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鏡淇

“歡迎來到‘德斯坦酒吧?！眲傄贿M屋，一位年輕的女侍者向我熱情地打著招呼，“請徐先生在這里稍等片刻，我這就叫老板出來見您?！?/p>

服務(wù)員禮貌地鞠了一躬后便離開了，只剩下我一人獨自坐在吧臺前。

“德斯坦”是法語音譯，翻譯成中文是“命運”的意思，我沒搞明白一間酒吧為什么取這么深沉的名字。趁著等人的片刻，我環(huán)顧四周，觀察著酒吧的內(nèi)部環(huán)境。

現(xiàn)在是晚上九點鐘，酒吧里只有稀稀拉拉的三四桌客人，室內(nèi)的光線異?；璋担跍嫔；椟S的燈光下，我看到酒吧的每張桌子用的竟然都是厚重的啤酒桶，而圍在酒桶四周的則是古香古色的橡木座椅。

這樸素且典雅的設(shè)計風(fēng)格就像酒吧的名字一樣，處處展現(xiàn)著法蘭西特色。

“你好，我的朋友！”遠(yuǎn)處一個四肢短小但身材敦實的男人微笑著向我走來，“我叫雷諾，是這里的老板，你是帶著誠意來到這里的吧？”

互相握手致意后，這個男人鉆到了吧臺后面，我們現(xiàn)在隔著吧臺相對，像是在進行一場談判。

“開門見山吧，在我的朋友幫忙之前，你得先過了我這一關(guān)。”我的語氣稍顯強硬，畢竟是他有求于我，“你得給我個充分的理由。”

雷諾的微笑始終掛在臉上，他屏退了旁邊的服務(wù)員，從吧臺下面取出一個黑色布袋，袋子放在桌上時發(fā)出了沉甸甸的響聲。

“這是第一個理由，雖不充分，但卻厚重。”

說著話，雷諾雙手打開布袋，袋子里閃出金燦燦的光芒，里面裝著十四根金條。

“里面有四根歸你，還有十根是屬于你的‘秘密武器的。這個理由怎么樣？”雷諾得意地看著我，仿佛已經(jīng)占據(jù)了主動。

“他不是我的什么‘秘密武器，他是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喬西！”

雖然眼前的金條一度讓我動心，但是我得替我的朋友考慮周到。

喬西曾經(jīng)在國外當(dāng)了五年雇傭兵，手上沾了不少鮮血。

我當(dāng)時是雇傭軍團里的一名軍醫(yī)，在那群人里喬西是我唯一的同胞，很快我們就成了要好的兄弟。回國后，我開了一家診所，回歸普通人的生活。而喬西退出軍團后卻選擇做一名職業(yè)殺手，他曾經(jīng)多次要求我給他介紹一些生意，我一直沒有答應(yīng)。

除了這次。

“實在抱歉，我沒有不尊重您朋友的意思。”雷諾一邊道歉，一邊將金條重新裝好，“請不要把這些當(dāng)作一場交易，我不是在雇兇殺人，我只是讓喬西來參加一場冒險，這絕對要比你們當(dāng)初在戰(zhàn)場上做的事情要浪漫得多?！?/p>

“法國式的浪漫？”我的語氣充滿嘲諷。

“好吧，你應(yīng)該看到了，我喜歡法國的文化，法國的藝術(shù)，甚至是法國的歷史，接下來我要讓你看一樣?xùn)|西，相信你會明白我為什么對它們?nèi)绱酥粤?，請跟我來?！?/p>

我跟隨雷諾穿過吧臺旁邊一條狹窄的過道，來到一處隱秘的角落，這里的燈光要比酒吧中間的區(qū)域更加昏暗。

這時我看到墻壁上掛著一塊深紅色的絨布，雷諾招呼我坐在椅子上，然后徑直走向墻壁緩緩掀起絨布。

一幅油畫展現(xiàn)在我面前。

畫中的上半部分是一片深邃的黑暗，由于黑色的背景過于壓抑，一時間我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油畫的下半部分，一個皮膚慘白的男人癱倒在墨色的浴缸中，男人的左手拿著一封信，右手臂下垂于浴缸外面，手中還握著一支羽毛筆。

男人的表情非常安詳，看起來就像是勞累過后的小憩，不過男人胸前的豁口在告訴我們事情沒那么簡單。

那是一處被刀子割開的傷口，鮮血正從男人的胸口涌出，浴缸中的水早已被血染紅，在地上還靜靜地躺著一把沾著血跡的匕首。油畫傳遞著一個可怕的信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nèi)，剛剛發(fā)生了一起謀殺……

死者名叫保爾馬拉，法國大革命時期著名政治家。

“喜歡這幅畫嗎？”雷諾不合時宜地打亂了我的思緒，“我小時候在《世界五千年》上見過這幅畫，后來是在比利時皇家美術(shù)館看到了真跡，通過油畫的創(chuàng)作背景，我逐步地開始了解保爾馬拉的生平，他真是一位偉大的人物！”

雷諾對保爾馬拉的崇拜之情絲毫沒有感染我，因為我對這個法國人沒有任何好感。

保爾馬拉是當(dāng)時大革命時期激進派的領(lǐng)導(dǎo)人之一，他開始本來跟我一樣從事醫(yī)生的職業(yè)，后來卻在逐步掌握權(quán)力后變成了暴力殺戮的屠夫。

“只要再殺十萬、二十萬賣國賊，法蘭西就能對抗全歐洲！”

在他的煽動下，成千上萬的法國人無端喪命！

終于，一位年僅25歲的女孩兒挺身而出。

在1793年7月13日，她通過一份偽造的反對者名單，巧妙地溜進了馬拉的住所，用一把匕首結(jié)束了這個法國政治家的性命。

墻壁上懸掛的這幅世界名畫《馬拉之死》，正是描述了當(dāng)年馬拉遇刺身亡后的場景。

油畫作者因為當(dāng)時跟馬拉同屬一個陣營，所以在創(chuàng)作油畫時對馬拉的尸體做了不少美化。

“不管保爾馬拉是不是個偉大的人物，請問我的朋友喬西究竟能幫你什么忙？”

“喬西的大名我早有耳聞，他是業(yè)內(nèi)頂級的殺手，而且從不濫殺無辜，一般接手的買賣都是黑吃黑，他會收取一個壞人的傭金，然后幫這個壞人殺死另一個壞人?！?/p>

雷諾對喬西的評價很準(zhǔn)確，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事情很簡單，喬西可以從我這個壞人手里拿走傭金，然后殺掉一個叫夏綠蒂·科黛的壞人，這樣就可以拯救一個偉人的性命。”

“刺殺馬拉的女孩叫夏綠蒂·科黛？”

“沒錯！”雷諾臉上漸漸沒了笑容，“在夏綠蒂動手之前干掉她，救救馬拉……”

我不想再理會眼前這個瘋狂的男人，剛剛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雷諾卻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手槍示意我乖乖坐下。

他將一個中號紅酒杯擺在我面前，然后從酒柜中拿出一瓶紅酒，將酒緩緩倒入杯中。

“我不想拿槍逼著你品嘗我的好酒，所以你最好還是主動點兒?！?/p>

“好吧?！蔽覠o奈地端起酒杯，“但是希望你別在酒里耍花樣，我來之前已經(jīng)跟喬西打過招呼，如果我不能安全離開這里，相信你也不會活得太久?！?/p>

“放心吧我的朋友！我不會傷害你的，不過接下來發(fā)生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感到驚訝。趕緊喝掉它，然后重新認(rèn)真欣賞一下這幅油畫?！?/p>

在空洞的槍口下，我只好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濃郁的果香充斥著我的口腔，味道還真是不錯。

我抬頭看向墻上的《馬拉之死》，只覺得腦袋一陣眩暈，仿佛掉進了油畫中那一片深沉的黑色之中。

我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在“德斯坦”酒吧。

此時，我正身處在一個空曠且黑暗的房間，剛想張嘴呼喊雷諾的名字，不遠(yuǎn)處閃爍的微弱燈光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踮著腳尖小心地向光源處接近，發(fā)現(xiàn)燈光是從幾米遠(yuǎn)的一個浴室傳來的。

在浴室門口，一個身穿棕色絲綢連衣裙的女子正背對著我，在他的面前，有個頭裹浴巾的男人正泡在浴缸里看著手中的信紙。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強烈的痛感提醒著我，一切都是那么真實。

我穿越到了《馬拉之死》的油畫中。

不過現(xiàn)實中的保爾馬拉沒有油畫里描繪的那樣俊美，眼前的男人渾身長滿了膿瘡，由于皮膚病的原因，馬拉每天晚上大部分時間都是泡在藥皂水里辦公，這樣多少能緩解他身上難忍的刺癢。

屋子里持續(xù)飄散著難聞的藥味，讓我剛灌進紅酒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難受。

馬拉一邊翻看著信件，一邊微笑著說道：“感謝您提供的名單，可愛的夏綠蒂小姐，幾天后這些反對者將會出現(xiàn)在巴黎的斷頭臺上……”

話音未落，只見他面前的女子突然從衣服里掏出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刃瞬間刺進馬拉的胸口。震驚的馬拉胡亂地向前伸著雙手，似乎想拼命站起來，女子見狀馬上將他胸口的匕首拔了出來，馬拉的傷口頓時噴涌出大量的鮮血，浴缸中的藥皂水頃刻間被血染紅。

由于嚴(yán)重失血，馬拉癱倒在浴缸邊緣，在掙扎幾分鐘后終于咽氣了。

我清楚地看到，馬拉的舌頭從嘴里伸了出來，因為痛苦而留下的猙獰表情遠(yuǎn)沒有油畫中那樣安詳。

我的肚子開始一陣絞痛，目睹了整場兇殺，大腦里只有一個想法：趕快回去，不管雷諾在酒里下了什么藥，我要離開這里！

恰好身后就是客廳的大門，毫不費力地將門打開后，門外仍是一片黑暗。

老天保佑。

我默念著，一腳踏入門外。

當(dāng)我從酒吧蘇醒時，看見雷諾正面帶笑容坐在我面前。

“每次都是十分鐘。”他低頭看了眼手表，“無論你在畫中的世界呆幾分鐘、幾小時，甚至幾天，只要你回到‘德斯坦，永遠(yuǎn)只是過去十分鐘?！?/p>

空氣中交織著酒精和香煙的味道，我的頭還是有點發(fā)暈，令人欣慰的是肚子不像剛剛那么疼了。手機里恰到好處推送的一條新聞，證明我確實回來了：“海外網(wǎng)2032年2月3日訊，法國物價2032年初繼續(xù)上漲，能源價格飆升。”

“你在酒里下的什么迷幻藥？你想耍什么花樣？”

“這不是什么魔法，也不存在迷幻劑，你剛才確確實實去了一趟巴黎，1793年的巴黎?！崩字Z拿起手中的紅酒指向油畫，“只需要喝上一小口紅酒，但必須是里鵬酒莊的紅酒，我曾經(jīng)試過別的都不管用，然后凝視油畫，你就可以穿越到大革命時期的法國，不過每次都是從馬拉的浴室開始?！?/p>

“看來你不止去了一次？”

“我曾經(jīng)在那里呆了幾天，有一次我還逛了一圈兒巴黎圣母院，可是你知道，我不是法國人，不敢在那逗留太長時間?！?/p>

“可是你怎么會呆那么久？馬拉客廳的那扇門只要打開就會重新回到酒吧?！?/p>

“那取決于你想不想回到酒吧。”雷諾的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當(dāng)時你一定是嚇壞了，所以你心里想著趕緊回來，我在開始的時候也是跟你差不多，不過當(dāng)我去了幾次后，逐漸習(xí)慣了馬拉被刺的場面，有一次我對自己說‘不想那么快回來，于是我像往常一樣推開了那扇門，結(jié)果竟然真的走到了屋外的大街上，巴黎的大街上！”

“你的意思是，想不想回來我說了算？”

“沒錯！而且回去的大門不止這一扇，無論你走到哪里，只要你想回去，打開任何一個建筑的大門，你都能回到這里，這比你睡覺時從噩夢中掙扎著醒來還要簡單！”

只需要一杯里鵬酒莊的紅酒，一幅《馬拉之死》的油畫，我的朋友喬西就能改寫法蘭西的歷史？

我感到不寒而栗。

“讓喬西接下這樁生意吧！讓馬拉和他的戰(zhàn)友們繼續(xù)維護著法國大革命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雷諾亢奮地說道。

“你的這個想法太瘋狂了！即便馬拉不死，他所領(lǐng)導(dǎo)的激進派也最終會被推翻，歷史潮流并不會因為他一個人而改變的！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在那個風(fēng)云激蕩的年代，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你認(rèn)為保爾馬拉可能預(yù)料到他會被一個柔弱的女孩殺掉嗎？讓喬西來試一試吧，看看我們誰是對的。”

喬西一直喜歡有難度的挑戰(zhàn)，我很清楚他一定會欣然接受的。

我向雷諾拋出了最后的問題：“你也有槍，你為什么不親自拯救你的偶像？”

“我可以輕松射殺那個女孩，但是我沒有把握能夠脫身，我不是喬西那樣身手敏捷的殺手，為什么我們不把專業(yè)的事情交給專業(yè)的人士呢？”

雷諾的回答無懈可擊，我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臨走時，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油畫。

馬拉依舊躺在浴缸中。

第二天我來到喬西位于郊區(qū)的公寓，由于從事殺手這一特殊職業(yè)，他的住所異常隱蔽，我在周邊一頓好找。

走進屋子，看見喬西正在用白手帕擦拭著一把短刀，刀刃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明晃晃的光芒。

“你可算來了?！眴涛鞣畔率种械亩痰叮樕下冻鰻N爛的笑容，“親愛的老徐，今天給我?guī)砹耸裁创筚I賣？”

他叫我老徐，并不是因為我比他大多少，我和喬西都是年近四十歲的同齡人，只不過在別人眼里，喬西看起來的確要比我年輕很多。

人體衰老的本質(zhì)就是細(xì)胞衰減，可是喬西身體里干細(xì)胞的活性和再生能力似乎永遠(yuǎn)不會降低。他的面貌似乎一直停留在二十多歲的樣子，而且無論任何時候都充滿了活力。

面對眼前這個擁有“凍齡基因”的男人，剛剛在來時路上組織好的語言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事情有些離奇，你可能會覺得我瘋了，事實上我也這么覺得，你做好了聽的準(zhǔn)備嗎？”

“我想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眴涛髡碜?，眼里滿是期待。

我開始講起了在“德斯坦”酒吧的奇妙經(jīng)歷，在聽我描述的過程中，喬西的表情從驚訝變成欣喜，這正是我所擔(dān)心的。

“老徐，這就是我佩服你的原因！你總是能搞一些新鮮事兒?！?/p>

喬西興奮地旋轉(zhuǎn)著手中的短刀，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刀柄上還鑲嵌著一顆墨綠色的寶石。

“你打算接受雷諾的請求？”我明知故問。

“為什么不呢？這不是幾根金條的問題，我要救下一位偉大的政治家，甚至能改變法國的歷史?！眴涛鞲吲d地舉起手中的短刀，“我要用這把寶貝結(jié)果那個女人的性命，她配得上這份榮耀！”

“好吧，這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但有個細(xì)節(jié)一定要注意，救下馬拉后，不要跟他有任何交流，就像我做的那樣，心里一定要想著回來，你身后就是客廳的大門，那是回歸現(xiàn)實世界的大門。”

“可是根據(jù)雷諾的說法，應(yīng)該不是只有馬拉住所的大門可以回到現(xiàn)實吧？只要我想回來，不是拉開任何建筑的大門都可以讓我回到‘德斯坦酒吧嗎？”

喬西提出的異議恰恰是我最為擔(dān)憂的地方。

“就如你所說，雷諾的確在那里呆上了一段時間，但他卻沒有插手任何事情，而你不同，當(dāng)你殺死那個叫夏綠蒂的女孩后，千萬不要在那逗留，巴黎的街頭顯然不會歡迎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異邦殺人犯?！?/p>

“那就聽你的吧。”喬西的表情很沮喪，就像個委屈的孩子。

我不敢保證喬西能否聽得進去我的話，不過我還是將酒吧老板雷諾的聯(lián)系方式交給了他。

在我臨走時，忍不住又做了一番叮囑：“知道《圣經(jīng)》里索多瑪城的故事嗎？天使告訴羅德和他的家人，在耶和華懲戒索多瑪城時，千萬不要回頭，否則就會同城里面的人一起毀滅，可是羅德的妻子在毀城之際忘掉了天使的警告，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她立刻化成了鹽柱。”

“好奇害死貓，我懂的！”喬西搭著我的肩膀嬉笑著將我送出門外，“放心吧老徐，每次去只是十分鐘而已，不要搞得太緊張?！?/p>

“搞定后記得給我打電話。”

“沒問題！”

從那天起，我再沒接到過喬西的電話。

在緊張不安中等待了兩天后，我接到的竟然是酒吧老板雷諾的電話。

在電話里，雷諾告訴我喬西順利完成了任務(wù)，他讓我去酒吧拿走屬于我的四根金條，當(dāng)我詢問喬西的下落時，雷諾卻避而不談，我的心里涌出不祥的預(yù)感。

掛掉電話后，我急匆匆趕往“德斯坦”酒吧。

我將汽車停在酒吧對面的一處空地，剛一下車，看到街角處走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他的胸前掛著個破舊的布袋子，伸出一雙黝黑的雙手顫顫巍巍地向我走來。

“趕緊滾開，我沒工夫搭理你?！?/p>

我從衣兜里掏出幾個硬幣扔到了老乞丐的面前，隨后徑直走進酒吧。

由于是上午，酒吧還沒開始營業(yè)，里面只有雷諾一個人，他看到我后表情冷漠地從吧臺后面拿出四根金條，不情愿地擺在我面前。

“這是你的報酬，另外十根金條我已經(jīng)交給喬西了，他干得不錯?！?/p>

不過雷諾沒有了那天的熱情。

“看在金條的面子上我原諒你的冷淡，我的朋友喬西去了哪里？這兩天他都沒跟我聯(lián)系。”

“事情辦完他就走了，他說過會主動聯(lián)系你的，可能是去什么地方瀟灑了吧？畢竟十根金條夠他揮霍一段時間了?！?/p>

“你好像不太高興?。繂涛鞑皇且呀?jīng)救下了保爾馬拉的性命嗎？”

雷諾無奈地聳了聳肩。

“喬西阻止了馬拉的遇害，但是并沒有阻止馬拉的死亡，你在穿越過去的時候，應(yīng)該看到了馬拉的身體有多糟糕吧？”

沒錯，現(xiàn)在想到馬拉那一身長滿膿瘡的皮膚，我還是感覺一陣陣的惡心。

“馬拉在喬西的幫助下躲過了刺殺，不過沒多久，他就因為皰疹性皮炎渾身潰爛死掉了?！崩字Z的語氣中透露著惋惜，“隨后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按照歷史正常進行的，馬拉所在的雅各賓派被推翻了，慢慢地，一個叫拿破侖的矮個子開始脫穎而出，最后當(dāng)上了法蘭西的皇帝……什么都沒有改變。”

歷史潮流浩浩蕩蕩，并不會因為喬西一個人的舉動而改變，這讓我松了口氣。

“不過喬西似乎很喜歡那個風(fēng)起云涌的年代?！?/p>

雷諾的話讓我心下一驚，他沒有注意到我的錯愕，帶著我再一次來到油畫前。

畫中上半部分的背景仍舊是一片黑暗，不過讓我震驚的是，本該死掉的馬拉此時正靜靜地坐在浴缸里翻看著信件。在浴缸旁邊，一個年輕女子臥倒在地面上，女子的表情異常痛苦，她的后背上還插著一把刀，鮮血染紅了她棕色的絲綢連衣裙，由于刀子插得太深，只露出了刀柄，刀柄上鑲嵌著墨綠色的寶石，正是當(dāng)時在喬西家看到的那把短刀。

“因為喬西的介入，世界名畫《馬拉之死》消失了，現(xiàn)在比利時皇家美術(shù)館里只有這幅畫。這是喬西唯一改變的東西，為此我失去了十根金條?！?/p>

我沒理會雷諾的吐槽，在油畫下方的桌子上，一張泛黃的法文報紙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是1836年法國廉價商業(yè)報紙《世紀(jì)報》發(fā)布的一則消息?！?/p>

雷諾一邊介紹著，一邊將報紙遞給我。

我接過報紙，因為之前學(xué)過一些法文，多少能看懂一點，大致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

1793年7月13日，一名黑發(fā)黃皮膚的異邦男子阻止了夏綠蒂刺殺保爾馬拉的行動，該名男子成為法蘭西的英雄。

1794年7月，馬拉所在派系因為“熱月政變”而被推翻，由于異邦男子喬西于去年殺害年輕女孩夏綠蒂·科黛，政變發(fā)動者宣布將這個馬拉派系的爪牙永遠(yuǎn)囚禁在某城堡下面的地牢中。地牢建成時，士兵們將所有的大門用水泥封死，這個叫喬西的男子是被人們裝進木籠子中投放到地牢的。

1836年8月，剛剛經(jīng)歷“七月革命”，新登王位的菲利普國王宣布釋放被囚禁長達(dá)四十二年的喬西，此人隨后再無影蹤……

報紙上的法文字母漸漸幻化成無數(shù)個爪子，我的心臟仿佛被緊緊地撕扯著，報紙的內(nèi)容讓我感到窒息。雖然從穿越到回歸只需要十分鐘的時間，不過喬西在另外一個世界里似乎經(jīng)歷了太多。

“只要你想回去，打開任何一個建筑的大門，都能回到酒吧?！?/p>

這是雷諾曾對我說過的話，可是喬西似乎過于沉浸在拯救馬拉的壯舉中了，他被“法蘭西英雄”的稱號麻醉了，他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曾經(jīng)的英雄轉(zhuǎn)眼就被囚禁在了暗無天日的地牢里。

當(dāng)他后悔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地牢里竟然沒有一扇門！

我的胃里一陣翻涌，趕忙跑出酒吧，現(xiàn)在的我急需呼吸一下室外新鮮的空氣。

剛沖出門口，腳下突然被絆了個趔趄，我低頭看去，剛剛在外面見到過的老乞丐正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

老人的臉上嵌滿了深深的皺紋，他緊閉雙眼，張著大嘴，此時早已沒了氣息。

我走到老人的尸體前，顫抖著雙手打開了老人胸前的布袋子，里面是十根黃燦燦的金條。

那是喬西最后的賞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