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亞
有人說,世界上最能治愈人的東西,第一是美食,第二才是文字。我喜歡美食,尤其喜歡吃豆腐做的美食。
說起我與豆腐的緣分,那要從我的外公說起。
我外公以前是登臺唱戲的,紅臉,穿上朝靴,戴上胡子,威風(fēng)凜凜。后來不唱戲了,外公就做起了豆腐生意。我小時候經(jīng)常在外公家住,天天都能喝他點的豆腐腦。小伙伴們都眼饞死了。
外公家豆腐坊里有個石磨,石磨正上方吊著一個黑色瓦盆,瓦盆底部有個小洞,用一截葦稈引水,一滴一滴,很有節(jié)奏,正好滴到磨盤上。小毛驢蒙著眼罩,圍著石磨不停地轉(zhuǎn),石磨縫里乳白色的豆?jié){嘩嘩地往下淌,流到下面的大鍋里。大鍋上面又有一個白布做的豆腐單子,豆渣濾到上面,豆?jié){流進鍋里。
外婆把豆?jié){灌到旁邊的大鐵鍋里,燒一把火,讓豆?jié){沸騰,冒出潔白細(xì)膩的泡沫。然后,用鹵水把豆?jié){點成豆腐腦。
外公把豆腐腦用大的銅勺,撇進一個方形的大木條框子里,然后蓋上木蓋子,再壓上兩塊大石頭,木條框子底部便不停地往下淌水。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揭開蓋子就可以看到一大塊方方正正嫩白的豆腐。
我喜歡看外公做豆腐,也喜歡聽他賣豆腐的吆喝聲。拖著長腔,很有韻味,像一首古老的詠嘆調(diào)。那聲音,明亮,悠長,像一把銅號,末尾帶著金屬的顫音。以至于好多年以后,我還能聽到那不絕于耳的吆喝聲。
也許是源于小時候的經(jīng)歷吧,我特別喜歡豆腐。
豆腐最簡單的吃法,是拌熱豆腐。剛出來的豆腐,趁熱澆上芝麻醬、辣椒醬,或者是香椿葉拌的蒜汁,非常好吃。我們這里最有名的就是固墻熱豆腐。
前幾天,我專門去了一趟固墻小鎮(zhèn),只為吃一口那里的熱豆腐。一街兩行有好多家賣熱豆腐的,我在一個掛著紅牌子的豆腐攤前停下了,要了二十塊錢的豆腐,好大一塊兒呢,吃不完可以送人嘛。也還別說,這豆腐就是好吃,香嫩可口,再澆上料汁兒,麻辣鮮香,回味無窮。
豆腐可以油炸,可以煎著吃,也可以清水燉。我最喜歡清水燉豆腐,水嫩爽滑,入口即化。許是年齡大了的緣故,喜歡清淡的東西,原汁原味,純樸自然。年少時,喜歡吃油炸豆腐,摻小酥肉,芹菜,感覺特別好吃?,F(xiàn)在只喜歡清燉的豆腐。放入白菜心,小蔥姜絲,燉得湯汁發(fā)白,呈現(xiàn)牛奶的光澤就可以了,起鍋時再撒上香菜。說是吃,其實在我看來應(yīng)該叫喝,湯汁都被我喝得一點不剩。那湯汁味道特別鮮美,菜香、豆腐香全都化在湯汁兒里了。在我看來,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了。
除了清燉,還可以煎著吃。做家常豆腐,需要煎。把豆腐煎至兩面金黃,時間不宜過長,否則老了不好吃。然后摻大白菜炒熟就行了。
做魚頭湯,離不開豆腐。媽媽常說:千滾豆腐,萬滾魚,越燉越好喝。最后燉出來的湯,喝起來散發(fā)著牛奶的香味。魚頭要用花鰱,一劈兩半,熱鍋上油,下魚頭略煎,下蔥花姜片略煸,添水燉煮,水開下豆腐。北風(fēng)呼嘯的冬夜,燉一鍋豆腐魚頭湯,鍋蓋被蒸汽頂起,咣當(dāng)咣當(dāng)亂響,廚房上空彌漫著霧氣,燈光變得縹緲而迷離。那情景很溫馨。
剛嫁給老公那會兒,工資低,日子過得很緊巴。第一個結(jié)婚紀(jì)念日,老公帶我去市里最好的飯店大吃了一頓,只記得那天點了一道蟹黃豆腐,其他的菜都記不住了。背后還站著一個漂亮的女服務(wù)員,殷勤地給我們倒紅酒,倒飲料。生平第一次這樣,奢侈,放縱的感覺真好。
早晨,我不喜歡喝粥,喜歡喝豆腐腦,吃一根外焦里軟的油條,滿口余香。我們這里豆腐腦,分咸的和甜的兩種。我喜歡喝咸的。
喜歡看攤主拿著淺淺的銅勺,從銅質(zhì)的大桶里撇兩勺豆腐腦,正好一大滿碗,然后用小勺澆上鹵汁。豆腐腦雪白,鹵汁淺咖啡色,顏色很誘人吶。鹵汁是黃豆、香菇醬做的,味道咸甜可口。每次喝咸豆腐腦,老公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在他看來,撒上白糖才是豆腐腦的正宗吃法。
我舀起一勺雪白的豆腐腦,那顫巍巍的怯怯的尤物,被我輕輕地送進嘴里,在舌尖上打著滑,然后順順溜溜地滑進我的胃里。那滋味兒,是熟悉的鄉(xiāng)愁的滋味兒。
忽然想念外公了,想念他做的嫩白可口的豆腐了。想起他家的豆腐坊,想起石磨縫里嘩嘩流淌的白色的豆?jié){。只是時隔多年,外公外婆早已作古,往事只能成追憶了。
(責(zé)任編輯 于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