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文華

【關鍵詞】現(xiàn)代文閱讀，言語思維，測評體系

能夠閱讀現(xiàn)代文是當代人應該具備的基本素養(yǎng)，現(xiàn)代文閱讀歷來更是高考語文測評的重點之一。隨著對高考語文評價的研究逐漸深入，現(xiàn)代文閱讀測評也日趨嚴謹、規(guī)范和科學。依據(jù)新課程標準對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界定，現(xiàn)代文閱讀素養(yǎng)既體現(xiàn)在語言建構與運用上，同時指向思維發(fā)展與提升。

心理學家維果茨基深刻地揭示了語言和思維的特殊關系，并且將語言和思維的構成特點及內(nèi)在運行機制作了詳細的分析和描述。他在此基礎上提出“言語思維”這個重要概念?，F(xiàn)代文閱讀測評可以依據(jù)言語思維的構成特點和運行機制來科學地建構測評體系，從而促進教師在教學中指導學生培養(yǎng)和提升現(xiàn)代文閱讀素養(yǎng)。

一、言語思維特征描述

維果茨基認為語言和思維雖然是兩個獨立的概念，但是二者之間存在著一種不可分割的復雜的動態(tài)關系，這種關系可以稱之為“言語思維”。言語思維不是簡單的語言和思維相加，而是一個獨立的整體概念，這個整體的基本構成要素是“詞義”?！霸~義之所以是一種思維現(xiàn)象，僅僅是就思維具體體現(xiàn)在言語之中而言的，至于詞義是一種言語現(xiàn)象，僅僅是從語言與思維相聯(lián)結并由思維所啟發(fā)的角度而言的。因此，詞義是一種言語思維現(xiàn)象，或者說是有意義的言語——言語和思維的一種聯(lián)合。”[1]

維果茨基深入言語思維內(nèi)部，發(fā)現(xiàn)了“外部語言”和“內(nèi)部語言”的運行機制及關聯(lián)方式。從外部語言來看，兒童“從簡單句子發(fā)展到較復雜的句子，最終達到由一系列句子構成的連貫言語;換言之，他從部分進展到整體”;從內(nèi)部語言來看，兒童“從整體開始，從一個有意義的復合開始，嗣后才開始掌握一些獨立的語義單位，一些詞的意義，并將他先前尚未分化的思維分配給這些單位”。[2]最后，維果茨基還進一步分析了言語思維形成的行為動機：“在每一種思維背后有著一種情感—意志的傾向，這種傾向掌握著思維分析中最后一個‘為什么的答案。只有當我們了解了思維的情感—意志基礎，才有可能真正而又充分地了解另一個人的思維?！盵3]

依據(jù)維果茨基對言語思維層次的分析，可以建構現(xiàn)代文閱讀測評體系如下：

下面結合2021、2022 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現(xiàn)代文閱讀試題對此體系加以分析。

二、現(xiàn)代文閱讀言語思維測評體系分析

依據(jù)言語思維的三個不同層次，可以從“外部語言”“內(nèi)部語言”“行為動機”三個角度來分析如何測評現(xiàn)代文閱讀素養(yǎng)。

1. 外部語言層面的素養(yǎng)測評

在現(xiàn)代文閱讀中，外部語言直接呈現(xiàn)在試卷的閱讀材料或文本中，是一種書面語言。這是作者的言語思維的一種呈現(xiàn)方式，材料或文本就是將作者的內(nèi)部語言轉化為外部語言之后呈現(xiàn)出來的言語作品。讀者只能從相反的方向來認識作者的言語思維，即“逐字逐句”“從頭至尾”閱讀文本，按照“字—詞—句—段—篇”的順序認知文本。只有掌握并熟悉文本的外部語言，才能為下一步深入理解和分析奠定基礎。

（1）非文學類文本閱讀素養(yǎng)測評方式：信息—辨識

非文學類文本的外部語言呈現(xiàn)的主要是事實、觀點、原理、現(xiàn)象等信息，一個優(yōu)質的文本對這些信息的闡述說明應該是準確、清晰的。閱讀考查的基本方式是對這些信息進行整理與歸納，然后辨識這些信息是否與文本一致，目的是認知到文本的外部語言如何準確無誤地傳達信息。

2022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1題中，A項“中華民族具有深厚的文化傳統(tǒng)，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體系，這是推動中華文明‘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重要前提”和B項“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構建，可以向世界傳播中國優(yōu)秀學術理論，為解決世界性問題提供中國經(jīng)驗”均清晰、準確地歸納了材料一第一段的內(nèi)容，C項“當代新詩之所以出現(xiàn)‘食洋不化的病癥，一是因為丟失了本民族的詩歌傳統(tǒng)，二是因為東西方文化差異巨大”也同樣歸納了材料二第一段的內(nèi)容，而D項“中國古典詩論雖不以體系和邏輯見長，但蘊含詩性品格和人文情致，比西方文論更有生命力”則屬于歸納不當，因為材料二認為西方文論使“概念也有失去生命的變幻色彩的毛病”，并不是文論自身生命力不強之意。

（2）文學類文本閱讀素養(yǎng)測評方式：形象—辨識

文學類文本的外部語言呈現(xiàn)的主要是事件、情節(jié)、人物、場景、景物等內(nèi)容，用外部語言來敘述或描述形象，關鍵是讓形象變得生動、具體、鮮活。閱讀考查的基本方式是辨識對形象的整理與歸納是否符合文本形象原有的特點。

2022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6題中，A項“子胥過了昭關，所見風景與前大不相同”和C項“子胥同漁夫道別，說話時‘有些囁嚅‘半吞半吐”，這些描述都與文本形象一致。第7題中，A項“那位老人欣賞季札不就王位的高潔，也稱贊他以美好的行為感動了世人”和B項“那位年輕人認為季札不顧百姓死活，只顧獨善其身，逃避了濟世的責任”也完全符合文中一老一少對季札的評論。

外部語言是閱讀時讀者與作者交流的唯一途徑。讀者通過外部語言掌握了文本“是什么”“有什么”，才能確保與文本互動下去。

2. 內(nèi)部語言層面的素養(yǎng)測評

內(nèi)部語言在言語思維中反映的是作者內(nèi)心真正要表達的意圖或意思。內(nèi)部語言并不是外部語言的無聲化復制，它所依靠的是一種沒有表達出來的高度概括或縮略的語詞，這種語詞的意義只有表達者本人是能夠完全理解的。為了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意圖或意思，作者需要借助具體、明確、詳細、豐富的外部語言，讀者要掌握內(nèi)部語言所隱含的意義，則必須對外部語言進行全面、準確的分析。

（1）非文學類文本閱讀素養(yǎng)測評方式：抽象邏輯—理解

非文學類文本的論述思維屬于抽象邏輯，內(nèi)部語言所隱含的立場、主張、觀點，需要通過文本本身也就是外部語言來闡述。閱讀考查的基本方式是對材料進行分析與推斷，理解和把握其中的邏輯關系。

2022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2題中，B項“借鑒西方詩歌并不能給本民族的詩歌帶來現(xiàn)代性，對此中國詩人要有清醒認識”和C項“中國古典詩歌的語言、內(nèi)在結構和外在形態(tài)，依然可為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營養(yǎng)”，這兩句分析正是從一反一正兩個角度揭示了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主張。而D項“古人論詩用‘意在筆先‘空靈‘飄逸等語”并不符合文本中“富有內(nèi)涵和想象力的詩樣的語言”的表述，就自然不能推出“包含鮮活的審美智慧”這樣的結論，也就是說，這不符合作者真實的內(nèi)心表達。

（2）文學類文本閱讀素養(yǎng)測評方式：形象邏輯—理解

文學類文本的外部語言塑造的是文學形象，體現(xiàn)的是形象思維。內(nèi)部語言反映的是作者思考文本中要“塑造什么樣的形象”“如何去塑造形象”等問題，這就是一種形象邏輯。林崇德教授認為：“形象邏輯思維是以抽象邏輯思維和內(nèi)部語言作指導的，也就是語言和思維是密不可分的?！盵4]閱讀考查的方式是對形象進行分析與推斷，理解形象的特點和意義等。

2022 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6 題中B 項和D 項對伍子胥的形象分析不一致，伍子胥在“江上的這段短暫時光”所要體現(xiàn)的是他內(nèi)心有關如何復仇的心境，而不是去欣賞風景，因此B項錯誤，D項正確。第8題讓考生分析“子胥的思緒隨著他在江上的所見所感而逐步生發(fā)展開”，就是在把握形象描述的基礎上分析人物內(nèi)心的變化：時而充滿仇恨，時而又有一絲柔情，這些變化就是為了刻畫出一個復雜矛盾、豐滿立體的“圓形人物”，使歷史人物更具現(xiàn)代情懷。

對內(nèi)部語言的測評目的是讓學生深刻地理解文本是“怎么樣”和“為什么這樣”的。

3. 行為動機層面的素養(yǎng)測評

從文本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看，行為動機觸發(fā)了作者的思維，然后將內(nèi)部語言轉化為外部語言，表達目的是讓讀者理解、接納自己的行為動機。作為讀者，除消遣性閱讀以外，任何閱讀應該都是有目的的，即通過閱讀來實現(xiàn)自己的意圖。

（1）非文學類文本閱讀素養(yǎng)測評方式：創(chuàng)造—運用

非文學類文本作者的行為動機是指作者向讀者介紹事理、原理、規(guī)律，或者闡釋自己的主張、看法等，使讀者能夠明曉、理解并遵循、運用。閱讀考查的方式是在理解材料內(nèi)容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情境，用其中的原理、主張來解決問題或闡釋生活現(xiàn)象，或用文本之外的材料來印證作者所闡釋的原理、主張等。

2022 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3 題中的四個選項是四則來自文本之外的不同材料，由此拓展了原有的語境。其中只有C項魯迅的說法“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nèi)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能夠闡釋中華民族要立足自身傳統(tǒng)，再接軌、超越世界的道理，與材料一的看法相符。第5題則明確指向學以致用，讓學生創(chuàng)造性地用材料一中的原理去解決材料二中的問題“如何推動中國古典詩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這既需要理解中國古典詩論發(fā)展的困惑，也要能準確地從材料一中找到解決問題的對應點。

（2）文學類文本閱讀素養(yǎng)測評方式：評價—運用

文學即人學。作家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其根本的行為動機就是表達自己對自然、人生、世界的理解，讓讀者能夠體驗、感受作品中的形象，得到精神的熏陶和審美的愉悅。閱讀考查的方式是在理解作品形象的基礎上，用自己的體驗、感受和思考對文本形象作出評價，這是一種鑒賞性的運用。

2022 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9 題，詩人馮至將歷史故事中的漁夫從一位義士的形象改寫為一個普通漁人，反映了作者當時的某種創(chuàng)作動機——情感意志。閱讀者既要從對文本外部語言的整理與歸納中去尋找答案，也要融入自己的體驗和感受。

對行為動機層面的測評可以解決“讀有何用”的問題，指向閱讀根本的意義和動力。

三、言語思維測評體系建構的反思與改進

從言語思維的角度去測評現(xiàn)代文閱讀，需要科學、嚴謹?shù)胤治鋈齻€層面所具有的考查功能。從近年的閱讀測評來看，還存在考查意圖不明、層次混亂、主次不分等諸多問題，對言語思維測評體系建構需要作進一步反思與改進。

1. 言語思維測評的題目設置要合理、科學

題目設置應有利于甄別學生實際的言語思維與閱讀素養(yǎng)。從外部語言的角度來看，如果現(xiàn)代文閱讀題目只是讓學生簡單核對與原文信息是否一致，這樣的考查是沒有意義的，不僅不能提升學生的素養(yǎng)，而且還會影響學生閱讀的興趣。信息整理與歸納題不等同于信息核對題，設題時不能只是簡單地改換幾個語詞或表述語句而已。從功能上講，信息整理與歸納題可以讓學生去辨識題目中的語詞是否準確、觀點是否明確、材料與觀點是否一致等，這樣才更有價值。

2021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1題的題干為“下列對材料相關內(nèi)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這說明此題不只是核對信息。我們可以這樣改進題目設置：

萊辛用動人的雄辯，說明了詩畫并不同質，因此，詩不能描繪畫中的物體，畫也不能模仿詩中的動作。

這樣表述的錯誤在于沒有整體把握材料，觀點表述不全面、不明確。

萊辛發(fā)現(xiàn)《拉奧孔》與史詩記載的不同主要體現(xiàn)在三處：一是拉奧孔的表情，二是大蛇纏身的部位，三是人物穿衣與否。由此推斷出詩畫不同質。

這樣表述不僅準確地概括了原文的信息，而且說明了材料與觀點之間的聯(lián)系，是正確的概括。

材料二最后一段中有這樣一句話：“徐凝很可以寫‘欲作悲鳴出樹難”，其中“很可以”這個詞用得很到位，表明了錢鍾書的一種特殊態(tài)度。因此也可以這樣設題：徐凝如果寫成“欲作悲鳴出樹難”，能夠說圖畫只能繪形而不能“繪聲”。但是用“三聲”，寓意精微，與萊辛的分析更加吻合。

這樣表述就是對“很可以”一詞的準確解讀，考查的才是有價值的信息整理與歸納。

2. 言語思維測評的層次框架要清晰、明確

現(xiàn)代文閱讀測評有時對“信息歸納”“推斷分析”“創(chuàng)造運用”區(qū)分不清，導致言語思維測評的層次框架不清晰，考生不明就里?！巴茢喾治觥笔窃凇靶畔w納”基礎上理解分析文本或材料的內(nèi)部語言，進一步作出合理分析和推論。

2021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2題的題干為“根據(jù)材料內(nèi)容，下列說法正確的一項是”，此題顯然不是考查對外部語言的核對，而是分析推斷，由此可以這樣設題：

錢鍾書只關注了萊辛與中國古人對繪畫與詩歌或文字藝術上的區(qū)別，而朱光潛還關注了兩者的互補，可見朱光潛的闡述更準確。

應該說這樣的推論是毫無根據(jù)的，屬于錯誤項。

萊辛的議論透徹，比中國的古人要深細得多，因此要研究詩畫同質與否的問題，其實沒有必要去討論中國古人的泛泛之談。

這樣的表述也是完全沒有根據(jù)的，作者顯然并無此意。

本題的C 項是“‘紅杏枝頭春意鬧‘春風又綠江南岸‘兩山排闥送青來等詩句，化靜為動，以動作來描繪景致”。盡管這個說法是正確的，但是此題考查功能更像是運用，而不是推斷。

3. 言語思維測評的功能意圖要強化、突出

新課程強調(diào)知識學習的意義化、生活化、結構化，現(xiàn)代文閱讀測評要強化閱讀的功能和意義，讓學生在閱讀中體會到閱讀產(chǎn)生的價值，真正理解作者的行為動機。比如從材料中獲取有用的信息，在文本中獲得獨特的審美體驗等。這類題目的考查或許更有價值。

2021 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5 題“嵇康詩有‘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一句，顧愷之說畫‘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請結合材料，談談你對此的理解”，考查的就是對“詩畫不同質”理論的分析運用能力。2022 年全國新高考Ⅰ卷第9 題用比較的方式考查學生對文學形象獨特的審美體驗應屬于這個考查范疇，因此也可作這樣的題目設置：

如果你是漁夫，在船上遇到伍子胥，將會如何看待他的行為？談談你的理解。

此題將考生融入文本中，與文本展開直接對話，使得考生對作者的創(chuàng)作動機有更貼切、深入的理解，考查的價值和意義或許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