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蕾，陳 麗

(貴州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25)

屈原創(chuàng)作的抒情長詩《離騷》是《楚辭》中的名篇，《離騷》中對香草、惡花的描寫可謂不絕如縷。其中，“茝”“芷”作為香草代表在《離騷》中共出現(xiàn)六次，被用來比喻作者屈原清白高潔的人生志向。由于二字讀音和意義相近，歷來對“茝”“芷”的解釋和區(qū)分含糊不清，甚至各大字書、辭書的注音和釋義還存在相互矛盾的地方。一直以來，學(xué)術(shù)界對名物詞的關(guān)注多集中于本草、中醫(yī)藥、古代字書、詞書等文獻(xiàn)，較少將目光投射于現(xiàn)代綜合大型詞典和字典。通過查閱《漢語大字典》和《漢語大詞典》，發(fā)現(xiàn)兩部辭書對“茝”的注音和釋義存在分歧，還將其與“芷”字混淆。

目前學(xué)界對“茝”“芷”二字的考證研究成果，如：鹿政在《網(wǎng)絡(luò)媒介下<離騷>“茞”“茝”問題探究》一文中，認(rèn)為“茞”為“茝”的異體字，并梳理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于“茝”字的現(xiàn)有研究成果[1]，但還未對“茝”“芷”二字關(guān)系進(jìn)行深入探究；此外，何珮珩、胡樹毅在《本草名物詞“芷”“茝”“虈”“蘺”“藥”“芍”“苓”“蘦”等考證》一文中，結(jié)合古代字書、詞書與本草類文獻(xiàn)進(jìn)行醫(yī)文互證，認(rèn)為“茝”“芷”聲同在一部，疑為古音同聲通用，論證“茝”為“芷”的正字[2]，但未能看到“茝”“芷”二字在早期文獻(xiàn)中的相互獨(dú)立性；與此同時，王國珍在《“茝”的讀音》一文中，發(fā)現(xiàn)“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之“茝”的讀音在王力《古代漢語》、朱東潤《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以及《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教材和辭書中存在分歧，因此對“茝”之讀音進(jìn)行辨證，認(rèn)為“芷”是在東漢或東漢以后由“茝”的草書發(fā)展而來，東漢前應(yīng)作“茝”，今存東漢以前的文獻(xiàn)中“芷”字為后人所改[3]。這一觀點(diǎn)較為牽強(qiáng)，“芷”的字形早在先秦時期文獻(xiàn)中就已出現(xiàn)，并且在使用上獨(dú)立于“茝”字。

在以往的研究中，大多認(rèn)為“茝”“芷”為一字，其中“茝”字為正字；或認(rèn)為“芷”字后起于“茝”字，“芷”字來源于“茝”字的草書書寫字形。然而，“茝”“芷”若在屈原書寫《離騷》時便為一字，作者應(yīng)該不會以兩個不同字形書寫。此外，在先秦時期諸多文獻(xiàn)中，“芷”字相較于“茝”字出現(xiàn)的頻率更高。所以，本文通過梳理文獻(xiàn)、字書、辭書，對“茝”“芷”在《離騷》中的讀音、釋義進(jìn)行探究，同時厘清二字在不同歷史時期的音義關(guān)系。

1 《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中“茝”字注音示例矛盾

由于“茝”“芷”二字在字形、字音、字義上相近相似，常常被混淆。仔細(xì)查閱《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兩部工具書，發(fā)現(xiàn)它們對“茝”字注音下的示例出現(xiàn)了相互矛盾的情況?，F(xiàn)將“茝”字釋義、注音摘錄如下：

《漢語大詞典》：茝 chǎi《廣韻》昌紿切，上海，昌。香草名?！队衿てH部》：“茝，香草也?！盵4]411茝 zhǐ 《廣韻》諸市切，上止，章。香草名。即白芷。《禮記·內(nèi)則》：“婦或賜之飲食、衣服、布帛、佩帨、茝蘭，則受而獻(xiàn)諸舅姑?！薄冻o·離騷》：“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 王逸注：“蕙、茝皆香草。”《漢書·禮樂志》：“俠嘉夜，茝蘭芳，澹容與，獻(xiàn)嘉觴?！?顏師古注：“茝，即今白芷。茝音昌改反。”明湯顯祖《紫簫記·審音》：“團(tuán)花細(xì)茝，檀板急相催，春晝瑣窗誰在？”[4]411

《漢語大字典》：茝chǎi，《廣韻》昌紿切，上海昌。又諸市切。之部。香草名?！队衿てH部》：“茝，香草也?！薄冻o·離騷》：“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蓖跻葑ⅲ骸稗ァ⑵徑韵悴菀??！盵5]3426茝zhǐ，《廣韻》諸市切，上止章。之部。白芷。古稱香草。又名“虈”。多年生草本。根為芳香通竅藥?！墩f文解字注·艸部》：“楚謂之蘺。晉謂之虈。齊謂之茝。段玉裁注：‘此一物而方俗而異名也。茝，《本草經(jīng)》謂之白芷。茝、芷同字，臣聲、止聲同在一部也?！薄冻o·九歌·湘夫人》：“沅有茝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盵5]3426

不難發(fā)現(xiàn)：在《漢語大字典》和《漢語大詞典》兩部辭書的注音中，“茝”字均有“zhǐ”和“chǎi”兩個注音。但在兩個注音下的示例中，對出自《楚辭·離騷》的“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中的“茝”字，兩部辭書在釋義和注音上出現(xiàn)了矛盾?！稘h語大詞典》對其中的“茝”字，注音為“zhǐ”，釋義為“白芷，古稱香草”。而《漢語大字典》對其中的“茝”字，注音為“chǎi”，釋為“香草名”。關(guān)于“茝”字的“zhǐ”和“chǎi”兩個讀音，《漢語大字典》和《漢語大詞典》均繼承了《廣韻》對“茝”字的注音?！稄V韻》注“茝”字，在“止”韻下，“諸市切”[6]71。另一個讀音在“?！辈?，上聲，“昌紿切”[6]78。關(guān)于釋義，《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都在“zhǐ”音下，將“茝”釋為“白芷”，似乎在“zhǐ”音下，“茝”同“芷”；在“chǎi”音下，均釋為“香草”。兩部辭書的注音和釋義存在混淆與矛盾的情況。因此，有必要通過對“茝”“芷”二字讀音、意義的探究，以解決《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中“茝”“芷”二字注音、釋義不確的現(xiàn)象。

2 不同時期的“茝”“芷”二字意義探源

“茝”“芷”二字在《楚辭·離騷》中一共出現(xiàn)六次。由于“茝”“芷”二字字形、字義、讀音基本相近，因此在后世諸多辭書、字書、文獻(xiàn)的注釋中，大多以“茝”“芷”二字互注，諸多學(xué)者由此認(rèn)為“芷”是“茝”的異體字，或認(rèn)為“芷”字來源于“茝”字?！败啤弊衷凇峨x騷》中出現(xiàn)三次，分別在“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7]4“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7]14以及“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7]52三句中。在王逸注中，辟芷、芳芷、蘭芷均指香草，幽而清香，以喻屈原品德之高潔；宋代朱熹《楚辭集注》釋“芷”為“香草，生于幽僻之處”[8]7；清代王夫之在《楚辭通釋》中釋“芷”為：“白芷，一名茝，一名藥，一名虈。”[9]3而“茝”字也在《離騷》中出現(xiàn)三次，分別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茝”[1]“掔木根以結(jié)茝兮，貫薜荔之落蕊”[1]15以及“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1]三句中。在王逸注里，“茝”也指“香草”的一類；洪興祖釋“茝”為“白芷”；朱熹《楚辭集注》云：“茝，一作芷?！盵8]12在《楚辭》最早的注釋中，王逸并未言明“茝”為“芷”，只說二者均為香草。然而在洪興祖、朱熹、王夫之等人作注時均釋“茝”為“芷”，反映了“茝”“芷”二字的音義關(guān)系變遷。但在后世的注釋中，并不都是認(rèn)為“茝”“芷”是一物，如宋代吳仁杰曾論證《楚辭》中的“茝”與“芷”非一物，“茝”當(dāng)音“昌亥切”，亦名“虈”或“藥”，亦即莞蒲[10]22。因此，通過分時段系統(tǒng)梳理文獻(xiàn)材料，可發(fā)現(xiàn)“茝”“芷”二字在不同歷史時段的音義關(guān)系。

2.1 先秦時期“茝”“芷”二字意義探源

在先秦時期文獻(xiàn)記載中，“茝”“芷”二字獨(dú)立使用。此外，“茝”“芷”雖同屬草本植物，但其在藥用功效、生長時期等諸多方面上存在差別。對于“茝”字，先秦時期文獻(xiàn)《爾雅》以“麋蕪”釋“蘄茝”?！稜栄帕x疏》中釋“茝”：“芎藭苗也?！盵11]981據(jù)《爾雅》觀點(diǎn)，“茝”同“蘪蕪”“芎藭苗”。與此同時，《管子》中說：“五臭生之薜荔白芷、麋蕪椒連,五臭所校。”[12]1101此外，王念孫引《管子·地員篇》云：“五沃之土、五臭疇生，蓮與蘪蕪、藁本白芷?！盵13]325按照《管子》觀點(diǎn)，薜荔、白芷、蘪蕪、椒、蓮為五臭，五種香草?！鞍总啤迸c“蘪蕪”不同，而《廣雅》中“蘪蕪”與“茝”同物，相應(yīng)地“茝”與“芷”應(yīng)不同物。此外，《說文》在《爾雅》的基礎(chǔ)上，釋“茝”為“虈”?！墩f文解字注》中釋“虈”曰：“楚謂之蘺。晉謂之虈。齊謂之茝。此一物而方俗而異名也?！盵14]25《說文解字注》釋“蘺”：“蘺，從草離聲，江蘺，麋蕪。而說者云：江蘺、麋蕪，皆芎?苗也。”[14]25由此可知，《爾雅》《說文》在“茝”字釋義上一脈相承，認(rèn)為“茝”與“蘪蕪”為一物，并將“江蘺”“蘪蕪”“茝”“虈”“芎藭”視為一物，根據(jù)許氏觀點(diǎn)：江蘺、虈、茝因方俗而異名。

如上所云，《說文解字》釋“茝”為“虈”，而“虈”與“藥”聲同在一部，古為同字，因此“茝”“藥”同指一物，均可入藥。《淮南鴻烈集解》云：“身若秋藥被風(fēng)?！盵15]659由此可知：時至秋季，“藥”仍然盛放在風(fēng)中，而白芷卻“入伏結(jié)子，秋后苗枯”，側(cè)面證明了“藥”“茝”與“芷”在生長時期上不同。所以，《九懷》“芷閭兮藥房”，還有《九歌》“辛夷楣兮藥房，芷葺兮荷屋”，以“芷”“藥”對舉，因“藥”“茝”與“芷”不同之故。另外，從文獻(xiàn)記載來看，“茝”“芷”兩種香草的功效、外在特征也有所不同?！盾髯印吩疲骸芭钌橹胁环龆?，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zhì)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盵16]6據(jù)《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記載：“白芷，味辛溫，主女人漏下赤白，血閉陰腫，寒熱，風(fēng)頭侵目淚出，長肌膚潤澤，可作面脂。一名芳香?！盵17]41還有清代王念孫《廣雅疏證》引蘇頌《本草圖經(jīng)》云：“白芷，根長尺余，白芷粗細(xì)不等，枝干去地五寸已上，春生葉，相對婆娑，紫色，澗三指許?！盵13]331王念孫進(jìn)一步論證“芷”以根白得名，紫色是其葉子的顏色，其根葉殊色。而與“茝”相同的“麋蕪”，《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釋為：“味辛溫，主咳逆，定驚氣，辟邪惡，除蠱毒鬼疰，去三蟲。久服通神?！盵13]28關(guān)于“茝”的外形特征：“茝，香草，方赤莖，葉如馬蘭頭草，紫苞開小白花，通體俱香，荊豫曰解汗草，鄂黃名醒頭草，北方曰茝康草?！盵18]13首先，從外在特征來看，“芷”根葉殊色，且以根白得名；而“茝”為“赤莖”，紫苞開小白花。其次，關(guān)于“茝”“芷”的藥用功效，“芷”治“女人漏下赤白，血閉陰腫”，而“茝”為“辟邪惡，除蠱毒鬼疰，去三蟲”。可見：與“茝”相同的“麋蕪”與“白芷”不為一物，“芷”與“茝”也不同。

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從文獻(xiàn)材料證明來看：“茝”“芷”兩種香草在生長時期、藥用功效上不同。因此，“芷”與“茝”二字雖字形、字義相近，但在先秦時期文獻(xiàn)中也有所差別。而正是二字在先秦時期存在細(xì)微差別，“茝”“芷”才在《楚辭·離騷》中同時存在，書寫為不同的兩個字。此外，“芷”字還單獨(dú)存在早期的諸多文獻(xiàn)中。如《計然萬物録》中列舉“白芷”這一植物時說：“白芷出齊郡，以春取黃澤者，善也?！薄段淖印吩疲骸疤m芷不為，莫服而不芳。”還有《荀子》《管子》等都有“芷”這一香草，因此“芷”字并不是后起于“茝”字，“茝”“芷”二字在早期文獻(xiàn)中相互獨(dú)立，同屬不同種類的香草植物。

2.2 漢代之后“茝”“芷”二字混用且音義互釋

從先秦時期的文獻(xiàn)記載來看，“茝”“芷”二字不僅同時存在于《楚辭·離騷》，并且“芷”字還單獨(dú)存在于《荀子》《文子》《管子》等文獻(xiàn)中。因此，在先秦時期“茝”“芷”二字并未混用，它們相互獨(dú)立。在西漢時期的文獻(xiàn)中，“茝”“芷”二字依然單獨(dú)存在，二字在使用上卻出現(xiàn)了相互混用的情況。如：在《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中：“昭襄王享國五十六年。葬茝陽?！盵19]289其下引《地志》注“茝陽”為：“秦莊襄王陵在雍州新豐縣西南三十五里，俗亦謂為子楚。始皇陵在北，故亦謂為見子陵?！盵19]289索隱注：“十九年而立，葬芷陵也。”“茝陽”與“芷陵”都是莊襄王陵所在地，為同一地點(diǎn)，此處將“茝”“芷”混同。同時，在卷五《史記·秦本紀(jì)》中有“悼太子死魏，歸葬芷陽”[19]213和“十月，宣太后死，葬芷陽驪山”[19]213，其下注：“芷陽在雍州，為今霸陵縣。”[19]217此外，在《漢書》第四十一卷有“因奉車從攻定南陽，戰(zhàn)于藍(lán)田、芷陽”[20]2077，顏師古在其下注：“芷陽，后為霸陵縣?！币虼耍瑥摹捌応枴薄败脐枴眱傻攸c(diǎn)的注釋來看，“茝陽”“芷陽”均為雍州，因此漢代開始“茝”“芷”二字開始混用。從西漢時期的文獻(xiàn)用例來看，“茝”“芷”二字呈現(xiàn)出混用趨勢。而在東漢時期的《說文解字》中未收錄“芷”字。此外，成書稍前的《爾雅》也沒有收錄“芷”字，但是“芷”字在先秦與漢代文獻(xiàn)中的應(yīng)用都十分廣泛。說明先秦時期“茝”“芷”二字并存，在第一部分已經(jīng)證明二字存在差別。在漢代，由于二字字音、字形、字義相似，所以逐漸混用和互釋。而在《爾雅》《說文解字》中并未收錄“芷”字，說明在漢代合流的過程中，“茝”字被看作正字。然而，“芷”這一字形并未因此消失，而是繼續(xù)在后世文獻(xiàn)中與“茝”字互相釋義，還單獨(dú)存在于文獻(xiàn)材料中。

然而，“茝”“芷”二字能夠逐漸混用和互相釋義，一定有其條件。首先，“茝”“芷”二字都作為香草名稱，兩種植物具有相似性?！墩f文解字》釋“茝”為“虈”，并提及楚謂之蘺，晉謂之虈，齊謂之茝。此一物而方俗而異名也。從此處可知“茝”能在齊地生長。而《計然萬物録》中道“芷”：“白芷出齊郡，以春取黃澤者，善也。”[21]6由此“茝”“芷”都能出于齊郡，在生長地上有相似之處。同時《中華大字典》中釋“芷”：多年生草本植物，花白色，果實長橢圓形，根粗大，圓錐形，有香氣，可作藥材。[22]315而《屈騷指掌》在描述“茝”的形狀時寫道：“茝，香草，紫苞開小白花，通體俱香?！盵18]13從《中華大字典》以及《屈騷指掌》對“茝”“芷”的記載來看，二者都是“開小白花，有香氣，可入藥?！币虼?，作為香草來說，“茝”“芷”二字差別不大。

其次，從“茝”“芷”二字的釋義來看?！墩f文解字注》云：“茝，虈也。從艸。昌改切?！盵14]25如上所說：《說文解字》釋“茝”“虈”“藥”“蘪蕪”“芎藭”“蘺”為一物。因此，“茝”即“虈”，而“虈”為何？《爾雅義疏》中釋“莞”為“苻蘺”，注為“蒲”，并說：“一名苻蘺，一名蒲鬲。”[3]987而“虈”與“苻蘺”“莞”為一物。又《山海經(jīng)詳注》：“藥即虈，草多藥、虈?！盵23]310郭璞注：藥即虈。因此《說文》中“茝”與“虈”一物。而“虈”與“藥”同一聲部，釋義相同，應(yīng)為同物，所以“茝”“藥”亦同指。在“芷”的釋義上，王念孫《廣雅疏證》云：“白芷，其葉謂之藥?！盵13]331白芷雖根葉分舉，并且根葉顏色分殊，但其終究為一草。而“茝”與“虈”同聲部的“藥”又同指，“茝”“芷”由于字音、字形、字義相似等原因，就在漢代之后的文獻(xiàn)材料中不斷混淆。毋庸置疑，隨著時代的進(jìn)步，從先秦到西漢，人們的認(rèn)知范圍越來越大，會簡化對同一事物的認(rèn)識?！捌彙薄败啤彪m在早期為兩種草本植物，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的命名在不斷簡化。所以，在西漢后的字書中，“茝”“芷”“藥”互釋，代指同一香草。此外，從后世字典辭書的釋義來看，“茝”“芷”釋義互注或釋義相近?！捌彙薄败啤背俗值滢o書互相釋義外，在文獻(xiàn)注釋中也互相釋義，如列表所示(見表1)。

表1 “茝”“芷”意義相近與互釋

最后，如下列表所示的讀音上看(見表2)。在字典辭書記載中，“茝”有“zhǐ”音，有諸市切、掣睨切、渚市切；還有“chǎi”音，有昌改切、昌亥切、昌紿切。而“芷”字注音相對單調(diào)，只有一音“zhǐ”：渚市切、諸市切、支視切。在周祖謨、羅常培《漢魏晉南北韻部演變研究》中，咍、海、代三韻的部分字在上古歸之部，即凡與“臺”“止”“己”“已”等諧聲的字都可以歸入“之”部。而“茝”字的“chǎi”音有“昌改切、昌亥切、昌紿切”三條切語，“改、亥、紿”韻是“咍、海、代”三韻字，而這三韻上古部分歸“之”部，由于“茝”從得聲，因此上古應(yīng)讀為“zhǐ”。而由于語音分化，“茝”逐漸分化到兩韻止韻與海韻。但《離騷》中的“茝”應(yīng)是分化之前的讀音，因此從讀音上說，“茝”“芷”二字在先秦和漢代都讀為“zhǐ”。

表2 “茝”“芷”注音

3 結(jié)論

從上文論證可知，“茝”在先秦和漢代時期讀為zhǐ，《說文》注音“昌改切”，是在上古歸“之”部。因此，在許慎作《說文解字》的時代，由于“茝”“芷”音相同，意義基本相近，所以此時把“茝”看作正字，把“芷”看作俗體，因此許慎《說文解字》并未收錄此字，但“芷”字并未因此而消失。從漢代開始，后世的辭書、字典、文獻(xiàn)中“茝”“芷”逐漸混用、互釋。同時，“茝”在發(fā)展的過程中，分化出“zhǐ”和“chǎi”兩個讀音。因此《楚辭》中的“茝”都應(yīng)讀為“zhǐ”，證實了《漢語大字典》在“chǎi”音下例舉“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是為不當(dāng)?！捌彙薄败啤倍滞瑸橄悴荽恚谙惹貢r期“芷”為蘭槐之根，“茝”為芎藭之苗，二者有著細(xì)微差別。由于名物詞不斷增多，“茝”“芷”二字因讀音、意義相近，在后世的文獻(xiàn)、字書和韻書中互相釋義和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