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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工

2022-04-15 15:32李桂龍
湖南文學 2022年4期
關鍵詞:園林

李桂龍

你見過老校工嗎?毛坪中學的老校工。

他姓華,左腳有點跛,老師們管他叫華公,也許是華工。他是個外地人,具體是哪里,校長都不太清楚。說他是長沙望城縣的,他點點頭;說他是江西鐵樹觀的,他也頷頷首。口音上也無法考據(jù)出其籍貫。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師生們來來往往,校長都換了好幾屆,但華公還在這兒敲鐘,像寺廟里的老和尚。他滿頭梨花,無一絲雜色,但胡子卻是褐色的。他不退休,也不要報酬,是他自己要求的。他搞終身制。

這地方山多平地少,因此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都叫坪,有點缺什么補什么的意思。長坪、大坪,以形狀與面積命名;竹坪、杉坪,以生長植物命名;趙坪、汪坪,以居民姓氏命名。毛坪則是這群山之間難得的一塊小盆地,因此形成了一個歷史悠久的小集鎮(zhèn)。東頭尚有一條乾隆年間的青石街,古色古香。小鎮(zhèn)上的人來源較雜,三教九流的都有。女人愛起來不顧生死,男人耍起橫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毛坪先前叫茅坪,大概是因地多茅草之故。這種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十分頑強,種子隨風一揚,見土就活。其實,它應該叫“荻”,葉子狹長,形似蘆葦。清代吳其濬所著的《植物名實圖考校釋》中云:“強脆而心實者為荻,柔纖而中虛者為葦。”解放以后,一位到茅坪來考察的地委書記,覺得這茅字很不爭氣,便大筆一揮,把“茅”字改成毛字,叫毛坪,做毛主席的好學生。

毛坪中學便在小鎮(zhèn)西邊的山腳下,是由一片老墳地墾出來的。揀出來的骨頭,挑了十幾籮筐。山里人迷信,死人睡過了的地方是沒人覬覦的,種不了地,做不得屋,但做學校可以,孔圣人比一切鬼魂都大。再說,學生娃是八九點鐘的太陽,那么多太陽一照,陰氣便消散了,所以,這里的學校用地大都是平墳而來,也無人非議。

這所農(nóng)村初級中學有六個班,有時七個。十幾個教員。校園的房子,除了一棟宿舍是兩層的木樓以外,其他均是磚瓦平房,簡樸,清雅。布局呈“曰”字形,前面是教學區(qū),后面是食宿區(qū),前庭后院。兩個曬井的邊框都栽著細葉女楨,修剪成高約兩尺的綠墻。兩院之間,植有一排高大的廣玉蘭。玉蘭花開,清香滿院。

后院的東面有一個小廳,墻上掛著一塊小黑板,公告學校里的重要事項。小廳的一面無墻,向曬井敞開,另一面則通過月洞進入操場。月洞的門安裝在墻外,向里一關,遠遠望去就像一個曬黃豆用的舊盤箕。這樣的營建,據(jù)說也是有緣由的。毛坪有一句俗語:“盤箕曬谷,教崽讀書?!币馑际歉F到只能用很小的盤箕曬谷,也要讓子女們識文斷字。

關閉這個舊盤箕,廳子就成了一個小禮堂。開學典禮,考試總結,表彰入團等活動,學生就端著凳子坐在曬井里,橫七排,豎八排。小廳靠前擺一溜長桌,鋪上一床花被單,擱兩瓶顏色很艷的塑料花,放幾只加蓋的搪瓷把缸。校長便坐兩只花瓶的中間,教導主任在花左,后勤主任在花右。老校工也被邀請坐在一側,給孩子們授獎。他也只在這個時候,才出席師生們的集體活動。

老校工就住在小廳左邊的房間里。門朝著曬井,窗對著操場。鄉(xiāng)下的操場,凸凸凹凹,雜草叢生,只有出操的那塊地方較為平整,裸露出了泥巴的膚色。操場上沒什么體育設施,僅有半副籃球架子銹跡斑斑地站在體育老師帶操的位置。它就像一個身材高大、犯了錯誤的老頭子,雙腳并攏,立在那兒勾頭謝罪一般。

老校工所做的事兒,大約如下:

一是修剪花木。他有一把兩尺多長的大剪刀,類似《天龍八部》中南海鱷神岳老三的武器。修剪花草時,要兩手配合,一開,一合,咔嚓,咔嚓,細枝末葉,紛紛墜地。春夏之交,草木亂長,老校工隔三岔五就操剪一回。他像個鄉(xiāng)村的理發(fā)匠,殷勤地給草木理發(fā)。女楨理的是板寸頭,冬青剪的是學生頭,紅繼木留的是盤頭髻。

玉蘭花開的時候,他就端著一把竹椅在樹蔭下打盹,防止調皮的娃娃來作采花大盜。如果陽光從樹隙里漏了下來,他便拿頂草帽蓋在一把銹胡子上,繼續(xù)打盹。其實,上課的時候,根本沒有孩子來搞破壞,他是習慣了這種閑在與休憩。

二是巡夜。人老了,沒瞌睡。再說,他一點瞌睡也大都在花樹之下困過頭了??上缃癫粫r興打更,否則的話,他定是個盡責的老更夫。學校失竊過好幾回,有時是坐在豬圈邊的兩個糞桶失蹤了,有時是廚房里的一對熱水瓶私奔了。光天化日之下,這些事情是不會發(fā)生的。但夜幕降臨,魑魅魍魎就會現(xiàn)身。偌大的校園,有個人來巡看是必不可少的。校長把這意思一說,老校工就走馬上任了。

他有一個能裝三節(jié)電池的長手電筒,不定期地四處轉轉。先是前庭,再是后院,再是通過盤箕門到操場上看看。操場十分空曠,邊角上植了一圈楊柳。柳枝披頭散發(fā),影影綽綽,月光淡淡,倩女離魂。

操場后面是一個山坡,當?shù)厝私锌◣X。有數(shù)不清的舊鬼與新鬼居住在那里。到了夜間,流螢點點,磷火飄忽。當?shù)厝苏f,這是鬼們在抽煙,串門,找樂子,載歌載舞,鬼聲鼎沸。但白天一看,又風平浪靜,只有層層疊疊的絲茅草在擠擠挨挨。除了老校工,很少有人涉足那里。老校工不怕鬼,甚至還有點喜歡。人老了,鬼就沒什么好怕的了,誰曉得還能在陽世上待多久?將來還要靠鬼們接洽呢。

三是司令,也就是敲鐘。鐘吊在一棵廣玉蘭的樹枝上,是用一個舊炮筒子改裝的,音色悠揚,尤其是學生起床的晨鐘,在黎明的空氣中傳得很遠,很遠。鐘一響,肉食站的陳四海就一腳踢醒還在打豬婆鼾的老婆:“學堂里的鐘都醒了,還不快起來燒滾水,今天要殺四個豬呢?!崩闲9さ某跨姡屆旱墓u們都歇了業(yè)。

他敲鐘的節(jié)奏,大致如下。

上課,當,當當……下課,當當,當當……出操,當當當,當當當……

上午第二節(jié)課后是課間操。操很老套,就是按體育老師喊的口令伸伸手,彎彎腰,蹦跳蹦跳幾下,千篇一律。老校工看看天氣尚好,非雨非雪,便急切地敲將起來:當當當,當當當……鐘聲延續(xù)的時間也特別長,差不多要等最后一名學生跨過了盤箕門才宣告謝幕。

這天,是做操的好天氣。下課后,學生們等候著那激越的鐘聲波濤洶涌。然而,卻只聽到了一下,就是一個“當”字,然后就成了絕響。這是前所未有過的。鐘聲就是命令,命令含混不清,師生們都不好輕舉妄動。

但校長有權去查看究竟。校長是個斯斯文文的人,三十來歲,近視,走路像老中醫(yī)給病人切脈一般。他當校長,兼教語文。他最喜歡的一篇課文是葉圣陶先生的《蘇州園林》。他把課文中的文眼——“務必使游覽者無論站在哪個點上,眼前總是一幅完美的圖畫”,工工整整地抄在黑板上,然后微笑著,歪著脖子看。左看,右看,退一步看,進一步看。再然后,他就陶醉了。

每回快要上到這篇課文時,教研組就會在小廳的公告欄里出個通知:“周三上午語文公開課——《蘇州園林》,請勿缺席?!崩蠋焸兙椭懒耍拖襁^節(jié)日一般。因為通知下面,肯定還有一行紅粉筆寫的小字:中午食堂會餐。

聽《蘇州園林》,還有肉吃,哪個不來捧場?校長這一天照例很快樂,范讀課文時抑揚頓挫。鑲著一粒小黑痣的嘴巴角上,始終蕩著神秘的微笑。他姓陳,但真名基本派不上用場,客套的叫他陳校長,玩笑的叫他陳蘇州,或者陳園林。

陳園林斯斯文文地去看個究竟。老校工白花花的腦袋像個葫蘆似的歪在樹杈中。他似乎睡著了,舉著小鐵錘的右手別在一根小枝上,姿態(tài)十分愜意。

“華公,華公?!币娎闲9]有反應,他便摘了眼鏡重新戴上。左看,右看,退一步看,進一步看。再然后,他三步兩腳就沖進了辦公室:“快,快來!華,華公死了!”

毛坪中學雖說是由一片墳地開辟出來的,但尚未經(jīng)歷過死人的事件。學校里的老師們來來往往,走馬換燈,誰也沒想到會有人死在學校里。他們忽略了老校工,忽略了他的年紀,也沒關注過他的來歷。

他是一個崇尚孤獨的老人,默默地做著分派的事,從不多言半句。他敲鐘的時間誤差不超過三五秒。他有一塊老懷表,黃銅鏈子,翡翠表栓。表栓別在鈕扣孔里。他修剪的花枝線條流暢,構圖完美,有著很高的美術修養(yǎng)。他簡約地過著幾乎靜止的日子,連他屋里的空氣都似畫出來的。他穿著簡樸,似乎只有一個式樣,一個色調,天天一身深藍色、四個口袋的中山裝。他好像住在一件舊中山裝里。

他唯一的奢侈大概是飲酒,因為這要花一筆較大的開支。那時節(jié),酒可是一種管控的商品。飯都吃不太飽,哪有閑糧釀酒?私人是不許釀酒的,只有供銷社才有少量供應,而且主要是給牛喝,叫牛酒。牛是農(nóng)民的寶貝,生產(chǎn)靠它出力,所以農(nóng)忙時節(jié)牛要喝酒,而且還要打幾個蛋花給它下酒。一般的人,大概只能偷偷地喝點牛剩下的酒,或者托名牛要喝,結果自己喝了,沾點牛兄弟的光。老校工卻很闊綽,每周都上供銷社去打一回酒。他有一個精美的酒葫蘆,葫蘆上繪著《聊齋》中的“花神”故事,剛好能裝一斤八兩酒。

供銷社在小鎮(zhèn)北面的一個土墈上,旁邊是收購站,收購山里來的杉木、楠竹、松子與油茶等土貨。酒裝在一口醬色大瓦缸里,口子用一塊破棉布堵著,沽酒的時候,用一個竹吊筒舀起來。吊筒的容積是定了秤的,有一兩、二兩、半斤、一斤,像人民幣的面額一樣。這主要是為了方便一些送貨的山里漢子。他們下了力氣,流了白汗,像牛兄弟一樣要喝點酒補補精神。于是,依據(jù)各自的酒量,沽二兩、三兩或者半斤,再買一兩個法餅,坐到門外的長板凳上去“米西米西”。

站在柜臺后沽酒的是個年輕姑娘,供銷社主任老王的女兒。老校工把葫蘆遞過去,她就依次取下掛在貨柜上的一排吊筒,纖纖擢素手,咕咕沽白酒,一輪下來,剛好一斤八兩。

剛才說了,老校工的生活十分節(jié)儉。他不吃晚飯的,晚上就只喝一盅酒,不要下酒菜,也不和別人喝,一個人喝。

毛坪老校工,遺世而獨立。燈下一盅酒,對影成三人。

他屋里的陳設也十分簡陋:一桌、一椅、一爐、一床。床底下塞著一口舊皮箱。墻角里有一扇形小柜,剛好與墻角吻合,上方掛著一個銅制高腳放大鏡,鏡面上有經(jīng)緯刻度。老校工的全部家當,大概就陳列在這里了。

平時,同事之間大多是工作上的聯(lián)系,但老校工的工種與老師們沒什么交集,加之他的脾氣又古怪,所以,連校長都沒搞清他的來路。

前任校長是這么給陳園林交代的:“這是個可敬的古怪老人,有些來頭,工資是在省里拿的呢。他到這里做點雜事,不但不要學校里的錢,而且還把大半工資捐給了學校,用來獎勵和幫助一些孩子。他不說緣由,也不許我跟別人講,只說校長知道就行了。要遵守他的約定?!币虼耍M管陳園林是個頗有好奇之心的人,對他的情況也了解甚微,有些還是傳說。

老校工的檔案名字叫華遠山,曾在省文化廳工作。省城長沙,離毛坪有三百多里路。二十多年前吧,他和一個大領導來到了毛坪,并逗留了好些日子。

大領導問他有什么想法。他說,想到學堂里做點雜事,就到這里落根。

“那你圖個什么,難道這里是一塊風水寶地么?”

“是命。還命?!?/p>

“決定了?”

“吃秤砣了?!?/p>

于是,大領導向縣教委打了個招呼,后來竟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這樣,毛坪中學多了一個永不退休的老校工,一直在這里過著機械、節(jié)儉與孤獨的生活。

老師們也未曾想到華公會死,好像他長生不老似的?,F(xiàn)在,他突然去世了,又什么都未交代。陳園林有點束手無策。幸虧后勤主任趙本山是個有經(jīng)驗的人,迅即采辦衣、棺,清潔老人遺體。按照地方習俗,人一落氣,就要替死者香湯沐浴,穿戴齊整。人生的兩個端點是要洗澡的,意義非凡。出生是赤裸裸地來的,要清洗從母體中帶來的血污。去世也要洗干凈,洗凈一生的悲歡離合后才好上路,了無牽掛。

老校工已香湯沐浴,穿戴齊整,整裝待發(fā)??墒牵l(fā)往哪里去呢?魂魄是通過量子形態(tài)發(fā)往了另一個世界,可遺體呢?如按常規(guī)辦事,通往親屬的那條路已沒指望了。他終生未娶,也沒有了什么親人,只有一個遠房侄女在南京高級人民法院工作,幾無往來,也無法聯(lián)系。

陳園林看了看老人的遺體,壽冠、壽衣和靴子均是黑色的,線條剛挺,褶皺分明。這是一次性的服裝道具。老校工已像用一塊硬紙板剪出來似的擺在那里。下一步,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召集老師們開了個會。

趙本山掏出花手帕擦了擦頂門,說:“真沒想到,華公早就把學校當作自己的家了,當作唯一的家了。我們就是他的親、親人?!?/p>

他是趙坪人,身材有點胖,腦門心上的頭發(fā)鳳毛麟角。他一激動,就情不自禁地抽出一塊花手帕朝那地方擦,結果越擦越亮,燈泡一樣。

教導主任袁小靚還是個年輕姑娘,未脫書卷氣。她說:“剛才聽校長一講,華公還真是個老雷鋒。我覺得要熱熱鬧鬧地開個追悼會,全體師生都參加……”

老校工猝然去世的消息跑到了小鎮(zhèn)上,香燭鋪的七爺最先來“問老”。他提了一刀燒紙,一打蠟燭,一只竹骨紙糊的仙鶴?!皢柪稀笔敲旱囊环N舊俗。老人一落氣,鄰居左右便要來看一看,問一問,幫襯幫襯。

接著,陳四海也提著一副油閃閃的豬大腸來了,主動幫著埋鍋造飯。供銷社的老王是個駝背,駝來了一大壺白酒。他們平時與老校工有一些交情。

還有當?shù)匾恍┱f得上話的人物,知道學校里的一群書呆子沒見過這種陣勢,均來幫著張羅。生老病死在鄉(xiāng)下不斷地循環(huán),人們便積累了一套約定俗成的處置經(jīng)驗。

陳園林這才松了一口氣,慌忙接待來賓。老校工沒有親屬,他就臨時做了東。七爺為顧問,因為他精通禮俗。他蓄著一掛雪白的山羊胡子,仙風道骨。五大三粗的陳四海為總管,安排勞力,指東打東,指西打西。很快,治喪班子就搭建起來了,基本議程也定了下來。

學校是個文教單位,自然不能請和尚道士們來吹吹打打,誦經(jīng)拜懺,搞迷信活動;但也要顧及地方習俗,像模像樣。于是,決定開一個追悼會,唱一晚夜歌,新舊結合,然后入土為安。時間安排為兩天。

商議快要結束時,陳園林提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把華公安葬到哪里?這鄉(xiāng)下可不比城里,有火葬場,有公墓山。雖說華公曾做過文化廳的干部,但也沒安排他死后的位置。

這個問題確實把眾人問住了。因為在毛坪,哪家的老人去世了,這個問題不是問題。人活著,住在地上;不活了,住在地下。這是個常識問題,是要早早安備的。

這一帶,人上了四十歲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千年屋”。竹坪的陳大豪,財大氣粗,把才滿三歲的孫子陳寶珊的百年之所都預備好了哩。

“華公生前沒透下口風嗎?”有人問。

“誰曉得呢?他那個古怪性子,又走得突然。”

“他以為他是張果老,彭祖也只有八百歲。”

眾人不免有抱怨之詞,因為這確實有點悖于常規(guī)。一個外地人,來了這么多年,竟然連身后之地都未安頓好,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好啦,好啦!我看這樣,”陳四海大手一揮,說,“我們毛坪這么大,還怕出不起一棺土!這學堂后面的葵花嶺,有一半是我們生產(chǎn)隊里的,我說了算?!?/p>

葵花嶺確實是個適于長眠不醒的好地方,擠擠挨挨的絲茅草年年黃一回,綠一回,春來秋去,也不知睡了多少新魂與舊鬼。

“四海這么一講,我倒也想起來了。前年我上葵花嶺掛清明,就遇撞了他。他坐在一塊青石板上入了神,喊都喊不應,可把我駭了一跳哩。那里又沒困他的半個親人?!逼郀斆缀?,若有所悟:“難道,難道他是在相、相地?”

聽七爺這么一說,陳園林也想起來了。華公常在飯后寂寞地走,在操場里走一圈,兩圈,然后就到后面的山上去散步了。城里人是到公園里散步,他卻是到一片墳地里去散步。

最后一個難題就這么解決了。陳四海立馬安排勞力,帶著柴刀、鋤頭、箢箕上山行動。

外事安排妥當之后,一些內事也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老校工的靈柩移到了小廳堂里。陳園林把教導主任袁小靚與政治教員付夢章叫了過來,共同清理老校工的遺物。按照規(guī)矩,死人的東西是不能留下來的,要一樣一樣地清理之后火化給他。

老校工雖說孑然一身,卻是個愛整潔的老頭,房里的物件放置得很有規(guī)矩,甚至可以用得上構圖完美。不一會兒,他的鞋子、帽子、衣服、被單等,已裝入一個大麻袋里,準備拿到操場邊上火化。那個畫著聊齋故事的酒葫蘆與高腳放大鏡,早已放進了他的棺材里。這應該是他的心愛之物?,F(xiàn)在,只剩床底下的一口舊皮箱尚未打開、——這原本是要原封不動地移交給死者家屬的。

付夢章趴在地上把箱子挪了出來。箱子很輕,擱在一張方桌上并無多少分量。箱子古銅色,估計是牛皮。四角的合金包邊銹跡斑斑。鎖扣也是壞的,換了一把小彈子鎖鎖著。如果說老校工還有什么貴重東西的話,就應該放在這口皮箱里。這是他的保險柜。

陳園林與袁小靚都有些緊張。這是老校工的私密之地。打開它,說不定就打開了老校工古怪的一生。付夢章看看陳園林,拿眼睛請示。他心里忐忑不安,因為他要負責開鎖,仿佛是一個竊賊。盜竊一個死者的財富與秘密,是很不道德的。

“打開吧,小靚做好登記?!标悎@林說。

袁小靚緊握著一個小本子,筆頭顫抖著。

付夢章小心翼翼地撬開了箱子。里面散發(fā)著一股悶久了不見天日的氣味。有兩本舊書:一本《毛澤東選集》,一本《介子園畫譜》。有一個舊布包,包著老人的積蓄。付夢章一張一張地數(shù)著,共計有一千三百一十四元。在當時,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足可支付辦理后事之資。還有一個檀木盒子,盒面上刻著回字紋。付夢章慎重地把它遞給了陳園林。

陳園林遲疑了一下,還是拉開了鎖扣。里面是一些證件,一支鋼筆,一截炭條,一份蓋了××法院印章的文書,一沓寫了字的稿子,和一個類似日記本之類的自己裝訂的厚本子。他略微翻了一下,便按原樣放好?,F(xiàn)在還不是研讀的時候。

箱子里的東西一件件清理完了,付夢章準備收工。袁小靚的本子上也記了滿滿一頁。這份單子也是要燒給華公過目的。

陳園林看了看,發(fā)現(xiàn)箱底鋪著一層燈芯絨,這可是一種很富貴的面料。他伸出手指按了按,感覺有些異樣,一揭開,其下還有幾張四尺三裁的畫紙。紙面泛黃,出土文物一般。

他取了出來。第一張,素紙,什么也沒有。第二張,大家就呆住了:是一張裸體畫。

畫中的女子約十七八歲,粗壯的麻花辮,潔凈的瓜子臉,左鬢斜插著一把小木梳。嘴唇微微張著,似乎想說什么。眼睛里有一種義無反顧的神情。她應該是迎面而來的,到一定距離時戛然而止——這可以從墜地衣裙的形狀及皺褶上來推斷。她的左手蓋在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上,手腕上戴一個銀鐲子。右手順勢下垂,捏著身后滑落在地上的衣裙一角。大腿的線條行云流水。處子的乳房微微上翹,似乎還在跳動著,閃爍著圓月的光輝……

這是一張?zhí)肯癞?。這種畫曾經(jīng)十分流行,主要用作老人的遺像,一般是畫半身,像這種全身裸體畫極為罕見。它不是西方傳過來的素描,而是純中國畫的畫法。碳元素在化學里很穩(wěn)定,炭像能保存上百年而不褪色。畫中的裸體少女,雖經(jīng)半個多世紀的流光淘洗,依然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袁小靚還是個未婚姑娘,頓時臉頰燒起一片緋紅。她趕緊別過頭去,但那畫中的女子卻像刻在她的大腦屏幕上了,以至好多年后,還能準確地記起她的模樣。

陳園林有點失神了。他端詳著畫中的少女,腦海里翻騰著老校工的身影與故事。他把畫紙翻過來,背面還有一行行楷:“此情只可成追憶,誰料當時便殞香?!?h3>四

翌日,老校工的喪事按照規(guī)程進行。學生都放了假。

學校后院的小廳,布置成一個開追悼會的小會場。檐下橫拉著一根長繩,掛著斗大的墨字:“沉痛哀悼華遠山同志千古?!北е系耐炻?lián)是陳園林親自撰寫的,字是顏體字,寫得凝重,一粒粒的。這個晚上,陳園林幾乎沒睡什么。他把老校工藏在檀木盒子里的遺物細細地研讀了好幾遍,心潮澎湃。他不得不擦了好幾回眼鏡片上的水霧。

老校工的棺槨用被單蒙著,停置在小廳中央。七爺帶來的那只白鶴,在棺脊上“金雞獨立”。棺后就是進入操場的盤箕門,像一只碩大的眼睛望著曬井。兩旁也貼了一副挽聯(lián):“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曬井里擺著學生坐的凳子,橫七排,豎八排,與平時開大會差不多。院里的玉蘭花,白燦燦地開。雖然老校工沒有子女們來披麻戴孝,但樹開白花,草木有情。

正式的追悼會只開了半個小時,但一整天都似在開追悼會。陳園林與全體教員的左胸上,都佩了一朵紙折的小白花。來來往往的人到小廳里看看,然后到曬井里坐坐,倒也不顯得冷清。

袁小靚帶著兩個女老師泡茶水。茶是椒子茶。茶葉里放花椒,是這地方的特色。陳園林交代袁小靚:“華公沒兒沒女,我們學校的老師就給他做兩天兒女吧?!?/p>

男教員由陳四海領著,扛鋤的扛鋤,拿鏟的拿鏟,去新挖墓穴。還要把上山的道路修整一番,方便送葬。如此這般,一天工夫須安排得鐵緊。

老校工的葬地就定在學校后面的葵花嶺,順著他生前坐過的那塊青石板往下挖掘。七爺用羅盤量了量,說是子午兼癸丁,山向與朝對都有蠻好。教新書的先生自然不懂舊套,一切由他老人家說了算。至于這是不是老校工生前的夙愿,七爺是問過了他的。人活著,用嘴問。人死了,用卦問。七爺會問卦。

七爺?shù)南銧T鋪在毛坪經(jīng)營了三十余年,主要供應神鬼祭品,問卦自然是應通曉的。這好比一個開中藥鋪的,大多會看脈象一樣。卦是由一個未出土的小竹蔸削成的,削成一個頓號的模樣,再一剖兩開,打磨光滑。兩只竹卦,一仆一仰,兩者皆仆,或兩者皆仰,三個符號就打通了陰陽兩界的交流障礙。

七爺拿著一把開山斧在老校工的棺脊上輕輕地敲了三下,說:“老華呀,你也走得太性急了點,連個困長覺的地方都沒定好。你來毛坪幾十年了,就安心地困到這塊山上吧。就是上次我碰到你的那塊地方,如果要得,你就在卦上說一說?!闭f罷,他從荷包里摸出卦來,向空中作了一個揖,隨手向身后拋去。

“七爺,陽卦?!迸赃叺娜斯Ь吹負炝似饋恚p手遞到七爺手中。陽卦就是兩塊小竹卦一齊仰著,剖面朝上。一齊仆著的叫陰卦。

“好!陽卦在前,端的如此,再來一個陰卦?!逼扉_得勝,七爺乘勝追擊。隨手一拋,果然是陰卦。

“那真是個好地方咧,朝陽曬熱的,莫非你早就打定了主意吧。再來一個巽卦,三卦為滿就不再煩吵你了?!辟阖跃褪且黄鸵谎觥?/p>

要什么卦就來什么卦,毫厘不差,七爺?shù)靡獾剞哿宿凵窖蚝?。老校工的陰宅坐標就這么定位了。

白天就這么過去了,夜幕降臨,開始唱夜歌。

在毛坪,人死了都要唱夜歌的。這不是迷信活動,而是一種民間文化。據(jù)說宋仁宗時就開始唱夜歌了?!兑垢枳印け裙刨澲x類》中說:“唱歌原是仁宗起,仁宗孝義真無比。仁宗皇帝死了娘,通國掛榜請歌郎?!?/p>

老校工去世了,又沒有親人,學校請歌師來唱一夜歌,算是一種告慰。

請來的歌師有六位,為首的叫汪賢良。他是汪坪人,四十來歲,嘴巴大,氣勢足,唱起來響徹云霄。他沒念過什么書,但看到什么就能唱什么,又快又好,像劉三姐唱山歌一樣。

夜歌是伴棺而唱的,基本上是清唱,間歇之時以大鼓、嗩吶及銅鑼合奏曲子作過渡,增添氣氛。大鼓領導著節(jié)奏,嗩吶渲染哀情,鑼是鼓的配角。這歌要唱一夜天光,然后用歌聲送死者入土。夜歌所唱的內容很龐雜,有唱“二十四孝”,有唱“薛仁貴征東”,有唱“桃園三結義”。但有一樣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唱死者的人生。簡直就是一首敘事詩。

老校工的棺前燃著一盞七星燈,燈光搖曳,有些詭異。汪賢良便唱了起來:

他是一個年輕的畫匠,

那一年,來到了毛坪這個地方。

陳園林靜靜地聽著,時光退回到了那個白色恐怖的年代。

老校工,不,是華遠山,來到了毛坪。他從長沙來,到了縣城,然后到了毛坪。毛坪的山那邊,便是湘鄂贛蘇維埃。

他二十來歲,背著一個畫囊。里面的工具也很簡單:一刀鉛畫紙,一盒炭精粉,一個有經(jīng)緯度的放大鏡,一排粗細不等的小毛筆,還有炭條、酒精和橡皮。他是一個跑江湖的炭像畫師。

“畫像咧——畫像噢——”

他行走在毛坪、竹坪、趙坪、汪坪……這里的人們,都很喜歡這個年輕的畫師。

那時,照相術還沒有來到這里。到縣城里照出來的相片也只有寸把高。人死如燈滅,若能留個畫像,就是留下了念想。稍微像樣一點的人家,都會提前給家里的老人畫個像,百年之后供在堂屋里的神龕上,以便“音容宛在”。但有的卻是到老人去世時,才想起父母的千般好處,才在入棺之前慌忙請人畫像。

這時的像可不大好畫。死人是僵臥著的,得先把他(她)扶起來相面,記住每一個關鍵部位的特征,用有經(jīng)緯度的放大鏡算好比例。華遠山要盯著一張死人的臉看半天方才動筆。先用炭條輕輕地勾出輪廓,再用毛筆蘸取炭精粉描繪明暗、肌理與神采。死人是失去了神采的,他得用想象來補充。慢慢地,這張臉便在畫紙上復活了……

他的名聲傳遍了四鄉(xiāng),

人們都在悄悄地說著他的畫像。

一個歌師唱了起來,另一個歌師又接了過去:

他住在山邊的一所茅房,

月光都愿意披在他的身上……

曬井里的人們,摒住了呼吸,聽著歌師們的敘述。陳園林沒想到這些民間的歌師,能把他講述的故事即興編排得那么押韻,那么流暢。

三十年代初的毛坪,并不平靜,地下涌動著暗流。華遠山的身邊險象環(huán)生,早就被人盯上。他給人畫像,有時候到人戶家里去,有時就在那間租來的茅屋里接待來人,有老人,也有年輕人。有個姑娘應該是愛上了他,不,的確是愛上了他。但他不知道,他有著更重要的任務,對她的愛渾然不覺。雖說碰過多次面,她看他畫像時的神情十分歡喜。

一天晚上,月亮來了,她也來了。她像月亮一樣美麗,穿著一件天藍色的土布衣裙。這個鄉(xiāng)下的姑娘有著樸素和熱烈的愛。她沒什么文化,但青春之火一旦燃燒起來,就像田野里的一只蛾子。

她立在茅屋的門口,突兀地說:“你帶我走吧。我喜歡你?!边@個表白直截了當,沒有任何鋪墊與掩飾。

他看著她。他是個畫師,畫師的眼睛像照相機的鏡頭一樣精準,高清。

他沒有回答。她便急了:“我不想嫁給他,他是個殺人的屠夫,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的惡人?!?/p>

她說的惡人,就是“鏟共義勇隊”的隊長王松濤。王松濤是毛坪一帶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大軍閥何鍵的部下當過兵。他把一個從山那邊過來的人,綁在一條殺豬的屠凳上用刑。那人什么也不說,王松濤便用鉗子把他的牙齒一個一個地拔掉,再把腦袋卸下來,用石灰浸透了,挑在一根長竹竿上掛著。竹梢很細,彈性也好,山里有風,那顆頭顱就在毛坪的空氣里浮沉、旋轉與搖曳……

他當然知道王松濤,還給王的母親畫過像。也去過他家,在青石街中段的一個天井大院里。院子里有一副練功的石鎖,足足一百二十斤重。還有一棵水桶粗的血杉樹,樹上有一道尺把深的刀痕。

“你帶我跑掉吧,隨便哪里都行。我不答應他,我爹也會打死我的?!彼^續(xù)說道,只是平靜了一些。

年輕的畫師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其實,他機敏得像一頭豹子。

她的嘴唇哆嗦著。她說的什么,他沒有聽到。但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如聞炸雷:“那就你趕快走吧!趁他們還在喝酒?!?/p>

他驚駭?shù)乜粗?/p>

“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了?!?/p>

他遲疑了一下,慢慢地向她走過去。

她用眼睛迎接著他?!澳銜浀梦覇幔课視?,等你。”她終于哭了起來,“那你看看我吧?!?/p>

月光下,她身上的衣裙訇然而落。

原來,毛坪這地方尚有古俗:一個女孩子,主動把身子讓男人看了,就是私托終身,九死不悔。

他畫過無數(shù)的鼻子、眼睛、嘴巴和脖子,可還從未見過女人的身體,這么美,美得驚心動魄,如一尊漢白玉雕像。

一只狗在外面吠了起來,螢火蟲飛進了窗子,通往茅屋的小路上響起了獵人般的腳步聲。

“快!快走!”她清醒過來,夢寐一般。她沒料到危險來得這么快。

“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說你是山那邊來的……”

他倉皇地走了,逃出了毛坪。兩年后才知道,她就在那個晚上死了。

……

陳園林沉浸在華遠山的故事里。有些細節(jié),他沒有告訴汪賢良。當然,他也無法說清楚,很多東西是他用想象修改的。他把老校工的那幅裸體畫偷偷地看了許多遍。左看,右看,退一步看,進一步看。再然后,他潸然淚下。

逃出了毛坪的華遠山,還是逃脫不了命運的擺布。他坐了舊中國的監(jiān)牢,也進過新中國的號子,那條有點跛的左腿便是在獄中留下的紀念。當他的歷史問題徹底清楚之后,便在省文化廳做一點閑事。歷經(jīng)滄桑人世,他已心如止水。唯有那驚心動魄的一瞥,伴隨著他那死水微瀾的一生。

他終身未娶。他畫完那從未見過的美麗瞬間之后,便再也未摸過炭條。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在漫長的囚禁中,他深深地愛上了她。那團青春的白影,驅散了他所有的黑暗與孤獨。

夜很深了,人們陸續(xù)離去,只有歌師在圍著老校工的棺槨吟唱。陳園林默默地坐在一旁,只見汪賢良高聲唱道:

他遇到過一個美麗的姑娘,

便終生不再他想……

天亮了,老校工準備入土。

意想不到的是,竟來了很多給老校工送葬的人。這天不上課,卻來了黑壓壓的一群孩子。袁小靚給每個孩子發(fā)了一朵小白花。她還把樹上的廣玉蘭都摘了下來,準備在老校工入土時撒在他的棺槨上。盡管她為自己的這個想法而吃驚,但她覺得華公肯定很喜歡。遺憾的是,當她重新認識這位老人時,竟是蓋棺之后。

早飯過后,小廳里的盤箕門打開了。陳四海領著一群強壯的勞力,抬著老校工的靈柩向山上走去。后面的隊伍排了半里路長,還在不斷地有人匯入。

到了目的地,七爺卻長嘆了一聲,說:“四海,四海,你們是怎么搞的呀?”

陳四海也傻眼了。他交代得清清楚楚:八尺長,五尺寬,九尺深。哪曉得這幫男教員們,只曉得耍嘴巴子功夫,老校工的墓穴不但長寬高未達標,而且挖成了個倒梯形。

陳四海摸了把鋤頭跳進坑里。老校工的入土儀式按了個暫停鍵。

挖呀,挖呀,坑穴在向地下延伸。新挖出來的泥土異常干燥,與先前的相比分成兩色。陳四海十分奇怪,手里的鋤頭變慢了,小心翼翼起來,生怕碰壞了什么寶貝似的。

“是要慢一點,那下面好像有什么東西呢?!痹谝慌杂皿罨鹜恋母秹粽乱舶l(fā)現(xiàn)了蹊蹺。

眾人都圍到了墓穴的邊沿,朝里面看。好幾個人跳到了里面,開始“考古”。整個節(jié)奏都慢了下來,仿佛在放電影中的慢鏡頭。奇跡正在徐徐地打開。

挖下去一丈二尺左右,露出了一口棺木,保存得幾乎完好無損!

墓地上頓時沸騰起來,這是毛坪人從未看到過的景象。大家開始議論紛紛。七爺權威地踱來踱去,下結論說:“知道啵?這只怕是一塊養(yǎng)尸地。養(yǎng)尸地知道嗎?就是人葬到這地里,千年不爛。秦始皇困的就是養(yǎng)尸地,現(xiàn)在都不敢挖掘,國家都不敢挖呢。”

“想不到我們毛坪還有這樣的好地!”一人說。

“該是好人應有好報吧。”另一人道。

那棺木里的墓主究竟是誰呢?但誰也不敢造次,怕那鬼魂日后找他的麻煩。不過,集體的好奇心最終還是戰(zhàn)勝了恐懼。他們一致請七爺拿主意,表示開棺看一下后,即刻合上,決不過多冒犯。

七爺猶豫了一下,說:“拿捆神錢紙來,先燒三斤三兩。”

七爺又說:“把我的卦拿來,等我問問再說?!?/p>

七爺在那口棺木上輕輕地敲了三下,朗聲道:“天開黃道日,地葬有緣人。施主重見天日,想必不吝開棺一現(xiàn)。端的如是,請賜陰陽寶卦。”

第一卦,二者皆仆。第二卦,二者皆仰。七爺收了卦,對著棺木作了個長揖,威嚴地叫道:“開棺——”

棺蓋輕輕地移開了,里面睡著的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面如秋月,容顏未改,宛若生前。連身上的藍布衣裙都沒有褪色。仿佛她只是睡著了,或者是冬眠而已。

袁小靚只瞅了一眼,便驚得捂住了嘴巴,眼淚奪眶而出。難道,她還在等他?可是,老校工早已白發(fā)蒼蒼……

棺木被迅速蓋上,重新覆上了土。再然后,老校工的棺槨也填進了墓穴中。

責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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