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
書只是一種工具,和鋸子、鋤頭一樣,都是給人用的。我們與其說“讀書”,不如說“用書”。書里有真知識和假知識。讀它一輩子不能分辨它的真假;可是用它一下,書的真面目就顯了出來,真的便用得出去,假的便用不出去。
農(nóng)人要用書,工人要用書,商人要用書,兵士要用書,醫(yī)生要用書,畫家要用書,教師要用書,唱歌的要用書,做戲的要用書,三百六十行,行行要用書,行行都成了用書的人,真知識才愈益普及,愈益發(fā)現(xiàn)了。書是三百六十行之公物,不是讀書人所能據(jù)為私有的。等到三百六十行都是用書人,讀書的專利便完全打破,讀書人除非改行,便不能混飯吃了。好,我們把我們所要用的書找出來吧。
孟子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在書里沒有上過大當?shù)娜?,決不能說出這一句話來。連字典有時也不可以太相信。第五十一期的《論語》的《半月要聞》內(nèi)有這樣一條:
據(jù)二卷十二期《圖書評論》載:《王云五大辭典》將湯玉麟之承德歸入察哈爾,張家口“收回”入河北,瀛臺移入“故宮太液池”,雨花臺移入南京“城內(nèi)”,大明湖移出“歷城縣西北”。
我叫小孩子們查一查《王云五大辭典》,究竟是不是這樣,小孩們的報告是,《王云五大辭典》真的弄錯了。只有一條不能斷定。南京有內(nèi)城、外城,雨花臺是在內(nèi)城之外,但是否在外城之內(nèi),因家中無志書,回答不出??傊?,書不可盡信,連字典也不可盡信。
書既不可以全信,那么,應當懷疑的地方就得問。學非問不明。戴東原先生在這一點上是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引導。東原先生十歲才能開口講話,《大學》有經(jīng)一章,傳十章。有一條注解說這一章經(jīng)是孔子的話,由曾子寫的;那十章傳是曾子之意,由他的門徒記下來的。東原先生問塾師怎么知道是如此。塾師說:“朱文公(夫子)是這樣注的?!彼麊栔煳墓呛螘r人。塾師說:“是宋朝人。”他又問孔子和曾子是何時人。塾師說是周朝人。“周朝離宋朝有多少年代?”“差不多是二千年了?!薄澳敲矗煳墓鯓幽苤滥??”塾師答不出。贊嘆了一聲說:“這真是個非常小的孩子呀!”
王冕十歲時,母親叫他到面前說:“兒啊!不是我有心耽誤你,只因你父親死后,我一個寡婦人家,年歲不好,柴米又貴,這幾件舊衣服和舊家伙都當賣了。只靠我做些針線活尋來的錢,如何供你讀書?如今沒奈何,把你雇到隔壁人家放牛,每月可得幾錢銀子,你又有現(xiàn)成飯吃,只在明天就要去了?!蓖趺嵴f:“娘說的是。我在學堂里坐著,心里也悶,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讀書,依舊可以帶幾本去讀。”王冕自此只在秦家放?!咳拯c心錢也不用掉,聚到一兩個月,偷空走到村學堂里,見那闖學堂的書客,就買幾本舊書,逐日把牛拴了,坐在柳蔭樹下看。
社會就是我們的大學。關在門外的窮孩子,我們踏著王冕的腳印來攀上知識的高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