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倩,方俊杰
(1.安徽全誠司法鑒定中心,安徽 合肥 230012;2.安徽省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安徽 合肥 230061)
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是公安機關辦理傷害案件的重要程序,無論傷害案件最后形成刑事訴訟還是民事訴訟,鑒定意見都會作為一種法定證據(jù)呈現(xiàn)。人體損傷程度的鑒定意見是傷害案件定性、定罪量刑、民事賠償?shù)闹匾罁?jù)。與其他法定證據(jù)不同,鑒定意見不但要求程序合法,還需要做到結論準確,符合《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科學性、規(guī)范性、客觀性的原則要求。
筆者曾統(tǒng)計安徽省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在2014—2016年期間53起與市縣級公安機關鑒定意見不一致的案例,并對鑒定意見不一致的原因進行分析,得出影響鑒定意見的原因主要包括:外傷史是否明確、法醫(yī)學診斷是否準確、損傷機制是否符合、傷病關系劃分是否清晰、條款理解是否一致等。其中,外傷史是否明確占重新鑒定意見結論不一致原因的11.3%。雖然該占比并不高,但外傷史判斷是唯一無法通過專業(yè)能力提升而解決的因素。因此,筆者認為:在人體損傷程度鑒定中,對外傷史的確定有必要引起司法鑒定人員及案件辦理人員的高度重視。
為了保障鑒定意見的準確性,鑒定人在進行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時,會在法醫(yī)學診斷、損傷機制、傷病關系分析及條文理解運用適用上進行深入的專業(yè)分析,但對外傷史的確定,鑒定人因為主動作為的機會很少,有時難以引起足夠的重視。
在傷害案件的鑒定過程中,外傷史的確定往往是辦案部門與鑒定部門之間的一場博弈。有的辦案部門、法制部門認為:“法醫(yī)鑒定只需就傷論傷”“外傷史是否明確與法醫(yī)鑒定無關”。鑒定人有時候雖不以為然,但卻無由可辯,甚至很多時候鑒定人本身也默認這種觀點。該觀點認為: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是一件純專業(yè)的事情,只是對人體損害的一個客觀評價,只要是傷,就能引用相關條款對其作出鑒定。該觀點最大的誤區(qū)是把人體損傷程度鑒定與案件辦理進行了物理隔離。對大部分外傷史明確的案件,這種物理隔離不會帶來不良后果;但如果是外傷史等案件事實無法查清時,單純依據(jù)損傷作出鑒定意見,可能會讓辦案部門僅依據(jù)鑒定意見對行為人采取強制措施,剝奪行為人的人身自由,并因而侵犯行為人的合法權益。這種物理隔離下的人體損傷程度鑒定結果事實上使法醫(yī)鑒定主導了辦案,進而埋下了巨大隱患。筆者曾遇到一起案件,兩名案件當事人發(fā)生糾紛后,因被害人兩處肋骨骨折,辦案單位要求法醫(yī)對被害人進行人體損傷程度鑒定,但辦案單位不能明確對方當事人在案發(fā)中有沒有毆打被害人胸部的事實。在辦案單位的堅持下,法醫(yī)作出了輕傷二級的鑒定意見,辦案單位根據(jù)法醫(yī)鑒定意見對對方當事人作出了刑事拘留和逮捕的決定。在法院審判階段,因無法明確外傷史,不能確定該損傷后果系行為人所致,法院作出了無罪判決,行為人申請了國家賠償。
法律條文的制定追求簡潔,為了更好地對條文進行理解與適用,通常都會有相關的司法解釋對相關條款進行解釋、說明和補充。《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為《刑法》)第九十五條和第二百三十四條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三條規(guī)定精煉表述了涉及人身傷害違法犯罪行為的性質(zhì)與后果,但沒有對人身傷害的程度進行進一步的細分。據(jù)此,兩院三部共同發(fā)布的《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以下簡稱《標準》)就對上述條款進行了解釋、說明和補充。該《標準》雖不具備司法解釋的形式,但實質(zhì)內(nèi)容上應該屬于司法解釋的范疇。根據(jù)上述法律及《標準》規(guī)定,法醫(yī)學意義的重傷等級對應于《刑法》第九十五條和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二款等規(guī)定;輕傷等級對應于《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一款之規(guī)定。法醫(yī)學意義上的輕微傷等級則對應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三條所指的人身傷害。
從法律條文的字面角度,上述這些條文都是以外傷存在為前提的,其核心措辭是“傷害他人身體”“毆打他人”。其實這已經(jīng)從法律層面上對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提出了基本要求,即:只有在“傷害或毆打他人”的前提下,才有啟動損傷程度鑒定的可能。在“自傷”或“意外”的情形中,人體受到的損傷是不能引用《標準》進行損傷程度鑒定的。
從法治角度來看,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制度改革是要求偵查、訴訟中的每一步都需要以審判的標準來進行與衡量。一起人身傷害案件的辦理,如果外傷史都不清楚,即使有一份鑒定意見書,整個案件的流程也很難繼續(xù),即使強行推進,也會因為外傷史不明確,檢察機關會作出“存疑不訴”、審判機關也會作出“證據(jù)不足”的決定,鑒定意見也會因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而失去了其證據(jù)價值和訴訟價值。
《標準》在總則的鑒定原則中規(guī)定了“遵循實事求是的原則,堅持以致傷因素對人體......”的原則要求,該標準條款對外傷史在人體損傷程度鑒定中的地位作出了規(guī)定,即在損傷程度鑒定過程中,明確外傷史是損傷程度鑒定的前提和基礎,不明確外傷史的人體損傷程度鑒定必然是不合法理的。
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時,外傷史明確的三個要素缺一不可,即:是否有外傷、外傷是否系他人所致、結果是否與本次外傷存在因果關系。
3.1.1 有外傷
人體損傷程度鑒定的啟動必須基于傷害案件的受害人受到外傷的事實。在形式上一般要求行為人直接或間接與受害人之間有身體接觸,要有外力存在的可能。例如:在病理性、自發(fā)性脾破裂的案件中,如果沒有證據(jù)表明傷者存在腹部外傷史,甚至即使其他部位有外傷,也不應將脾破裂的結果想當然地歸因于外傷。鑒定實踐中,輕微傷的損傷程度鑒定需要在損傷消失之前進行,這也是符合外傷史中“有外傷”這一要求的。
3.1.2 他人所致的外傷
在明確外傷史、確定有外傷的前提下,還要明確該人體損傷系他人所致,而非意外或者個人自傷。例如:在糾紛過程中如果沒有推搡、牽拉、拋甩等動作行為,即使傷者有坐地致椎體壓縮性骨折的后果,也不應輕易直接將該后果歸為行為人責任,從而輕易啟動鑒定程序。損傷結果是否是他人造成,除了排除自傷和意外的可能之外,重點是明確損傷是傷害案件的行為人所致。特別是在傷者沒有及時就醫(yī),損傷證據(jù)沒有及時固定的情況下,辦案單位需要通過調(diào)查明確傷者在與他人發(fā)生糾紛至診斷明確的時間段內(nèi),有無造作傷及其他情形導致?lián)p傷結果的可能,此項工作應堅持“疑罪從無”的法治理念。
3.1.3 他人所致的有因果關系的外傷
在確定損傷是由他人形成后,鑒定人還需明確損傷結果是否是本次外傷形成,即損傷導致的結果是否與本次外傷之間有直接因果關系。如果不能確定有直接因果關系,就不宜直接依據(jù)所謂損傷結果進行人體損傷程度鑒定,這也與《標準》中傷病關系的處理原則相符。上述明確外傷史的內(nèi)容中,與本次外傷的因果關系是需要鑒定人通過專業(yè)知識解決的問題;而是否有外傷、是否是他人所致的外傷,則更多時候需要辦案單位通過調(diào)查獲得,鑒定人則需研究損傷的特點與機制,并對調(diào)查的外傷史進行驗證和確定。
外傷史的確定是辦案人員與鑒定人員分工協(xié)作的過程。辦案人員需要通過調(diào)查證實傷害案件受害人存在外傷的事實,包括受害人陳述、嫌疑人供述、證人證言、受害人受傷當時的視頻及照片、病歷資料等,特別是受害人受傷當時的視頻及照片對外傷史的固定有著重要作用。除此之外,有時候還要結合現(xiàn)場勘驗確定外傷的存在是否系他人所為。在此過程中,鑒定人應給予專業(yè)指導。鑒定人則要運用專業(yè)知識對損傷的形態(tài)、損傷的部位、損傷的機制等進行研究,對損傷進行驗證,與調(diào)查吻合,確保人體所受損傷符合屬于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他人損傷”范疇,以便運用《標準》對其進行損傷程度鑒定。
從辦案單位角度來看,外傷史的確定可以體現(xiàn)在鑒定委托書或鑒定事項確認書中;對于一些有爭議或有影響的案件,還需要通過調(diào)查報告的形式呈交給鑒定人。從鑒定人員角度來看,外傷史一方面通過辦案單位提交的案件材料進行確定,另一方面要結合病歷材料、法醫(yī)臨床檢驗等途徑予以認定。
外傷史的確定在鑒定意見書的檢驗部分應能得到反映,辦案單位委托鑒定時的案(事)件摘要或調(diào)查報告可作為檢材和樣本供鑒定使用。在分析論證時外傷史的確定應予以體現(xiàn),可表述為“根據(jù)委托單位介紹及病歷資料記載,某某某被他人毆打致傷后入院治療,其外傷史明確”。該表述方法是鑒定書分析論證時說理部分的啟動,可作為規(guī)范化表述,放在每一份鑒定書的分析論證起始部分。
如前文所述,外傷史的確定是人體損傷程度鑒定的基礎。無論是從法理角度,還是證據(jù)價值角度,或是保障公民合法權益角度,在不能確定外傷史的情況下委托或?qū)嵤┤梭w損傷程度鑒定都是無價值或不合法理的。但鑒于目前的司法現(xiàn)狀及某些個案的實際情況,有時候在不能確定外傷史的情況下,要求鑒定人對一個損傷后果出具一份鑒定意見,此時司法鑒定人需立足專業(yè)、從保護自己的角度出發(fā),可作出“若能明確某某某的損傷系他人所致,則其損傷程度評定為某種具體的人體損傷程度”的條件性判斷意見。
對外傷史的明確,其重要作用不只是保證鑒定意見的準確性,也是保證程序合法的手段。鑒定人在進行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時,要牢牢把握“外傷史的確定是人體損傷程度鑒定的基礎”這條基本操作原則,才能真正發(fā)揮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意見的證據(jù)作用,為司法公正、社會穩(wěn)定作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