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夢穎
壁畫鮮明體現(xiàn)了藏傳佛教中的宗教“無差別”思想,兼容四大教派傳承體系于一家。墻壁東面依次繪有時輪金剛父母雙尊、喜金剛父母雙尊、大黑天、寶帳怙主。南面繪有薩迦五祖、阿底峽尊者、宗喀巴大師、帕姆竹巴、布頓仁青卓、五方佛、以及八大菩薩;西面繪有金剛持、薩熱哈、龍樹菩薩、蒂洛巴、那若巴等印度大成就者,以及瑪爾巴、米拉日巴尊者、塔波拉杰等噶舉派上師傳承;中部繪有釋迦牟尼佛十二相、右側繪有無量光佛、觀世音菩薩、金剛手菩薩等;北方繪有蓮花生大士及其明妃曼達拉瓦和益西措杰,左側繪有般若佛母、綠度母,以及忿怒蓮師等藏傳佛教“薩迦、格魯、噶舉、寧瑪”各家本尊和上師,周圍有許多眷屬①陳林江措,多措.香達“小敦煌”納紋拉康倉|古老家族守護千年的神殿[Z/OL].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囊謙縣香達鎮(zhèn)人民政府微信公眾號“千年古鎮(zhèn)|魅力香達”,2018.05.10.。
2017年7月浙江大學漢藏佛教藝術研究中心謝繼勝老師、王瑞雷老師等人員到達現(xiàn)場考察,并進行了測繪和拍攝,筆者現(xiàn)將大致情況整理如下。
經堂位于二樓的密修室旁,木柱為框架,以西北地區(qū)木梁搭椽架檁的方式建造,外墻為夯土,以紅黏土為材料,壁畫滿繪壁面,連貫豐富,畫面無接縫,布局完整,所繪佛像包含四大派系,佛像造型端莊、手法細膩、色彩古樸飽滿,筆法講究,總體呈紅褐色調,線條有力,佛像樸素威嚴,伴有立鳥、獅子等瑞獸圖案③潘魯生.偶遇納溫·拉康倉的經堂壁畫[EB/OL]. https://www.tibetcul.com/zhuanti/whzt/21782.html,2017.8.25.。拉康倉被稱香達“小敦煌”,正是因為家傳古籍和此處的壁畫。
這些畫面蘊含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雨水痕跡已侵蝕了壁畫不小的面積,許多壁畫形象和藏文題記難以識別,更多保護和研究工作亟待開展。
據(jù)現(xiàn)場測量尺寸,二層經堂平面圖大致如下:
整個經堂接近正方形,東西壁長5.53米,南北壁長6.17米,壁高約3米,殿中兩根大柱支撐,門朝東,經堂四壁繪有壁畫,主壁為西壁,目前東壁、北壁殘損較多,西壁和南壁相對保存完好。
下面介紹經堂內四壁壁畫的具體樣貌及識別情況。此處提醒,下文所有藏文題記識別盡可能保留壁畫上原狀錄入,括號內補充或修正,但由于部分殘損,錄文不一定完全準確。
圖2 南壁阿閦佛、寶生佛段
圖3 南壁寶生佛、大日如來段
圖4 南壁大日如來、阿彌陀段
圖5 南壁阿彌陀、不空成就佛段
南壁線稿(圖6)和示意圖(圖7)如上所示。南壁寬約6米,高約3米,壁畫距地面0.5米,主要內容繪有五方佛及其眷屬、薩迦派道果傳承的各位上師等,五方佛下是蓮花座,蓮花座下是殘存的不同小佛形象。各部分的條帶多用黃、褐、黑、紅色,壁畫最下方是褐色條帶。
圖6 南壁線稿
圖7 南壁示意圖
目前將人名識別情況如下記錄:
此處壁畫繪有后來格魯派創(chuàng)始人宗喀巴大師,被畫者列入薩迦派傳承,題記用其原名羅桑扎巴,而非宗喀巴。他頭戴黃帽結說法印,左肩的梵夾和右肩的劍寓意為文殊菩薩化身。如下圖(圖8)所示,在示意圖中標記為2的位置。
圖8 南壁羅桑扎巴(宗喀巴)
示意圖中標號為5的薩班(圖9)是此壁最大的上師像,由此知,此壁薩迦法脈乃是遵循薩班這一支。薩班是薩迦五祖的第四祖,原名貢嘎堅贊,也被稱為文殊菩薩化身。薩迦五祖分別是薩欽貢嘎寧波、索南孜摩、扎巴堅贊、薩班貢嘎堅贊、八思巴,此處都能找到。一般傳統(tǒng)圖像中前三位穿白衣,后兩位穿紅衣。拉康倉壁畫中,后兩位確是紅衣,但前三位看起來身著黃衣,或是老舊所致。
圖9 南壁薩班(貢嘎堅贊)
薩迦派在康區(qū)的發(fā)展有長遠的歷史過程。1244年,薩班受孛兒只斤·闊端召見。同年,薩班帶著兩個侄子八思巴和恰那多吉及隨從動身前往涼州。途中,薩班讓侄子等人先去西涼,他個人沿途逗留,看起來是在對歸順蒙古進行磋商①王森.西藏佛教發(fā)展史略[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9.12: 72.,同時也在康區(qū)設壇講經、傳播佛法,使得薩迦派在康區(qū)有所傳播。據(jù)說薩班前往涼州時也有康區(qū)的部落首領一同前往,白利、貢覺等地也成為康區(qū)最早歸順蒙元政權的地區(qū)②袁曉文,黃辛建.涼州會談與薩迦派在康區(qū)的發(fā)展[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45(04):85-90.。當時八思巴的活動地區(qū)就主要集中在稱多、玉樹和囊謙地區(qū),估計在此時逐漸興起了薩迦派信仰。之后的發(fā)展非常迅速,薩迦派寺廟數(shù)量至今在康區(qū)仍處于領先地位。由此可以理解拉康倉存在諸多薩迦派上師壁畫。
圖10 北壁壁畫
圖11 北壁線稿
圖12 北壁示意圖
北壁殘損最為嚴重,一半以上墻面已不見繪畫痕跡,左段壁畫幸存,繪有蓮花生大師(圖13),結跏趺坐于蓮花座上,左手持法杖,右手執(zhí)金剛杵,其左
圖13 北壁蓮花生大師
圖14 北壁忿怒蓮師
圖15 北壁般若佛母
圖16 北壁綠度母圖
圖17 北壁佛母旁的多臂女性小像
圖18 北壁阿底峽尊者
標號A洛欽仁桑的畫面左側即北壁示意圖中標號2的像,下方有題記,標號1和2及它們正上方殘損的兩像E、F,都是上師像,還有阿底峽畫面右側邊標號32及周圍殘損的上師像,可能都是阿底峽的弟子。
圖19 西壁金剛持
圖20 西壁釋迦牟尼
圖21 西壁阿彌陀
圖22 西壁線稿
圖23 西壁示意圖
西壁繪有三個主像,分別是金剛持、釋迦牟尼、阿彌陀凈土。
圖24 金剛持
圖25 金剛持及周圍
圖26 西壁南段金剛持及周圍的示意圖
關于印度八十四大成就者,是在印度修學密法最著名的八十四位祖師,亦全是大手印法門的傳承祖師。此處的龍樹菩薩,頭部環(huán)繞著7條蛇,多見的龍樹菩薩形象一般都只在頭頂畫出蛇頭,不畫蛇身,但在此處,清晰可見蛇身盤繞的描繪(圖27),另一位印度大成就者古古力巴,此名的意義即“喜愛狗的人”,傳說他曾收養(yǎng)一只可憐的狗,自己大成之后仍牽掛著狗無人喂養(yǎng),因此在他在唐卡和壁畫中的形象總是與狗相伴①白瑪僧格.唐卡中的八十四大成就者[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8.12:248.(圖28)。
圖27 龍樹菩薩
圖28 古古力巴
畫面左側自標號A1開始是噶瑪噶舉黑帽系傳承,識別題記如下:
A1-A12部分屬噶舉派傳承。下面附上噶舉派各支系簡表1:
圖29 噶舉派支系圖
圖30 釋迦牟尼及周圍
圖31 西壁中段釋迦牟尼及周圍的示意圖
B1開始繪有釋迦牟尼佛傳故事等,標記帶B的部分都無題記。較明顯的有B2獼猴獻蜜(圖32)、B12乘象入胎(圖33)和最頂部B21釋迦涅槃(圖34)等佛傳故事。
圖32 獼猴獻蜜
圖33 乘象入胎
圖34 佛陀涅槃
B2“獼猴獻蜜”下方B3-B9都是佛說法圖,所畫皆是中央一佛,邊上隨侍二人,形態(tài)各異。B9是龍尊王佛說法。畫面右側B11-B18是其他佛傳故事,殘損較多。
西壁最右側是阿彌陀凈土(圖35),即西方極樂凈土。阿彌陀佛座下有蓮花、水池,表現(xiàn)蓮花化生之意,身旁有兩尊像,畫面左側像身上模糊可見藏文一詞,應為“觀音”,應共同形成西方三圣,即大勢至菩薩、阿彌陀、觀世音菩薩。此部分受漢地樣式影響,從13世紀俄藏黑水城唐卡(圖37)中的西方三圣來看,西夏人非常推崇凈土信仰,凈土往往和觀音信仰結合起來,而藏傳佛教的阿彌陀佛一般作為五方佛之一,不用來表現(xiàn)阿彌陀凈土,只是南壁已經出現(xiàn)過五方佛中的阿彌陀,所以此處應是表現(xiàn)凈土,阿彌陀托缽則有可能是納入了藥師佛的特征,比如黑水城的阿彌陀佛往往就有藥師八佛陪伴。拉康倉西壁出現(xiàn)阿彌陀凈土,可看作漢藏佛教信仰交流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
圖35 阿彌陀凈土
圖36 阿彌陀凈土示意圖
圖37 阿彌陀凈土唐卡(冬宮博物館2349號)
阿彌陀左下方可見四僧人,著紅衣,有頭光,雙手合十,整齊朝畫面右側(圖38)。
圖38 西壁北段阿彌陀凈土下方四僧人
圖39 東壁時輪金剛
圖40 東壁大黑天
圖41 東壁南段喜金剛等
圖42 東壁線稿
圖43 東壁示意圖
圖44 東壁南段上部喜金剛
圖45 東壁南段下部寶帳怙主
圖46 東壁中段上部
圖47 東壁中段下部
顯而易見,納溫·拉康倉經堂壁畫所包含宗教派別不止一種,壁畫中展現(xiàn)了噶舉派、薩迦派、寧瑪派等不同教派的形象。體現(xiàn)出一種宗教融合、各教派平等共存的思想,而這種趨勢在康區(qū)一直延續(xù)到18~19世紀。16~17世紀的納溫·拉康倉整個經堂壁畫是這時期康區(qū)宗教融合思潮的有力印證,或許更早期就已發(fā)展出這種現(xiàn)象。
拉康倉經堂壁畫對各教派內容的表現(xiàn)也有所側重。一進門最易見西壁和南壁,進門正對西壁,可見金剛持、釋迦牟尼、阿彌陀、噶舉派上師傳承,而南壁表現(xiàn)五方佛和薩迦派道果法脈傳承。薩迦派內容在南壁十分明顯,如此看來,薩迦派和噶舉派被重點表現(xiàn),而薩迦派占更大面積,而后才是北壁寧瑪派及東壁無上瑜伽密。此般布置和薩迦派13世紀之后在康區(qū)的流行不無關系。
風格上,拉康倉壁畫屬一種本土化繪畫風格,滿壁繪制,多使用紅褐色,色彩造型古樸稚拙,沉實厚重,別具一格。參考羅文華老師《木雅地區(qū)明代藏傳佛教經堂碉壁畫》,書中調查了甲根壩鄉(xiāng)阿加上村巴都家經堂碉、沙德鄉(xiāng)沙德村辛噶家經堂碉、沙德鄉(xiāng)上赤吉西村白瑪?shù)ぴ黾医浱玫铩⑵丈辰q鄉(xiāng)普沙絨二村卓瑪拉康經堂碉等地①故宮博物院、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合著.羅文華主編.木雅地區(qū)明代藏傳佛教經堂碉壁畫[M].北京:故宮出版社,2012.9:61.,這幾座經堂碉樓位于四川甘孜康定縣,與拉康倉的經堂建筑有相似之處,壁畫也多用紅褐色調,線條古拙,風格十分類似。
其中卓瑪拉康經堂碉坐西朝東,經堂也位于碉樓二層,圖像配置上東壁有多個大黑天像和天王像,南壁繪有綠度母、五方佛及般若佛母,西壁是金剛持、縱三世佛、無量光佛,北壁有佛、文殊、金剛、觀音等像,拉康倉東、南、西壁的內容都與之較為相似。另外,九龍縣湯古鄉(xiāng)湯古村中古二組經堂碉壁畫圖像配置在進門左側壁上也繪綠度母、五方佛、般若佛母,只是在綠度母和五方佛之間增加了蓮花生和薩迦派祖師,看起來融合了薩迦派和寧瑪派在同一壁上,其余內容與卓瑪拉康相差不多②故宮博物院、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合著.羅文華主編.木雅地區(qū)明代藏傳佛教經堂碉壁畫[M].北京:故宮出版社,2012.9:391,444.。
從中可以推想納溫·拉康倉或與木雅文化圈有聯(lián)系,且其壁畫中多宗教的內容特征也能得到相似個例的呼應,如九龍縣羅布澤仁家的家廟中保存的清代壁畫上畫著藏傳佛教寧瑪、噶舉、薩迦、格魯和苯教的祖師③故宮博物院、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合著.羅文華主編.木雅地區(qū)明代藏傳佛教經堂碉壁畫[M].北京:故宮出版社,2012.9:31.??芍?,納溫·拉康倉并非個例,而是反映當?shù)孛耖g信仰的群例之一。
關于拉康倉更多歷史信息仍在探索中,今后有待對其進行更細致的比較和歸納。總之,對納溫·拉康倉經堂壁畫的研究有助于人們了解當?shù)孛耖g信仰思潮的發(fā)展,為康區(qū)家族藏傳佛教藝術的研究增加一個可比較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