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開天,韋曉亮,高淇,劉濤生,2
1 海軍軍醫(yī)大學(第二軍醫(yī)大學) 心理系精神醫(yī)學教研室,上海 200433;2 海軍軍醫(yī)大學(第二軍醫(yī)大學)長征醫(yī)院 醫(yī)學心理科,上海 200003
非自殺性自傷(non-suicidal self-injury,NSSI)是指不以自殺為目的,直接、故意損傷自己身體組織,且不被社會所接納、認可的行為[1]。雖然大多數(shù)NSSI 行為并不會直接導致死亡,但其與臨床急診、功能障礙的發(fā)生相關,極大增加了自殺企圖的風險,是自殺死亡的危險因素之一[2]。兒童期受虐作為NSSI 行為發(fā)生的影響因素之一,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重視。德國一項普通人群的研究結果顯示,有約3%的個體在一生中曾有過NSSI 行為,其中65%左右的人至少經(jīng)歷過一種類型的童年虐待,50%左右的人經(jīng)歷過多種類型的童年虐待[3]。對于個體而言,兒童期受虐不僅對其青春期的NSSI 行為有短期影響,也對NSSI 以后的生活產(chǎn)生影響,這種影響是長期的,NSSI 風險可能會延續(xù)到成年,只是NSSI 行為在青少年中更為常見[4]。邊緣性人格障礙(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BPD)是一種常見且較棘手的臨床問題,具體表現(xiàn)為情緒不穩(wěn)、行為沖動、人際關系緊張和反復自傷、自殺等[5]。BPD 與NSSI 行為常共同存在。國內一項研究表明在精神??漆t(yī)院有自傷行為史或因自傷而入院患者中,BPD 的比例高達41.56%[6]。國外有學者發(fā)現(xiàn)NSSI 組的BPD 患病比例為40.9%,對照組BPD 患病比例為11.5%[7]。一些學者對BPD 的發(fā)生機制進行了探討,其中兒童期受虐在BPD 的發(fā)生過程中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8]。英國一項Meta 分析顯示71.1% 的BPD 患者至少經(jīng)歷過一種類型的童年虐待[9]。相較于普通民眾,軍人是特殊群體,心理健康挑戰(zhàn)更大,自殺可能性更高,而部隊自殺評估存在困難,虛報率較高[10]。探索自殺問題的成因和防治已成為各國軍方的工作重點,而NSSI 是自殺風險因素之一,值得進一步研究。所以本研究以軍人為研究對象,旨在調查軍人非自殺性自傷、兒童期受虐與邊緣性人格之間的關系,探討邊緣性人格在兒童期受虐與NSSI 行為之間的作用,填補國內這方面研究空缺。
1 對象 本研究于2021 年11 -12 月抽取某部隊1 600 名官兵進行匿名問卷調查,一共回收問卷1 600 份,有效問卷1 530 份,有效問卷率95.63%。本研究獲得單位和被試知情同意,并經(jīng)過海軍軍醫(yī)大學倫理委員會審批。
2 調查工具
2.1 一般情況調查表 主要包括性別、年齡、教育程度、是否為獨生子女、是否吸煙喝酒、父母文化水平、家庭經(jīng)濟狀況等。
2.2 兒童期虐待問卷(childhood trauma questionnaire-28 item short form,CTQ-SF)采用趙幸福等[11]修訂的中文版兒童期虐待問卷。該問卷包括5 個維度,分別為情感虐待、情感忽視、性虐待、身體虐待和身體忽視,條目采用1(從不)~ 5(總是)5 級評分,部分條目采用反向評分,總分15~75 分。本研究中該問卷克隆巴赫α 系數(shù)為0.732。
2.3 人格診斷問卷(personality diagnostic questionnaire,PDQ-4 +) 邊緣性人格障礙分量表 采用楊蘊萍等[12]修訂的中文版人格診斷問卷中的邊緣性人格分量表施測,條目采用0~ 1 評分,“否”記為0 分,“是”記為1 分,臨界值為5 分,總分0~ 9分。有研究表明PDQ-4+在軍人群體中也適用[13]。本研究中該問卷克隆巴赫α 系數(shù)為0.750。
2.4 非自殺性自傷行為篩查 選取DSM-5 障礙定式臨床檢查(structured clinical interview for DSM-5 disorders,clinician version,SCID-5-CV)概述模塊中關于NSSI 的問題[14],即“在你一生的任何時候,你是否嘗試過自傷(不是想自殺的自我傷害)”“你有過多少次故意自傷的行為”“在最近1 周內(包括今天),你有過任何故意自傷的行為嗎”。若第一個問題回答“是”,則視為自傷組。
3 統(tǒng)計學處理 本研究采用SPSS26.0 統(tǒng)計分析軟件進行數(shù)據(jù)處理。兒童期受虐得分在人口學因素上的組間差異采用t檢驗或單因素方差分析,邊緣性人格得分在人口學因素上的組間差異采用Wilcoxon 秩檢驗或Kruskal-WallisH秩檢驗分析;采用Pearson 相關分析兒童期受虐及其各因子、邊緣性人格與NSSI 行為之間的相關性,P<0.05 為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本研究中介模型如圖1 所示,由于因變量NSSI 是分類變量,不同于連續(xù)變量的中介效應分析,故采用logistic 回歸建立中介模型,中介效應檢驗依據(jù)方杰等[15]、劉紅云等[16]提出的分析程序,分析步驟如下:首先以自傷行為為因變量,兒童期受虐為自變量,建立logistic回歸方程;其次以邊緣性人格為因變量,兒童期受虐為自變量,建立logistic 回歸方程;最后以自傷行為為因變量,兒童期受虐、邊緣性人格為自變量,建立logistic 回歸方程,將logistic 參數(shù)換算成標準化回歸系數(shù),用系數(shù)乘積法檢驗邊緣性人格在兒童期受虐及其各因子與NSSI 行為關聯(lián)中的中介作用,代入公式Z=ab/S(abstd)求得Z值,檢驗統(tǒng)計量Z值大于1.96 則表明中介效應顯著。
圖1 中介效應分析示意圖Fig.1 Schematic diagram of mediation effect analysis
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所得數(shù)據(jù)采用Harman 單因素法檢驗是否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對所有研究變量進行分析,結果表明析出特征值大于1 的因子共11 個,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14.898%,小于40%的臨界標準,所以本研究數(shù)據(jù)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滿足中介效應分析要求[17]。
2 兒童期受虐、邊緣性人格的人口學差異檢驗在1 530 名有效調查對象中,男性1 500 名,女性30 名,存在NSSI 行為的有12 人,檢出率為0.78%,且全部為男性。由于自傷人數(shù)過少,所以只對兒童期受虐和邊緣性人格進行人口學差異檢驗(表1)。檢驗結果:兒童期受虐平均得分(32.05±7.46)分,邊緣性人格平均得分0.88 分,中位數(shù)為0,四分位數(shù)為Q1=0、Q3=1。其中,兒童期受虐、邊緣性人格在性別、受教育程度上有統(tǒng)計學差異,在近親有無心理疾病上無統(tǒng)計學差異(P>0.05);兒童期受虐在性別、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是否吸煙、父親文化程度、家庭經(jīng)濟上均存在統(tǒng)計學差異;而邊緣性人格在性別、是否獨生、受教育程度、是否喝酒、母親文化程度上均存在統(tǒng)計學差異。
表1 兒童期受虐、邊緣性人格問卷得分的人口學差異情況Tab.1 Demographic differences of scores on childhood maltreatment and borderline personality
3 兒童期受虐總得分及其各因子分、邊緣性人格得分與自傷行為的相關分析 Pearson 相關分析顯示,兒童期受虐總得分與其各因子分、邊緣性人格得分、自傷行為均存在顯著正相關(P<0.01),其中兒童期受虐總得分與邊緣性人格得分存在中等程度相關,與自傷行為存在弱相關,邊緣性人格得分與自傷行為存在弱相關(P<0.01)。此外性虐待與自傷行為并不存在顯著性相關(P>0.05)。見表2。
表2 兒童期虐待及其各因子、邊緣性人格得分與自作行為的相關分析(r)Tab.2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childhood maltreatment and its factors,borderline personality score and NSSI behavior (r)
4 邊緣性人格在兒童期受虐與非自殺性自傷行為關聯(lián)中的中介效應 以兒童期受虐為自變量,邊緣性人格為中介變量,自傷行為為因變量(二分類),采用logistic 回歸分析中介效應模型,以系數(shù)乘積法檢驗中介效應是否顯著。結果表明(表3),邊緣性人格在兒童期受虐和NSSI 行為的關聯(lián)中,中介效應(a × b)顯 著(Z=3.815,=0.02,95%CI:0.037 1~ 0.115 5),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ab/(ab+c’)]為20.94%,在邊緣性人格的中介作用下,兒童期受虐對自傷行為的直接效應(c’)為0.288(=0.106,95%CI:0.081~ 0.495),有統(tǒng)計學意義,這說明邊緣性人格在受虐和NSSI 行為的關聯(lián)中起部分中介作用。進一步分析顯示,在兒童期受虐各因子中,除了性虐待(Z=1.284,=0.045,95%CI:-0.036~ 0.152),邊緣性人格在情感虐待、情感忽視、身體虐待、身體忽視與NSSI 行為的關聯(lián)中的中介效應均顯著(Z=3.677,=0.032,95%CI:0.054~ 0.178;Z=3.759,S=0.014,95%CI:0.025~ 0.081;Z=4.231,S=0.017,95%CI:0.039~ 0.107;Z=2.908,S=0.014,95%CI:0.013~ 0.069),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分別為37.56%、27.36%、32.87%、13.70%。
表3 兒童期受虐及其各因子與NSSI 關聯(lián)中邊緣性人格的中介效應分析Tab.3 The mediating effect of childhood maltreatment and its factors on borderline personality in NSSI
在邊緣性人格的中介作用下,情感虐待、情感忽視、身體虐待、身體忽視對自傷行為的直接效應(c’) 分別為0.193、0.141、0.145、0.258(S=0.068,95%CI:0.060~ 0.327;=0.125,95%CI:-0.105~ 0.386;=0.044,95%CI:0.064~ 0.235;=0.114,95%CI:0.035~0.481),但情感忽視對自傷行為的直接效應無統(tǒng)計學意義。這意味著邊緣性人格在情感虐待、身體虐待、身體忽視與NSSI 行為的關聯(lián)中起部分中介作用,在情感忽視與NSSI 行為的關聯(lián)中可能起完全中介作用。
本研究結果顯示,兒童期受虐總得分與邊緣性人格得分存在中等程度相關,與自傷行為存在弱相關,邊緣性人格得分與自傷行為存在弱相關,這與已有研究結果較為一致。國外一項Meta分析顯示兒童期受虐及其各亞型與非自殺性自傷存在相關,盡管情感忽視與非自殺性自傷存在聯(lián)系的證據(jù)并非充分,但篩查兒童期受虐是評估自傷風險的重要因素[18]。此外,研究發(fā)現(xiàn)性虐待與自傷行為不存在顯著相關,這與已有結論存在分歧,可能與本研究對象大部分為男性有關,因為童年期女性比男性更容易遭受性虐待,而且暴露于受虐的女性更易出現(xiàn)NSSI 和自殺行為[4]。同時,BPD 患者易采取沖動性行為,其中就包括自傷行為,情緒不穩(wěn)是患者的顯著特征之一,而自傷行為能夠迅速地將他們從負性反應中解脫,是他們情緒調節(jié)不良的結果[19]。但目前關于兩者的前瞻性研究較少,是BPD 影響了NSSI 還是NSSI 影響了BPD,論尚未確定[20]。
本研究中的中介效應發(fā)現(xiàn),除了性虐待這一因子,邊緣性人格在兒童期受虐及其各因子和NSSI 行為的關聯(lián)中起中介作用。這說明兒童期受虐不僅直接影響NSSI 行為的產(chǎn)生,也影響個體的邊緣人格形成,從而增加NSSI 行為的風險。一項Meta 分析顯示兒童期受虐會增加NSSI 發(fā)生的風險[18],這一點在青少年群體或成年群體中均成立[4]。兒童期受虐對NSSI 行為的影響也可以通過一些中介因素來間接影響NSSI 行為的發(fā)生[21]。本文研究表明兒童期受虐能通過邊緣性人格來間接影響NSSI 行為。雖然目前關于邊緣性人格作為中介變量的研究較少,但目前研究能間接說明兒童期受虐→邊緣性人格→NSSI 路徑存在的可能性。對于前半段路徑,兒童期受虐會通過認知、情感等途徑增加成年后罹患精神疾病的風險,如抑郁、恐懼障礙、邊緣性人格障礙等[4]。一項前瞻性研究評估了學齡前兒童的受虐經(jīng)歷,10 年后對他們進行隨訪,發(fā)現(xiàn)兒童期受虐這一因子能夠解釋BPD 癥狀14.9% 的變異[22]。對于后半段路徑,BPD 與NSSI 有著非常緊密的共生關系,他們習慣以自傷行為來應對強烈的情緒反應。有研究表明兒童期受虐相關記憶的侵入或喚醒會使BPD 患者的痛苦達到頂點,而情緒調節(jié)失敗是BPD 患者的典型特征之一,他們易采用不良調節(jié)方式(如NSSI 行為)來避免侵入性記憶和想法[23]。伴有NSSI 行為的BPD 患者大腦獎賞機制證據(jù)也顯示NSSI 是BPD 患者管理負性情緒的一種方式[24]。治療BPD非常棘手,藥物治療效果不明顯,一項Meta分析顯示心理治療能夠顯著改善BPD 癥狀,包括NSSI、自殺等[25]。
人格特征是個體在發(fā)展中逐漸形成的,具有穩(wěn)定性,父母及重要其他人員提供的生長環(huán)境和教育對人格的形成至關重要。隨著個體的人格發(fā)展逐漸成熟,人格很難再發(fā)生改變。部隊征兵時會對人員進行心理健康篩查,所以他們具有良好的心理健康狀況,但在特殊的任務環(huán)境下,軍人身心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不良人格特征易凸顯出來。國內一項回顧性分析發(fā)現(xiàn)新兵不穩(wěn)定型人格障礙(邊緣型和沖動型)與自殺相關性較高,而其他人格障礙患者,在入伍的應激風險下,也可能出現(xiàn)極端行為的風險[26]。有研究顯示,除了生理條件,外軍在選拔人員過程中更加注重人格品質的篩選[27],部隊作為一個特殊群體,對心理健康狀況有嚴格要求。本研究表明部隊在征兵時也應注重人格特征的篩選,征兵時把好入口關,因為人格特征與應激反應密切相關,好的人格品質更利于軍人執(zhí)行任務,采取良好的應對方式;同時應定期組織心理篩查,如檢出有邊緣人格傾向的人員,可進行積極的辯證行為療法進行干預治療,以穩(wěn)定其情緒,減少NSSI 行為的發(fā)生,從而預防極端事情出現(xiàn)。
本研究存在一些不足之處,首先研究對象男女比例失調,男性占比高達98%,對研究結果可能會造成影響,如性虐待與自傷行為不存在顯著相關,這與現(xiàn)有結論不一致,之后的研究樣本應在性別上控制好比例;其次本研究未對自傷行為進行詳細詢問,只是通過是否來篩選自傷人群,之后還需對問卷內容進行完善。本研究表明邊緣性人格在兒童期受虐與NSSI 行為的關聯(lián)中起中介作用,雖然NSSI 行為在青少年中更為常見,但兒童期受虐對個體的人格形成乃至成年之后的NSSI 行為都有重要影響,這提示部隊要預防NSSI,受虐經(jīng)歷雖已無法改變,但應關注軍人的人格問題,尤其是邊緣性人格的相關表現(xiàn),還要評估、解決NSSI 治療中的虐待、忽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