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佐贊

很多文化人都有自己的書房，富者筑樓，貧者容膝，然妍媸各安其分，大小各得其愛。認識的師友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書房，主要有四：東有海上江曉原先生的老貓的書屋，西有西安崔文川先生的文川書坊，北有京城閻崇年先生的四合書屋，南有蘇州王稼句先生的聽櫓小筑，這幾個書房都是獨立空間，四壁的圖書如競秀的千巖，又如被檢閱的士兵，驕傲又榮光地矗立在主人的書架，主人闊大的辦公桌和舒適的座椅，也讓見者嘖嘖稱贊。這四個書房中，最為氣派的是有5萬冊藏書的江曉原先生的“老貓的書房”，書房里甚至有帶軌道的密集架，有幸到過江曉原先生書房的人說：這里真是書的天堂?！袄县埖臅俊币惨虼宋撕芏嘤浾呷懭ヅ?。

文化人，似乎偏愛書房。文人愛靜，身入書房，心神俱靜；君子佩玉，文人博古，書房可以擺置自己清居所伴之物，既有悅目之歡、把玩之樂，還有對自己心性的滋養(yǎng)。清朝偌大的皇宮，留下詩作四萬首的乾隆帝也給自己辟了一個小書房即三希堂，書房面積很小，也就四個平方米多點，但那里收藏的歷代墨寶和陳設的文房器具，卻讓整個小書房高雅而又精致，在三希堂，乾隆就是一位善書能畫的文化人。

沒有書房的文化人就像沒有梳妝臺的女人，沒有了“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的樂趣，難免讓人有一點惆悵，書房于我，就是這樣的感受。

因為從事編輯這個職業(yè)，主要是與書打交道，近水樓臺，我的書應該不少。這些書中，一部分是作者和師友的贈書，一部分是工作樣書，還有一部分是自己買的書。幾十年，書越積越多，家里幾面墻都是書柜，定制的書柜都是一寸厚的木板，上面一格可以放兩排書。書架訂制得越來越多，可是書還是沒有地方放，如今，很多工作樣書都不敢往家里帶，因為去年訂制的書柜今年差不多已經快擺滿了。前幾天有友人送我兩箱書，說直接送家里來，免得來回搬運，我說還是放到單位吧。朋友肯定不知道我家里逼仄，高大的書架已經騰不出這兩箱書的空間了?，F在家里的書柜就如裝滿了水的瓶子，不倒了瓶子里的水，根本就容不下新的。而現存的那些書，作者和師友贈書，圖書扉頁大都有師友的簽名，有的甚至有題詞，非常珍貴，這是最不舍的；工作樣書也多是自己編輯生涯的留痕，一本書就是一個光陰的故事，很多也是舍不得散出去的；至于自己的買書，那是自己要用的。說來說去，瓶子里的水就是舍不得倒出來。

常看到朋友中散書的消息，偶爾也有散書的想法和做法，給別人書卻也怕給了個麻煩，寶刀贈英雄，只有他人覺得好的書，給得才有意義。譬如，前一段時間讀了費孝通的《繭》，覺得很不錯，后來連同一本羊皮特裝本書，一起分享給了同行老師。看到得書者很高興，才稍稍心安。但這種零星的散書和大批量的進書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老早以前就聽老領導李夢生先生說他的書以后小孩都不會要的，似乎對他那些寶貝藏書的未來很是憂慮，因為他家閨女也不是學古典文學的，我想我的書以后小孩更不會要，我家那位券商對我的書也不會感興趣。好在書聚書散都是好事，最后都是回到讀書的人手中，就如以前的地主家田地多、妻妾多、孩子多，后輩中大概率總會出些敗家子弟，有志氣的窮人子弟就從敗家子弟中買田買地，風水輪流轉，田和地，最終回到的都是勤勞人手中。

書似乎不少，但你要問我到底有多少冊，我確實一臉茫然，不是多到數不過來，是真的沒有數過。以前是懶惰，沒有去具體數一下，戊戌年末，由滬到京，京城謀食后，我的書就分散在米貴房亦貴的京滬兩個蝸居里，現在想數也很難。

上海的家里沒有專門的書房，把客廳當書房，在一個三十平方米的客廳里，幾個大書架并立在兩面墻，平時看書寫字就在一個還算不窄的封閉陽臺。這邊新家在裝修的時候，就考慮到怎么放書，所以首先設計的是一面墻的書架，長有六七米，直到屋頂，平時看書寫字處也就一張獨立小臺子。這兩個所謂的書房，都是有人來是客廳，無人來是書房，和那些“閉門即是深山”的書房比起來，實在不敢說是書房。多年前，記得有一次，嘉興子儀老師說到上海參觀我家的書房，我說沒有書房，她竟然覺得不可思議，這讓我心潮難已。

沒有獨立的書房，但有存放藏書的書架，讓愛書有安身立命處，還有不是很大但足夠擺放書本和電腦的書桌，依憑小案幾，也能發(fā)思古之幽情。甚至覺得這樣也不錯，偶爾阿Q一下，覺得書桌不大能幫我養(yǎng)成好的習慣，即很多書看好之后就及時入架，勤整理書桌帶來的好處不說，單是起身、找書也是不可多得的鍛煉。

沒有獨立的書房，但這不代表對書房我沒有美好憧憬，我還是期望有一個書房，書房要大，最好有陽臺或者有窗，射得進陽光，看得到風景，聽得見雨滴聲，書架要足夠多，可以把我那些還堆在角落里的那些書全部上架，書房里還要有一個好書桌，如果是類似于普京在克里姆林宮里會見客人的那樣超長桌子最好，在書案上擺上一些文玩，還有我家那塊高達一米的靈璧石。當然，這個書房還得有一個不俗的書房名，還得請名家書寫匾額。——窮人富貴夢，多想也無益。相比于理想的書房，假如文化人一直葆有閱讀和書寫的沖動，如匡衡鑿壁偷光讀，如曹霑黃葉村里寫，也彌足珍貴。理想書房就是夢想的翅膀，假如沒有翅膀，夢想也應該飛翔。

如果沒有書房，還好有書籍。愛書房，但我更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