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和道家文化一直以來都是影響歷朝歷屆文人出世入世的重要思想內(nèi)涵,一個剛健有為,一個順應因果;一個銳意進取,一個潛隱退守,其通達又互補的的特質(zhì)影響著一代代因被貶黜失意但又在生活中尋找意義的文人,如“外儒內(nèi)道”的蘇軾,以及頗受法家影響“外儒內(nèi)法”的王安石等。但是在唐代,佛禪文化的興起,必然有其自身特定的起因及作用。在佛禪文化的席卷社會,文化盛行之下的文人也必然受到佛禪文化的影響,在自己詩歌有直接的表述或潛在的表達,無外乎于佛禪文化影響的深與淺。因此,唐代詩人的詩歌中或多或少都會有佛禪文化的影子,只是詩人本身是否有所察覺而已。而在表達詩人詩歌“禪意”之時,不得不提及唐代的山水詩人,不僅因為有“佛禪”思想代表的王維在山水詩中經(jīng)典的創(chuàng)作,也因“佛禪”思想與山與水關系的源遠流長。無論是山水畫還是山水詩,其中所映射出“佛禪”的“虛空”“圣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等思想,在一定程度上都反應出山水詩在表達“佛禪”思想上的緊密性及相關性。
一、唐代山水詩歌“禪意”的理解與詮釋
(一)唐代詩歌的佛理禪韻
唐代詩歌佛理禪韻中所表達的內(nèi)容、方式及途徑是多樣化的,從禪理的各個方面而言,無論是禪宗萬法唯心的世界觀。例如唐代高僧永嘉玄覺禪師悟道后的心得精華《證道歌》:“萬象森羅影現(xiàn)中,一顆圓光非內(nèi)外”;緣起性空的基本思想,例如《心經(jīng)》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四大皆空”;漸修頓悟的修行方法,如神秀偈語:“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超越萬物的個人追求以及悲智雙運的濟世精神,例如龐蘊《雜詩》:“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這些無時無刻不浸潤著唐代文人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不僅提高了唐代人文詩歌的思想高度,也加強了其自身的思辨程度。
而對唐代詩歌“禪意”的理解,不僅可以從詩歌內(nèi)容中進行獲取,從佛禪譬喻,從佛禪的悟道境界來由表及里、由淺入深地進行深層挖掘與參透。首先,唐代詩歌本身由于社會背景以及文化風氣的影響,其詩歌本身為了能夠跟隨大眾的腳步,其本身的內(nèi)容都需要或多或少體現(xiàn)出佛禪的思想及理念,而基于佛禪理念的抽象性,將其具象化的表達,成為唐代文人作詩的第一要務。其次,作詩本身需要具備一定的文學功底、創(chuàng)造性及創(chuàng)新性,為了能夠讓詩歌具象化所造就的意境更加地鮮明生動且賦予韻味,大多文人會以佛禪譬喻的形式對詩歌進行重新修飾,從而讓詩歌架上翅膀,以光鮮亮麗的形象示人以傳播自身的內(nèi)容及思想主旨。但是對于詩歌而言,無論是意象也好,意境也罷,最重要的仍然是通過佛禪譬喻的形式對詩歌內(nèi)容的思想進行傳達,以“高山流水之曲”遇知音。因此,唐代詩歌的“禪意”,無論從其內(nèi)容的深度、廣度還是其譬喻的形式技法而言,最重要的還是其中的思想主旨,以此來表示自己對于佛禪悟道的理解及所到達的思想境界。
(二)山水詩代表王維詩歌的“禪意”
唐代山水詩人代表王維,其詩歌中所表達出的“禪意”,不僅顯性,而且與佛禪思想的緊密性與相關性較高。可想而知,佛禪思想對于唐代詩人王維的影響無疑是深遠的,從而使王維有“詩佛”之稱,而王維在詩歌中所表達出的佛禪思想,也說明了王維佛性的敏感。而王維詩歌中“禪意”的表達,主要體現(xiàn)在對佛禪的直接表達,以及“以禪趣入詩”的間接表達中。
王維受母親佛教信徒的影響,王維亦精通禪理,而在自身詩歌的禪理表達中,與其他詩人借景抒情、借古諷今、托物言志的手法不同,王維擅長借助事情來闡述自身對于佛禪的理解。如《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人二首》其一,有部分學者認為王維通過詩歌進行佛教禪理的純粹性表達是對唐代佛禪的宣揚,是一種說教式論述,李夢陽也曾指出的“王維詩高者似禪,卑者似僧”。
但是從大環(huán)境出發(fā)來進行分析,完全可以理解王維的做法,是基于唐代背景下對當時國家文化的一種順應,是一種類似于“智者”的表達。同時從王維在此方面詩歌的占比來看,王維并沒有花費大占比下的詩歌去闡釋對于佛禪的理解,而是轉向“以禪趣入詩”的創(chuàng)作中,為后世留下了一批批寶貴的文化財富。如王維的《鳥鳴澗》《鹿柴》《過香積寺》《終南別業(yè)》中空靈蘊藉的禪意表達,在一定程度上都反應出王維將佛禪文化與詩歌文化進行深度融合的獨特境界,如此不僅是王維為自身樹立起新的詩風典型奠定基礎,也是王維詩歌為后世進行深度研究的重要原因。
(三)唐代其他山水詩人詩歌中隱藏的“禪意”
值得注意的是,王維作為唐代山水詩人中最具有佛性的代表性詩人,其存在是顯性的,是外露的,是張揚的,其對于佛禪的宣揚及后世的影響是最深刻的。但是不代表其他詩人不具有對佛禪的思考與理解,由于其思考角度的不同等,唐代山水詩人中對佛禪的理解與表達,可能隱秘而又隱晦。
唐代韋應物作為山水田園派詩人,其詩風獨特,澄澹精致,詩歌內(nèi)容豐富,影響深遠,與王維、孟浩然、柳宗元并稱王孟韋柳。在唐代山水詩的搜羅中發(fā)現(xiàn)《滁州西澗》一詩,其意境深遠,表達出詩人韋應物不在其位,不得其用的思想感情,此文所流露出的道家思想占得上風,但是細品,發(fā)現(xiàn)其中仍然蘊含了濃厚的佛家思想。
二、韋應物山水詩歌《滁州西澗》中的“禪意”
(一) “獨”與“深”——戒除塵世的繁雜
《滁州西澗》前兩句“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此處“獨”可以理解為“特別”或者“獨自”的意思,基于兩種不同的釋義,其所表達出的意思也不盡相同,“尤其喜歡西澗邊的芳草”或“我獨自一人看到西澗邊的芳草產(chǎn)生了喜愛之情”,兩種不同的解釋所透露出的信息是不一樣的,西澗邊的芳草在作者韋應物心中的地位。后者不僅表達出作者韋應物對芳草的喜愛,同時說明了作者是獨自一人,而后者“獨”之下兩種意思的加成,不僅說明作者想獨自一人離開塵世喧囂,戒除凡塵蕪雜,取得內(nèi)心平靜的一種“戒”的思想境界,同時以西澗邊的芳草自比,來說明自身內(nèi)心如流水般的清澈見底,兩袖清風般的廉潔自若。一語雙關,不管是基于何種解釋,都是佛禪中“戒”的體現(xiàn),是一種對自身“節(jié)律”的遵守。
除此之外,作者韋應物獨自一人站在西澗邊看著芳草,“上有黃鸝深樹鳴”,聽到了樹林深處黃鸝的鳴叫,此處以動制靜,以聲襯靜。作者韋應物已然離開了市井,來到了一處“桃花源”,其意境給予人的是一種幽靜及清新自然之感。不管作者韋應物是基于現(xiàn)實出任滁州刺史偶遇當下之景,還是出于對脫離塵世喧囂的一種意圖,在當下,作者韋應物看到的悠悠芳草,聽到的潺潺澗水,黃鸝鳴叫,而黃鸝鳴叫的空靈以及意境帶來的空靈之感是讓其喜愛并有所追求的,是佛禪思想下的四大皆空,是一種對佛禪的隱性表現(xiàn)。因此《滁州西澗》前兩句所表達出的意境一定程度上挖掘出韋應物受佛禪文化影響下所表達出的“禪意”。
(二)“無”與“自”——身處官野的心定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與前兩句意境的幽靜有沒不同的是,此處畫風忽轉,寫出了一種風云變化、昏天暗地之感,沒有陽光且下著雨,春潮暗波洶涌,水流湍急,但是在這樣的一種情形之下,渡口處一只無人的小船卻能夠獨自橫向江心,似有一種處變不驚,以靜制動的能力。
縱觀古時的官場,韋應物縱橫馳騁多少年,也難逃不在其位,不得其位,不能謀其政的下場。正所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眾多歷朝歷代文人一直以之為己任,但是有幾人能夠做到在被罷黜官場之后做到“敵不動我不動”的境界。
范仲淹《岳陽樓記》曾經(jīng)給出了答案,寫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仁人志士的節(jié)操,但是同時也寫出了“噫!微斯人,吾誰與歸”的孤獨與落寞,但是正是這樣一種孤獨落寞之感如“野渡無人舟自橫”中“無”與“自”的表達,即便如此,作者韋應物在暗潮洶涌的時局背景之下仍然能夠做到獨自橫在其中,不受流水流動的影響,不隨波逐流。為韋應物內(nèi)心堅定,這種定力,是一種對不受外界影響下內(nèi)心的強大,英雄都是孤獨的。因此,這樣的一種“定”的表達自然也正中了對佛教禪理“戒定慧”中“定”的詮釋,作用的相互,佛禪文化思想對韋應物的影響即便不那么深刻,也在無形中滲透到韋應物的思想之中。
(三)“收”與“放”——外儒內(nèi)佛的智慧
一個人最佳的境界便是能夠將某種思想演繹到極致,而中國的極致不是一種極端,而是一種中庸的境界——收放自如?!冻菸鳚尽非皟删洹蔼殤z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表達了作者韋應物對脫離凡塵俗世,遠離塵世喧囂的渴望,而后兩句“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雖然沒有進行直接的表述,但是卻似乎又回到了與官場的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tài),這樣一種隱晦的表達方式,確實讓韋應物做到了一種對自身思想及理想表達的收放自如,是一種智慧的表現(xiàn)。同時在基于前兩句的“戒”與后兩句的“定”之下,作者韋應物也做到了基于“戒與定”之后的“慧”,這是一種更高的境界,是與貪嗔癡的相對,是對佛教禪理的最佳詮釋,也是基于自身對官場追求之外的一種佛性的表達,是“外儒內(nèi)佛”的思想。
而無論是基于唐朝背景下,還是其他的歷朝歷代,儒家“入仕”思想的影響無疑是最為深刻的,文人的理想永遠都離不開朝堂之上,韋應物也不例外。是永遠的永遠,文人也離不開被貶黜的危險,正是這樣的一種經(jīng)歷,文人的精神與內(nèi)心被深深傷害,傷口總需要痊愈,可是什么才是治療文人這種經(jīng)歷的良藥呢?蘇軾三度被貶,黃州惠州儋州,與家人兄弟朋友的兩地相隔,寫出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寫出了“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等所表達出的“外儒內(nèi)道”思想是其為自身量身定做的良藥,同理,韋應物基于不在其位,不得其用,不能謀其政也作出了自身的一番努力?!冻菸鳚尽肪褪瞧渲幸粋€舉證,其中“外儒內(nèi)佛”的思想智慧值得后世品鑒與學習。
三、對《滁州西澗》的探索與發(fā)現(xiàn)
毛澤東《沁園春·長沙》中“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詮釋的是時代背景下年輕革命者作為國家中流砥柱的意義與作用,是一種生動且形象的描寫,是年輕革命弄潮兒通過自身的努力能夠阻擋住疾馳而來的船只。
韋應物《滁州西澗》最后一句“野渡無人舟自橫”,時代背景下同樣暗潮洶涌,對于韋應物而言,面對這一切,他只能做到清者自清,不隨波逐流。但是與毛澤東《沁園春·長沙》相比,則弱化了韋應物的人物形象,在我國年輕革命者的一番革命的激情與斗志下顯得韋應物缺乏獨當一面的勇氣與責任,缺乏與黑暗朝廷進行抗衡的勇氣,而韋應物作為一個官員如此,其他官員還會好到哪里去呢?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出發(fā),也自然驗證了唐代幾度盛衰之下的歷史必然,也說明了歷朝歷代不斷更迭的部分原因,這不僅是制度的影響,也有人的影響。
而韋應物就歷史朝代下的黑暗,只能做到自身的廉潔與清白,卻并沒有將之作為一個可以進行宣傳并推廣的手段,來暗示其他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反抗朝廷的黑暗統(tǒng)治,也正是這些文人因唐時代背景下佛禪思想的盛行,才會“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在無法脫離佛禪思想熏陶下的唐代韋應物等詩人,在面對唐代極盛極衰的歷史浪潮中,幾度朝堂,幾度被貶,面對沉浮的人生,始終需要一個值得自己心靈的棲息之地,而佛禪思想的風靡,“修心”的盛行,恰恰填補了詩人面對人生低谷時內(nèi)心的空白,他們找到了“借口”讓自己可以暫且放逐自我、任性自如、寵物不驚地去追求自己寧靜、澹泊的人生境界,其實與蘇軾等人“外儒內(nèi)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韋應物等詩人也只能做到將自己的思想放逐,將內(nèi)心放逐,才能夠讓自己的生活茍延殘喘。
可是,時代的浪潮之下,歷史不斷向前發(fā)展,相反正是因為毛澤東如此一個思想及精神同樣偉大的人物的出現(xiàn),歷史發(fā)展之下才是如今的局面,一個讓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凸顯下的秩序社會,一個讓人人安居樂業(yè)的和諧家園,一個具有特色社會主義的國家——中國。以毛澤東為首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中國,經(jīng)過百年的發(fā)展歷程煥然一新,但是我們并沒有拋棄歷史,秉承著敬畏歷史的態(tài)度,中華民族“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以行動感受歷史的痕跡,以奇跡見證未來,同樣共產(chǎn)黨領導也以如今如詩如畫的祖國山水闡述著對黨和國家的“禪理”主題的理解,那就是“不忘初心,牢記使命”。
佛禪理解下的詩歌,是一種禪詩的體現(xiàn),也是一種跨界的選擇。禪詩賦予了詩歌以豐富的意象與意境,同時也體現(xiàn)出本身禪學的韻味及情調(diào)。回歸到唐代詩歌本身,從不同的角度對韋應物《滁州西澗》中所蘊含禪理的詮釋,從而可獲得對蘊藏的佛禪的理解,對詩歌的理解與鑒賞,我們也要做創(chuàng)新,以提高對詩歌的鑒賞水平。
曹艷,云南省昆明師專附中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