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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旅店

2022-05-23 09:20田錚
參花(下)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旅店母親

田錚

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霓虹流彩,車影穿梭。

易紅托著行李箱站在一排公交站臺前,四顧茫然。說不出是冷還是煩,或許兩者都有。她兩只手來回交錯地拽著衣服不停地揉搓,她是今天剛到的上海,一下火車就是傍晚了,坐在候車廳卻一直等到滿城霓虹燈亮了才走了出去,畢竟一出這個站所有的煩心事都會接踵而來,而只有在火車上易紅才能感受到被自己稱之為“幸福一刻”的時光。短短二十個小時抑或?qū)e人而言是長長的二十個小時,易紅可以坐在窗前,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它們怎么能那樣短暫呢?易紅把臉貼緊窗,眼睛使勁地往后瞄,只不過一瞬間,美好的事物就結(jié)束了。她輕輕嘆了嘆,一瞬間是多快呀,就是剛才的事,她無能為力地把頭傾斜在窗前,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誰說不是呢?一瞬間的事,就像發(fā)生在昨天一樣。她也曾和其他同齡女生一樣在城市里上高中,擁有著美好的一切,易紅很珍惜這個機會,即使父親曾用過一切手段想把他從這美好的生活中給拽出來。不,她應該稱他為“繼父”,可易紅沒有這樣叫,她天生就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兒,她不想看到母親為難,同樣她也不想在這個家掀起一場戰(zhàn)爭。易紅對親生父親的記憶只停留在十二歲,大概人生中大半部分的幸福也都停留在那一刻吧!那時候,父親每天會蹬著自行車一路講著她以后翻遍所有童話書都找不到的童話故事送她去上學,到易紅上高中那會兒她才知道那些故事竟然都是父親瞎編的。易紅笑了笑,自己早該知道一個連初中都沒畢業(yè)的建筑工人,怎么會看那么多的童話書,但她還是每天不依不饒地圍著父親給她講。每個小女孩的童年都是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想象,像無邊的星空,美好而又縹緲。這時候,父親總是要賣賣關(guān)子的,說這是說書人吃飯的本事,每到關(guān)鍵的時候總會說:“若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彼中π?,眼淚掉了下來。父親的故事總也講不完,可人卻總有完的那一天。

第一次聽到父親住院時,易紅有點蒙。母親坐在床前泣不成聲,父親說過自己是國防身體,永遠也不會生病,即使大冬天跳下河洗澡也不會,易紅不信,她偏要逮住父親生病的機會??伤龥]有逮到這個機會,易紅的確沒看見父親生過病,哪怕是個小感冒,甚至連打個噴嚏都沒有。父親得意地笑:“你呀,就是個小病秧子,成天抱著個藥罐子,別人一根手指頭就能輕松推倒你?!笨梢准t沒倒,父親卻倒了。后來她才知道父親得了胃癌,“癌”這個字易紅當然明白,她周圍所有的人也都明白,那是絕癥,胃癌=絕癥=死亡,易紅在腦海里不斷地換算得出了這個公式。這是第一次讓她感覺到天塌下來了,父親……是要死了,父親的確死了。他拖得太晚了,已經(jīng)到了晚期,長期大量的體力勞動加上經(jīng)常不吃早餐造成的胃部疾病導致了這樣的結(jié)果,這就是結(jié)果,結(jié)果就是……天塌了。

父親沒有像她經(jīng)常在電視節(jié)目上看到的那些生病的人一樣,因為自己身患重病把家里的積蓄全部花光后等著好心人來救助,而是只堅持用一些廉價藥。易紅在門口聽到父親對母親說:“反正也治不好了,多花那么多冤枉錢干什么,留著你和易紅用,她將來還要上大學呢!”易紅哭了,母親也哭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她總覺得不適應,再也不能坐在父親的自行車上去上學了,晚上回家也沒有人講故事給她聽。易紅知道母親很辛苦,一個女人在紡織廠里加班加點,只是為了支撐起這個家,這是多么不容易。于是,她開始主動學做飯、洗衣服,直到包攬了所有家務活。易紅很勤快,以后也是個賢妻良母,標準的中國女人,母親這樣對人說。易紅不語,只是低著頭笑,直到發(fā)覺母親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復雜,易紅突然像小偷一樣警覺地問:“怎么了?”她知道可能會發(fā)生不好的事,這也是易紅最不想聽到的事,在學校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那天,她和兩個同學在教室畫黑板報,易紅是組長兼畫手,收集了一大堆資料正畫著牛頓頭像時,幫忙的一個女同學冷不丁地問了她一句:“你媽給你找新爸爸啦?”易紅抬起頭,身體像是被人用針刺了一下,全身僵硬,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女生。“我也知道,她還拽著我媽去那男的家里哩!”另一個女生連忙補充道。易紅看了看她們,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易紅從來沒有想過“新爸爸”的問題,可是事情就這么悄然發(fā)生了,她還記得那個新爸爸第一次到自己家來時的場景。

“紅紅,瞧,這是你王叔?!蹦赣H像躲瘟疫一樣躲開了易紅的眼睛,易紅點了點頭坐到沙發(fā)上偷偷打量了一下他。四十多歲的年紀,一張干癟的臉好像被吸干了水分,皺成了一張面皮,兩只眼睛像是沒了生氣一樣空洞,他遞給易紅一個卡通少女的發(fā)夾??磥硎怯袀涠鴣?,易紅一時手足無措,愣了半天才接了過來,上面沾滿了灰塵,黑黝黝的就像剛從垃圾堆里刨出來的。易紅看著這位“新爸爸”是怎樣從上衣口袋里掏出煙來點,用兩只粗黑的手指夾著煙大口大口地吸,又看著他怎樣握著一瓶啤酒咕嚕咕嚕地使勁往喉嚨里灌,瓶口沒捂嚴實,水泡還從嘴角縫里順著衣領口往下流,流到褲子上再從褲子上流到地板上。易紅又看了看母親,母親卻低著頭不看她。三個人就這么坐著誰也不看誰,還是那個王叔打破了沉默,他喝完酒渾身散發(fā)著一股怪味,是煙酒混合了汗液的味道,易紅用手捂住了鼻子。

“房子不錯,就是有點窄?!彼酒饋憝h(huán)顧四周。就像買主到賣主家買房子看好條件準備交易一樣,易紅看他走進母親的臥室又從里面走了出來再走進易紅的臥室。易紅再瞅瞅母親,母親還是沒看她,母親大概是覺得自己虧欠了孩子,本想撐到孩子長大,也許身上的擔子實在太重了些,撐了幾年撐不下去了。易紅心里清楚,她有十六歲了,也明白了許多事。

易紅和母親一直沒再說話,可那個王叔還是來了,成了易紅的新爸爸。易紅對這個稱呼可不怎么感冒,她不想要什么新爸爸,在她心里父親永遠只有一個,再容不下別人。可表面上她卻還要裝著叫“爸”,“爸”和自己親爸一樣,也是在外地工地上做活兒的,有時一連好幾天都看不見人影。

新家庭剛開始組建的那兩個月易紅還覺得這個“爸爸”除了有點不講衛(wèi)生和脾氣暴躁點兒對她們母女還算不錯,特別是對易紅,他不但主動承擔起家務活,還時不時地對易紅噓寒問暖。

可在一次下樓時,易紅無意中跟他碰了面,他有活兒做,所以好幾天都是早出晚歸,一直沒見著面,易紅去上晚自習剛到學校發(fā)現(xiàn)忘帶書,于是趕忙跑回來拿。

“課程很緊吧!”他問。

易紅被問得不知所措,她最怕和他單獨處在一起的情形,莫名的尷尬氣氛席卷了整個樓道。易紅謹慎地答道:“嗯,快期末考了,自習課又添了一節(jié)?!彼麤]說什么,叼了根煙繼續(xù)往上走,易紅突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頭沖他喊道:“那個……暑期的補習費老師催了好一陣了,同學們都交差不多了……”接下去說的什么易紅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臉頰紅了起來,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新爸爸沒有說話,易紅看著他走了進去,聽到門“哐”的一聲關(guān)上,易紅飛快地跑去學校,感覺自己像脫了層皮似的,全身火辣辣的。

整個晚自習腦子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雜事。

又是兩三天沒見到他了,可是錢的事情要怎么解決呢?他也沒有要給的意思,易紅恨自己無能,為什么要可憐兮兮地去伸手向他要錢?自己真的糊涂到家了,難道還真指望他會善待自己?易紅想想覺得又好笑又心酸,躺在床上準備睡覺,忽然聽到隔壁有什么響動,她爬起來用被子包住身體只把兩只耳朵露出來往墻上貼,墻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她全聽到了。

“小聲點,別讓小紅聽到?!笔悄赣H的聲音。

“聽到就聽到,我還就是讓她聽到,成績不好還要學別人考大學,她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她上的這什么破爛高中,一年花了老子多少錢?什么這個補習費,那個考試費,有本事自己掙去,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哪個不是在外面掙錢?”他故意扯著嗓門吼道。

易紅裹著被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她早該知道是這樣的,他對自己已經(jīng)容忍很久,也是該爆發(fā)了。易紅沒聽到母親的聲音,不知道她會說什么,后面斷斷續(xù)續(xù)的又爭吵了幾句,易紅大概也明白了母親的意思,讓她盡快念完高中然后去打工。

易紅倚在床上,沒有開燈。窗子沒捂嚴,灌了一絲冷風,涼涼的。她感到自己清醒了很多。

一夜未眠……

整個寒假都很乏味,也很寂寞。也許自父親走后的每個寒假都是這樣過的,除了每天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完家務,剩下的時間應該是剩下的世界,就都是她的了。易紅很滿足還能有一個自己的世界,可是這個世界的末日也快到了,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可終究還是要面對的,她苦笑了下。

易紅的成績不是不好,只是經(jīng)常感月傷懷,許多時候都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導致學習分心。高三的一年都很忙,同學們都說上一年高三就像脫了幾層皮,能全身而退的,不多。易紅也開始脫皮了,她主動搬到了學校宿舍以便晚上有更多的時間復習,更重要的是她離開了那個家。離開了那個“新爸爸”后易紅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幸福,這一年的學業(yè)雖然辛苦但至少是快樂的。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易紅沒有睡覺,她比其他人都緊張,可是緊張似乎又沒有什么意義,不管考沒考上自己都上不了大學,這是注定的,他們早就商量好了。他能把自己供到念完高中已經(jīng)很不錯了,怎么還能有其他的奢求?人應該懂得知足,易紅覺得自己太貪心了,高考結(jié)束后她就去了一條美食街找了個海鮮店打零工,自己可以賺點錢,等有了遠行的路費就可以去沿海城市一個人生活了,易紅這樣為自己打算著。

餐廳的老板是個標準的勢利眼,對員工出了名的克扣,每次看到那張因長期吃肉而堆積成大餅的臉,易紅就低下頭轉(zhuǎn)過身,她不想自己因這張臉而經(jīng)常慪氣。餐廳的工作很忙,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中間有三小時的休息時間,易紅就利用這個時間來看書,她喜歡看書,什么書都愛看。國外的《簡·愛》《亂世佳人》,國內(nèi)的《紅樓夢》《西廂記》。忙碌的工作后,這些書就成了醫(yī)治她身體的良方。

高考成績發(fā)布的那天易紅也沒有去學校,是老師打電話過來告訴她的。505分,出乎自己的意料,能上個本科。“明天過來填志愿吧,老師很熱情地說?!?/p>

易紅把嘴湊到電話旁:“不了,王老師。我想……我可能不去填志愿了?!崩蠋熋黠@被鎮(zhèn)住了,許久沒有出聲,易紅能感覺到老師此時臉上驚愕的表情。

“怎么了,易紅?放棄念大學可不是開玩笑的?!崩蠋熡悬c不明白。

“我真的決定不念了?!?/p>

“那你說說原因,學校也許會幫你想辦法。”

易紅不想把這些苦水倒給別人,她也不想讓別人施舍自己。說了句對不起后,易紅掛斷了電話。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跑到床上捂住被子悄悄地哭,她不是不想念,她比任何人都想念??墒抢硐肱c現(xiàn)實總是格格不入的,父母都不想讓她繼續(xù)念下去啊。要知道大學四年里的花費可是比高中三年還要多出好幾倍。易紅不是個不懂事的人,相反她很明事理,知道家里的確沒錢,母親的年紀也大了,她不忍心看著母親每天那么辛苦。哎!她似乎做了一個決定,應該是早就做好的決定吧!易紅掀開被子擦了擦臉,打了個電話回去,是他接的。

“爸,我明天決定去上海了,是去打工?!币准t補充道。

“跟誰一起去,那邊有熟人嗎?”她再次掛斷了電話。這次她終于忍住沒哭,徑直走下樓去,跟老板說了自己要離職。老板娘在一旁精打細算了半小時后遞給了她八百塊錢?!斑觯@是你離職的工資。”易紅接過了錢,她看著老板娘疑惑的表情,沒有說話。她當然知道老板娘少算了她工資,只是老板娘很驚詫這個小姑娘怎么沒像其他小妹一樣跟她大吵大鬧。

下午就去買了票,易紅待在候車室里,想了很多事情。直到檢了票上了車,愁緒依然纏繞著她,讓她心緒不寧。就這樣,她被命運的強力推到了上海。

整個上海都略顯孤寂,特別是易紅,她感覺跟這座城市比起來自己顯得格外渺小。車窗外,還是一輛輛疾馳而過的車。公交車內(nèi)開著燈,乘客們有說有笑,各自陪著自己的親人朋友聊天,似乎很快樂。一車接一車的乘客上了車又下了車,易紅還是不知道要去哪兒,她沒想那么遠,到了那里應該怎么做。母親叫她多帶點衣服,到了那兒先找到地方住下來再去找工作。可是去哪里找住的地方呢?那么多高樓林立的大廈一棟挨著一棟,酒店倒是多得數(shù)不清,不過都不是給她預備的。易紅轉(zhuǎn)過身望到后面有個很大的廣告欄,上面貼了很多雜亂的廣告信息。她在上面掃了一圈在最下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手寫的小便簽?!芭柭玫辏o失意的朋友一個家的港灣,電話:021-253641?!彼芎闷妫趺磿羞@么一張?zhí)亓ⅹ毿械膹V告,她照著上面的電話打了過去,電話接通了,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喂!你好。請問是暖陽旅店嗎?”易紅問。

“是的,請問您需要什么幫助嗎?”易紅感到詫異,這人是開旅店的,問的第一句話不是“請問您需要住宿嗎?”而是問人需要什么幫助。

易紅頓了一下,輕聲說道,“我需要一間旅店。”

“那請問您現(xiàn)在在哪兒呢?!?/p>

“火車站?!币准t答道。

“請您乘坐54路公交車到福深路下車,到時我會到那兒來接您?!?/p>

“謝謝!”

“不客氣!”

短短幾句話,易紅覺得心窩子忽然暖了起來,她懷著忐忑的心上了54路公交車,半個小時后在福深路下了車。

易紅低頭看了看表,已是晚上九點了。周圍很靜,沒有多少人,只有幾處路燈泛著淡黃的微光稀稀落落地散在各處。她走在青石板鋪成的人行道上,街邊的門店早已關(guān)閉,只有幾只小狗湊在一起刨著垃圾,看到易紅后便向她吼兩聲,易紅覺得自己就像這些流浪小狗,無家可歸。怎么沒人?她心里想。易紅找了一處臺階,從行李箱掏出兩本書墊在上面坐了下來,她很累了,現(xiàn)在很想休息。微風拂過,她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感覺有一絲涼意,便用手理了理頭發(fā)。一抬頭,忽然看見正前方坐著一個男孩,是坐著,不過不是坐在臺階上而是輪椅上,易紅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尖叫了一聲。

“對不起,嚇著你了!”輪椅上的男孩歉意地笑著。“我看你睡著了就不想打攪你。”易紅覺得那笑很甜美,像燦陽一樣暖在心底。

“你就是暖陽旅店接電話的那位嗎?”易紅也笑著問他。

“是的,您需要一間旅店是吧?跟我來吧!”易紅沒有起身,他看著易紅又笑著道:“別怕!像我這樣的人還沒本事欺負到你。”說完,指了指自己的腿,易紅也覺得是自己多慮了,于是尷尬地笑了笑。

易紅跟著他穿過了兩條人行道后拐進了一條弄堂,這是上海的老式弄堂,從磚的顏色就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易紅跟在輪椅男孩兒的身后,狹長的弄堂總覺得讓人窒息,兩人穿過弄堂后,來到一處院子前,易紅回頭望去,后面是黑麻麻的一大片,院子里很清幽,幾處燈光在微風中跳動著。

“那便是旅店。”輪椅男孩伸手一指,臉上依舊掛著微笑。伍洋轉(zhuǎn)過頭來易紅這才看清他的長相,不過十八九歲年紀,但臉色卻顯得很蒼白。不過依舊能看出他長得很清秀。頭發(fā)不多,梳得齊齊的,沿著額頭一直斜到眼角旁,衣服褲子都是白的,洗得很干凈。易紅能聞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洗衣粉的味道。真可惜,這么好的一個人卻天生殘疾。上天總喜歡糟蹋美好的事物,易紅心里嘆道。

進了旅店,易紅總算松了口氣,折騰了快半個晚上,她很累,也想早點休息。旅店很小,一進門向左走,中間是一條狹長的過道,兩邊房間相互對稱,清一色的黃色木門。易紅數(shù)了數(shù)一共是十二間客房,輪椅男孩指給她一位阿姨帶她進房?!白罾镞叺囊婚g?!卑⒁滩徽f話向易紅點點頭向前走去。易紅放下行李,長長地吐了口氣。她不想再去想什么事,倒在床頭正要入睡,有人輕輕敲門。

“誰呀!”

“是我?!?/p>

易紅開了門。

“這是熱水,一定很渴吧,輪椅男孩遞給他一壺水。”易紅笑著接了過去。

“我叫伍洋,你叫我小洋就好了?!币准t正要道謝,伍洋卻已劃著輪椅走了。

易紅睡著了,迷迷糊糊老是夢見伍洋燦爛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易紅就出了門,買了張地圖,一張報紙,穿梭在整個上海的公交站、地鐵站。人生地不熟,易紅轉(zhuǎn)了半天不知道去哪里找工作,她倒是問了幾家公司,可人家既要文憑也要資歷,這些,易紅沒有,便自覺地走開了。依舊是人來人往的大街,易紅頂著個大太陽走過來又走過去,差點中暑。好不容易找到了旅店的入口,這旅店,還真是隱蔽,晚上沒看清白天還真難找。易紅心里嘀咕著。

旅店倒很涼快,易紅坐在下面,她想找伍洋。其實,也不想找他,可沒辦法呀!伍洋是本地人總能想個法子給她些建議的,易紅找到昨晚那個阿姨,問了她半天可阿姨卻一句話也不答。直到她在易紅面前手舞足蹈地比畫半天,易紅才反應過來,原來阿姨是個啞巴!易紅心里想:奇怪,怎么旅店的這兩個都是殘疾人?

易紅還是每天天一亮就出去找工作,可每天還是沮喪著臉回來,這旅店的費用雖然很便宜,但也撐不了多久,易紅開始擔心起來。

一天晚上她在房里想著一大堆麻煩事,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于是便去后院坐坐,想涼快下,也好讓自己的心靜一靜。不想?yún)s遇到了伍洋,他還是一身干凈的白衣白褲,伍洋背對著易紅借著走廊微黃的燈光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拍了拍伍洋的背。

“嗨!”

“是你???”伍洋顯得很高興。

“怎么樣,找工作還順利嗎!”易紅想求他幫忙,但又覺得不好意思。

“找了幾個都不太稱意?!?/p>

“沒事兒,慢慢來嘛,找工作不能太急,外面太陽那么大小心別中暑了。你可以先住在我這兒,我托朋友幫你問問?!?/p>

易紅眼里濕濕的想哭,這是異鄉(xiāng)里唯一一個這么關(guān)心她的人。

“謝謝你!”易紅除了這三個字外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看伍洋手里拿著一幅畫。

“這是你畫的嗎?”

伍洋撓撓頭,歉意地笑笑,把畫遞給她。

“不好意思,畫得不好?!蔽檠髮擂蔚卣f道。

“這是……”

畫中,一個女孩拖著行李箱坐在一處臺階上,月光照著她的頭發(fā)泛出淡黃的光,她很疲憊地用兩只手托著下巴,眼神中充滿了憂郁……

“不,你畫得很好。”易紅很堅定地點了點頭。先是片刻沉默,隨后兩人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易紅紅著臉看著伍洋,此時,伍洋也紅著臉看著她。

“你笑得真好看?!蔽檠笳f。

“你笑得也好看?!币准t說。

“為什么要畫我?”

“因為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一個不平凡的女孩,你漂亮勇敢,可眼里卻總帶著一絲哀愁,我想知道是什么讓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如此憂傷?!?/p>

伍洋依舊是笑著的,易紅第一次感到這世上有個人可以進入她的內(nèi)心。

“因為很多事啊?!币准t踱著步,左手擰著右手。

“我總覺得自己在這世界上是多余的,老天爺這么殘忍地要把我身邊最親的人奪去,還要把我的幸福和我的人生奪去,要讓我孤零零地活在這世界上,要讓我承受所有一切我不能承受的事物,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币准t說完,臉上掛著兩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伍洋推著輪椅靠攏她:“我們都是被上蒼遺棄的人,我也非常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跟你一樣,從小父母就離異了,在我的記憶中他們每天都在爭吵,我勸他們,可他們卻不理我,后來爸爸去了加拿大,我媽媽又結(jié)了婚?!?/p>

“那你現(xiàn)在是跟你媽媽一起生活咯?”易紅接道。

伍洋苦笑了一下,“我一個殘疾人她怎么能有精力來照顧我呢?”

易紅沒有問下去,她知道,這都是命。

易紅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和一個人這么親近,可以給他說掏心窩子的話。那可是自父親過世后再也沒有過的事。

伍洋喜歡畫畫,易紅也喜歡畫,在學校里她就經(jīng)常畫。伍洋給她畫她就給伍洋畫。事后他倆都異口同聲地說:“你畫得好!”這時伍洋會轉(zhuǎn)過頭看她:“要是能舉辦一個畫展該多好,這樣就可以把這些畫給很多人看了。”伍洋的父親就是畫家,伍洋從小就跟父親學畫畫,為此母親總是一臉愁容,逢人便說咱們家以后又要出個畫家。伍洋比誰都清楚自己,自己這樣子怎么能做畫家?父親臨走時把以前的旅館留給了他,因為他知道他跟伍洋媽媽誰也照顧不了伍洋,這點資產(chǎn)算是留給他的,讓他自力更生,也省去了一切麻煩。母親要結(jié)婚了,伍洋寫信祝賀她要幸福,母親哭了,可哭有什么用,伍洋還是要離開她,太陽也還是要照常升起,她也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

易紅跟伍洋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在街上,在店里,在哪里他倆都是一對。易紅越來越覺得自己跟伍洋的關(guān)系似乎已經(jīng)超過了普通朋友的范疇。她知道,對于伍洋,自己是打心里喜歡的,易紅從來沒有跟一個男生這樣過,推他去超市,去浦西大橋看海,陪他去看畫展。偶爾說笑一兩句后易紅背對著伍洋時臉頰會發(fā)燙,女孩家的心思伍洋當然不知道。易紅常暗地里嘀咕:自己已經(jīng)愛上他了,愛上了一個缺腿的男孩,愛上了他俊俏的臉龐,愛上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那種獨特的味道,澀澀的。易紅沒開口,她要等伍洋開口。

找到工作后,易紅來旅店的時間就少了,伍洋沖她笑笑,說易紅是女強人??梢准t苦笑:“什么女強人?不過一個打工小妹罷了,書沒念成,父親也死了,這輩子,自己就這樣過吧!”易紅的公司是做房地產(chǎn)的,伍洋托朋友介紹給她的,小文員,每天工作量卻不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往她身上堆,部里的人看來了一個這么勤快的小妹,以后偷閑的時間就更多了。策劃的王姐沖她努努嘴,易紅很聰明,知道這是要咖啡的意思,于是忙不迭地提著水壺往外跑。設計的小李辦公桌下塞滿了垃圾,對她招招手,露出一排齙牙,“小易,去拿掃把來打掃打掃,你看這兒,臟得成什么了都。”“小易,文件幫我拿去復印?!薄靶∫祝臀屹I兩份報紙?!彼腥硕紱_她吼,吼習慣了就成了天經(jīng)地義的事,易紅自己也覺得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她聽話,任勞任怨,但也趁此學了不少東西,這些都是學校里學不到的,她端咖啡給王姐的時候就跟她學了有關(guān)策劃的知識,給小李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請教小李,小李就很神氣地在她面前賣弄兩下。一來二去,易紅啥都會了,她幫忙做的事就不是端茶送水那么簡單了,辦公室有人偷懶的時候就會對她獻殷勤,“小易,替我頂一頂唄,下班請你吃烤鴨!”烤鴨是沒吃成,事情倒給做得很干凈。

下班累了,易紅就想到伍洋,她忽然覺得自己好久沒有去過暖陽旅店了,易紅不住旅店,自己租了房子,她把厚厚的工作服隨手往床上一扔,套一雙拖鞋就走了。

“伍洋!”她依然很靦腆,伍洋也很靦腆。他倆不知道說什么,沒以前那么聊得開,恍然間,易紅見伍洋的臉色比起以前看到的要白很多,白得……像僵尸片里的僵尸。

“最近怎么了?不舒服?”易紅問。

伍洋堆起笑,是勉強堆起笑,“沒有,晚上捂被子捂得多了,汗浸在上面就白了。”

這是什么邏輯?易紅顯然不信,伸手向他頭上摸去,“我說過我沒事,伍洋推開易紅的手。”

“你以后別來找我了!”伍洋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

易紅愣住了,是因為好些天沒來看他?不會呀!伍洋不是這么小氣的人,那是?易紅想不出為什么伍洋忽然對自己那么冷淡。

“伍洋,我……”易紅想把她心里那點事兒告訴伍洋,可她理了理頭發(fā),又有點說不出口。

伍洋不吭聲,始終低著頭不看易紅。

“伍洋,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易紅覺得輕松了好多,她終究等不及伍洋率先開了口。

易紅的臉頰迅速躥紅,她斜眼瞄伍洋,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易紅看伍洋緩緩抬起頭,聽見他說:“不可能!我們不能在一起!對不起,你走吧,你永遠也別來這里了,永遠!”易紅看他堅定地重復著“永遠”二字后劃著輪椅離開了。

易紅有種被人使勁地摔在地上,心臟都要震裂的感覺,腦袋暈暈的,好久才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她流著眼淚跑開了,大街上飛馳的汽車險些撞到她。易紅親耳聽到伍洋對她說永遠也不想看到她,“我不會再來了,永遠!”易紅在心里對自己說。

易紅瘋狂地跑回家,關(guān)上了門,從晚上哭到早上,眼睛紅紅的,她恨老天為什么這樣一次一次地捉弄自己,還毫不留情地摧毀了她所有的幸福。

但易紅還是以前的易紅,不管遭受多大的磨難,自己總會想辦法抹平傷口,忘掉伍洋,忘掉那曾令自己心動又讓自己心痛的短暫幸福時光,唯有時間可以消滅一切。易紅發(fā)瘋地努力工作,她并不畏懼,反而愈戰(zhàn)愈勇。到后來,她成了伍洋口中的女強人,大家都這么叫她。易紅的工作勁頭很受老板賞識,從小小文員調(diào)到了售樓部,再從銷售員晉升到銷售主管,業(yè)績一直飆升。

“做得不錯呀!”老板拍拍她的肩,易紅卻苦笑,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在上海這個地方立住腳跟,還做上了主管。

上海的冬天沒這么冷過,還下著綿綿不斷的小雨,從十一月就開始了,陰涼涼的,易紅給家里打了個電話,母親生了小弟弟,白嫩嫩的就像易紅小時候一樣可愛??梢准t并不關(guān)心這些,也不想去打攪他們的幸福生活,她還是一個人過。

得知伍洋噩耗的那天,易紅正在休假,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伍洋母親的聲音,她在電話里顯得很平靜,伍洋死的時候一直叫著易紅的名字,原來伍洋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是他故意疏遠易紅的。伍洋得的是先天性肌肉萎縮,出生后就不能站立,做了好幾次大手術(shù)還是不行,醫(yī)生說伍洋活不過二十歲,父母帶著他去了很多地方可都沒有明顯的效果。夫妻倆為伍洋操碎了心,你指責我,我指責你,終究還是分了。伍洋一個人在旅店住了下來,他在等待著屬于自己的命。他開始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臨近的日子,在無數(shù)煎熬和病痛的折磨下,易紅的出現(xiàn)給了他人生中最甜蜜的時光,伍洋要感謝她,感謝易紅賜予他的這一切。母親在電話里有些哽咽了,她早已哭成淚人,失控地揪住自己的頭發(fā),“為什么?為什么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他的身邊,讓他一個人離去。洋洋,洋洋……”她懊惱地一遍遍重復著伍洋的名字,可伍洋卻再也沒機會聽見。原來那次和易紅見面時,伍洋的病情就開始惡化了,他不想拖累易紅,讓易紅為自己傷心,硬是拒絕了易紅的愛意,一個人住進了醫(yī)院。

易紅匆忙趕到暖陽旅店,走進了伍洋的房間,伍洋母親已坐在床前收拾好了他的遺物,見到易紅到來后她的臉上并沒有太多的神情,她遞給易紅一個用紅色塑料布包住的包裹。

“這是洋洋留給你的?!蔽檠竽赣H小聲哽咽道。

易紅接了過來,把包裹捂在了胸口。

隨后易紅聽到了伍洋母親一個勁兒地指責自己是多么無情,怎么舍得讓伍洋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易紅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回到家后她鎖上了門。她緩緩撕開包裹,里面是一疊她的畫像,自己高興的、不高興的樣子都畫在了上面,伍洋總是這么認真,這么細致,他連她生活中的一顰一笑都這么完美地捕捉到了,這是易紅最寶貴的東西,她把它收好放在了床頭。

易紅打開窗戶,雨還在下,什么時候能停呢?她想。冷風吹打著她的門,像在說著悄悄話。夢里,伍洋的笑印在她的心里,易紅笑著,淚濕了枕巾。

她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抹不去那印記了。

(責任編輯 陳增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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