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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維視角看德里達與階級政治學的關系

2022-11-21 18:16莫偉民
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2年3期
關鍵詞:德里達馬克思主義者解構主義

莫偉民

(復旦大學 哲學學院,上海 200433)

針對西方新自由主義者們高調(diào)宣告馬克思主義的“終結”,歡慶西方資本主義自由民主制度的全面獲勝之時,德里達呼吁我們直面“新世界秩序”(nouvel ordre mondial)的十大“創(chuàng)傷”(1)Jacques Derrida, Spectres de Marx, éditions Galilée (Paris, 1993) 134-139.,并斷言人們依然悲苦地生活在這個病得不輕的世界里。因此,我們?nèi)匀恍枰R克思的批判精神來審視人權話語、經(jīng)濟和社會問題,馬克思的幽靈們?nèi)匀豢M繞在世界上。馬克思不斷回歸幽靈,不斷追逐幽靈,不斷驅逐幽靈,致力于探討幽靈的抽象形式與具體形式的相互關系。我們都是馬克思思想遺產(chǎn)的繼承人,但這種繼承必須經(jīng)過過濾、篩選和批判。德里達在《馬克思的幽靈們》中進行的最焦慮、最苦惱的追問包括三個密不可分的組成部分:政治、哲學和馬克思的遺產(chǎn)。德里達通過這一追問來確定那種以言語行為的方式承擔責任的行動,而言語行為能改造所解釋的對象,如是,解釋世界同時就是改造世界。

在新世界秩序的十大創(chuàng)傷肆虐而西方自由主義者們卻以自由民主制的人類普遍理想的名義無恥地傳播新福音之際,德里達在《馬克思的幽靈們》中呼吁建立一種旨在解決國際法危機、從根本上對國際法實施變革的“新國際”?!靶聡H”顛覆了傳統(tǒng)政治哲學的國家、階級、政黨、公民的概念。學者們發(fā)表的意見各異的評論大多圍繞一個抽象的核心問題展開:在馬克思的遺產(chǎn)中,我們對作為存在論的政治哲學能說些什么?又如何去說?我們該如何理解和思考將要被我們繼承的馬克思的思想?“這種思想從本質(zhì)上說是不是一種哲學?這種哲學從本質(zhì)上說是不是一種作為存在論的形而上學?”(2)Jacques Derrida, Marx & Sons, P.U.F, Galilée (Paris, 2002) 14.德里達在《馬克思和他的兒子們》中回應了這些評論中具有普遍性的重要見解。談論馬克思的哲學或自馬克思以來的哲學,可以喋喋不休,無止無境,眾說紛紜,各敘己見,卻難成共識。在階級的重要性、階級與性別、種族的關系、現(xiàn)實與烏托邦的關系問題上,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斯皮瓦克(Chakravorty Spivak)、阿瑪?shù)?Aijaz Ahmad)等為我們提供了多維視界融合中的德里達階級政治學全貌。而其中每一個視角都集中反映了哲學家們持有的政治哲學立場及其與馬克思、德里達思想的根本分歧。雖然德里達不為了取悅他人而說話、思考和寫作,但他的解構主義視角不僅“左”“右”不討好,還暴露出其囿于形而上學和文本主義探討的理論局限性。

一、 階級抑或性別

德里達通過解構馬克思主義存在論而重新使馬克思思想政治化,并深受馬克思或馬克思主義批判精神的激勵而呼吁一種新的、基于聯(lián)盟友誼的國際法組織“新國際”,以應對“新世界秩序”那十大創(chuàng)傷?!靶聡H”是一種聯(lián)系親和性、苦難和希望的紐帶,也是一種審慎的、幾乎秘密的紐帶,一種不合時宜的紐帶?!靶聡H”沒有契約,沒有協(xié)作,沒有政黨,沒有國家,沒有民族共同體,沒有共享的公民資格,沒有共同歸屬的階級。(3)Jacques Derrida, Spectres de Marx, éditions Galilée (Paris, 1993) 141-142.這種以新的、具體的、真實的方式聯(lián)系起來的聯(lián)盟還是馬克思意義上的階級嗎?階級與性別、種族的關系如何?如果德里達不談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不談全世界無產(chǎn)階級聯(lián)合起來,那德里達從馬克思那里繼承了什么樣的遺產(chǎn)?解構主義與馬克思主義是什么關系?誰有權繼承馬克思的遺產(chǎn)?國際學界圍繞這些問題的爭論也就此展開了。而德里達也非常重視伊格爾頓、斯皮瓦克和阿瑪?shù)逻@幾位學者尖刻刺耳的批評聲音,作出了自己的應答。

針對德里達聲稱解構主義只是某種馬克思主義的傳統(tǒng)的激進化、某種馬克思主義精神的激進化,伊格爾頓斷定《馬克思的幽靈們》不只是想趕上馬克思主義,而是想超越馬克思主義。(4)Terry Eagleton, “Marxism without Marxism,” ed. Michael Sprinker, Ghostly Demarcations: A Symposium on Jacques Derrida’s Specters of Marx (Verso,1999) 84.伊格爾頓否認解構主義是激進化的馬克思主義,而是把它視為文本政治的替代品。伊格爾頓的批評不可謂不嚴厲:解構主義作為謹慎的改革派,其思維方式雖可接受但并不引人注目;解構主義作為狂喜的極左派,雖令人振奮,但令人難以置信。如果德里達把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當作教條主義來加以反對,那就與反斯大林主義沒什么兩樣。而如果解構主義不僅僅是馬克思主義修正主義或無聊的左派自由主義,那么它必須將其反形而上學的、反理性主義的主張推向浮華的無政府主義極端,從而在才智可信度急劇喪失的風險下獲得某種生動和多彩。如果馬克思主義因為其現(xiàn)時的邊緣性而對德里達更具吸引力,那么對馬克思主義所作的那些令人討厭的政治替代也就更吸引他。伊格爾頓認為自己在德里達的書中只發(fā)現(xiàn)平庸的門外漢類型的政治話語,以及關于幽靈性和彌賽亞的相當微妙且不太令人信服的哲學修辭。政治話語雖堅定但相當粗糙,而哲學修辭雖令人興奮,但轉瞬即逝。(5)Ibid., p.85.這兩者難以融合成具有說服力的整體。甚至德里達不只是受其青春期反常行為的支配,而且把主宰視為惡魔,把邊緣視為寶貴,而無視像法西斯主義政黨那樣的邊緣團體之危害性。甚至德里達很想立即把馬克思主義批判的精神區(qū)別于作為本體論、哲學或形而上學體系的馬克思主義,作為“辯證唯物論”的馬克思主義,作為歷史唯物論或方法的馬克思主義,作為已融入黨、國家或“工人國際”這樣的組織機構中的馬克思主義?!皩嶋H上,他想要的是一個沒有馬克思主義的馬克思主義,也就是說,一個用他自己冷靜的、體面的術語表述的馬克思主義?!?6)Ibid., p.86.如果德里達認為沒有了組織、機構、合理完善的學說和方案,還能有實際的社會主義,那么他僅僅是受制于某種他所誤以為開明的反斯大林主義的學術幻想。實際上,德里達并沒有像許多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思想家那樣對斯大林主義做任何唯物論的或歷史的分析。(7)Ibid.德里達幾乎不關心實際社會主義,而只是為了應對他如此大肆譴責的那些可怕狀況,德里達祭出了“新國際”這個大殺器。新國際沒有頭銜,沒有名字、沒有政黨、沒有國家、沒有民族共同體、沒有共同歸屬的階級,再加之德里達在書中倡導沒有組織,沒有本體論,沒有方法,沒有機構,因此,伊格爾頓斷言德里達的“新國際”是“終極的后結構主義幻想”。(8)Ibid., p.87.

而作為馬克思主義者,伊格爾頓始終強調(diào)階級斗爭理論在馬克思主義中的核心地位。伊格爾頓把階級觀、種族觀和性別觀捆綁在一起來統(tǒng)一評判德里達等后現(xiàn)代主義者為服務于左派而對社會階級所持的否定態(tài)度。后現(xiàn)代主義的階級、種族和性別的三聯(lián)圖(the triptych)具有明顯的邏輯:“種族主義是壞東西,性別主義也是壞東西,因此,被稱之為‘階級主義’的某物也是壞東西”。(9)Terry Eagleton, The Illusions of Postmodernism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1996) 57.即使社會主義也并不把暫時無法消滅的社會階級視為一個壞東西,因為工人階級是推翻資本主義統(tǒng)治的革命性力量。而伊格爾頓認為,資產(chǎn)階級雖然在當今是壞東西,但其在反封建制度的斗爭中也是可圈可點,并為我們帶來了自由、正義和人權的寶貴遺產(chǎn)和輝煌的文化。伊格爾頓批評非歷史的道德主義把社會階級當作徹底的壞東西加以拋棄。其實,階級不僅很重要,還在性質(zhì)上不同于種族和性別。伊格爾頓認為上述三者只是表面上都有受壓迫性,其實種族和性別是生物學范疇,而社會階級則完全是一個社會學范疇。而且,性別和種族的相互依賴的方式也不同于工業(yè)中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之間的聯(lián)系。社會階級確實不是馬克思恩格斯發(fā)明的,他們也未曾厭惡人們屬于不同社會階級這個狀況,而是探討了在非常寬廣的歷史進程中社會階級之間的矛盾斗爭與社會發(fā)展之間的關系,并未把社會階級視為像種族主義、性別主義那樣的壞東西。而后現(xiàn)代主義之所以把這三者混同起來,是因為后現(xiàn)代主義漠視歷史多面性。(10)Ibid., p.59.總之,伊格爾頓批評具有相對主義思維的后現(xiàn)代主義以非常絕對主義的態(tài)度對待社會階級,以簡約論、一元論的方式看待現(xiàn)行社會制度。

斯皮瓦克斷定德里達在《馬克思的幽靈們》中對馬克思所作的激進的解構主義讀解與其必然的精英主義一樣不明智,缺乏針對性。這種不明智主要體現(xiàn)在兩大方面,一是有關資本與價值問題,二是有關女性處境問題。就第一方面而言,德里達似乎不知道馬克思的主要論點,混淆了產(chǎn)業(yè)資本和商業(yè)資本,混淆了勞動價值與交換價值,混淆了剩余價值和投機利息。斯皮瓦克最關注的問題就是德里達似乎拒絕尊重產(chǎn)業(yè)資本與商業(yè)資本的差異(11)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 “Ghostwriting,” Diacritics 25.2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5) 65.,德里達看不到商品生產(chǎn)的勞動價值不同于依附于商品的交換價值。德里達把商品視為幽靈(不死不活,又死又活),強調(diào)其使用價值始終被交換價值的幽靈所縈繞,使用價值概念的意義就在于其有可能被交換、替代、重復,在另一個時間被另一個人使用。于是,德里達批評《資本論》不應該懷舊式地向往物品不受市場污染的時代、物品保有純粹使用價值的時代,不應該把交換價值的幽靈從使用價值中驅逐出去。馬克思曾批評施蒂納因未區(qū)分商業(yè)關系與非商業(yè)關系而暴露其對政治經(jīng)濟學一無所知,斯皮瓦克認為“事實上,年輕的馬克思可能在施蒂納的未來看到了德里達”。(12)Ibid., p.73.斯皮瓦克否認馬克思會愚蠢到認為使用是好的,交換是壞的。(13)Ibid., p.74.

而在第二方面,即女性處境方面,斯皮瓦克批評德里達沒有充分重視女權主義者的權益。斯皮瓦克強調(diào)可以把對人道主義所作的德里達式批判與女權主義和反種族主義批判結合起來。讀過《資本論》,就不難批評瓦萊里(Paul Valéry)的歐洲中心論的“觀念論”,就不難注意到,由于后福特主義的新歐洲繼續(xù)不受控制地追求更多絕對剩余價值,對女性的極度剝削就開始肆虐?!疤热粽娴闹刈x了《資本論》,他就會知道全球范圍內(nèi)的勞動力女性化這種極度剝削方式是由全世界性差異的性別化(the gendering of sexual difference)決定的,而歐洲也從中獲益?!?14)Ibid., p.125.同時,斯皮瓦克認為德里達也提出了一個當今對馬克思主義有強烈同情但又認識不足的知識分子所能提出的最好的觀點:“歐洲的‘記憶’本身就包含著殖民主義;保持當代歐洲的‘純潔’無法擺脫這種記憶。”(15)Ibid., p.126.當然,對德里達來說,在過去十年里,倫理政治實踐的責任來自于一個無法完全理解的他者,并由他者來判斷。德里達的這一思想已經(jīng)體現(xiàn)在國際機構實施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理性原則)與萬物有靈論解放神學對生態(tài)群落的責任(鄉(xiāng)村生存的非歐洲中心主義生態(tài)學)之間的斗爭中。斯皮瓦克等人在那幾年一直建議馬克思的倫理經(jīng)濟建議的細節(jié)應該被消化、被吸收并因此被銘刻在女權主義的和反帝斗爭的機體中,讓世界上那些看不見的、沉默的底層和被過度剝削的女性在普遍斗爭的洪流中變得清晰可見。斯皮瓦克感嘆現(xiàn)在確實是重讀《資本論》的時候了。斯皮瓦克在《捉刀》中指責德里達在《馬克思的幽靈們》中未提及女性問題。“如果德里達讓哈姆雷特扮演馬克思的鬼魂,那么格特魯?shù)禄驃W菲莉亞就不會被接受。”(16)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 “Ghostwriting,” Diacritics 25.2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5) 66.而《共產(chǎn)黨宣言》早已預見到現(xiàn)代工業(yè)越發(fā)展,女性勞動就越會取代男性勞動,現(xiàn)在下層婦女在很大程度上是生產(chǎn)的支柱了。在蘇聯(lián)解體后的新國際經(jīng)濟秩序中,父權制下的下層女性的勞動被最有效地社會化了。

總之,斯皮瓦克認為德里達雖然列出了新世界秩序的十大創(chuàng)傷,但他看不到它們之間存在著系統(tǒng)性關聯(lián)?!耙驗樗恢拦I(yè)資本主義、殖民主義、所謂的后工業(yè)資本主義、新殖民主義、電子化資本主義和當前全球金融化之間的聯(lián)系,不知道移民和生態(tài)災難問題?!?17)Ibid., p.68.她進而質(zhì)問:非政治化、不結盟、匿名的新國際有什么益處,又如何實現(xiàn)呢?雖然極權主義令人厭惡,但勞工運動也不值得同情。她在《后殖民理性批判》中更是指控將康德、黑格爾和馬克思共同視為“歐洲大陸傳統(tǒng)的最后三位智者”(18)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 A Critique of Postcolonial Reason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111.的思想與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殖民話語和后殖民理性賴以奠基的認識論假定在排除西方人文主義話語之不可同化的“他者”上存在同謀關系。

與伊格爾頓一樣,阿瑪?shù)乱膊⒉徽J同德里達“解構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一種激進化”的觀點。因為德里達本人雖然確實與更極端的反馬克思主義激進主義保持了距離,但肯定沒有與北美那些敵視馬克思主義的解構主義同事保持距離。繼承、哀悼和允諾這三個論題縈繞著整部《馬克思的幽靈們》。該書是一個以文學形式進行表演的文學文本,是關于父子關系的文本,它關注的是馬克思這位已故父親的幽靈縈繞不去,這一幽靈的真正繼承人是德里達這樣的解構主義者,而非共產(chǎn)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者。德里達允諾的是:共產(chǎn)主義做不到的,解構主義能做到。西方自由主義者把歐洲共產(chǎn)主義國家的崩潰視為馬克思主義的消亡,德里達卻反對這種看法,他哀悼蘇聯(lián)的解體但否認馬克思主義死亡了。既然德里達認為自己四十多年來都在反對“馬克思主義”或“共產(chǎn)主義”,因為現(xiàn)存社會主義沒干過任何好事,那他為何還要哀悼歐洲社會主義的崩潰,為何還要悲嘆以阿爾都塞為代表的法國馬克思主義的失敗,而不是感到得意洋洋、興高采烈呢?(19)Aijaz Ahmad, “Reconciling Derrida: ‘Specters of Marx’ and Deconstructive Politics,” ed. Michael Sprinker, Ghostly Demarcations: A Symposium on Jacques Derrida’s Specters of Marx (Verso, 1999) 92-93.阿瑪?shù)抡J為德里達想扮演哈姆雷特,想成為解構王子,想繼承亡靈——馬克思主義的遺產(chǎn),而不能容忍篡位者——右翼理論家覬覦這份遺產(chǎn)?!昂喲灾?,他希望歷史馬克思主義的崩潰至少與解構主義的哲學和學術勝利相吻合,而不是與新自由主義右翼的勝利相一致?!?20)Ibid., p.93.阿瑪?shù)抡J為,德里達誠然揭示了一個悖論:一方面是自由主義者為共產(chǎn)主義崩潰而發(fā)出的“狂躁的必勝主義”信念,另一方面資本主義自身陷入停滯、撕裂且更具威脅性,這不是一個自由增強的時期,而是一個更加殘酷的時期,是種族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死灰復燃的時期。(21)Ibid., p.96.但德里達未能把握歐洲共產(chǎn)主義的崩潰與極右翼政治勢力在資本主義自身陷入停滯時期在全球范圍內(nèi)卷土重來這兩者之間的關聯(lián)。究其原因,就是德里達拒絕階級政治學(class politics),從而看不到歐洲共產(chǎn)主義的失敗與資本主義的全球勝利、勞工運動的瓦解及法西斯主義在整個歐洲的復興是相互聯(lián)系的,看不到冷戰(zhàn)并沒有逐漸消失。阿瑪?shù)轮赋?,包括他自己在?nèi)的許多馬克思主義者都認為德里達的解構主義在其無條件反對政治馬克思主義的戰(zhàn)爭中、在其對工人階級組織和左翼有組織政治的反感中,已無意間為成熟的右翼知識階層的復興開了方便之門,解構主義不是右派話語這一點也肯定促進了其在歐美大學非共產(chǎn)主義(通常是反共產(chǎn)主義)學術左派中產(chǎn)生影響。

在試圖超越以往哲學傳統(tǒng)時,尼采談論強力,??卵哉f權力,而德里達偏好支配(domination)。德里達訴諸于“支配”來擺脫一切教條,而放棄了像社會階級、意識形態(tài)、上層建筑這樣一些馬克思主義的重要概念,并在此基礎上宣告“新國際”的到來。阿瑪?shù)沦|(zhì)問:這是什么國際性?(22)Ibid., p.104.雖然“新國際”確實批判民族、國家和國際法,但通盤都是“不是什么”這樣一些否定性的表述,有點類似于共濟會。德里達的“新國際”不僅把并不構成“共同體”的單子個體絕對化了,還以宗教的方式來宣告自己的降臨。像“即將到來的絕對未來”、“沙漠般的體驗”或“等待他人和事件”這樣的短語使得“新國際”或多或少具有共濟會的性質(zhì)。(23)Ibid., pp.105-106.

二、 中心抑或邊緣

德里達對馬克思主義或馬克思主義者采取某種既不開戰(zhàn)、也非和解、更不迎合的態(tài)度。在西方政客們宣告馬克思主義已死、共產(chǎn)主義已死,資本主義市場模式是唯一模式時,德里達要詢問:政治甚至地緣政治的哀悼工作能意味著什么?如何對待馬克思?如何對待當今馬克思關于新資本主義、關于資本主義新穎性和資本主義新政治賭注的論述?(24)Jacques Derrida, “Marx, c’est quelqu’un,” Marx en jeu, Descartes & Cie (Paris, 1977) 25, 28.德里達認為虛擬地繼承馬克思的精神不同于繼承一筆有形的、資本化的、屬地的財富,這是一種積極的有選擇的肯定,有時非法繼承人比合法繼承人更能夠重新激活和重申這種肯定。(25)Ibid., p.26.那么,誰能繼承馬克思的名字?“今天誰是馬克思正當或合法的繼承人?”(26)Ibid., p.12.馬克思那些具有另類合法性的兒子們會聽從馬克思的召喚來伸張正義、實現(xiàn)正義。于是,《馬克思的幽靈們》不會取悅任何人,不會取悅那些占有欲很強、像監(jiān)管遺產(chǎn)那樣監(jiān)管正統(tǒng)學說的馬克思主義者們:伊格爾頓、斯皮瓦克和阿瑪?shù)?。由于德里達確信沒有統(tǒng)一的馬克思主義,由于不同的馬克思主義者難以達成共識,因此,他就斷定無人有權利自稱“我們馬克思主義者”。德里達主張所有人都有權繼承馬克思的遺產(chǎn),而繼承人沒有中心和邊緣之分。

德里達面對馬克思的遺產(chǎn),重申馬克思的批判精神(既拒絕、不服從、譴責,又分析、肯定、允諾),既批判任何形式的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中的教條主義,又反對只對馬克思作純哲學和純學術解釋,并為那些設法抵制這種對馬克思作非政治化解釋的誘惑而戰(zhàn)的馬克思主義者主持公道。當然,德里達認為自己的重心并不是要別樣地對馬克思的某個遺產(chǎn)進行重新政治化,而是要在理論和政治這兩個層面上恰當?shù)卦斒鲆酝R克思主義者種種災難性的歷史失敗。而那些以“教師爺”自居的所謂的官方馬克思主義者、公認的馬克思主義者、教條的馬克思主義者恰恰未能深入思考這些理論的和政治的災難。(27)Jacques Derrida, Marx & Sons, P.U.F, Galilée (Paris, 2002) 22.德里達認為,伊格爾頓就是這類鎮(zhèn)定自若、洋洋得意的馬克思主義者。(28)Ibid., p.23.馬克思的遺產(chǎn)絕非那些宣稱或聲明自己是“馬克思主義者”的人們的私人財產(chǎn),因而伊格爾頓的興奮、傲慢只能讓人不信任和深感震驚。而相比于伊格爾頓,斯皮瓦克至少還能表現(xiàn)出一種不安與自責,但她也過分自信地斷言德里達的一系列錯誤恰恰在于他在她對馬克思最具專有權的地方都違背了她。令德里達深感驚訝的,不僅僅是那么多馬克思主義者在對待馬克思遺產(chǎn)上的占有欲是如此之強,而是那些假定專享的財產(chǎn)契約根本不存在,人們也不能獲得和認證這樣的所有權證書。德里達斷定由于斯皮瓦克自以為對馬克思享有專有權而導致她徹底無能和錯誤地閱讀了馬克思和他自己。

德里達說:“不,我不會簡單地要求得到遺產(chǎn),更不會要求對馬克思的遺產(chǎn)具有專享權。我總是確信馬克思不止有一個幽靈或精神,所以我承認繼承人也是并且也應該是很多的,有時是秘密的、不合法的,就像在另處一樣?!?29)Ibid., p.39.在德里達看來,阿瑪?shù)滤坪蹩傇诒г?,如同被假定為合法的兒子抱怨自己被剝奪了父親遺產(chǎn)繼承權或所有權(prioprietoriality)。德里達之所以用“被假定”一詞,是因為在馬克思主義者那里,合法性、母系血統(tǒng)總是被假定的。馬克思的忠告并不總是被“馬克思主義者們”或“一般所說的馬克思主義者們”所理解?!爱斎唬覐奈磾嘌浴摇汀业慕鈽嫛亲鳛椤龈浮鸟R克思的‘真正繼承人’。”(30)Ibid., p.42.德里達否定馬克思遺產(chǎn)有“真正的繼承人”,這令滿懷妒忌監(jiān)視著該遺產(chǎn)的阿瑪?shù)聵O其緊張,以至于否棄任何在他看來并不屬于共產(chǎn)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者合法家族的人們。某些人宣稱他們自己是馬克思真正的繼承人,但德里達則分析、質(zhì)疑并批判了合法血統(tǒng)(父親們、兒子們和兄弟們)的幻想,而斷定在一般所說的馬克思主義者們那里這種幻想明顯是強制性的。德里達幾十年來都在研究家族式占有的這種共同體式的關切,這種對“所有權”的妒忌強求,都在批判像阿瑪?shù)履欠N對于卓越的譜系、合法的血統(tǒng)和準家族式共同體的貪得無厭的欲求。

德里達想說的是,雖然馬克思遺產(chǎn)的繼承人沒有核心與邊緣之分,但馬克思的階級概念在“新國際”中卻不再處于核心位置,因為“新國際”沒有共屬的階級。這導致阿瑪?shù)碌扰u者指責德里達拒絕“階級政治學”,而德里達的回應是:說沒有共屬的階級,這并不等于否定階級。

在德里達看來,像阿瑪?shù)隆⒁姿?Lewis)等人之所以對德里達就諸階級、階級概念或階級斗爭概念所說的或尚未言說的一切感到擔憂,是因為他們對他的思想產(chǎn)生了嚴重誤解。為回應阿瑪?shù)潞蛣⒁姿沟呐u,德里達聲明,自己從未說過社會階層并不實際存在,并不對應于任何能產(chǎn)生沖突、統(tǒng)治效果、斗爭聯(lián)合等的社會力量,而是認為階級斗爭的概念、甚至某個社會階層的認同都被資本主義現(xiàn)代性毀滅了,進而認為在20世紀60年代馬克思主義話語中流行的有關社會階層認同這個概念和原則都是可質(zhì)疑時,這并不意味著他說這個概念和原則是錯誤的、過期的、不起作用的或毫無意義的,而是指可改造的、可作批判性的重新闡釋,因為某種資本主義現(xiàn)代性“毀滅”了社會階層之最敏感的標準,如人們很難界定“勞動”、“勞動者”、“無產(chǎn)階級”、“生產(chǎn)方式”等概念。但是,“我根本沒有說……我把階級問題視為一個過時的或無關的問題”。(31)Ibid., p.50.德里達認為我們在20世紀末不能像60年代的馬克思主義政治家們那樣在一個始于社會階層概念的政治策略內(nèi)去探討、思考西方發(fā)達工業(yè)社會的現(xiàn)代性。德里達繼續(xù)使用了19世紀或20世紀上半葉傳承下來的社會學和政治學分析模式,并相信一種對階級斗爭概念所意指的目標的興趣、一種對社會力量中間發(fā)生的沖突進行分析的興趣,仍然是完全不可或缺的,卻并不完全確信階級概念是人們從事這種分析工作的最佳手段。

德里達自認為在《馬克思的幽靈們》和其他場合都認真對待了馬克思對社會階層及其階級斗爭的理論興趣,他只是考慮到社會力量的某種異質(zhì)性似乎與社會斗爭的運動并不相一致,從而質(zhì)疑社會階層這個概念及其認同原則,質(zhì)疑把社會階層視為“最終支撐”、同質(zhì)、在場和自身同一這樣一個觀點。他不僅沒有排除階級、對抗和不穩(wěn)定的統(tǒng)治關系,反而還認為它們是在這種反對霸權的戰(zhàn)爭中被明確表達的。他認為自己實際上采用了繼承自馬克思主義的批判分析形式:在社會政治對抗的情況下,支配性的意識形態(tài)總是代表了一種霸權力量,而無論能使這幅圖式復雜化的力量沖突、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等是什么。鑒于這張圖式愈來愈復雜,人們便可質(zhì)疑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簡單對立,甚至質(zhì)疑相互沖突的力量之最終規(guī)定性,甚至更激進地質(zhì)疑強力總是勝于弱小這樣的看法。于是,德里達對馬克思遺產(chǎn)作了批判性繼承:人們可以這樣談論主導話語或主導觀念而不必贊同馬克思《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頻繁使用的社會階級這個概念;人們可以繼續(xù)談論一個力量領域中的主導而不再參照馬克思的社會階級認同原則、不再信任馬克思所說的作為意識形態(tài)之表象(représentation)的上層建筑的規(guī)定性。

當然,在對德里達關于階級問題上見解的嚴重誤解這個問題上,除了那些批評者們沒有認真、客觀、嚴肅對待階級和階級斗爭問題以外,德里達也找了自身的原因。德里達認為自己的過錯也許在于他并不知曉所有馬克思主義者們的工作,他們在把世界社會的技術-科學-資本主義的“現(xiàn)代性”之種種新的材料很好地融為一體時,詳細闡述了一種關于階級和階級斗爭的新概念。盡管德里達不止一次向不屈不撓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們最近的工作表示敬意,但德里達并未發(fā)現(xiàn)他們有關這個問題的令人信服的工作。他們本身援引任何新概念。(32)Ibid., p.53.德里達想明確被阿瑪?shù)潞蛣⒁姿惯@些批評者們所忽視的一點:“在我看來,強調(diào)新國際中的協(xié)同性和聯(lián)盟徹頭徹尾不該隸屬于一種階級,這并不意味著‘階級’的消失或與‘階級’差異或對立相聯(lián)系的沖突的減弱……”。(33)Ibid.德里達認為自己所說的新國際早已是一個現(xiàn)實,而非烏托邦。正如他很少假定公民資格、民族共同體、政黨和祖國的終結,他在談論新國際時也很少假定社會力量和主導關系的廢止。因此,新國際并非像劉易斯所想的那樣沒有階級方面的考慮。德里達只是想說新國際的聯(lián)盟可以建立起來,而并不需要共同屬于一個階級。這樣的說法并不意味著沒有階級方面的考慮,忽視或取消了階級。相反,德里達認為較為精細地分析對階級這種社會和經(jīng)濟力量是必要的。德里達指責阿瑪?shù)潞蛣⒁姿惯@些批評者們教條式地詛咒任何不把“階級斗爭”的傳統(tǒng)編碼視為應當或神圣的話語,卻不能證明每個國際聯(lián)盟都必須共屬一個階級。

德里達還批評劉易斯不僅錯誤地把新國際視為跨階級的聯(lián)盟(資本家與工人的聯(lián)盟),把解構主義知識分子視為新國際的首批成員,還粗魯?shù)刈龀隽诵M惑人心的評論:德里達所哀悼的死亡不是馬克思主義的死亡,而是斯大林國家資本主義的某個特殊領域的死亡。

三、 解構與批評

綜上所述,德里達與階級政治學的爭論,主要圍繞下述問題展開:“如何理解馬克思精神”、“誰有權繼承馬克思的遺產(chǎn)”、“如何看待當下馬克思主義”、“‘新國際’中的階級問題”、“階級與種族、性別的關系問題”?;谏鲜鰧鈽嬚蔚闹鲝?、批評及其回應的勾勒和梳理,本文擬對德里達的階級政治學作下述評論。

第一,德里達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這不僅依據(jù)他自己的公開否認,還基于他的真實意愿和實際思想。這不僅是因為并不存在著思想統(tǒng)一、達成共識的馬克思主義,還因為并不是只有馬克思主義者才能客觀評說馬克思思想。德里達在共產(chǎn)主義運動低潮時針對西方自由民主制度宣告馬克思主義死亡而西方自由民主制度已取得全面勝利之時斷言“沒有馬克思就沒有人類未來”,并不是為了成為馬克思主義者,而是為了繼承和堅持馬克思扎根現(xiàn)實世界、直面人類困苦的批判精神。

德里達對馬克思的態(tài)度類似于??聦δ岵傻膽B(tài)度:批判、繼承和改造。批判是要指出被繼承思想的界限,繼承的是其對傳統(tǒng)思想和生活現(xiàn)實的批判精神,改造是依據(jù)境遇和時運對被繼承思想作清理、增刪、引申、應用。因此,針對當時不少西方學者主張對馬克思思想學術化、去政治化,把馬克思思想局限在圖書館和書齋內(nèi)而與社會政治分隔開來,德里達通過揭露人類依然悲苦的現(xiàn)實和仍然面臨的理論和政治上慘重的失敗,重申馬克思思想的政治維度的重要性和當代性。應該說,正是因為認識到人類有那么多失敗的教訓,我們才必須銘記《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主張,有必要從哲學進展到對現(xiàn)實世界的研究,繼承馬克思有關理論與實踐關系的學說,進一步捍衛(wèi)和闡發(fā)馬克思思想對解決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當代意義,拒絕剝離馬克思思想的政治維度。在此,原因、手段和結果應該是同等重要的。斯皮瓦克認定德里達主張“我們不會重新政治化了”,這是不公允的。其實,德里達是認為如果沒有重新政治化的必要限制條件,我們將不能成功地重新進行政治化。鑒于詹姆遜把幽靈性視為最激進的、積極定向于未來的政治化活動形式,德里達就斷定詹姆遜對“政治化”或“重新政治化”作了謹慎有力的洞察和分析,從而與斯皮瓦克形成了鮮明對比。

第二,關于階級在“新國際”中的重要性問題。鑒于以往的和現(xiàn)有的政治理論、政治機構都難以應對和解決“新世界秩序”那十大創(chuàng)傷,德里達所呼吁的“新國際”是一種新的作為事實而非烏托邦的國際法組織,它不再有政黨、國家、共同體和共屬的階級,因而具有出于友情而聯(lián)盟的性質(zhì)。理論和實踐都證明:每個國家的政黨有黨派立場,每個國家有自己的國家利益,每個共同體都有圈內(nèi)意識,而不同階級又有其階級意識甚至意識形態(tài),它們都不能有效應對和解決人類在理論和政治上的慘重失敗。德里達嘗試擺脫傳統(tǒng)政治理論和實踐的束縛來探求一條解決人類正共同罹患的現(xiàn)實世界的痼疾之路,這被批評者們指責為“反政治”。顯然,德里達反對的是傳統(tǒng)政治的體系和實踐。德里達說的是“新國際”沒有“共屬的階級”,而不是說“新國際”沒有“階級”。如果“新國際”有共屬的階級,那就意味著某個階級主導了全世界,全人類具有統(tǒng)一的階級意識,而統(tǒng)一的階級在共同的政黨引領下實現(xiàn)了世界大同。而同政黨、民族、國家等概念一樣,階級概念在德里達“新國際”中已不再具有其在馬克思那里的核心地位。馬克思認為階級只會在無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消滅了私有制、實現(xiàn)了人類全面自由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中消亡,而德里達則主張當下只有訴諸于淡化階級歸屬的新國際組織才能解決全人類正在經(jīng)歷的悲凄苦難生活。因此,德里達設法用這種沒有彌賽亞主義的彌賽亞、這種訴諸于非政治的友誼聯(lián)盟來解決全球根本性的政治問題。但這恐怕難以有成效,政治問題雖然牽涉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等因素,但其解決斷然不能沒有政治的框架、政治的手段和政治的眼光。

阿瑪?shù)略趲啄旰髮⒌吕镞_的“新國際”比作一種國際性論壇也不是沒有道理?!笆聦嵣?,世界社會論壇(World Social Forum)將是與德里達的‘新國際’概念相對應的典型形式:一個由所有網(wǎng)絡組成的網(wǎng)絡,一個沒有自己政治綱領的政治節(jié)日?!?34)Aijaz Ahmad, “On Postmodernism,” The Marxist, XXVII 1, January-March 2011, p.22.阿瑪?shù)乱仓赋龅吕镞_偏離了馬克思階級斗爭理論學說:“無論如何,階級斗爭不是德里達在解讀馬克思時所用的圖式的一部分。”(35)Aijaz Ahmad, “Three ‘Returns’ to Marx: Derrida, Zizek, Badiou,” Social Scientist, July-August 2012, 40. 7/8, p.47.而令阿瑪?shù)律罡畜@訝的是,德里達以拒斥教條主義為名拋棄社會階級、意識形態(tài)、上層建筑這些馬克思主義概念工具,倡導“新國際”這種極端反政治的聯(lián)盟形式,竟然還自稱是在繼承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的承諾。阿瑪?shù)碌姆磻团u不是沒有道理。

第三,至于階級在不同時代和不同國家的狀況、地位及其與種族、性別的關系,是一個很復雜的政治和社會問題。階級歸屬的認知、階級構成的變化在不同歷史時期會有不同的表現(xiàn),階級斗爭在不同歷史階段會有不同的發(fā)展狀況,階級斗爭的三種主要形式(政治斗爭、經(jīng)濟斗爭和思想斗爭)的呈現(xiàn)在不同時期、不同國家是不一樣的。后工業(yè)社會尤其是消費社會的階級狀況、階級斗爭及其表現(xiàn)形式與19世紀、20世紀上半葉已有所不同。階級意識、階級認同、階級忠誠相較于民族獨立、性別平等、種族歧視等問題有所淡化。但這并不能說明階級問題已經(jīng)不重要,也不能說明馬克思的階級斗爭理論已不再適應新的國際秩序和社會發(fā)展需要。雖然在新的國際秩序中,社會階級圖景不像從前那般清晰可見,但并非面目全非;工人階級雖不像以往那樣站在斗爭前沿,但并非銷聲匿跡;階級斗爭雖不像往昔那樣波瀾壯闊,但也并非風平浪靜。其實,在最近半個多世紀里,社會階層的結構較以往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階級構成呈現(xiàn)出分化、流動性和多樣性特征,工人階級的隊伍不再局限于從前的生產(chǎn)領域,還應包括消費領域、流通領域,工人不僅有藍領工人,還有白領工人。尤其是工人階級與中產(chǎn)階級之間的界限日趨模糊,中產(chǎn)階級也正在被無產(chǎn)階級化。由此看來,伊格爾頓有理由反對把我們關注的焦點從階級轉移到種族、性別、文化、身份等問題上去(36)Terry Eagleton, Why Marx Was Right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1) 178.,他認為女權主義、環(huán)保主義、同性戀和民主政治、動物權益、反全球化以及和平運動這些當代政治激進主義不僅沒有超越以階級斗爭為綱的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還都從馬克思主義那里獲取思想養(yǎng)料。階級始終都是一種全球性現(xiàn)象。從確切的馬克思主義的角度來看,“跨國公司與南半球那些收入微薄的少數(shù)族裔的女性勞工之間的沖突就是一個階級問題”(37)Ibid., p.223.??傊?, 階級歸屬的認知是法律、社會、文化、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的綜合過程。這意味著無論是德里達還是其批評者阿瑪?shù)隆⒁姿箤﹄A級的理解還不能做到與時俱進。

至于斯皮瓦克批評女性在德里達的《馬克思的幽靈們》不占位置、不受重視,實際情況應該不是這樣的。其實,德里達在書中呼吁,任何進步都不能忽視地球上有如此多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在受奴役、挨餓和被滅絕(38)Jacques Derrida, Spectres de Marx, éditions Galilée (Paris, 1993) 141.,他也呼吁人們要忠于馬克思主義的精神遺產(chǎn)。“整個地球上所有的人,無論他們是否愿意,無論是否知曉,今天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馬克思的繼承人和馬克思主義的繼承人”。(39)Ibid, p.149.“所有人”——應該包括女性在內(nèi)——都是馬克思批判精神的繼承人。

第四,關于德里達與后現(xiàn)代主義的關系問題。批評者們基本上把尼采、德里達、福柯及利奧塔等人一起稱作后現(xiàn)代主義政治哲學家或后結構主義者。伊格爾頓專門著有《后現(xiàn)代主義幻象》一書,把后現(xiàn)代主義與社會主義并置在一起進行對照評說,而阿瑪?shù)轮毖宰约核務摰氖且院蠼Y構主義理論形式出現(xiàn)的后現(xiàn)代主義政治。只有斯皮瓦克恰當?shù)匕训吕镞_稱作激進的解構主義者,并論說德里達解構政治與女權主義、反殖民主義之間的關系。伊格爾頓把后現(xiàn)代主義視為“現(xiàn)代性的否定性真理”(40)Terry Eagleton, The Illusions of Postmodernism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1996) 31.,批評后現(xiàn)代主義在對宏觀政治信條、專制權力、普遍主義、本質(zhì)主義進行激進批判時拋棄了“平等”“進步”“解放”“自由”“理性”“革命”等重要觀念,批評后現(xiàn)代主義高調(diào)談論性別、種族、欲望和身體而倡導差異性、相對性、異質(zhì)性、流動性和多元性,反對絕對同一、絕對價值、宏大敘事、總體性、單一性和中心化。伊格爾頓認為,雖然后現(xiàn)代主義與社會主義都反對大寫的歷史,但前者堅持去中心化,不要目標、根據(jù)和起源,而后者則主張普遍性與多樣性的統(tǒng)一。鑒于伊格爾頓不僅把自由的自我實現(xiàn)這一社會主義目的視為絕對的道德價值,把社會存在美學化當作社會主義的本質(zhì),而且也抨擊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揭露斯大林極權主義對政治異見者的大清洗,所以伊格爾頓就不是德里達所指控的那種馬克思主義者。而令阿瑪?shù)赂械匠泽@的是,德里達為馬克思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尤其是解構主義之間的對話打開了空間,但令阿瑪?shù)赂械竭z憾的是德里達沒有探討一個實質(zhì)性問題:福山的歷史終結論與許多解構主義工作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所有元敘事終結論之間的政治和哲學聯(lián)系。(41)Aijaz Ahmad, “Reconciling Derrida: ‘Specters of Marx’ and Deconstructive Politics,” ed. Michael Sprinker, Ghostly Demarcations: A Symposium on Jacques Derrida’s Specters of Marx (Verso, 1999) 89-90.。阿瑪?shù)嘛@然是指解構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在批判元敘事這一點上是共同的,并把解構主義視為后現(xiàn)代主義的一種類型?!暗吕镞_說,解構——在后現(xiàn)代主義中他的這一與眾不同的哲學——只是‘馬克思主義的激進化’,并寫了一本贊揚馬克思的書(以馬克思主義者無法認同的方式來解讀馬克思)。”(42)Aijaz Ahmad, “On Postmodernism,” The Marxist, XXVII 1, January-March 2011, p.17.阿瑪?shù)屡u德里達明顯夸大其詞地把自己實質(zhì)在于文本解讀的解構主義視為馬克思主義的激進化。

但德里達是后現(xiàn)代主義者嗎?有統(tǒng)一的后現(xiàn)代主義政治哲學嗎?針對伊格爾頓和阿瑪?shù)掳选恶R克思的幽靈們》歸入后現(xiàn)代主義、后結構主義行列,德里達進行了反駁,否認該書僅僅是后現(xiàn)代主義或后結構主義這個“大類”中的某個特例?!拔艺J為我既不是一個后解構主義者,也不是一個后現(xiàn)代主義者?!?43)Jacques Derrida, Marx & Sons, P.U.F, Galilée (Paris, 2002) 36.因為德里達認為自己的解構主義從未宣告一切元敘事之終結,并否認這些宣告與解構之間有任何必然聯(lián)系。在批評劉易斯錯誤地將德里達這部著作定義成后現(xiàn)代主義作品時,德里達又重申:“把我的工作定義為‘后現(xiàn)代主義’,這是一個我上面所說的極大錯誤。而在這里因把‘后現(xiàn)代主義、后結構主義’與對‘元敘事’的批判這三者等同起來,這個錯誤就進一步加劇了?!?44)Ibid., p.57.筆者認同德里達的辯解,因為盡管德里達批判西方形而上學、在場形而上學、邏各斯中心主義這樣的宏大敘事,但他并不像利奧塔那樣倡導微小敘事,而是探尋“原初痕跡”、“原初書寫”、“原初差異”。不同于利奧塔訴諸于語言游戲中諸陳述之間具有性質(zhì)上的不同來反對哈貝馬斯的商談和羅蒂的共識,德里達則把時間的空間化和空間的時間化結合在一起,既批判傳統(tǒng)主體意識哲學,又反對結構主義。顯然,德里達的延異哲學既不同于利奧塔的差異哲學,更有別于鮑德里亞的符號哲學、??碌脑捳Z理論。

記得伊格爾頓曾經(jīng)指責這樣一種太過專擅的做法:首先對馬克思主義進行某種嚴格的定義,而后再用這個定義來判定其他馬克思主義流派對之的偏離程度。伊格爾頓在批評德里達時恰恰又實施了自己所宣稱要加以排斥的這種專擅做法:首先對后現(xiàn)代主義進行某種嚴格的假設定義,而后用這個定義來斷定尼采思想、德里達結構哲學、福柯權力譜系學和福山歷史終結論與之的符合程度。德里達與福柯、利奧塔等人思想的差異顯而易見,而伊格爾頓把他們的思想放在一起一鍋燉,煮出了統(tǒng)一的后現(xiàn)代主義色香味,再以這鍋食料不合其口味、不能醫(yī)治現(xiàn)世痼疾之名而全部倒空了事。

總之,德里達雖重申馬克思的批判精神,以此揭露和批評西方自由主義無視“新國際秩序”十大創(chuàng)傷、無視理論和政治的重大慘敗而洋洋得意宣告勝利的虛假與偽善,但又設法棄置馬克思的政黨、階級、國家和革命理論來闡發(fā)其“新國際”學說,他并不回歸馬克思,并不恢復馬克思主義,因此,他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并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德里達倡導“新啟蒙”,既反對全球化,也批評歐洲中心主義,因此,他也不是通常被人詬病的那種消極悲觀的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家。鑒于政治、哲學、歷史、經(jīng)濟等是馬克思主義學說統(tǒng)一整體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馬克思主義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被非政治化,實際上也從未被非政治化。于是,圍繞德里達“階級政治學”展開的“馬克思主義是否重新政治化”的爭論之得失也就清晰可辨了。德里達強調(diào)不同時代之間是脫節(jié)、斷離的?!霸噲D強加相同秩序,因而強加相同當代性的全球化、同質(zhì)化、同質(zhì)霸權這三者之間沒有同步性。”(45)Jacques Derrida, “Marx, c’est quelqu’un,” Marx en jeu, Descartes & Cie (Paris, 1977) 23.德里達拒絕被信息化時代的資本所愚弄,他的“新國際”肯定不是那種旨在建立大一統(tǒng)世界政府來獨霸天下的“共濟會”,但我們有理由質(zhì)疑德里達訴諸于“新國際”這一友誼式的非政治性聯(lián)盟來解決復雜的系統(tǒng)的新國際法問題具有的可行性程度和實際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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