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濤 周美華
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給世界各國造成了巨大的生命和財產(chǎn)損失。盡管對于新冠病毒的起源尚未有最終結論,但世界衛(wèi)生組織發(fā)言人法德拉·沙伊布于2020年4月21日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所有已知證據(jù)都表明新冠病毒源于動物。(1)相關研究情況,參見《自然》雜志官網(wǎng),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5月30日。據(jù)統(tǒng)計,人類有70%以上的病原體源于野生動物。2003年暴發(fā)的傳染性非典型肺炎的病毒也被證明源于果子貍。當今的經(jīng)濟全球化使得動物的跨國貿(mào)易日益興盛,每年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動物通過各種渠道進行跨境運輸。如果不對這些跨境動物貿(mào)易加以全球管制與規(guī)范,將會給人類帶來巨大風險。
動物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對動物的保護也是對人類自身的保護。國際法已經(jīng)對瀕危物種、生物環(huán)境保護和生物多樣性保護作出了直接規(guī)定,如1946年的《國際捕鯨管制公約》、1972年的《南極海豹保護公約》、1973年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1979年的《保護遷徙野生動物物種公約》、1992年的《生物多樣性公約》等,但是,國際法對動物的關注仍然基于人類中心主義,動物福利問題并未引起國際法的真正重視,目前尚未達成普遍性的關于動物福利的國際公約。以歐盟為代表在動物保護上實行高標準的國家或地區(qū),近年來出臺了許多動物福利法規(guī),形成了全面、系統(tǒng)的動物福利法,同時基于歐洲人民對動物保護問題的敏感性,歐盟也表現(xiàn)出在域外適用動物福利法的積極傾向。最具典型的案例是歐洲法院對“種牛出口運輸案”(2)參見Case C-424/13, Zuchtvieh-Export GmbH v. Stadt Kempten, 2015 E.C.R. 259.和“歐洲化妝品原料聯(lián)合會案”(3)參見Judgment of the Court (First Chamber) Sept. 21. 2016, Case C-592/14, European Federation for Cosmetic Ingredients.的判決。這些判決不僅意味著動物福利的重大進步,也標志著歐盟在其法律域外適用和全球治理道路上邁出了關鍵的一大步。通過法律域外適用的方式推動動物福利保護的全球化雖然不是最優(yōu)選擇,但是在人類面臨的巨大社會風險面前,仍然不失為一種可供選擇的模式,值得我國借鑒。
動物福利法起源于歐洲,最早的動物福利法可追溯至英國在1822年通過的《馬丁法案》。(4)參見張敏、嚴火其:《從動物福利、動物權利到動物關懷——美國動物福利觀念的演變研究》,載《自然辯證法研究》2018年第9期。隨著動物福利和動物權利思想的傳播,歐洲國家已經(jīng)建立了非常完備的動物福利法律體系。近年來,由于動物權利論而引發(fā)的動物保護運動發(fā)展迅速,歐洲當代動物法呈現(xiàn)出三大趨勢:憲法化、去物化和動物問題歐盟化。憲法化是指越來越多的歐洲國家將動物福利問題規(guī)定在憲法中;去物化是指一些歐洲國家在法律中規(guī)定“動物非物”,賦予動物獨特的法律地位;動物問題歐盟化則是指在歐盟內(nèi)部,動物福利問題越來越多地直接受到歐盟法律的監(jiān)管。(5)參見Peters, Anne. “Introduction to Symposium on Global Animal Law (Part Ⅰ): Animals Matter in International Law and International Law Matters for Animals”, AJIL Unbound, 111, 2017-2018, pp. 252-256.
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歐盟就一直致力于動物福利法規(guī)的制定與政策的推廣。截至目前,歐洲委員會已經(jīng)締結了五項與動物福利有關的公約,分別是1968年的《國際運輸中保護動物歐洲公約》(6)2003年,該公約得以修訂。、1976年的《保護農(nóng)畜歐洲公約》、1979年的《保護屠宰用動物歐洲公約》、1986年的《保護用于實驗和其他科學目的的脊椎動物歐洲公約》和1987年的《保護寵物動物歐洲公約》。針對這五項公約所保護的動物,歐盟又分別制定了一系列指令與條例。例如,為了進一步監(jiān)管在運輸過程中對動物的保護措施,有效解決動物國際運輸與動物福利保護之間的矛盾,2004年12月22日,歐盟頒布了《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7)參見Council Regulation (EC) No 1/2005 of 22 December 2004 on the Protection of Animals During Transport and Related Operations and Amending Directives 64/432/EEC and 93/119/EC and Regulation (EC) No 1225/97.該條例的基礎就是《國際運輸中保護動物歐洲公約》。
2009年,里斯本條約對《歐盟運作條約》的第13條進行了修訂,將動物定義為“有感知的物種”(sentient beings),要求歐盟及其成員國在制定和實施歐盟的農(nóng)業(yè)、漁業(yè)、運輸、內(nèi)部市場、研究、技術發(fā)展和太空政策時必須“充分考慮動物的福利要求”。(8)參見Consolidated Version of the Treaty on the Functioning of the European Union, Official Journal of the European Union, (2016/C 202/01), Article 13.該條款可以視為在動物福利立法領域設立了準憲法性質(zhì)的目標。(9)參見Charlotte E. Blattner. Protecting Animals Within and Across Borders: Extraterritorial Jurisdiction and the Challenges of Globaliza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 p.328.
1. 種牛出口運輸案
2012年,德國的一家種牛出口有限公司(Zuchtvieh-Export GmbH)計劃于同年4月23日至5月2日期間使用兩輛卡車運載62頭牛從德國巴伐利亞州的肯普頓市(Kempten)出發(fā),途經(jīng)波蘭、白俄羅斯、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最后的運輸目的地是烏茲別克斯坦的安集延市(Andijan),全程總計約7000公里。
根據(jù)《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的規(guī)定,長途運輸動物的組織者必須在出發(fā)地向有關當局提交行程日志,該行程日志必須完整地記錄整個行程安排,包括中途休息地、轉運地和出境地。(10)See note ⑦, Article 14.運輸過程中還須遵守關于飲水和飼喂時間間隔、行程時間和休息時間的技術性規(guī)則。就牛而言,必須保證牛在長途公路運輸14個小時后,至少有1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在此期間必須給牛喂水,必要時喂食,之后可再運輸14個小時,結束時必須將牛卸下,喂食和飲水,并至少休息24個小時。(11)See note ⑦, Annex I.
而根據(jù)該公司提交給肯普頓市的行程日志,在歐盟境外的行程中,唯一的休息和轉運地點是白俄羅斯的布列斯特市(Brest)和哈薩克斯坦的卡拉甘達市(Karaganda),計劃在這兩個城市各休息24個小時,這兩個地點之間的行程需要146個小時,其間也安排了休息時間,對動物們進行喂食和飲水,但不卸載。在行程的最后階段,即從卡拉甘達市到最終目的地安集延市的行程將持續(xù)大約29個小時。
2012年1月30日,肯普頓市政府拒絕為這批牛進行清關,并要求種牛出口公司修改運輸計劃,使其符合《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的規(guī)定,包括在布列斯特市和安集延市之間的第三國境內(nèi)的路段。
申請未經(jīng)許可之后,該種牛出口公司向巴伐利亞州高級行政法院提起行政訴訟。在訴訟中,種牛出口公司認為,《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不應適用于歐盟境外的第三國,其域外適用違反了國際法的屬地原則。
鑒于該案涉及歐盟法的解釋問題,巴伐利亞州高級行政法院中止了訴訟程序,提請歐洲法院就以下問題作出初步裁決(preliminary ruling):對于始于歐盟境內(nèi)但終于第三國的動物運輸行程,《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第14條第1款是否也同樣適用于歐盟境外的行程?
2015年4月23日,歐洲法院給出了答復,認為該條例同樣適用于歐盟境外的動物運輸行程,行程組織者必須提交真實的行程日志,且該行程日志必須反映出在歐盟境外行程中對《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的遵守情況,若行程日志不切實際,出發(fā)國有關當局有權要求組織者對其進行修改,以確保歐盟境外的行程亦符合《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的規(guī)定。
2. 歐洲化妝品原料聯(lián)合會案
無獨有偶,歐洲法院在2016年9月21日“歐洲化妝品原料聯(lián)合會案”的判決又一次涉及歐盟動物福利法的域外效力問題。為了在化妝品行業(yè)減少使用動物試驗,《歐盟化妝品條例》(12)參見Regulation (EC) No 1223/2009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30 November 2009 on Cosmetic Products, Official Journal of the European Union, L342/59.第18條規(guī)定了一項禁令,即禁止在歐盟市場上銷售“為了滿足本條例要求”的含有動物試驗成分的化妝品。在“歐洲化妝品原料聯(lián)合會案”中,歐洲法院指出,《歐盟化妝品條例》的目標是確定化妝品產(chǎn)品進入歐盟市場的條件,確保對人類健康的高度保護,同時通過禁止在這些產(chǎn)品領域進行動物試驗來確保動物福利,該條例的第18條第(1)b項必須理解為,化妝品產(chǎn)品進入歐盟市場的條件是遵守禁止動物試驗的規(guī)定。(13)See note ③, para.35.歐洲法院還進一步指出,第18條并沒有根據(jù)有關動物試驗的地點進行區(qū)分,因為引入這種區(qū)分將違背該條例的總體目標,特別是其所追求的動物保護目標。(14)See note ③, Para.41.換言之,該銷售禁令并不限于在歐盟境內(nèi)進行動物試驗以證明其安全性的化妝品,而是適用于在歐盟內(nèi)部市場銷售的所有化妝品,不論該安全性測試是在哪個國家進行的。如此一來,《歐盟化妝品條例》的動物保護范圍也就擴大到了歐盟境外的動物。
歐盟能否對發(fā)生在第三國境內(nèi)的運輸行為適用《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要厘清這個問題,需要從歐盟的立法機關對該條例的立法意圖和歐洲法院的司法判例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顯然,歐盟的立法機關在立法時并沒有明確《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進行域外適用的立法意圖,畢竟,很少有立法機關在制定法律時明確表達其法律域外適用的立法意圖。該觀點也得到了該案的佐審官(Advocates-General)(15)歐洲法院的法官由八位佐審官協(xié)助,佐審官就提出新的法律觀點的案件提供咨詢意見。佐審官的意見對歐洲法院沒有約束力,但往往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尤文斯·博特(Yves Bot)的認可。在歐洲法院對“種牛出口運輸案”作出判決之前,佐審官博特就該案發(fā)表了咨詢意見。他將該條例解釋為僅在歐盟領土內(nèi)適用,即該條例并不能適用于歐盟境外的行程:該條例的第1條第1款“本條例適用于歐盟境內(nèi)”應解讀為“整個條例僅適用于歐盟境內(nèi)”,因此,第2條j項中的“運輸”(transport)一詞和w項的“行程”(journey)一詞,也不能做擴張解釋。這些詞的定義只能在第1條第1項的語境下去理解,即在本條例的適用范圍下去理解。該佐審官總結到,盡管他也意識到在動物運輸領域需要采取適當?shù)谋Wo措施,但從對《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進行文義解釋來看,歐盟立法機關并沒有將該條例適用于歐盟境外的意圖。同時,他認為,應由立法機構,而不是法院來決定擴大歐盟法律的域外范圍。(16)See note ②.
然而,并非所有法律的域外效力都是立法機關的意圖所為,在有些法律領域,一國的國內(nèi)法可能并無監(jiān)管域外行為的立法意圖,但在司法實踐中卻產(chǎn)生了域外適用的效果?!稓W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的域外適用就屬于法律域外適用的此種類型。
從各國法律的域外效力上看,大多數(shù)法律有沒有域外效力是模糊不清的,就連在主導和推動國內(nèi)法域外效力的美國,其法律有沒有域外效力也是模糊的,美國學者稱之為“地域模糊性法律”。(17)參見Jeffrey A. Meyer. “Extraterritorial Common Law: Does the Common Law Apply Abroad?”, Georgetown Law Journal 102, (2014).此類法律是否具有域外效力以及在何種條件下具有域外效力,均系經(jīng)由美國聯(lián)邦法院的司法判例予以逐步厘定。(18)參見Jeffrey A. Meyer. “Dual Illegality and Geoambiguous Law: New Rule for Extraterritorial Application of U.S. Law”, Minnesota Law Review 95, No. 1(2010).具體到本文所涉的《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該條例的適用范圍也并非明確清晰的,而是存在比較大的模糊性。當立法的適用范圍不夠明了時,司法機關就可能會行使規(guī)范性管轄權了。(19)參見Cedric Ryngaert. “Jurisdiction in International Law (second edition)”, Oxford Monographs in International Law, 2015.必須承認的是,根據(jù)三權分立原則,司法機關并未得到授權頒布新的法律規(guī)則,而僅應基于立法機關所頒布的法律來解決糾紛。但當某一特定法律的適用范圍不夠清晰時,法院則可能會確定該法律的適用范圍,通過這種方式,法院也在行使規(guī)范性管轄權。(20)See note , p.10.從這個角度來看,一國法律的域外適用并非僅通過立法機關來實現(xiàn),司法機關也是法律域外適用的幕后推手。
針對“種牛出口運輸案”,英國歐盟法研究專家喬安妮·斯科特(Joanne Scott)教授認為,歐盟法律中似乎不存在反域外效力推定。(21)參見Marise Cremona, Joanne Scott (eds.). EU Law Beyond EU Borders: The Extraterritorial Reach of EU Law,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 p.11.在司法實踐中,歐洲法院不僅認可了域外效力推定的理念,對歐盟法律域外適用持允許態(tài)度,更進一步地充當了歐盟法律域外適用的幕后推手。同時,為了避免與第三國的法律沖突,歐洲法院充分運用等效性原則,淡化歐盟法律域外適用的負面影響。
1. 歐洲法院對歐盟法律域外適用持允許態(tài)度
從近年來歐洲法院的判例可以看出,歐洲法院存在著對歐盟的域外管轄權進行擴張解釋的傾向,顯示出歐洲法院對歐盟法律的域外適用持允許態(tài)度。歐洲法院似乎很愿意利用屬地管轄權術語中固有的模糊性,允許在第三國適用具有立法效力的歐盟規(guī)則。喬安妮·斯科特教授稱之為“領土延伸”(territorial extension),即利用與歐盟的(可能相當有限的)領土聯(lián)系來證明在其境外適用這類規(guī)則是合理的。(22)參見Joanne Scott. “Extraterritoriality and Territorial Extension in EU Law”, American Journal of Comparative Law 62, No.1( 2014).
早在“種牛出口運輸案”之前的“歐盟航空碳稅案”的裁決中,就初步表明了歐洲法院進行歐盟法律域外適用的意愿。2011年12月21日,歐洲法院作出裁決,認定歐盟實施碳排放交易計劃的政策是國際法所允許的,不應被視為違反習慣國際法禁止域外管轄的規(guī)定。(23)參見Judgment of the Court (Grand Chamber) Dec. 21, 2011, Case C-366/10, Air Transport Association of America. para. 157.
在“種牛出口運輸案”中,歐洲法院堅持將該動物福利法域外適用,這種做法存在諸多風險。一方面,可能會導致歐盟以外國家的抗議,因為這些國家的立法因此被歐盟法律取代;另一方面,跨國貿(mào)易經(jīng)營者不愿看到歐盟法律在地域上的擴張,因為此類法律不僅會提高他們的商業(yè)成本,而且有可能會使他們在歐盟法規(guī)與當?shù)胤ㄒ?guī)發(fā)生沖突時陷入兩難境地。歐盟委員會似乎意識到了這些問題,因此,歐盟委員會向歐洲法院提議,要對歐盟境內(nèi)的運輸和歐盟與第三國之間的運輸進行區(qū)分對待,并且只有條例中的某些基本要求才適用于歐盟以外的運輸路段。(24)參見Judgment of the Court (Fifth Chamber) 23 April 2015, See note ②, para. 41.然而,歐洲法院也沒有遵循歐盟委員會的意見,認為《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完全適用于歐盟以外的運輸路段。歐洲法院明確指出,《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不對以歐洲聯(lián)盟境內(nèi)為出發(fā)點、以第三國為目的地的動物運輸實施不同于歐洲聯(lián)盟境內(nèi)運輸?shù)娜魏翁囟ㄅ鷾视媱潯薄?25)參見Judgment of the Court (Fifth Chamber) 23 April 2015, See note ②, para. 47.歐洲法院還認為,由于有關動物的運輸許可證是在歐盟境內(nèi)簽發(fā)的,因此不存在域外監(jiān)管。雖然佐審官博特表示,這樣的解釋會對第三國的運輸者和海關官員的行為產(chǎn)生影響,但歐洲法院顯然認為這些問題與它的裁決無關。
歐洲法院在這一系列的司法判例中的觀點鮮明地體現(xiàn)出,在歐盟立法機關的立法意圖不夠清晰明了之時,歐洲法院通過司法判例行使規(guī)范性權力,對歐盟立法機關的立法意圖進行修正與補充,從而對歐盟法律域外適用提供重要的法律淵源,進而歐洲法院成為歐盟法律域外適用強有力的幕后推手。
2. 等效性原則在歐盟動物福利法規(guī)域外適用中的運用
雖然歐洲法院對歐盟法律的域外適用采取了允許態(tài)度,但是,它也對歐盟法律的域外適用可能與第三國法律產(chǎn)生沖突的危險保持足夠的敏感度,因此,為了淡化歐盟法律域外適用的負面影響,歐洲法院充分利用等效性原則(the principle of equivalence)。該原則最初被運用于歐盟與成員國的法律層面,根據(jù)該原則,在選擇不適用歐盟法律的情況下,成員國必須對違反歐盟法律的行為至少給予與違反國家法律的行為同等的保護。(26)參見Herwig C. H. Hofmann.“General Principles of EU law und EU administrative law”, p.4, last accessed on 30 May 2020.而在歐盟與其他國家的關系層面,等效性原則通常采取相互承認或提出適當性要求的形式,允許歐盟承認第三國的類似實體法律及其監(jiān)督和執(zhí)行制度,(27)See note , p.6.旨在防止法律規(guī)范的直接沖突,或不同法域規(guī)范的相互重疊。在歐盟法律域外適用的案例中,等效原則以不同的形式出現(xiàn)。就狹義的形式而言,等效性原則是指當歐盟法律與第三國法律直接沖突時,可以允許不適用歐盟法律。就廣義的形式而言,該原則也允許即使在沒有直接沖突的情況下,也可以不適用歐盟法律而適用第三國法律。(28)See note , p.12.
在“種牛出口運輸案”中,等效性原則也得到了突出的體現(xiàn)。歐洲法院在《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中解讀了一個本立法文件中并不存在的沖突等效條款,即“如果運輸所經(jīng)過的第三國的法律或行政慣例確鑿無疑地排除了完全遵守第1/2005號條例的技術規(guī)則,則可以賦予出發(fā)地主管當局自由裁量權,使其有權接受現(xiàn)實的運輸規(guī)劃,特別是根據(jù)所使用的運輸工具和行程安排,表明計劃中的運輸措施將保障動物的福利,其保障水平相當于這些技術規(guī)則要求的水平”。(29)參見Judgment of the Court (Fifth Chamber) 23 April 2015, See note ②, para. 54.表面上看,該等效性條款體現(xiàn)了歐盟對第三國法律的一種尊重與禮讓,但實際上,要求第三國法律達到《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相應保障水平的要求也就變相地實現(xiàn)了該條例的域外適用效果。
同樣地,在“歐洲化妝品原料聯(lián)合會案”中,基于等效性原則,歐洲法院拒絕了一些成員國和本案中的第三方介入者提出的對歐盟相關立法的最大限度的解讀。歐洲法院并不認為,所有通過動物試驗以證明化妝品成分安全性的做法都應觸發(fā)歐盟的銷售禁令。相反,歐洲法院的結論是,只有在動物試驗的結果被用來證明化妝品成分的安全性以符合歐盟法律的要求時,才適用禁止動物試驗的規(guī)定。(30)See note ③.這種做法是廣義上的等效性原則的體現(xiàn),有助于歐盟避免與要求進行動物試驗以證明化妝品成分安全性的第三國(如中國和日本)產(chǎn)生直接沖突。
綜上所述,等效性原則主要具有兩方面的作用:一方面,歐盟運用等效性原則可以將第三國的某些服務、產(chǎn)品或活動視為符合歐盟監(jiān)管框架的目標,有助于歐盟內(nèi)部接受不同國家間差異化的監(jiān)管方法;(31)See note , p.12.另一方面,等效性原則的運用也是為了能將歐盟法律域外適用于第三國。因為根據(jù)等效性原則,如果第三國排除了歐盟法律的域外適用,則該國必須選擇適用具有同等法律效果的本國法律。實際上,歐盟法律域外適用的內(nèi)容并未發(fā)生改變,僅僅是其域外適用的形式發(fā)生了變化。
有學者認為,《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的域外適用違反了國際法的屬地原則。(32)參見David Mahoney.“Zuchtvieh-Export GmbH v. Stadt Kempten: The Tension Between Uniform, Cross-Border Regulation and Territorial Sovereignty”, Boston College International and Comparative Law Review40, No.2(2017).誠然,如果我們當下仍然處于前全球化的時代,屬地原則是所有管轄權原則中最基本的原則,理應得到首要的堅持。但是,在今天日益全面擴張的全球化時代,屬地管轄權不再是令人滿意的全球監(jiān)管方式了,國際法業(yè)已發(fā)展出諸多域外管轄權的基本原則,并對動物福利法的域外適用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關注。
傳統(tǒng)上,一國對其領土上的所有人、物以及發(fā)生的所有事件擁有屬地管轄權。隨著經(jīng)濟全球化和通信技術的迅猛發(fā)展,當今國際社會進入了法律屬地主義式微的時代。早在1957年,學者詹尼斯就指出:“在我們當今收縮化的世界里,對管轄權的嚴格屬地劃分可能是行不通的?!?33)See note ⑨, quoted from Robert Jennings, “Extraterritorial Jurisdiction and the United States Antitrust Laws”, 33 BYIL 146, 149.對屬地原則的依賴是“對法律秩序的靜態(tài)維護”,是一種“管轄權的藝術品”,源于“過時的、不再可行的國家主權概念”。(34)參見Harold G. Maier. “Jurisdictional Rules in 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 in Karl M. Meessen ed., Extraterritorial Jurisdiction in Theory and Practice 64, Comment by Andrea Bianchi 84, 1996.僅僅從地理上的界限分配國家管轄權的方式只適用于早期較為簡單的政府、商業(yè)和私人活動,時至今日,全球化效應使得傳統(tǒng)國家已無法獨自監(jiān)管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也無法滿足國家和整個國際社會的眾多利益。(35)參見Ibid., p.24.正是在這個法律屬地主義式微的時代,國際法的管轄權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傳統(tǒng)上將世界劃分成若干小塊進行屬地管轄的方式,不再是令人滿意甚至不再是可行的全球經(jīng)濟監(jiān)管方式了。(36)參見Buxbaum. “Territory, Territoriality and the Resolution of Jurisdictional Conflict”, Articles by Maurer Faculty, Paper 132, 2009, p.574.隨著屬地管轄權的削弱,各國開始援引源自國家主權的另外兩個支柱——屬人主權和組織主權——作為管轄權基礎。國籍原則、效果原則、保護性原則和普遍性原則都是從屬人主權和組織主權中產(chǎn)生的,它們逐漸取代了屬地管轄權,并被視為有效應對跨國問題的管轄權基礎。(37)See note ⑨, p.49.
在全球化迅猛發(fā)展之后,隨著國家對有效監(jiān)管需求的深化,國際社會開始承認更多的管轄原則,并通過國家實踐對域外管轄權進行了完善、修改和擴展。判斷域外管轄權的主張是否符合國際法的基本原則已于1927年國際常設法院在“荷花號案”的判決中予以確立,即國家行使管轄權不存在限制,除非有令人信服的證據(jù)證明此等限制是作為國際法上的一項原則而存在。(38)參見[美] 巴里·E.卡特、艾倫·S. 韋納:《國際法》,馮潔菡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875頁。換言之,判斷域外管轄權是否符合國際法,原則上取決于是否存在國際法上明確的禁止性規(guī)定,如果國際法未明確禁止,則可以主張國內(nèi)法的域外效力。這項原則的運用首先體現(xiàn)在美國對其反壟斷法的域外效力主張中,在美國將其反壟斷法域外適用的早期判例中,雖然也曾引發(fā)不少國家的強烈不滿,但鑒于國際法對該事項并無明確的禁止性規(guī)定,沒有國家對美國的此種做法在國際法上的合法性提出直接挑戰(zhàn)。不僅如此,隨著國家對境外事項實行有效監(jiān)管需求的增加,越來越多的國家和超國家組織,如美國、中國、法國、德國、韓國、大多數(shù)普通法國家以及歐盟,在經(jīng)濟法、人權法、競爭法、證券法和環(huán)境法等多個法律領域頒布了具有域外效力的國內(nèi)法。(39)參見Austen Parrish. “Reclaiming International Law from Extraterritoriality”, Minnesota Law Review93,No.3(2008).
此外,管轄權的域外行使還需要遵循一般性原則,包括在事項與管轄權之間應該存在實質(zhì)的和善意的聯(lián)系;應該遵守不干涉他國國內(nèi)管轄權或?qū)俚毓茌牂嗟脑瓌t;應該適用一項以和解、相互性和對稱性諸因素為基礎的原則。(40)參見[英]伊恩·布朗利:《國際公法原理》,曾令良等譯,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271頁。
近年來,動物和動物產(chǎn)品的貿(mào)易量呈爆炸式增長,動物貿(mào)易鏈分散在不同國家的領土之上,形成了一個密集的跨境經(jīng)濟關系網(wǎng)。在這種情況下,與動物福利相關的事項可能會涉及不同的國家,從而導致多個國家對同一動物相關事項主張管轄權。但是,由于各國保護動物權利的水平不一,密集的社會經(jīng)濟活動網(wǎng)加劇了監(jiān)管的差異,有些國家為了吸引和留住制造商和投資者而相互競爭,甚至降低對動物的保護水平,從而出現(xiàn)了諸多虐待動物的丑聞。為此,國際社會多次提出保護動物的訴求,例如“國際法院命令日本停止捕鯨”,(41)參見Hiroko Tabuchi, Marlise Simons. U.N Court Oders Japan to Halt Whaling, N. Y. Times, Apr. 1.2014. last accessed on 12 May 2020.“英國和印度呼吁中國禁止老虎養(yǎng)殖場”,(42)參見Gaia Vince. UK and India Call on China to Ban Tiger Farms, The Guardian, July 26, 2012. last accessed on 12 May 2020.“4200只澳大利亞綿羊在海上死亡引發(fā)新的活體出口禁令呼吁”。(43)參見Daniel Hurst. Death at Sea of 4,200 Australian Sheep Prompts New Call for Live Export Bans, The Guardian, Jan. 17, 2014. last accessed on 12 May 2020.從以上對全球動物福利的關切角度來看,這些關于動物保護的法律糾葛迫切需要各國行動起來,共同保障全球動物福利。
國際法已經(jīng)在一些案件中承認并回應了這些對動物保護的關切。20世紀90年代,世界貿(mào)易組織在“蝦/海龜案”(44)參見Appellate Body Report. US-Import Prohibition of Certain Shrimp and Shrimp Products, WTO Doc. WT/DS58/AB/R (adopted Nov. 6, 1998) [Shrimp/Turtle I, AB Report].中明確指出,一國在其領土內(nèi)所做的事情或允許在其領土內(nèi)所做的事情可能“關系到另一國的合法利益,盡管距離很遠”。(45)參見Philippe Sands.“Turtles and Torturers: The Transformation of International Law”, N.Y.U.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Politics 33, (2000-2001).在2014年“歐盟海豹案”中,世界貿(mào)易組織專家組認為,“動物福利對于全人類而言是一個道德責任問題”,“動物福利是一個全球公認的問題”。(46)參見Panel Reports. European Communities-Measures Prohibiting the Importation and Marketing of Seal Products, WT/DS400/R and WT/DS401/R (5 March 2019), para. 7. 409, para. 7. 420.同年,國際法院在“南極捕鯨案”中表示,在動物法問題上的國際義務與任何其他國際義務一樣,都應以同樣的力度來裁決。(47)參見Whaling in the Antarctic (Austl. v. Japan: N.Z. Intervening), Judgment, 2014 I.C.J. Rep. 2014 (Mar.31).在國際上關于管轄權的爭議日益增多的時代,當公眾對動物福利的關注已經(jīng)成為國際社會共同關注的問題時,跨國動物保護成為各國的共識,對動物福利的域外保護也將成為國際上日益接受的做法,動物法的域外效力就會在國際法上受到越來越多的認可與推崇。
許多學者認為,解決全球動物保護與福利問題的最佳途徑是締結一項國際條約。(48)See note , pp.363-374.從理論上看,通過國際條約達成動物保護的共識的確是切實有效的方法,但在實踐中,由于各國的動物法立法情況差異巨大,各國聯(lián)合起來保護動物的可能性很小,目前也不可能在短期內(nèi)達成統(tǒng)一的、切實有效的動物保護國際公約。退一步說,就算達成了此類國際條約,也很可能將共識歸結為最低限度的共同點,從而使這項國際條約陷入形同虛設的境地。有學者認為,還有另一種更好的選擇可以應對這些挑戰(zhàn),即賦予各國域外管轄權,從而形成一個密集、重疊的跨境管轄網(wǎng)絡。通過各國行使域外管轄權來填補跨境動物保護的法律空白,提供法律多元化的視角,從而鼓勵國際條約的締結。(49)See note ⑨, p.-.歐洲法院將《歐盟動物運輸保護條例》域外適用的舉動恰恰屬于第二種選擇的現(xiàn)實推進,標志著歐盟邁出了建立動物福利法域外管轄網(wǎng)的第一步。從“種牛出口運輸案”的判決及其后續(xù)影響來看,目前尚沒有任何相關國家對歐盟動物福利法的域外適用提出正式抗議或反對,而且還得到了全球動物保護組織的高度贊揚,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歐盟動物福利法的域外適用獲得了國際社會的接受。
改變對動物的態(tài)度,加大對野生動物的保護力度,完善對非野生動物的保護措施,積極促進動物福利的真正實現(xiàn),減少動物疾病的發(fā)生和傳播,進而維護好人類自身的健康安全與經(jīng)濟利益,已是迫在眉睫且無法回避的重大議題。歐盟動物福利法的域外適用實踐為我國動物福利法的立法工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鑒和經(jīng)驗參考。
我國是一個動物產(chǎn)品生產(chǎn)大國,動物及動物產(chǎn)品的絕對數(shù)量非常大。隨著我國人口數(shù)量和養(yǎng)殖技術的不斷提高,我國動物和動物產(chǎn)品的數(shù)量還將持續(xù)增加。在國際化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流中,這些產(chǎn)品和服務只有進入國際市場才能找到一條持續(xù)、健康發(fā)展的出路,才能有效緩解“三農(nóng)”問題。(50)參見常紀文:《動物福利立法的貿(mào)易價值取向問題》,載《山東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1期。但是,我國的動物產(chǎn)品在國際貿(mào)易市場上正面臨著越來越嚴峻的挑戰(zhàn)。由于我國傳統(tǒng)的粗放型養(yǎng)殖、屠宰和加工方式都難以達到歐美發(fā)達國家的動物福利標準,我國出口的動物及動物產(chǎn)品受到越來越多的貿(mào)易限制。據(jù)調(diào)查顯示,2004年至2011年,歐盟動物福利標準嚴重抑制了我國肉類產(chǎn)品的出口。(51)參見李懷政、陳俊:《歐盟動物福利標準對我國肉類產(chǎn)品出口的影響》,載《商業(yè)研究》2003年第2期。又據(jù)統(tǒng)計,2011年之后,我國動物產(chǎn)品出口總體大幅度降低,增長速度緩慢。(52)參見楊軍、董婉璐:《中國農(nóng)產(chǎn)品貿(mào)易變化新特征及其政策啟示》,載《經(jīng)濟與管理》2019年第5期。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我國的動物福利標準與歐美發(fā)達國家相比存在較大差距,動物福利壁壘對我國動物產(chǎn)品出口的負面影響已經(jīng)顯現(xiàn)。(53)參見姜鴻、張藝影:《動物福利壁壘對我國動物產(chǎn)品出口的影響及啟示》,載《商業(yè)時代》2010年第28期。
另外,近年來,一些雙邊貿(mào)易協(xié)定也越來越重視動物福利問題。中國在與其他國家簽訂雙邊貿(mào)易協(xié)定時,倘若其他國家提出增加動物福利標準內(nèi)容的要求,此類雙邊貿(mào)易協(xié)定的達成難度將大大增加。(54)參見王倩慧:《動物法在全球的發(fā)展及對中國的啟示》,載《國際法研究》2020年第2期。
在我國的國家立法層面,目前只有《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動物防疫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畜牧法》《生豬屠宰條例》《實驗動物管理條例》《家犬管理條例》等專門的動物保護與管理法律法規(guī),《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是涉及動物保護或管理的法律法規(guī)。而且,在上述關于動物的法律法規(guī)中,只有野生動物保護法第1條提到“保護野生動物,拯救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立法目的,其他相關法律法規(guī)大多是出于合理利用或有效管理動物的目的而頒布,(55)《實驗動物管理條例》第1條規(guī)定:“為了加強實驗動物的管理工作,保證實驗動物質(zhì)量,適應科學研究、經(jīng)濟建設和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制定本條例?!薄吨腥A人民共和國動物防疫法》第1條規(guī)定:“為了加強對動物防疫活動的管理,預防、控制和撲滅動物疫病,促進養(yǎng)殖業(yè)發(fā)展,保護人體健康,維護公共衛(wèi)生安全,制定本法。”《生豬屠宰條例》第1條規(guī)定:“為了加強生豬屠宰管理,保證生豬產(chǎn)品質(zhì)量安全,保障人民身體健康,制定本條例?!薄吨腥A人民共和國畜牧法》第1條規(guī)定:“為了規(guī)范畜牧業(yè)生產(chǎn)經(jīng)營行為,保障畜禽產(chǎn)品質(zhì)量安全,保護和合理利用畜禽遺傳資源,維護畜牧業(yè)生產(chǎn)經(jīng)營者的合法權益,促進畜牧業(yè)持續(xù)健康發(fā)展,制定本法?!辈]有實質(zhì)的動物保護的內(nèi)容。迄今為止,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都頒布了禁止虐待動物的法律規(guī)定。我國的動物福利立法滯后,體系松散,尚處于起步階段,沒有一部專門、完整的關于動物福利的統(tǒng)括性法律。一些西方學者甚至將我國視為“最大的例外”。(56)參見KATIE SYKES (2014). “Sealing Animal Welfare into the GATT Exceptions: The International Dimension of Animal Welfare in WTO Disputes”, World Trade Review13.這一現(xiàn)狀不僅違背了中華民族“愛護動物”的傳統(tǒng)美德,還與當今時代我國政府所提出的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理念格格不入。
我國關于動物保護的立法滯后現(xiàn)狀也與我國簽署的關于動物保護的國際公約不相契合。迄今為止,我國已經(jīng)簽署加入了《國際濕地公約》、(57)參見Convention on Wetlands of Importance Especially as Waterfowl Habitat.《生物多樣性公約》、(58)參見Convention on Biological Diversity.《瀕危野生動植物國際貿(mào)易公約》,這些國際條約均從不同的角度提到了締約國保護動植物的條約義務。完善我國的動物保護與動物福利立法,是我國積極履行國際義務、勇于承擔國際責任的體現(xiàn)。
在完善與改進動物保護與動物福利立法的基礎上,我國應該未雨綢繆地考慮動物福利法的域外適用問題,為將來動物福利法適用于第三國或國際社會提供可供依據(jù)的立法。在動物福利立法中,可以參考歐盟動物福利法規(guī)域外適用的立法經(jīng)驗和歐洲法院的司法實踐,從倫理與道德的高度對我國動物福利法的域外適用予以明確規(guī)定,逐漸構建我國動物福利法域外適用的完善體系。
歐盟的實踐對于中國而言具有兩方面的重要啟示。一方面,歐盟的做法對我國有正面的借鑒意義。我國從1988年起就先后頒布了野生動物保護法、《實驗動物管理條例》、動物防疫法、《陸生野生動物保護實施條例》、《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實施條例》等一系列保護動物的法律法規(guī)。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之后,全國人大常委會也迅速通過了《關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動物交易、革除濫食野生動物陋習、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健康安全的決定》。(59)2020年2月24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六次會議通過,自公布之日起施行。但是這些法律法規(guī)幾乎都將其適用范圍限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之內(nèi)。(60)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第2條規(guī)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及管轄的其他海域,從事野生動物保護及相關活動,適用本法?!薄吨腥A人民共和國動物防疫法》第2條規(guī)定:“本法適用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nèi)的動物防疫及其監(jiān)督管理活動?!庇捎趧游锏倪w徙、貿(mào)易及運輸經(jīng)常是跨越國界的,我國作為世界主要的動物及動物產(chǎn)品進出口大國,對于境外的動物保護具有重大國家利益,有必要適當擴大我國法律的域外效力。正如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決議所指出的那樣,要加快中國法域外適用的法律體系建設,為全球動物保護提供中國方案。另一方面,我們也要清醒地看到歐盟的做法對我國的負面影響。歐盟在動物福利方面的立法政策并不完全符合我國的國家利益,我們要警惕歐盟利用動物福利制度變相實施國際貿(mào)易壁壘的企圖。歐盟國家近年來紛紛提高動物福利標準并試圖將這種標準適用于境外,相當于提高了發(fā)展中國家動物及動物制品進入歐盟市場的準入標準。對此,我國也有必要加強國內(nèi)法中動物福利制度標準建設,同時適當擴大我國國內(nèi)法的域外適用范圍,在國際上爭奪話語權,避免被西方國家壟斷。
法律的域外適用勢必會產(chǎn)生法律沖突,適度的國內(nèi)法域外適用有助于保護本國公民和實體的利益,也是國家影響國際法規(guī)則創(chuàng)設的有力工具。但國內(nèi)法域外適用的濫用,以及明顯違反國際法規(guī)則的國內(nèi)法域外適用措施,是強權政治在國家對外關系中的投射和反映。(61)參見廖詩評:《國內(nèi)法域外適用及其應對——以美國法域外適用措施為例》,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9年第3期。因此,未來如何處理動物福利法域外適用的法律沖突問題也是我國對外關系的重要內(nèi)容。而歐盟通過確立等效原則來淡化其法律域外適用的沖突的做法值得我國借鑒。
一方面,在立法過程中,對動物福利法的域外效力范圍作出較為寬泛的規(guī)定;另一方面,可以在司法解釋中適用類似于等效原則的方法,用以在司法實踐中減少法律域外適用的負面影響,加強國家之間的對話與交流,通過國際談判與合作來和平解決法律沖突問題,維護國際關系和國際法治秩序的穩(wěn)定與和諧。
隨著經(jīng)濟全球化與貿(mào)易自由化的發(fā)展,動物福利問題日益得到各國的高度重視,目前,全球已有100多個國家建立了較為系統(tǒng)的動物福利法律體系,歐盟更是先人一步,在其境內(nèi)實施動物福利高標準的同時,逐漸通過“種牛出口運輸案”“歐洲化妝品原料聯(lián)合會案”等判決將歐盟動物福利法域外適用至第三國,由此也邁出了建立全球動物福利法域外管轄網(wǎng)的第一步。
動物福利既是對動物的人道主義關懷和維持生態(tài)平衡的重要手段,也是衡量一個社會文明進步程度的重要標準和一國軟實力的象征。在當今國際經(jīng)貿(mào)秩序發(fā)生更新迭代、國際話語權呈現(xiàn)多元趨勢的時代,我國應當借鑒歐盟動物福利法域外適用的經(jīng)驗,在建立與健全動物福利法律體系過程中,有必要適當擴大動物福利法的域外適用范圍,借以提升我國在全球動物福利領域的話語權。同時,還應靈活處理我國動物福利法域外適用中的法律沖突,淡化其負面影響,營造和諧、穩(wěn)定、公平、公正的國際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