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刀紅茶
孫泊浮連同酒肆老板和女兒翠花一齊被九頭蟲抓進棺材里,被帶去神秘又恐怖的奪目城。奪目城被一群失去理智的流民包圍,奪目公子適時出現(xiàn),宣布這是他的大婚之日。容貌絕美的奪目公子,竟然要迎娶一個粗壯的村姑,孫泊浮百思不得其解……
像……像……真的很像……
究竟在像什么?
那日不可思議的回憶似乎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老頭兒端著手里的金子微微顫抖。孫泊浮想著奪目公子講起的話語,不知道這一個“像”字因何而來。
一個艷麗至極的奪目城城主,一個破敗酒肆的粗陋村姑,他們本該沒有交集,卻在這該死的城中牽扯出一段荒謬的姻緣。
金酒杯漂浮游蕩,樂聲不止,侍女們不知疲倦地舞動,紅閃、茶芽、文燭在大殿中迷失。
神思恍惚,似乎又要被眼前的虛幻牽扯入夢境,好在又是一聲低低的哭泣聲從殿外傳來,由遠及近,驚擾了孫泊浮恍惚的神思。是名叫翠花的少女在哭泣,可孫泊浮此時已經(jīng)看不到少女那粗陋的面目。
紅蓋頭遮住了少女的面目,紅嫁衣穿在粗壯的身軀上,耀眼的寶石掛滿了身上每一個地方。黑衣侍女們簇擁著少女進入大廳,蓋頭里發(fā)出低低的哭泣聲,大廳外卻響起嘹亮的狂笑聲。
“今日我大婚,我請貴客們聽樂,我請貴客們觀舞,我請貴客們吃酒?!?/p>
是奪目公子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
似乎是在應和,奏樂聲更大了,侍女們舞得更急了,黃金酒壺繼續(xù)飄搖擺動,少年們在大殿里徹底迷失了自我。
奪目公子大笑著撞進大殿中,向著名叫翠花的少女大步疾走而來,白衣在風中震蕩,大袖不斷輕揮,并不真實的桃花眼四顧著迷亂的大殿,所過之處,天上嘩啦啦下起雨。
不是雨滴,是漫天的錢雨,黃澄澄的金子掉下來砸到地上,夜明珠、紅瑪瑙、綠寶石撲簌簌地下著,轉(zhuǎn)眼鋪滿了大殿地上,他在錢雨中漫步,跌跌撞撞地走近少女。
“大婚咧——”
大殿外響起九頭蟲九色九音的吶喊聲。
“像……像……真的很像……”
奪目公子站在名叫翠花的少女面前,低聲呢喃著那日初見時的話語,顫巍巍的手從大袖袍中伸出來,揭開了她的蓋頭。
絕世美艷的奪目公子與淚痕斑駁的村姑翠花面對面看著。
“像……像……真的很像……”
難以移開的目光釘死在翠花的臉上,呢喃著反復講出的話語似咒語一般。
然后是突然一聲號啕大哭聲打破了這有些詭異的曖昧。
“阿爹——我想回家——”
名叫翠花的村姑驚慌地向后退了兩步,洶涌的淚從大大的眼睛中涌出來,黏稠的鼻涕糊滿了嘴巴。
下一瞬間,奪目公子看著翠花洶涌的淚痕猛然吃驚地倒退兩步,絕世容顏上現(xiàn)出驚懼的神色,他突然驚慌地轉(zhuǎn)身后退著,踉蹌的腳步險些絆倒了自己,然后指著村姑翠花淚痕斑駁的臉龐,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不——不——不像——不像——她看到我的時候不會哭——”
他瘋狂地大叫著,打斷了殿內(nèi)的奏樂,打斷了侍女們的舞動,驚醒了迷亂的少年們。
是的,她本不應該哭。夢第一百次破碎了,她不是她。
平原,水塔村。
從面缸里倒出最后一點面,和面、搟餅、撒上蔥花,打開熱氣騰騰的爐灶,面餅在鍋里逐漸變得金黃。
“小海,這是家里最后一點面啦,吃完餅,你就上路吧。記得一直向北走,見到男人要叫叔叔,見到女人叫阿姨,見到有佛像的房子就停下來,見到頭上沒有頭發(fā)的人就叫他們收留你?!?/p>
年輕的女孩兒在熱氣騰騰的鍋灶前忙碌,名叫小海的稚童圍在鍋灶邊點頭。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女孩兒看起來要比男孩大不了一兩歲,可利落的模樣儼然已經(jīng)像操持家務多年的主婦。
他們本就是湊在一起的孤兒,各自的父母早已在兵荒馬亂中去世,他們逃荒到此,被熱心的鐵匠大叔收留。
亂世里,同宿一個屋檐下便是親人。
可眼看著災荒又席卷到此,家里再也沒有口糧了。
“阿香不跟我去嗎?”
稚童的嘴里塞滿了半張蔥花大餅,含糊地問著忙碌的女孩兒。
“鐵匠大叔說,你去的地方叫少林寺,那里只收男娃,可不要我這樣的女娃。”
“鐵匠大叔說,等過了這荒年,這家里有了糧食,鐵匠大叔就帶著我去少林寺,接你回家。”
“我還得盯著鐵匠大叔,他老是抽旱煙,一抽就咳嗽,沒人管他那還不得成了煙筒……”
女孩兒的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
少林,大雄寶殿。
婆娑世界的釋迦摩尼佛像的眼中隱隱流出血淚。稚童的發(fā)絲被剪落,脫下破舊的衣衫,換上干凈的僧袍。
“從今天起,你的法號便是海通?!?/p>
面無表情的僧人對稚童面無表情地說道。
……
聽說平原里今年是個豐收年,想必水塔村里一定有了糧食。阿香說過了荒年,她和鐵匠大叔就來接自己回家。阿香沒有來,那索性自己下山回家。
翻過寺院的高墻,一路下山,一路向南。他看到了綠油油的麥浪,他聞到了稻香,可水塔村靜悄悄的。
進村。
鐵匠大叔的身體成了兩截,瞎婆婆的腦袋掉落在院里,村長守著村里的鐘,腦漿涂滿了鐘殼子,太平教徒的旗子、盔甲散落在村中角落。
然后他看到了阿香,她癱倒在血泊中,守著家中僅有的糧食。
阿香最后的眼神是看向北方。
……
聽說人死可以復活。
他已經(jīng)不在意什么“少林百年來最有佛性之人”的名頭,他不再去講經(jīng)堂聽日課,他不再去藏經(jīng)閣找經(jīng)書。
他聽說了一個秘密,死去之人可以復活,世間有這樣的秘術,似乎不止一種。
千龍亂世,他借著由頭下山。
他找到當麻烘爐和九頭蟲的尸體,以千針之法縫合,卻只是救活了兩具丑陋的傀儡,變成了不生不死的犼。
要復活阿香,這樣的秘術并不合適。
他聽說南海龍宮有復活之法,比千針之法更奇妙,于是帶著兩只犼去了龍宮,七天七夜的廝殺,他殺盡了南海之龍,熄滅了龍火,可并沒有找到復活之法。
世人說他是一手結(jié)束了千龍之亂的大英雄,可他毫不在意。
他只想找到那奇妙的復活之法。
……
他不死心,他來到帝都,號稱天下藏書最多的地方。
他逛盡了帝都的書店,沒有妙法,卻識得了一個名叫柳陰的妙友。
可這也并不重要,他依然在想阿香。
……
英雄困于圍墻,他被供奉,可無人看破他的心思。
那日陽春三月,山下的桃花開了。他心煩意亂地下山,在山間的角落里遇到那個人。
那人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地煞幻化法變出阿媽的樣子。
他驚慌地問那人是誰,那人在桃花叢中大笑著。
一瞬間,佛心碎裂。
他下山,隱匿。他知道心中的魔在一瞬間釋放而出,將破碎的佛心散落在天下三大寶庫之地。他無法壓制那心中的魔念,遁入荒原。
他起城,他娶親,他化身奪目公子,成為荒原的神,只為再見到阿香。
……
惡童寨主曾告訴他,荒原紅月之時,他將有找到阿香的機緣。
可是不像,不像,不像,真的不像。
……
念頭再一次碎裂。
他聽到內(nèi)心里那個東西在嘶吼,他知道那個東西真的要徹底出現(xiàn)了。
轟隆隆——
無數(shù)聲巨響,眼前的大殿搖搖欲墜,塵土撲簌簌而下。
樂停,舞停。
轟隆隆——
又是震天的巨響。
“泊浮世兄,用心看?!?/p>
大檀公子安坐一側(cè),血淋淋的雙目環(huán)顧四周。
大殿轟然坍塌。
沒有了樂,沒有了舞,沒有了黃金搖擺的酒杯,奪目城的燈火在一瞬間熄滅。沒有了瑰麗的巨城,漫山遍野的廢墟中,是千百只龍骨堆積而成的骸骨。
少年們迷茫地站在廢墟中,不知夜風幾何。破碎的廢墟中,隱約可見十幾道人影立于枯骨叢林之中。
“海通世兄,帝都一別,數(shù)載不見,在下甚是想念哪?!?/p>
一個穿著黑色兜帽長衣的少年走出枯骨叢林,站在月光下,兜帽褪去,是柳陰師兄那張清冷的臉龐。
孫泊浮仰頭看著柳陰師兄身后,依稀盡是熟悉的身影。
草玄師兄的影子在枯骨中拉長,白鴉師兄的正德劍已然出鞘,遇真劍宮的斷弦衣斷師叔與自家?guī)煾噶执悍謩e把住了叢林的出口,狩真真人的算力珠在夜空中滴溜溜轉(zhuǎn)著……
孫泊浮沒有見過龍,可依然還是能看清那是龍的骸骨,而且不只是一條龍的骸骨。
密密麻麻的骨架疊著骨架,骨頭堆著骨頭,龐大的骨架堆疊著,層巒疊嶂,像此起彼伏的山脈,是無數(shù)的龍的骸骨。
殿宇樓閣在一瞬間化為破碎的夢境,瑰麗的城池化身為廢墟,少年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切。
“泊浮師弟,是龍?!?/p>
茶芽看著遍地骸骨,說出一句誰都看得見的結(jié)論。
“是龍的骸骨。”
紅閃糾正著茶芽的錯誤。
“泊浮師弟,我們得救了?!?/p>
策士們總會清晰地預判形勢,就現(xiàn)在這樣,即便一座龐大的城池從眼前倒塌,還是依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是的,安全了。
孫泊浮看著自龍骨廢墟中走出的人,依稀都是熟悉的模樣。
柳陰師兄纖瘦的身軀依然裹在黑色的大袍中,師父林春腆著大大的肚子歪七扭八地斜靠在一根龍骨上,白鴉師兄持劍恭敬地站立在師父林春一側(cè),正德劍在晦暗的廢墟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斷弦衣斷師叔獨自站在更高的龍骨斷枝上,身后十二把長劍斜背在肩上,冷冰冰的眼神同樣像劍,只不過是斜刺在了師父林春身上。
朝天宮與遇真劍宮的嫌隙似乎從山上帶到了山下。
草玄師兄孤零零地站在骸骨堆中一條空蕩蕩的小徑上,因為那里有光,拉長了草玄師兄的影子。
狩清真人的算力珠在半空中滴溜溜轉(zhuǎn)著,清微宮風角殿的鎮(zhèn)宮之寶似乎早已覺察了此地異樣,自具神識的算力珠在試圖破解這片詭異之地的真相。
“海通世兄,好久不見?!笔橇帋熜值穆曇?,從寬大的黑色罩袍中傳出來,纖瘦的身體從白骨叢林中走出,輕輕躬身,向著奪目公子輕輕施禮,而后滔滔不絕的話語由遠及近,“尤記得帝都同福書局一別之后再無海通世兄消息,小子還分外擔心。不知道世兄灑脫,在這荒野之中建起這般基業(yè)。只是這般數(shù)年,世兄音信斷絕,害得小子好一番擔心。
“早聽得這荒原之中出了一座瑰麗奇絕的奪目城,城中有位絕世之姿的城主自命奪目公子,我本就應該想到此人是海通世兄才對。世兄偉才已被世人所見,足已在中州大陸留名。
“吾等受少林主持所托,帶師兄回山。還請海通世兄回山吧,青燈古佛下,海通世兄總能解開心結(jié)?!?/p>
柳陰師兄朗聲說著,空蕩蕩的龍棚廢墟之中層層回響,清朗的聲音依稀讓孫泊浮想起黃鐘大呂,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壓。
孫泊浮不知道,這個一向善于將自己隱藏的策士師兄會有這般的威嚴。
孫泊浮眼睜睜看著化名奪目公子的海通噔噔倒退幾步,魅惑的桃花眼中帶著一絲難以掩蓋的迷離,風華絕代的臉上帶著瘋狂與惶恐。
“不回,不回。我還在找她,我還在找家……不像,不像……她不是她,她不是她。”
奪目公子倒退著,大聲指著名叫翠花的村姑嘶吼著,他試圖逃離,可是這龍骨廢墟像極了迷宮,困住了少年們,也困住了他。
孫泊浮不知道為何隱隱生出了一種錯覺,這本就是掌教巢明夜再次布下的一張大網(wǎng),區(qū)別只是大檀公子湊巧搶先識破了這座大城的幻象。
策士的話印證了孫泊浮的猜想。
“泊浮師弟,我們只是誘餌罷了。”
一聲輕輕的嘆息,輕飄飄落入孫泊浮耳中,扭頭看向身邊,是策士文燭的嘆息聲。
誘餌?這又從何說起?
孫泊浮眨眨眼,把問號寫在了臉上。
“千龍亂世已有數(shù)年,雖然眼前的瘋子已經(jīng)將龍火熄滅在南海海底,可龍族余孽依然猶存??蓛H僅也只是余孽,真的值得這番陣勢嗎?
“你我奉命潛入跌宕山飄零鎮(zhèn)屠龍,幾次險遭不測,可掌教大人的援兵總是恰到好處地趕來,還有這林師叔、斷師叔、本宮掌宮真人盡出現(xiàn)在此地,泊浮師弟,還不明白么?”
文燭炸了眨眼睛,問出一句。
似乎一路上瞧破了自家隊長的魯鈍,于是這位聰明的策士并未期待孫泊浮的回答,自顧自地說著。
“奪目公子本是少林寺百年來不世出的少年天才,雖然不知為何入魔,流落至此,只怕掌教早已洞悉奪目城的一切。入飄零鎮(zhèn)也好,入雷音水月寺也罷,我等零落荒原也好,只怕這此中波折早已在掌教算計之中。
“我們是為此地而來,之前的一切只是誘餌。此番將海通帶回少林,山門的名聲再次壓過少林,想我山門俠義之舉定會傳遍中州大陸。
“掌教大人英明,我們又勝了?!?/p>
文燭說著英明與勝利,卻又絕無勝利的喜悅。他本不應該這樣,或許是漫漫的長路同樣蕩盡了這位山門策士的心中榮耀。
孫泊浮清晰記得在初入飄零鎮(zhèn)時,這位聰明的策士與那些被獵人們搜羅殺死的同伴一樣,眼中帶著山門子弟特有的光。
雖然并不喜歡文燭近乎腹黑般的推測,可孫泊浮心里知道,這就是事情本來的樣子,他們是一隊成功的誘餌。
是的,掌教大人又勝利了??蓪O泊浮清晰看到,文燭眼中的光熄滅了,還有紅閃、茶芽……
罕見的沉默出現(xiàn)在這片龍骨廢墟中,而后是近乎失去了神志的奪目公子打破了這有些尷尬的沉默。
“我不回家,殺掉他們,殺掉他們?!?/p>
近乎陷入瘋狂的奪目公子大吼著。
于是大地應聲而動,轟隆隆的聲音傳入耳中。不是大地崩塌,而是洶涌的人群。沒有了高高的城墻,黑壓壓的流民像潮水一般漫蓋向少年們。
彈盡糧絕的少年們有些遲鈍地看著,然后下一刻,有光在龍棚廢墟之中綻放,是狩清真人的算力珠飛向洶涌的人群。
算力珠光速旋轉(zhuǎn),蘊含著狩清真人三十年算力的異寶在龍骨廢墟中綻放出奪目的光彩。而后人潮突然在漫過少年們時停頓,暴躁的流民們在算力珠耀眼的光芒下停滯了身軀,用疑惑的目光仰頭看向半空中的珠子,耀眼的柔和光彩將黑壓壓的流民們包裹,于是流民們昏昏沉沉地撲倒下去。
算力珠洞察了流民們破碎的魂魄,用柔和的算力修復著流民的殘軀。
“殺掉他們……殺掉他們……”
奪目公子在龍骨之中繼續(xù)瘋狂地嘶吼著。
“殺掉他們……”
“殺掉他們……”
是另一個聲音在回響,不,是九個聲音。
或悲,或喜……莊嚴、稚嫩、愉悅、悲苦、風情、冷漠、大悲大喜、古井無波,用九種不同的語氣講出同樣的詞匯。
是名叫九頭蟲的犼在龍骨叢林中出現(xiàn),聲音像重錘般沖擊著少年們,熟悉的絕望感涌上心頭。
無知、無覺、無驚、無懼、混沌……
而后是一聲清冷的長嘯聲從身后響起。
孫泊浮迷茫地扭身,看到遇真劍宮的掌宮師叔斷弦衣從一根龍骨上飛下,化作青綠色的流光,刺向九首的怪人,身后十二劍依次而出。
玄甲劍斬落暴戾,桃花劍斬落風情,長生劍斬落蠱惑,朱雀劍劈砍冷漠,蚍蜉小劍劈斬落大喜大悲,絕情劍劈散古井無波。
長劍在半空中盤旋半圈,似有靈性般回落鞘中。
撲通撲通的悶響聲中,九頭蟲的九顆腦袋從脖頸上斷裂、掉落……九個面色各異的面首終于在死前露出同樣的表情,略帶疑惑地看向身背十二把長劍的斷弦衣。
它隱約記得,似乎在千龍亂世時,它聽進犯嶺南道的龍族說起過,那里曾有一個劍客,使用著十二把很快的劍……
古怪的感覺在九頭蟲身首分離的下一刻突然消失。
混沌變得清晰。
龍骨林立的廢墟再次清晰出現(xiàn)在少年們眼前。
“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奪目公子依然在龍骨叢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著,似乎懼怕夢境破碎的奪目公子已經(jīng)徹底瘋狂,尖利的骨刺刺破了白衣,長發(fā)在荒原的風中繚亂。
“殺死他們……殺死他們……啊——”
瘋狂叫囂的詛咒在龍骨堆中回響,然后是轟隆隆的龍吟聲驀然響起,風華絕代的身姿化作模糊的身影,而后模糊混沌愈來愈大,龍吟聲愈來愈清晰。
再也沒有了奪目公子的身影,晦暗的天空中再次升起了一輪紅色的月亮,是熟悉的紅月從暗淡的烏云中冉冉飄出。
“又是……又是紅月……”
刺客茶芽指著半空說道,顫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壓抑的驚恐。
“是一模一樣的紅月亮。”
紅閃總是比茶芽冷靜,試圖尋找著這突兀出現(xiàn)的紅月的異樣,卻得出了一個相反的結(jié)論,這是與荒原中一模一樣的紅月。
“不,紅月亮在閃爍……”
策士文燭總是能看清事物的本質(zhì),聰明的頭腦發(fā)現(xiàn)了最關鍵的異樣。
是的,紅月亮在閃爍。
閃沒,而后出現(xiàn),再閃沒,而后再出現(xiàn),像一盞火苗并不穩(wěn)定的油燈時隱時現(xiàn),像一只猩紅的眼睛,眨眼,再眨眼……
“像一只眼睛?!?/p>
孫泊浮看著天上的紅月,說出了心思。
“泊浮師弟,或許如你所說,我想這月亮……本就是一只眼睛……”
文燭猶豫著輕輕說道,這個一路上總是與孫泊浮意見相左的策士罕見地沒有與孫泊浮爭論。
似乎印證了少年策士的猜想,又是一聲龍吟從天空中傳來,而后巨大的混沌謎團突然炸裂。
十幾條巨大的龍骨似乎有了生命一般飛起,在晦暗的夜空中糾纏融合,然后轟然砸下,廢墟在一瞬間變得空空如也。
沒有了城,沒有了龍骨,只有孤零零的一條龍盤旋在半空,與少年們對峙著。血紅的眼睛像月亮一般,龐大的身軀似乎比幻境中的奪目城還高大。
“是蜃龍……海通是一條蜃龍……”
算力珠在狩清真人身前更加快速地旋轉(zhuǎn)著,這個在千龍亂世時依靠算力斬殺過一條蜃龍的山門最強策士再次洞察了事情本來的樣子,說出了那個可怕的真相……
孫泊浮隱約看到師父林春突然收起了憊懶,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本就碩大的肚子又膨脹了幾倍,然后像皮球一樣狠狠撞向半空中的蜃龍……
斷弦衣身后,十二把長劍盡出,化作十二道光亮刺向半空中的蜃龍……
狩清真人的算力珠用幾乎不可分辨的速度旋轉(zhuǎn)著飛向蜃龍猩紅的眼睛……
龍吟聲似乎不絕于耳,孫泊浮在昏迷前看著大家的身影飛向半空……
孫泊浮終于回到了朝天宮,只是醒來時師父沒在。
纖手師姐告訴孫泊浮,自從荒原歸來算起,他已經(jīng)昏迷了三天三夜。
是狩清真人與柳陰師兄合力算出了蜃龍的破綻,草玄師兄的地縛術與白鴉師兄的正德劍困住了蜃龍一只利爪,斷弦衣師叔鳳凰十二律齊出重傷了蜃龍本體,師父用半生修為碾碎了蜃龍的眼睛,熄滅了蜃龍的幻境。
茶芽、紅閃、文燭,各自安好,只是與自己一樣,傷勢頗重。
花果兒告訴孫泊浮,親手熄滅南海龍火的海通真的是一條蜃龍,這件本該絕密之事已經(jīng)隱隱在中州大陸流傳,下月祭山大典之時,掌教巢明夜將在祭山之中解謎荒原之事,海通現(xiàn)在被囚禁在山門之中。
師父林春并不同意掌教大人的選擇,已與掌教大人爭論三日,算起來今天已經(jīng)是第四日。
掌教大人似乎又贏了,孫泊浮躺在病榻上,微微撇了撇嘴角。全身痛楚的他問起了千蟄的下落,所有人茫然地搖頭,不知此人是山門何屬之人。
他終究沒有救回那個出身小蓮峰巧手道場的刺客,那個矮小的少年。
在山門的大事件中,又一個年輕的少年如塵埃般散落在山門之外。
(奪目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