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27年，戲劇家謝壽康營構(gòu)數(shù)載的作品《李碎玉》在比利時布魯塞爾公演，是為中國作家自撰作品首次在歐洲演出，獲得好評如潮，引發(fā)了中外熱議，畫家徐悲鴻撰文評議。由此出發(fā)探究徐、謝之間的交游，理清這段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盛事對于拓展和深化現(xiàn)代文藝研究大有裨益。

關(guān)鍵詞|徐悲鴻;謝壽康;《李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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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徐悲鴻撰有批量討論繪畫的作品，對大家了解和辨析中外美術(shù)史和美術(shù)理論方面的議題助力良多，但他的非繪畫類文章往往被忽視，如刊于1927年4月21日《時報》的《觀比京王家劇院謝君壽康劇碎玉》（署名“悲鴻”）即湮沒無聞。該文不長，照錄如下：

謝君名壽康，贛州人，今年卅四，至歐已十四年，初攻經(jīng)濟之學(xué)，著論曰《法國戰(zhàn)時國債及其財政》，及比京大學(xué)博士第（此節(jié)謝君恥言之，其自為之者，蓋懼群博士反唇稽也），醉心于文，治之綦力。一九二一年居法，感于東西人心理之不納，思作一劇，草其幕基礎(chǔ)，旋赴德，一九二三年余偕碧薇返法，次彭留德，時告以劇況。一九二四年，鼓興寫成，因劇中主人名碎玉，因名其劇曰JadeBrise，仍置于篋。

一九二五年，謝君法法國名詩人葛雷先生及其

夫人，夫人亦法著名詩人也，見其劇本，亟稱賞之，鼓舞之外，遍贊譽之于文藝界。會劉君兆銘赴比，邀請謝君作伴，謝君遂挾劇稿示比國學(xué)院望齊伯先生，先生當(dāng)代名宿也。留其稿，允細讀之，逮謝君返法，其得書，蓋已為代陳于比王家劇院矣。余去年春，歸滯于滬，謝君電告王家劇院允諾之喜。七月，余偕碧薇隨次彭居比京，覽比京夜報通告暑期后劇節(jié)，見有中國文學(xué)之日劇一，日本文學(xué)之日劇一，俟得快睹，熱情激涌，無何，中比交涉起，事乃消沉，至于不能探詢。

余不能不略舉劇情，為國人告，劇中主要人曰李碎玉，早孤，育于舅氏，舅彭嘉歆，仁慈正直，篤信進化，夫婦撫碎玉如己出，以其愛女菊花字之，逮碎玉，既冠，彭嘉歆資遣之赴法求實學(xué)，彭嘉歆弟嘉久，碎玉二舅也，性守舊不韙遠行，造其兄，歷標(biāo)中國文化之優(yōu)，口角決裂。碎玉遂與歐陽古祿、歐陽荷花，兄妹同行，至巴黎，賃屋合居。碎玉英俊，荷花艷麗，兩情相愜不能舍，遂自訂婚。四載后，相東旋，彭嘉歆之喜可知，乃張宴其甥及其同歸群友，碎玉不得已，白其婚事，全家大震，彭翁惟言愛屬命定，人不能擅，頗不深咎碎玉。而禍起不測，荷花之美，乃為本地督軍垂涎，便使其父母及碎玉，叫以重利，欲聘荷花為記室。碎玉叱使逐之出，而督軍乃嗾人要荷花于道，掠入署，比引見，荷花大詈，掌督軍頰，督軍侍從者殺之。菊花以為人委棄，走空門，彭夫人喪女大變，碎玉既重負其舅氏殊恩，又丁荷花慘痛，因走深山覓菊花，冀其歸慰其父母，已則將謀復(fù)督軍之仇，顛連困疲，兩日不食，目眩頭暈，乃見荷花之魂，掬其心以白其貞，嗚咽悲號，長空色慘，其妻舅歐陽古祿尋聲至，見碎玉已氣息奄奄，扶之起坐，急往覓救，菊花偶出寺，垂斃之碎玉見之大慟而絕。菊花突回首撫之，而幕終。余拙于文，不能如此簡率之筆，狀劇中之奇，且其精到縝密處，多在爭辯接談口角應(yīng)對之間，即讀全文，不睹演員神色之抑揚，語氣之高下，亦不足曲盡其妙。一千九百二十七年三月十七日下午二時半，望齊伯先生登比京王家劇院臺演講，為此劇介紹，曰吾人藉此劇，可窺見中國新舊思想鏖戰(zhàn)之一班，又曰，使歐人能洞悉中國之無隱，如謝先生壽康之悉于吾歐者，則世界已往大事，必有極大變遷。六時半劇畢，全場起立，鼓掌聲如雷，直叫場六次至謝君出謝而后已。比文學(xué)院院長范賚齊勒謂吾曰，此劉菊人先生何人，其作高深而偉大乃爾，實薛士比亞境界，令人驚嘆，因窮詰吾劉先生為人狀貌歷史，余漫應(yīng)之，設(shè)遇他人，必致大窘。（范先生為比當(dāng)代大詩人，余舉之者，乃重輿論，非為吾自身標(biāo)榜，實告讀者，范先生并不吾識也。）謝君敏慧篤信，超然耿介，造語深微，敝屣一世，生平未嘗以國人之延譽為榮，而系其念，顧人見其大度，咸知重之，皆期之往澄清大宇，興絕舉廢，與其意全左，其劇中督軍使向李碎玉致辭日。（全劇以此幕為最趣）先生學(xué)術(shù)湛深，不辱古哲，此獠所見已若此，知一切鼠竊圣偷者真不值其一眄也。

謝君逸事，多雋永有味，憶二十二年同客柏林時，德馬克暴落，生活極艱，德人因嫉外人如仇，恨刺骨。一日謝君在枯而弗于而司吞達姆大街香料肆，購牙膏頭水香皂等數(shù)事，肆人紙裹而繩結(jié)之，為作一包。謝君出以指系包繩之端，揚揚過市，詎裹不緊，紙散物脫，謝君若不覺，前行不輟，試思偶一回首，對此破玻璃瓶，香水流滿地，將狼狽作何狀者，機警者無他奇，僅快得一些，卻是不易。謝君絕不與官場往返，去年十月十日，比王使忽宴及之，其同鄉(xiāng)某君，疑王使欲舉之為官（因館員多明珠瑚璉），詢謝君，謝君順其意答之，又有某君詢謝君，劇本既名碎玉，當(dāng)由中國《碎玉記》來乎？謝君漫應(yīng)曰，然。又問劇本采演大不易，此次頗費手續(xù)乎？謝君答曰，好得與劇院院主有些交情。謝君曰，讓他心中有料事如神的喜悅，亦以示簡單。風(fēng)趣多類此。

謝君七年來窮困甚，又一志于文，無意返國，為浮沉閑舉，遂久客不歸，室人交遍責(zé)之，老友亦多不之諒，其長又在一切牝牡驪黃以外，不能得一國人深識，器重其在此不在彼者，與以幾微助力，即欲歸，亦不能。謝君又不修邊幅。鑒于國事日賤，國望日劣（十年以來，歐人見黃人衣整潔者，必曰此日本人也），慮出己名作，將不為人重，因托撰一名劉菊英先生制是劇，己翻譯之耳。顧演劇翌日，全比京報紙，皆一致贊揚劇情之哀艷，譯筆之美妙，有欲不信其為譯本者，實劉菊英者非他，十四年來垂帷相思之謝夫人也。

這篇1927 年初寫于歐洲，論及劇作家謝壽康及其名作《李碎玉》的文章未被《徐悲鴻年譜長編》等著作著錄，也基本無人語及，卻為我們揭示了一段在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無比重要的中西文化交流盛事。

一、金蘭之交：謝壽康與徐悲鴻

謝壽康，字次彭，江西贛縣人，1912年起留學(xué)歐洲，初入巴黎政治學(xué)校，后獲瑞士洛桑大學(xué)政治學(xué)學(xué)士，比利時布魯塞爾大學(xué)經(jīng)濟學(xué)博士，被選為比利時皇家文學(xué)院院士。曾任中央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院長，又轉(zhuǎn)國民政府外交部，任駐比利時使館代辦，外交部條約委員會專員，駐瑞士使館代辦，駐羅馬教廷特命全權(quán)公使。晚年赴臺。撰有法文著作《東方與西方》《中國思想及種族問題》等。

1919年3月，徐悲鴻赴法留學(xué)，于次年5月考入法國國立最高美術(shù)學(xué)校，在此期間結(jié)識了謝壽康，“錄取后，乃以弗拉孟先生為師。是時識梁啟超、蔣百里、楊仲子、謝壽康、劉厚”[1]，他們同食同游，迅速建立了密切的關(guān)系。1921年8月，這批留法學(xué)生組織成立了“天狗會”，陳寅恪、陳登恪兄弟即常參與他們的活動。1923年春，劉紀(jì)文、張道藩、邵洵美等從倫敦轉(zhuǎn)到巴黎，“天狗會”組織擴大，謝壽康被推為老大，徐悲鴻老二，張道藩老三，邵洵美老四，孫佩蒼為軍師，郭有守為天狗會行走，江小鶼為天狗會專使。1925年春，徐悲鴻為謝壽康畫像。1926年夏，徐悲鴻偕謝壽康赴布魯塞爾，據(jù)其自述：“是年夏，偕謝次彭赴比京，居學(xué)校路。日間之博物院，臨約爾丹斯《豐盛》一圖，傍晚返寓，寓沿街。時修水管，掘街地深四五尺，臭甚，行過此，須掩鼻，入夜又出，又歸，則不甚覺其臭，明之試之亦然，因悟腹饑，則感覺強，既飽則冥然鈍?！盵2]1929年，謝壽康歸國，該年南國社在中央大學(xué)舉行活動，時為中大文學(xué)院院長的謝壽康與田漢、吳作人、蔣兆和、徐悲鴻、劉憶斯等攝有合影。

謝壽康為徐悲鴻斬獲國際聲譽起過關(guān)鍵作用，1930 年正值獨立百年紀(jì)念的比利時承辦了國際博覽會，中國派出代表參與，由葉恭綽征集國內(nèi)名家繪畫180余幅，隨工商、教育和農(nóng)業(yè)產(chǎn)品180余箱，送往比利時，是年10 月中國美術(shù)展覽會在布魯塞爾舉辦。時任駐比代辦的謝壽康鼎力相助，據(jù)《申報》所刊《巴黎中國畫展經(jīng)過》：“中華民國十五年冬，徐悲鴻君攜其作品一部，道過里昂，中法大學(xué)同人請其公開展覽，未允，僅陳列一室中任人觀覽，甚得中外人士之贊賞。十九年夏，謝壽康君使比，代售其作品，舉行‘徐悲鴻個人展覽會于比京，哄動一時，比后且親臨參觀?！盵3]在這次國際博覽會上，徐悲鴻獲了大獎，“昨由駐比謝代辦電陳徐悲鴻，為此次博覽會徐之作品得葛尚繪畫特等獎”[4]，1931年4月，徐悲鴻的40余幅作品由謝壽康攜往比利時，作為宣傳中國現(xiàn)代美術(shù)，表現(xiàn)中國文化的精神代表。除了將各畫題譯成法文、編印目錄之外，謝壽康還撰文介紹了徐悲鴻精研美術(shù)的經(jīng)歷，又選擇佳作數(shù)幀制成銅版一并在《布魯塞爾晚報》上先行發(fā)表。5月15日，畫展正式開幕，比利時王后、教育部長以及一干文藝界名人前去參觀，贊譽不斷。徐氏畫作賣出了五幅，其中一幅高達500 元，創(chuàng)下了我國畫家畫價的新紀(jì)錄，在歐洲深陷經(jīng)濟危機的大背景下實屬難得。

1931年7 月，謝壽康回國，而與蔣碧薇鬧矛盾的徐悲鴻寄宿在舒新城公寓，7月17日，蔣氏請謝氏前去勸和，“午前十一時，謝壽康受蔣碧微之托來找，相見之下，徐先生不發(fā)一語。良久，始由舒氏為之連結(jié)話機，謝勸他赴廬山小住，他則堅持去北平，并謂擬辭去中大之職務(wù)，去北平找李石曾在研究院謀一職務(wù)，以其薪水之一半供家用，一半自用，且擬過流浪生活”[5]，是日中午，徐、謝二人同在舒家午餐。次日，他們和邵澗美又在舒家便宴，餐后泛談男女問題，認為中年戀愛已成為時代病。本月下旬，根據(jù)謝壽康的安排和建議，徐悲鴻攜妻上江西廬山到陳三立處小住。

1934年8月，在歐洲成功舉辦畫展的徐悲鴻回國，謝壽康、邵洵美等以及學(xué)生代表約40余人到上海碼頭迎接，當(dāng)晚赴世界社由謝氏等召集的歡宴。19日晚，上海中國畫會、新華藝專等團體舉行公宴，由徐悲鴻報告赴歐辦展情形，謝壽康、王平陵、黃賓虹等50余人出席。22日上午，徐悲鴻在中央大學(xué)圖書館出席南京文藝界召開的歡迎大會，與會者有羅家倫、謝壽康、宗白華等和各校學(xué)生共計900 多人。9 月，藝風(fēng)社第一次畫展在滬舉行，徐悲鴻所繪《謝壽康先生像》等作品參展，獲得好評。徐、謝同為中國文藝社成員，1936年4月他們一起參加了由該社25 人組成的春季旅行團，到蘇、滬、杭等地旅行參觀。1937年6月，在香港辦完畫展歸來的徐悲鴻去安慶見了孫多慈，為了緩和與蔣碧薇的沖突，他給謝壽康拍了電報，謝氏遂勸說蔣氏帶著子女去碼頭迎接。是年底，謝壽康被任命為駐法國、比利時文化考察團團長，赴歐從事抗日宣傳，而徐悲鴻挈家到了后方，不久與蔣碧薇決裂，謝氏再也無法居中調(diào)和了。直至1948 年春謝壽康才歸國，不久赴臺，而徐悲鴻已常駐北平，他們再無會面。

二、“國人制作公演于海外之嚆矢”：

《李碎玉》

1731年，法國神父馬若瑟將《趙氏孤兒》譯成法文，這是中國戲劇在西方世界的第一個譯本。后來伏爾泰加以譯編，改名《中國孤兒》，于1755年8月起在巴黎各大劇院上演，盛況空前。英國劇作家默非根據(jù)二人的本子重編了《中國孤兒》，于倫敦演出時反響強烈，有人將其與《哈姆萊特》作比。歌德也以《趙氏孤兒》原本后半部為母本編成劇本《埃爾彭羅》于1783年出版。自此，編譯、模仿或以中國為元素進行創(chuàng)作的戲劇作品不時出現(xiàn)，在歐洲引發(fā)了“中國戲劇熱”。而由中國作家自主創(chuàng)作，首次登上西方舞臺的是謝壽康在20世紀(jì)20年代創(chuàng)作的《李碎玉》，有學(xué)者評價到：“先生雖習(xí)政治經(jīng)濟之學(xué)，然畢生致力于文藝學(xué)術(shù)者甚深，治西洋戲劇尤具心得。所撰《李碎玉》劇本，曾演出于比京大劇院。不獨大為西洋文藝界所推重，抑亦國人制作公演于海外之嚆矢也?！盵1]

1927年3 月17日，謝壽康營構(gòu)多年的《李碎玉》在布魯塞爾王家公園戲院TheatreRoyalduPare首演，著名記者、報人戈公振寫有多篇報道，并于同日，即1927年4月20日分別刊在《申報》《民國日報》《新聞報》上，刊于《申報》“教育消息欄”的要聞《中國文藝家謝壽康在歐之榮譽》開篇即言：“比京特約通信云，國民軍聲勢日盛，歐人動色相告，各報連篇累牘而載之，若俄國大革命時景況。而比京王家戲院，適初演謝壽康君所編之《李碎玉》一劇，遐邇爭傳，洛陽紙貴，久感消沉之我國文藝界至此，亦在歐大放異彩。”戈公振時住日內(nèi)瓦，為了觀賞此劇不憚道遠前往布魯塞爾采寫報道，他接著寫道：“謝君性愛文學(xué)，于戲劇尤有研究，留歐十四年，未嘗一回國，其潛心學(xué)術(shù)，不自滿如此。謝君斯劇，草于德京，去歲以稿本示比國哲學(xué)家奚賴，奚君極贊賞之，轉(zhuǎn)以示比國學(xué)院萬齋甫，為介紹于王家劇院，該院取材嚴(yán)謹(jǐn)，聲譽冠全國，一見即復(fù)書允為排演，旋列入十一月劇目中，曾載比京夜報。無何，中比廢約交涉起，遂無期延期，但該院以此作異乎凡俗，不欲擱置。今歲起，特制中國衣飾，開始練習(xí)，先后凡十四次，導(dǎo)演者為遵樂凱，而徐悲鴻夫人又內(nèi)幕之演導(dǎo)者也。原劇系法文，分為五幕。此劇于三月十七日正式開演，座無虛席，萬齋甫君登臺致開幕辭，謂吾人藉此劇可窺知中國新舊思想、沖突之一斑，使歐人能洞悉中國情形而無隱，如謝壽康先生之洞悉吾歐情形，則世界已往之事，必有極大之變遷云云。劇終，全場鼓掌，亙六次不絕，直至謝君親出道謝而后已。二十四日，復(fù)演一次，其盛況較前日有過之無不及。”戈公振錄有某些報紙或名人對該劇的簡評，“夜報謂此劇有二特性：一為中國實性之描寫，若我人所身親目及，一為中國新舊思想之沖突。本年所演各劇，以此為最令人流連，最近新聞謂潔劇，情節(jié)極簡潔而使人感動，應(yīng)于夜間演之。獨立報謂此劇以簡此之方法，寫出天真爛漫之情，可見中國人心中之反射，比京星報謂中國人用歐人方法作劇，如此哀艷動人。國民報謂此劇極有趣味，可見中國新舊思想之不相容。二十世紀(jì)報謂此劇用歐西之方式，寫中國之思想，足以表現(xiàn)中國之新精神，與法國文豪范愛氏《戰(zhàn)斗》所以描寫日本人者，同其美妙。人民報謂此劇可見中國軍閥橫暴之情形，然情節(jié)及詞句，全有詩意。”[2]此文提到的“奚賴”即“PaulGilla”，“萬齋甫”即“VanZaype”，“范愛氏”即“Farrare”， “遵樂凱”即“Gournac”，均是有影響力的文化人，如范聚普（VanZaype）是比利時著名劇作家，有《階段》《關(guān)系》《面孔》等作品傳世。

歐洲媒體對《李碎玉》評價甚夥，除了戈公振前面提及的內(nèi)容之外，尚有如《最后新聞》的報道指出此劇是“地道的中國戲劇”，又是“現(xiàn)代的戲劇作品”，“將帶給我們一種文學(xué)的新技巧”，并摘錄了幾名評論家的觀點，或認為最大的特點是兩代人的沖突和地方色彩，或認為此劇充滿了清新、天真和吸引人的場面，或認為以中國新舊文化為背景的正面沖突導(dǎo)致的悲痛遭遇深深感動了觀眾，公園戲院真實地將一切表演出來了。巴黎的Chantecler以為此劇“用詞高雅、富想象力”，某些景象“虛幻變化、不可思議”“這出戲內(nèi)容充實，變化萬千，表演亦精到，有許多奇特、感人、令人深思的要素”;《日內(nèi)瓦日報》認為這部愛情劇表現(xiàn)了老一輩中國人與新一代青年人在思想和情感上的沖突，是“細致、扣人心弦，時而令人強烈悲痛的心理劇”，憑著“細膩的情感，以及中國正在轉(zhuǎn)變中的社會景象，深深地吸引了觀眾”;《法蘭克福晚報》認為作者“廢棄了在終結(jié)時道德必勝的作風(fēng)”“把歐化的華人的新思想及感情寫出，使之與舊中國的傳統(tǒng)對立起來。這種確切的心理描寫，在多處提升成為強烈激昂之情，他又藉著柔和的情感，適當(dāng)中肯地反映出中國社會的情形，把中國幾千年遺留下來的風(fēng)俗習(xí)慣，用清楚的對話方式，給予人一種強烈深刻的印象”;巴黎的《紐約前鋒報》指出該劇“是依照歐洲作劇形式寫成的”“藉著有力的心理研究，有幾處提升為熱烈動人之情，加上細膩的感情描寫，正確而生動的表現(xiàn)中國社會的觀點及精神，此劇給了觀眾一個深刻的感覺”[1]。

中國《時報》所刊之文還介紹了參演演員，如李碎玉由達爾奈（Darnay）飾演，彭嘉歆由蒙多洛（Mondollot）飾演，彭菊花由馬克紹（Maxaue）飾演，戈公振稱贊他們均出身于學(xué)校，雖然初次出演中國劇，而表情莫不體貼入微，特別是李碎玉“為愛情戰(zhàn)勝”，彭菊花“矢志靡他”，彭嘉歆“維新”等“曲由言語動作中傳出，演至沉痛處觀者亦不禁凄然”[2]，同期，《圖畫時報》刊出過劇照兩張。

通過對報道或評論的總結(jié)、分析，我們清楚了《李碎玉》所講述的故事：父母早亡的李碎玉由舅舅彭嘉歆撫養(yǎng)長大，彭氏性情寬厚而雅好維新，將他視同己出，并將愛女菊花許配給他。等李碎玉到了弱冠之年，彭嘉歆出資送他赴法求學(xué)。李碎玉與歐陽古祿、歐陽荷花兄妹結(jié)伴留洋，到巴黎后賃屋同居，碎玉、荷花日久生情，許下白首之約。四年后，他們學(xué)畢歸國，彭嘉歆欣然設(shè)宴款待，但碎玉對菊花殊少熱情，盡量避免見面。彭嘉歆覺得奇怪，碎玉期期不敢說明，許久才告知已和荷花私下訂婚，家人大驚失色，菊花更是傷心，為此臥病在床。當(dāng)?shù)囟杰娐犅剼W陽荷花的美貌后立刻差人給她父母和碎玉送上重金，要強娶她為繼室，碎玉極其憤怒，將人叱逐而去。不久，歐陽荷花外出，被督軍派人劫走，欲行非禮時遭到面斥，被打了耳光，督軍將她殺害。彭菊花覺得遭到遺棄，削發(fā)為尼，其母思念成病。李碎玉既要承受荷花的慘變，立誓報仇，又念及往日恩情想找回菊花以安慰舅父舅母，他進山尋覓兩天后困頓不堪，恍惚間見荷花翩然而至，遂真誠懺悔，不料只是個夢，乃昏厥倒地。歐陽古祿追蹤而來，見碎玉氣息奄奄，準(zhǔn)備帶歸家中。此時，彭菊花正好從寺廟走出，碎玉見到她傷心不已、一慟而絕，菊花拋開糾葛，趨前失聲痛哭。該劇后由洪藤月翻譯，刊在1970年的《現(xiàn)代學(xué)苑》雜志，稱為“五幕法文戲劇”。

綜前所述，謝壽康和《李碎玉》在中國文化輸出史或世界文化交流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和深遠的影響，因此有人指出“說者每謂中國戲劇在國外有如此成功者，首當(dāng)推熊氏之王寶川一劇，此說固不無道理，其實于熊氏成功前十年，確還有謝壽康氏編著之《李碎玉》一劇，在歐陸為我國消沉之文藝界大放異彩矣”[3]，可惜相關(guān)研究付之闕如，僅在介紹謝氏或討論法語世界的中國戲劇等議題時偶有提及。無疑，加以梳理和闡釋有助于回到歷史現(xiàn)場，拓展和深化該領(lǐng)域的研究。

（本文系江西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清近代江西文化家族研究”【20WX03】階段性成果）

[廖太燕江西行政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