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約翰·古萊
我和我朋友尤金還記得15年前老拉莫爾搬進街對面有三間臥室的牧場式平房時的情景。他開著時髦的紅色轎車,穿著剪裁考究的西裝。尤金記得那是一輛寶馬,但要我說,那是一輛捷豹。大型派對持續(xù)到深夜,人來人往把松頂巷堵得水泄不通。我們知道他是個律師,辦公室在密爾沃基市中心。我們聽說他是一個出庭律師,有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其中一些不太正當。他當時四十多歲,可能比我和尤金大五歲。那時我們關系還算友好,還會互相揮手打招呼。
我和尤金曾經(jīng)開玩笑說,如果我們殺了人,我們就知道該找誰來辯護了。
在老拉莫爾搬進來一年后,我們看到他的名字出現(xiàn)在阿爾伯特·科尼利奧謀殺案的辯護律師名單上,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颇崂麏W在密爾沃基黑手黨中的地位很高,審判的消息登上了《快報》頭版。有一段時間,許多黑色豪華轎車在拉莫爾家的車道上進進出出。這些人穿著里昂比恩牌斜紋褲,用韋伯牌烤肉機燒烤,車上貼著支持綠灣包裝工隊的貼紙。松頂巷有了一絲黑暗魅力。
那時開始的拉莫爾和奧戴爾兩家之間愚蠢的小戰(zhàn)爭與哈里(老拉莫爾的名字)卷入黑幫沒有任何關系。不,準確地說,是從他的孩子小拉莫爾弄倒我的郵箱開始的——它就在路邊的一根柱子上,像松頂巷的其他郵箱一樣。那天早上我發(fā)現(xiàn)它倒在地上,于是走到街對面。那孩子正在他家后院削木棍。那時他大約十四歲,骨瘦如柴,頭發(fā)上涂著樹脂似的發(fā)膠,眼睛大得嚇人?!靶±獱?,我不確定是誰弄倒了我家的郵箱,但我認為是你。如果再發(fā)生這種事,你就有麻煩了?!?/p>
尤金對此有點擔心。那天晚上,我們各自帶著老婆去看電影。電影過后,他把我拉到一邊?!澳阃宋覀冟従拥哪切┥鐣P系了嗎?”他半開玩笑地問我。
好吧,我不認為密爾沃基的黑幫會殺害一個小型天主教學院的音樂教師,只因為他不讓哈里·拉莫爾的兒子弄倒他的郵箱。
當然,我也沒想到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哈里·拉莫爾的兒子會把弄倒我的郵箱當成一種愛好。每一次我都會報警。警察會來檢查我的郵箱,去街對面找拉莫爾夫婦談話,并在附近四處尋找目擊者。不太可能會有人自愿指證一個與黑幫有聯(lián)系的家庭。當然,我也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
有一天,老拉莫爾在我的車庫里把我逼到角落,要求我別再纏著他兒子。“我兒子可能有點沖動,但把警察扯進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p>
“如果他繼續(xù)這樣,我會抓住他的?!蔽艺f。我讓老拉莫爾滾出我的地盤。
那時開始,我們之間友好的揮手和打招呼就結束了;戰(zhàn)爭開始了。最終,它可不只弄倒郵箱這么簡單了——遠遠不止。
郵箱再一次被弄倒之后,我把柱子埋在了水泥里。
我草坪上的輪胎印——小拉莫爾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駕照——告訴了我他后來是如何發(fā)動攻擊的。他在他車的后保險杠和我的郵箱之間套了一條鐵鏈,把包括水泥在內(nèi)的所有東西都拔了出來。他一個人可干不了這些,所以我很確定他得到了他父親的幫助。他們組隊了。
在警察無用的流程之后,我的解決方案是:用更多的水泥。
拉莫爾隊的反擊是把大量鞭炮裝進郵箱,鋁制郵箱的碎片飛到了50碼外。
沒過多久,門前的白樺樹被糊上了廁紙,幾個月后,“我是個混蛋!”這幾個大號字印在了我的車庫門上。
我多次報警,有些甚至上了當?shù)匦侣?,警察也多次告訴我“證據(jù)不足”。
我不想給人留下戰(zhàn)爭無休止的印象。不是這樣的。高中最后一個學期,小拉莫爾忙著和一個可愛的深色頭發(fā)小女孩約會,無暇顧及街對面的鄰居。去鄰縣的社區(qū)大學上學后,他消停了些。此外,老拉莫爾的生活也開始變得支離破碎。但有一段時間,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郵件被粘在郵箱上拿不下來,或被涂了紅漆;打開郵箱的時候,我會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干狗屎。釘子散落在車道,垃圾桶被踢翻,垃圾撒到了草坪上,報紙不見了……
瑪吉想搬家了。
“總有一天,”我向她保證,“我會抓住他們的?!?/p>
“你真是瘋了?!彼f。
然后我認真起來:我安裝了一個遠程攝像頭,運動感應燈,甚至在郵箱里裝了警報器。這很奏效——惡作劇停止了。不久之后,小拉莫爾從大學退學并消失了,他爸爸失去了繼續(xù)戰(zhàn)爭的盟友。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至少在去年老拉莫爾的妻子去世,小拉莫爾回家參加葬禮之前,松頂巷一直處于和平之中。
* * * *
我的朋友尤金靠前列腺——腫大的前列腺——為生。如果鎮(zhèn)上有人能在不影響你勃起的情況下把你的前列腺縮小到合理的大小,那就是他了。我不止一次從那些甚至不知道我和尤金是好朋友的人那里聽到“他是城里最好的醫(yī)生”。
當然,尤金很在乎自己的名聲。對一個內(nèi)科醫(yī)生來說,還有什么比這更重要呢?老拉莫爾去年決定重啟敵對行動時肯定考慮到了這一點。再加上尤金是我的朋友,誆騙他是報復我的一種方式,這就到了我們愚蠢小戰(zhàn)爭的另一個階段。
他決定讓尤金·米德醫(yī)生發(fā)生點兒事故。
“事故”發(fā)生在7月3日,盡管尤金和我三天后才聽說這事兒。那天我打開郵箱,發(fā)現(xiàn)了一封來自哈里·拉莫爾的信?!坝H愛的奧戴爾先生,”開頭寫道,“我很失望,你和米德醫(yī)生都沒有回復我7月4日有關3日晚上11點48分那起車禍的信?!崩侠獱柦又枋隽诉@起車禍,他聲稱自己是從臥室的窗戶看到的。尤金從我家車道倒車出去,據(jù)說撞上了老拉莫爾停在他家門前路邊的車。
我從廚房的窗戶望去,看到了拉莫爾家的車道。他的車不在那兒。
“我以為米德醫(yī)生會停下來檢查他對我的車造成的損壞。他沒有,而是繼續(xù)開車了,那時,我以為第二天會收到他的回信?!?/p>
3號晚上,我們和米德夫婦像往常一樣,在湖濱公園觀看了煙火表演。我們坐在尤金那張小折疊桌旁,桌上鋪著白色桌布,花瓶里插著粉色玫瑰,我們慢慢地吃著滿滿一籃子的美食,包括分層的蔬菜凍和三文魚慕斯配薄脆餅干,還有一瓶香檳。在回家的路上尤金并沒有喝醉。事實上,尤金不是那種會喝醉的人——除了一次,但顯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總之,把我們送到家后,尤金在我們的車道上倒車。是的,老拉莫爾的車就停在他這一邊的街道上。但如果發(fā)生了車禍,我肯定會聽到一些聲音,比如尤金的后保險杠撞擊時發(fā)出的動靜。
但我什么也沒聽到。
信上接著說道,如果老拉莫爾在12小時內(nèi)沒有收到尤金的回信,他將向車管局提交一份肇事逃逸報告。
我把老拉莫爾的信折起來,忍不住笑了。這場戰(zhàn)爭即將升級。弄倒郵箱的游戲結束了,保險詐騙的新伎倆開始了。被盯上的不僅僅是我們一家,還有我的朋友。
我打電話給尤金時,他已經(jīng)打開了老拉莫爾的信。
“那么,你不記得撞到什么東西了?”我問道。
“當然沒有。”
我說瑪吉和我沒有看到任何車禍的跡象——碎玻璃之類的東西。
尤金說,“那個混球以為他能用我的錢來修他的車?!?/p>
我又笑了。“我想你已經(jīng)卷入了一場戰(zhàn)爭。”
“你是什么意思?”
我給他解釋了一番。
“當小拉莫爾弄倒你的郵箱時,你并不覺得有趣。”尤金說。
他說到點子上了。
* * * *
多年來,老拉莫爾的運氣一直在走下坡路。他輸了阿爾伯特·科尼利奧的案子,然后那些盛大聚會結束了。門口的汽車越來越少,然后徹底不見。最后,老拉莫爾為當?shù)睾趲偷聂[劇承擔了責任。
是尤金告訴我,我們的鄰居要進監(jiān)獄的。(尤金在這種事情上消息靈通。)
那是大約七年前的夏天,我們坐在尤金新裝修的院子里,紅色的礫石小徑穿過尖尖的深紅色鼠尾草叢,蜿蜒而行。血從烤架上的牛腰肉中滲出。尤金把他那新奇的開瓶器扔給我?!暗峡?,看看你這一次能不能把木塞拔出來,而不是塞進去?!?/p>
尤金的幽默感曾讓我妻子很煩。我告訴她他只是在開玩笑。
“監(jiān)獄?”我問,“你怎么知道的?”
“相信我?!?/p>
當然,他是對的。老拉莫爾確實進了監(jiān)獄。他的車在車道上停了大概兩年時間,銹跡斑斑,而他的妻子則開她自己破舊不堪的車去工作。晚上我和瑪吉散步時,會看到車道上散落的破車的碎片——帶花邊的金屬玫瑰花、螺紋模糊的螺栓、鍍鉻裝飾條和那讓我想起尤金工作的橡膠管碎片。
我們沒有為老拉莫爾哀嘆。尤金經(jīng)常帶我們?nèi)ニ诿孜至趾男卤苁顒俚兀抢镫x松頂巷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湖邊有觀景窗,我們四個人可以在釣魚或閑逛了一天之后坐下來喝一杯美味的博若萊酒,觀賞日落。有時瑪吉會抱怨尤金總在喋喋不休地談論他的病人和手術之類的事情。但管他呢,那是尤金。
在那里的某個地方,我和尤金開始打高爾夫球。盡管瑪吉抱怨費用太高,我還是加入了米沃林湖俱樂部——實際上,那是在尤金推薦下加入的,算是臨時會員。尤金解釋說,其實俱樂部并不反對音樂教師加入,只不過他們微薄的工資承擔不起這個費用。
我只好笑笑。
但我加入得太早了。那年冬天,當老拉莫爾從監(jiān)獄回來時,他看起來更老、更瘦、頭發(fā)更白了。從監(jiān)獄出來的人想必就應該變成這樣。他穿著卡其布褲子和尼龍毛領的藍色夾克,每天早上七點半出門,四點半回來。
尤金聽說老拉莫爾參加了某種還在試用期的工作項目,過渡教習所(為即將釋放的犯人所設)之類的。
巧合的是,老拉莫爾的妻子在他回家一個月后去世了。我們看到貨車來拉走尸體,后來我們在報紙上也看到了訃告。小拉莫爾出席了葬禮。這個消失已久的年輕人看上去像在社會收容機構里待過一段時間。我們以為他會在他母親下葬后離開,但他沒走,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附近。然后春天來了,他每天晚上都會在車道上練習空手道。他不再那么瘦了,但眼睛還是大得嚇人。
* * * *
在我拿到老拉莫爾信的第二天,我和尤金坐在他新買的高爾夫球車里,等著前面的四人比賽結束。
突然,尤金說:“還有激素治療呢?!彼麖念^頂抓起一把假想的剁刀,想象一個病人正躺在他面前,然后切掉了那對東西,對于泌尿科醫(yī)生來說,這就是激素治療了?!斑@就是我想對我們的鄰居做的?!彼f。他舉起剁刀,在我的注視下,至少又切掉了五六對老拉莫爾的睪丸。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說。但事實證明我沒太明白。
* * * *
那天晚上,我終于顧得上把老拉莫爾的信給我妻子看了。
她站在我旁邊,透過廚房窗戶看向街對面拉莫爾家。我也看著那兒。車道仍然是空的——拉莫爾父子倆的車都沒停在那兒。只有一個大的,羅夏墨跡一般的油漬留在他們倆經(jīng)常停車的位置上。被撞的那車估計在某個修理廠從頭到腳好好保養(yǎng)著呢。
“尤金打算怎么辦?”她問。
我說他正在聯(lián)系他的保險代理人。
“為什么老拉莫爾要強調(diào)他沒有報警?”
“因為尤金喝醉了,老拉莫爾不報警,救了他一條小命?!?/p>
“他這是想敲詐?!蔽移拮有α诵φf。
“我認為他們盯上尤金是因為他是我們的朋友?!?/p>
“你覺得戰(zhàn)爭是不是又開始了?”
“可能吧?!?/p>
“但又沒有證據(jù)。”她說。
“也許并不需要什么證據(jù)?!?/p>
“這是什么意思?”
我告訴她尤金在二十多歲時出過一場車禍,他車前座的女孩死了。警察把他從車里拖出來時,幾只啤酒罐也滾了出來。
“他擔心這件事被曝出來?!?/p>
她看著我說,“你知道這事多久了?”
“沒多久?!?/p>
下午晚些時候,小拉莫爾穿著褪色的黑色短褲和破舊的跑鞋出來了。他做了些熱身運動,然后開始踢腿。我能聽到他的咕噥聲。他站在車道頂端的油漬上。他站了好一會兒,我還以為他發(fā)現(xiàn)了我。我盯著他,慢慢后退,摸到電燈開關,關了燈,繼續(xù)站在廚房深處觀察著他。
我妻子和我一起觀察了一會兒。
“我們會被卷進去嗎?”她問。
“也許吧,”我說,“我們得做書面證詞?!?/p>
她笑不出來了。“我們幾年前就該搬家的。下次他搞壞的可就不是我們的郵箱了?!?/p>
“也許會是車庫,”我說,“也許小拉莫爾會拆掉我們的車庫?!?/p>
“這像他會干的事情?!彼f。
* * * *
幾天后,吃完晚飯我和尤金又到米沃林湖俱樂部打了九桿球。在此之前這個夏天一直很涼快,但今晚很熱,蚊子對著尤金這個皮膚蒼白的北歐人狂叮。他一直拍打咬他手臂的蚊子,到第四桿時,拍得手臂上都是血。他打了一個長桿,球直接飛到了樹林里。他又打的一桿偏到了旁邊的球道。
我?guī)退跇淞掷镎业搅饲?。在球道邊緣,他把一個球扔在地上,拿出了球桿。他打得比平時更加僵硬,甚至在草皮上戳出了一個洞。
“今晚不太順?!彼鹣掳驼f。
我們倆的球并排停在下一個洞前。在路上尤金說,“我今天又和我的保險代理人談了?!?/p>
“然后呢?”
“我說我沒有察覺到我撞了他的車,但也許我確實這么做了?!?/p>
“你沒有撞到,尤金?!蔽蚁蛩WC。
“雖然你這么說,但你也不能完全肯定?!彼f。
“那我們至少會聽到一些聲音、看到一些東西吧?!?/p>
“我不想為了幾千塊搞得自己愁眉苦臉的?!?/p>
當然,我已經(jīng)預想到了結果。為了避免產(chǎn)生任何麻煩,他打算屈服。
“我的保險代理人會再做一些調(diào)查。她可能會打電話給你?!?/p>
“好的?!?/p>
“那時候天很黑,時間也很晚了,我們還喝了一點酒。也許我確實撞到了。”
“你沒有撞到?!蔽艺f。
我拿出一根三號球桿,把球打到果嶺上——那是剩下九個球洞中最近的一個。
“你怎么了,迪克?”尤金說。
我聳了聳肩。
在尤金擊球之前,我就知道這球會進洞。
又打了幾桿球后他就不愿意和我說話了。最后,當我們上到第九個果嶺時,他說,“如果拉莫爾想用我的保險修他的車,那就隨他吧?!?/p>
“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她?!蔽艺f。
“迪克,不要那么死板,”他說,“這不過是時刻都在發(fā)生的小事罷了?!?/p>
* * * *
尤金的保險代理人第二天給我打了電話;她來我在圣斯蒂芬的辦公室找我。我那時正在和一個受糖尿病折磨的學生說話。她是一個可愛的紅發(fā)女郎,額頭上有一條紅色的小傷疤,我和保險代理人交談時一直盯著那個傷疤。
這位代理人很有風度,一旦我回答了她的問題,她就慷慨地分享她設法收集到的信息。老拉莫爾稱他的車已經(jīng)報廢了,那輛車估價為一千八百美元。
她的語氣表明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老拉莫爾的犯罪記錄,并確信這場“車禍”是一場騙局。
* * * *
半小時后,我正要出去吃午飯,電話再次響起。是尤金打來的,他問我都和他的保險代理人說了什么。
“我說我沒有看到任何車禍的證據(jù)。”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
“我能說什么,尤金?我不能說謊。”
“她說了什么?”
我想起了我和他的代理人的談話?!八f我?guī)退露藳Q心?!?/p>
“如果這件事上了報紙,”尤金說,“那就完了?!?/p>
“我得出門了?!蔽艺f。
但尤金還沒有說完,“今天早上我接到一個自稱是記者的人打來的電話?!?/p>
“記者會調(diào)查一個小車禍?”我說,“我不相信?!?/p>
“也許是老拉莫爾讓他調(diào)查的。也許他甚至不是記者。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要說什么,但我沒時間了。“我很抱歉你被牽扯進來,但我是不會撒謊的?!蔽艺f。
* * * *
尤金后來又打來了電話。他找到了老拉莫爾,并約好那天晚上在老拉莫爾家見面商議。他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好點了,但還是有些顫抖。我妻子從未見過尤金這樣。
“我想要你也來。”尤金堅持道。
與老拉莫爾見面對我來說似乎是一個瘋狂的主意。我問尤金他希望通過這次見面得到什么結果。尤金說,他認為可以說服老拉莫爾撤銷這個案子。
“你要收買他?!蔽艺f。
“也許吧?!?/p>
我說:“我覺得我做不到?!?/p>
* * * *
那天晚上十一點左右,電話響了。是尤金打來的?!拔揖驮谀愕能嚨郎?,”他說,“我需要和你談談。”
瑪吉正在看朱莉婭·查爾德的節(jié)目重播。“誰在這時候打電話來?”
我正在系鞋帶,拉上褲子拉鏈。“別擔心,我馬上就回來?!?/p>
當我坐上尤金的車前座時,頂燈沒有亮起。
“事情怎么樣了?”
“很糟糕?!?/p>
“怎么會這樣?”
“迪克,我需要你的幫助?!?/p>
“我聽著呢?!?/p>
“老拉莫爾死了?!?/p>
我有一種胸口被挖出來的、惡心的感覺。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告訴我細節(jié)。“我?guī)Я隋X。但他說這還不夠?!?/p>
“該死的,”我說,“他死了?!蔽液喼辈桓蚁嘈拧?/p>
“他死了。”尤金說。
“就為了這兩三千塊?!?/p>
“這王八蛋推了我?!?/p>
“然后呢?”
“我推回去了。我們那時正在廚房里。他的頭撞到了水槽的邊緣。”
尤金說他已竭盡全力拯救那個混蛋。
“老拉莫爾現(xiàn)在在哪里?”
“躺在他的廚房地板上,裹著防水布?!?/p>
我腦子里的是一塊藍色的防水布,鬼知道為什么我會這么想。我問尤金有沒有來往的人看見他。
他猶豫了?!拔蚁霊摏]人看見?!?/p>
“小拉莫爾呢?”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在城外。聽著,迪克……”
“我在聽?!?/p>
尤金笑了,笑得有點奇怪?!拔矣幸粋€計劃……”
“好吧?!?/p>
他立刻著手執(zhí)行。他偷偷溜回了老拉莫爾家清理現(xiàn)場——幸運的是,那兒沒有多少血跡。然后,大約兩點鐘,當松頂巷的每個人都熟睡時,我也到了老拉莫爾家。我們一起把老拉莫爾的尸體扔進尤金的汽車后備箱,然后把他帶到米沃林采石場?!敖酉聛碓趺崔k?”
突然,我們身后有燈光出現(xiàn),一輛汽車差點撞上尤金車的后保險杠,把我們的車堵在了里面。在尤金想鎖車門之前,后車門被打開,有人進來了。我轉(zhuǎn)動后視鏡想看看是誰。
“喲,鄰居們?!焙笞谄崞岬?,但小拉莫爾的眼睛一點都沒有變。他的眼睛還是大得嚇人,看起來既昏昏欲睡又充滿惡意。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拉莫爾家和奧戴爾家之間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到了最后階段。
尤金想開門逃走,但小拉莫爾說:“你不會想那樣做的?!?/p>
這種時候,我們深刻體會到了什么叫“嚇得屁滾尿流”。
我用余光看到有什么黑乎乎而發(fā)亮的東西壓在尤金的后頸上。在緊要關頭,似乎即使是空手道高手也想直接用槍解決問題。
“我的爸爸不是壞人。”小拉莫爾說。
我試圖從副駕駛這側開門逃走,立馬感覺到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抵在我的后頸上。
“待在原地,你這個郵箱男?!?/p>
“你父親的死與我無關?!蔽艺f。
“當然,我還從來沒有碰過你那該死的郵箱呢?!?/p>
尤金看著我。
我聳了聳肩。
“我試圖救你爸爸,”尤金說,“相信我,我已經(jīng)盡力了?!?/p>
“是的,在你殺了他之后?!?/p>
“這是一個意外?!庇冉鹫f。
“當我把你那該死的大腦炸飛時,那也將是一場意外。”冰冷的物體不再壓在我的脖子上。
“他摔倒了,撞到了頭?!庇冉鹫f。
槍再次對準尤金,發(fā)出咔噠聲,這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像大炮一樣響亮。我猜子彈已經(jīng)上膛了。
“殺了我,你將一無所獲。”尤金說。
“我會得到滿足,”小拉莫爾說,“我父親犯了錯,但你們兩個只顧著郵箱、窺探、散布謠言、報警和打高爾夫球……你們管自己叫鄰居?鄰居?”他開始大笑。
就在那之后,槍響了,我朋友的腦漿噴得雷克薩斯內(nèi)部到處都是。
雖然我當時沒有注意到,但之后小拉莫爾就逃跑了,他車的后保險杠撞上我的郵箱,最后一次把它撞倒了。
* * * *
我承認,從失去最好的朋友中恢復過來需要一段時間。
一年后,我的腦海中仍響起這些聲音,對于干我這行的人來說這是個問題。每次卡車回火時,我的妻子都會躲得遠遠的——她也承受著極大的精神壓力。我做噩夢,服用藥物。(我的治療師說我有某種創(chuàng)傷后應激癥。)當然,由于我的臨時會員資格到期了,我不再去米沃林湖俱樂部打高爾夫了。
對于這種境況我無人可控告。
在米德一家和拉莫爾一家走后,社區(qū)變得不一樣了。小拉莫爾也走了。他設法逃避了幾天的追捕,但還是失敗,最終死了(他的車追尾了一輛裝滿了中國進口玩具的半掛卡車)。在拉莫爾家的房子掛市僅僅六個月后,一個賣保險的人就買下了它。而尤金的房子仍在售——我們不知道瑪麗去了哪里。
這對賣保險的夫婦看起來很不錯,但正如瑪吉指出的那樣,他們有三個孩子,他們處于的人生階段與我們不同。也許我們在友誼方面有了心理陰影。實際上,我并不懂友誼。你與人親近,相當于你在他身上打了個賭。你以為你理解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和他一起出去吃飯、度假等等。你完全信任他。然后二十年后,他做了一些瘋狂的事情。他把事情搞砸了,而且他想把你卷進他的破事中。并不是說我不想念尤金——我想念他,我也想念我們一起度過的所有美好時光。只是,好吧,瑪吉和我都認為,我們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再次信任別人。我的意思是,現(xiàn)在對我來說,擁有一個最好的朋友這個概念,該怎么說呢,應該是被玷污了。
不管怎樣,瑪吉想搬家,她說她受夠了住在松頂巷,有太多不好的回憶了。而我不想,我告訴她,因為拉莫爾家和奧戴爾家之間的戰(zhàn)爭終究還是結束了。
(徐舒蘅 朱雅蕓:河海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