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fù)興
小時候窮,那種帶硬殼的筆記本,對我一直是件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那時我喜歡上了文學(xué),開始抄東西和寫一些自以為是文學(xué)的東西。每當(dāng)路過胡同口的小商店時,我總要瞥一眼柜臺上鮮艷的筆記本,心里常常跳出一種渴望:如果有一天我能有這樣一個筆記本,在上面抄寫我的東西該多好哇!
我第一次用上這樣的筆記本,是上初二的時候。那一年,姐姐當(dāng)上了勞動模范,獎品是一個筆記本。姐姐一直知道我這個小小的愿望,特意從內(nèi)蒙古把它寄給了我。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筆記本,綠色的漆面,雪白的紙。我開始把以前寫的東西抄寫在這個筆記本上。
那一天,我在英文課上往筆記本上抄寫我孤芳自賞的新作。以往,一般我都是在放學(xué)回家干這件事的。但筆記本已經(jīng)將我的心弄得像一只破殼的小鳥一樣蠢蠢欲動撲棱棱要飛了。我希望早點兒將這筆記本填滿,完成自己的“創(chuàng)舉”,便情不自禁地把這件事搬到了課堂上,以致全神貫注,物我兩忘。一直到英文教師走到我的身旁,從我手中一把抄走這個筆記本,我才從抄寫的沉浸之中猛醒過來。
下課鈴一響,他把我的筆記本夾在他的講義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我知道他一定是找我的班主任去了。
果然,下午放學(xué)的時候,班主任老師把我請到了辦公室。我像是一條犯了錯的小狗耷拉著尾巴,垂著頭,等著挨批。但是,這一次我猜錯了。老師批評了我一句便讓我坐下,指著那個筆記本鼓勵了我一番,說我寫得不錯,堅持寫了那么多。我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放了下來。老師竟然又對我說:“我想把它送到學(xué)校展覽室里展覽一下,你同意嗎?”這我真沒想到。那一年,正是我們匯文中學(xué)建校九十周年,能進(jìn)入校史展覽是一份難得的榮譽。我沒有想到會歪打正著。
誰知這令我激動不已的筆記本卻是短命的,不到一個星期,就被人從展覽室里偷走了。我很傷心,畢竟那筆記本里融入了我的心血、小小的心愿和渴望。
我至今清晰地記得那天老師告訴我筆記本被偷走的消息之后安慰我的話。他表達(dá)了兩點意思:一是這說明你寫得不錯,要不他干嗎偷走,你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是;二是告訴我李時珍寫《本草綱目》時寫了一大半手稿都丟了,可后來仍堅持寫完了,所以你不要灰心!
現(xiàn)在,偶爾憶起這個筆記本,我常想這樣的問題:如果當(dāng)時老師批評了我,而不是鼓勵我把筆記本拿到展覽室展覽,會是一種什么結(jié)果?如果當(dāng)時筆記本被偷走,老師不是這樣安慰我,鼓勵我,又會是一種什么結(jié)果?好的老師是好的舵手,總能把你人生的小船恰到好處地引向?qū)掗煹乃颉?/p>
(選自《我的第一個筆記本》,題目為編者加,有改動)
品讀
文章圍繞“我的第一個筆記本”,按照事情的發(fā)展順序,講述了“渴望筆記本——得到筆記本——筆記本被沒收——筆記本被拿去展覽——筆記本丟失,班主任安慰‘我”的整個過程。最后一段點明主旨——“好的老師是好的舵手,總能把你人生的小船恰到好處地引向?qū)掗煹乃颉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