷增加,極左、極右翼和族群政治等力量層出不窮,加之人口結構的巨變和宗教、信仰、文化多樣性與沖突不斷上升,社會中的異質性程度越來越高,傳統(tǒng)的西方主流價值觀和政治秩序遭遇前所未有的沖擊。西方自由民主政體能否有效地包容這種異質性和多樣性,是一個十分嚴峻的問題。這些問題是否已經突破了西方民主政體的制度框架所能包容的限度還有待進一步觀察。如何應對這種挑戰(zhàn)?就必須突破目前西方自由民主政體的制度框架,進行適度的結構性調整;但是,由于一些國家對西式民主的盲目自信,又怎能清醒地認知其存在的基因缺陷,真正實施實質性的手術操作?根據(jù)目前的發(fā)展局勢來看,西方一些國家最有可能采取“向右轉”的戰(zhàn)略來應對民主發(fā)展的結構性困境。在對待民主的立場上從“自由的”文化多元主義轉向更民族主義和保守主義的立場,還可能會采取一些民族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策略,以及搞民主輸出、搞民主打壓的方式應對國內民主困境。
事實上,西方式民主遭遇的困境并不只是一種暫時的功能性失調,而是西方社會內在矛盾的外在表現(xiàn),是西方資本主義制度整體危機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西方民主制度陷入這種惡性循環(huán),也說明當前世界民主正在步入一個停滯甚至衰落的時期。針對當前西方民主的困局就斷言其已經走到了死胡同,還為時過早。不過,西方民主陷入的困境卻能夠為我們反思西方民主的弊端提供重要啟示。當前的西方民主呈現(xiàn)出的困境和危機表征其已經走到了生死攸關的十字路口。如何化解這種困境,已成為當代西方國家必須面對的一個重大難題。西方民主的前景究竟如何,我們只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