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潔瓊
住在白花洞,散步的方向頗難抉擇。
在傍晚的時候出發(fā)是最好的。下樓,下班、放學時間,熙熙攘攘的人群從觀光路、富民大道往白花洞涌來,讓這寂靜了整天的村子頓時變得熱鬧起來,路邊的小攤也陸續(xù)冒頭,食肆、菜攤問詢者猛增,店家們忙忙碌碌,這僻靜村子開始煙火升騰。
習慣性左轉(zhuǎn),沿著白花路徐徐前行,沒幾步便到了小溪側(cè)。溪水不深,卻甚清澈,夾岸垂柳依依,柳絲下,一些客家人的生活場景群雕默默告訴著路人這村子的前世今生。
嶺南的風多是有些燥熱的,卻并不影響它營造出來的舒適黃昏。在那風里走著,龍眼、荔枝、芭蕉的香氣似都可聞,喧囂聲漸漸變小的時候,便走到了分岔的路口。
往哪邊走?這常常成了一個美好的猶豫。
抬頭,正對面是巍峨的天后宮,有曲折的階梯附著山體;右邊的小道進去,是白花洞革命烈士紀念園;左邊的是花神路,通往幽深的山林,依著溪流的綠道,環(huán)行可到達圍肚村。
旅人站在那里,往往要猶豫半晌。若這時天色晴朗無雨,便三者兼顧,總覺得這樣徒步才足夠完美。
于是右行,一棵波羅蜜樹會在那等著旅人。那樹上的果子結(jié)得累贅,粗糲斑駁似遠古的龍蛋,不由遐想,若那些龍蛋能孵化,那樹便是怎樣壯麗的情景?心底不由嘲笑這幼稚的想象,于是繼續(xù)前行,上小坡再下小坡,便見松柏林立,階梯式的陵園讓人頓生敬意,不由得先在廣場上的碑前默立。
據(jù)說,白花洞很早就曾發(fā)起、組織過農(nóng)民協(xié)會,在抗戰(zhàn)時期,這里曾是陽臺山革命根據(jù)地。樸實勇敢的白花洞人,在迎來和平、初步致富后就自發(fā)捐資修建起這紀念碑。如今,那烈士的浮雕栩栩如生,草坪上的先烈雕像保持著奔跑的姿態(tài),像時刻準備著,為了自由和幸福去斗爭。
在園中游走一圈,似接受了某種壯烈的洗禮,回走,沿著小道環(huán)上山去,便是天后宮的樓臺閣宇。這游走之間的思維切換須得跟上步伐,因為這兩處雖同樣讓人肅然,但肅然的理由和氛圍卻不盡相同。
白花洞的天后宮供奉的是媽祖,據(jù)說最初建于明清時期。在臨海的深圳,媽祖是先民們心中的海神,人們堅信不疑,須靠她的庇佑才得以漕運順利、漁獲豐美。到了今天,媽祖信仰已成為海洋文化史的一部分,每年的三月、九月,天后宮香客如云,家家戶戶備辦供品來此虔誠祭拜,祈禱風調(diào)雨順、平安興盛。
就算平日,站在天后宮前也是有一番體悟的。憑欄遠眺,那群山懷抱里的白花洞漸漸入夜,晚云之下,燈火漸漸點起,人們或歸去,或又從屋子里走出來,走到這路口,走去各自心儀的方向。
從天后宮下來,便往右邊的花神路走去。花神路的一側(cè)是山,一側(cè)是沿溪的坡。旅人總覺得,花神路確是有花神的,因為那山間坡上,處處可見花神的筆觸。
老荔枝樹是隨處可見的,最大的一棵有七八米高,樹頂結(jié)得紅云似的。老樹果甜,總引得人在樹下窺探。樹干粗大,搖是搖不動的,需借助工具,然足夠長的竹竿難尋,于是有膽大技高的人爬上樹去,摘了往下扔,下面有人撿著,立時剝了吃,那表情很是甜蜜,讓圍觀的人覺得風也甜起來,笑著繼續(xù)前行。
芭蕉還是青的,火焰花很大,黃皮的果子還尚小,山邊的樹林里,偶然會鉆出個人,提著龍蛋似的波羅蜜。
花神路上跑步的人很多,孩子們騎著車,跑步的人穿梭而行,都能感受到風,都能聽到笑聲。走累了或跑累了,就坐在路邊的護欄上小憩一會,云在暮色里變得越來越青,空氣里散發(fā)著山林間植物混雜的香氣,直飄到花神路的盡頭。
花神路的盡頭是田野。
那田野平坦、廣闊,鋪在山坳里。田野被一條小溪分開,溪流的旁邊有步道,被木紋的欄桿圍著,一邊的盡頭是大水坑,另一邊,通向圍肚村。
田野的氣味和花神路上的不同,花神路上的是流動的、開放的,田野里的是馥郁的、集聚的,深深地吸一口氣,好似草木的精華頓時都入了肺。
跑步,徐行,或像孩子一般地蹦蹦跳跳,在這自由的田野里,你可以任意選擇,一切都不會突兀,如此自然和平,直到你抵達圍肚村,幾座碉樓注視著你。
如果說紀念園是肅然的,天后宮是超凡的,花神路是奔放的,田野是自由的,那圍肚村就是靜謐的。它的菜地是靜的,屋子是靜的,碉樓是靜的,果樹是靜的,祠堂是靜的,老井是靜的,連狗兒都是靜的。從大片的菜地中間穿過,茄子、木瓜、黃皮、杧果靜靜地佇立枝頭。到了村子,人們或掩門做飯,或坐在門口靜靜地搖著扇子納涼,使君子靜靜地在院墻邊開著,狗兒們靜靜地蹲在門口望著你,又默默地走開。幾座碉樓更是靜默,它們已經(jīng)靜立上百年,看過這客家村落的種種故事,那些故事如今都斑駁在墻體里。
在圍肚村里行走,你不好意思喧嘩或騷動,你只能隨著那一切一起靜下來,在安靜中傾聽自己的呼吸,并讓呼吸也慢下來、靜下來,因為浮躁的呼吸是不適合圍肚村的。
待到從圍肚村里的小巷穿出來,房舍便稀疏起來。不同于老客家人的群居,后來的人們因為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便喜歡上了更寬闊的空間,房舍寬敞,房舍之間的路也更寬,偶有小院落經(jīng)營美食,散發(fā)著窯雞的香味,食客滿座,夜空里氤氳著酒香。
如離開家、離開溫熱的餐桌那樣,從小道慢慢離開了圍肚村。走著走著,又看到了環(huán)著白花洞的溪,人聲漸漸密集起來,燈火通明,不過一小時余,這光明東部的小村子便讓人從先烈之路、神跡和客家人故地穿越了一番。
回到白花路上,廣場上的人群開始密集,穿著黑色小背心、綠色撒花闊腿褲的年輕姑娘,折下白生生的腰開始放音樂,準備帶著白花洞一起跳躍。
上樓,回到房間,打開窗戶,音樂涌入,足下的白花洞動靜相宜。旅人想,白花洞大概就是那小小的毛細血管,此刻,那些從大血管奔流而來的紅細胞、白細胞、血小板們,正在這里進行動脈與靜脈之間的置換,待到另一個新的早晨到來,它們又將返回,通過一條叫觀光路的大血管,回到這城市的心臟里去了。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