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祥,謝智華 綜述 李 煒,2,姜小清 審校
(1.海軍軍醫(yī)大學第三附屬醫(yī)院 上海東方肝膽外科醫(yī)院膽道一科,上海 200438;2.上海中醫(yī)藥大學附屬普陀醫(yī)院普外科,上海 200062)
肝內膽管癌(intrahepatic cholangiocarcinoma,ICC)是指起源于肝內二級膽管分支及以上部位膽管上皮細胞的惡性腫瘤,占原發(fā)性肝癌的10%~15%[1-2]。由于ICC惡性程度高、疾病進展快、易出現(xiàn)淋巴結轉移,大多數(shù)病人就診時已處于進展期,僅15%~30%的病人可獲得手術切除。盡管手術切除率低,但根治性手術仍是唯一可能獲得長期生存的方法[3]。由于非病毒性慢性肝病和代謝性疾病等新的危險因素增加,ICC的全球發(fā)生率和死亡率在過去數(shù)十年中呈現(xiàn)緩慢上升趨勢[4]。不同國家和地區(qū),ICC的發(fā)病率相差較大。亞洲為高發(fā)地區(qū),根據(jù)肝臟惡性腫瘤的發(fā)病率間接推測我國ICC發(fā)病率約為2.69/10萬[5]。ICC的外科治療涉及多個方面,包括肝切除方式的選擇、是否需行淋巴結清掃及清掃范圍、腹腔鏡手術的可行性、肝移植治療的合理性、復發(fā)后再次手術的指征,以及新輔助治療和轉化治療的應用。本文就ICC的外科治療熱點問題作一綜述。
根據(jù)大體形態(tài)學特征,可將ICC分為腫塊形成型、管周浸潤型和管內生長型3個亞型。此外,還有多種類型并存的混合型[6]。
絕大多數(shù)ICC為腺癌,可分為高分化、中分化和低分化,其他少見的類型包括腺鱗癌、鱗癌、黏液癌、印戒細胞癌等[6-7]。近年來,根據(jù)對ICC組織形態(tài)學的研究,將其分為大膽管型和小膽管型兩個亞型。兩種組織病理學亞型在病因、發(fā)病機制、臨床表現(xiàn)和預后等方面均有較大差異。
在臨床上,根據(jù)ICC所在肝臟位置不同,可將其分為中央型和周圍型。中央型ICC多起源于大膽管,易累及肝門部,淋巴結轉移和神經侵犯發(fā)生率較周圍型高,手術難度大,預后也較差。周圍型可能起源于毛細膽管,預后較好[7]。
近年來,基于基因表達譜和關鍵基因突變的分子分型成為研究熱點。有學者通過整合基因組分析將ICC分為炎癥型和增殖型兩種類型。前者以炎癥信號通路激活、細胞因子過表達和STAT3活化為特征;后者以癌基因信號通路激活為特征。 該研究發(fā)現(xiàn),增殖型惡性程度更高,而炎癥型預后較好[8]。另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具有膽管細胞分化的ICC類似于炎癥型,而無膽管細胞分化的ICC類似于增殖型[9]。對ICC發(fā)病機制的深入研究以及分子分型的不斷完善,有助于指導ICC精準治療的開展。
實現(xiàn)R0切除是ICC手術力爭達到的目標,但選擇解剖性肝切除還是非解剖性肝切除仍有爭議。相關研究報道,解剖性肝切除的ICC病人預后更好,而非解剖性肝切除是影響無病生存 (disease free survival,DFS)期和總生存(overall survival,OS)期的獨立危險因素[10-11]。但非解剖性肝切除術的優(yōu)勢在于可最大程度地保留肝實質,減少手術創(chuàng)傷,降低術后并發(fā)癥發(fā)生率[12]。
切緣距離是影響病人長期生存的重要因素。對于伴有淋巴結轉移的ICC病人,R0切除和R1切除對生存期的影響并無顯著差異。但對于無淋巴結轉移的ICC病人,R1切除是影響OS期的獨立危險因素。獲得R0切除的病人,陰性切緣距離與DFS期及OS期存在顯著相關性。但切緣距離的標準目前尚無定論,有學者推薦至少5 mm的切緣距離[13]。臨床實踐中,應根據(jù)腫瘤體積、數(shù)量和位置、肝功能儲備及剩余肝體積等因素,合理選擇手術方式和切緣距離。
淋巴結轉移是ICC重要的生存預后指標,歐洲肝臟研究學會 (European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the Liver,EASL)指南[1]、美國肝膽胰外科協(xié)會共識(American Hepato-Pancreato-Biliary Association,AHPBA)[14]和歐洲腫瘤內科學會(European Society for Medical Oncology,ESMO)膽道惡性腫瘤臨床實踐指南[15]均建議對ICC行肝門部淋巴結清掃。目的是對病人進行準確的疾病分期和指導后期治療。但清掃范圍和指征、病人是否獲益仍存在爭議。
Yoh等[16]研究發(fā)現(xiàn),在術前判斷淋巴結陰性的ICC病人中,行淋巴結清掃的3年、5年OS率和DFS率均顯著優(yōu)于未行淋巴結清掃的病人,為常規(guī)淋巴結清掃提供依據(jù)。Kim等[17]將170例ICC病人分為淋巴結清掃組和淋巴結未清掃組,結果發(fā)現(xiàn)清掃組的DFS期及OS期顯著高于未清掃組,提示淋巴結清掃可改善ICC病人的預后。但有研究提示,淋巴結清掃對改善ICC病人術后生存并無積極作用,反而明顯增加術后并發(fā)癥發(fā)生率[18]。
由于左、右半肝不同部位的ICC淋巴引流路徑不同,故清掃的區(qū)域淋巴結范圍也有差異。右半肝的淋巴引流主要是通過肝十二指腸韌帶淋巴結、肝總動脈淋巴結,然后至主動脈旁淋巴結、胰腺后淋巴結,故右肝周圍型和中央型ICC常規(guī)淋巴結清掃范圍應包括8、12、13a組淋巴結。左半肝的淋巴引流通常經小網膜至胃小彎和賁門附近淋巴結,故對于左肝周圍型和中央型ICC,建議常規(guī)清掃1、3、8、12組淋巴結[19-20]。第8版美國癌癥聯(lián)合委員會(American Joint Committee on Cancer,AJCC)和國際抗癌聯(lián)盟 (Union for International Cancer Control,UICC)[21]TNM分期中,建議清掃至少6枚區(qū)域淋巴結,以實現(xiàn)準確的疾病分期,并將區(qū)域淋巴結轉移從ⅣA期降為ⅢB期,提示經R0切除和標準淋巴結清掃后,可能獲得較好的預后。目前,擴大的淋巴結清掃尚缺乏循證醫(yī)學的證據(jù),不建議常規(guī)施行。
隨著腹腔鏡術中超聲、吲哚菁綠熒光染色導航和淋巴結示蹤技術的應用,腹腔鏡技術無論在解剖性肝切除還是在區(qū)域淋巴結清掃方面均具有獨特優(yōu)勢。
多項回顧性研究發(fā)現(xiàn),采用腹腔鏡肝切除術治療ICC安全可行,具有術后恢復快、住院時間短、并發(fā)癥少的優(yōu)勢,與開放手術相比,3年中位DFS期和OS期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22]。但腹腔鏡區(qū)域淋巴結清掃技術難度高,清掃淋巴結數(shù)目不足是一個值得擔心的問題[23]。相信隨著臨床醫(yī)師操作水平的提高,該缺陷會得以彌補。
對于周圍型ICC,腹腔鏡下根治術可由具備熟練腹腔鏡操作技術的專科醫(yī)師施行。中央型ICC常累及肝門部膽管和血管,需聯(lián)合大范圍肝切除,腹腔鏡手術的難度較大。基于現(xiàn)存的證據(jù),尚不能對ICC腹腔鏡肝切除和區(qū)域淋巴結清掃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作出明確判斷,還需行多中心前瞻性隨機對照研究來評價療效。
ICC的肝移植治療早期嘗試并不成功。多項研究顯示,ICC病人肝移植術后5年生存率低(0~29%)、短期復發(fā)率高,故許多移植中心將ICC視為肝移植禁忌證[24-25]。
近年來,隨著ICC肝移植病人選擇標準的改變和新輔助治療的應用,肝移植在ICC中的價值被重新評估。對直徑<2 cm的ICC,肝移植后5年OS率可達65%,5年腫瘤累積復發(fā)率僅18%。但對于腫瘤直徑>2 cm的病人行肝移植手術,5年OS率和累積復發(fā)率分別為45%和61%[26]。對于局部進展期ICC病人,若能通過新輔助治療控制疾病后亦有希望接受肝移植。Lunsford等[27]報道,對于無肝外轉移和血管侵犯的21例局部進展期ICC,通過新輔助化療后再次篩選疾病緩解或穩(wěn)定的6例病人進行肝移植。移植后4~6周繼續(xù)行吉西他濱或卡培他濱的化療,5年DFS率50%,OS率高達83%。目前ICC的首選治療手段仍為手術切除,采用肝移植治療ICC仍處于探索階段,需更多高級別循證醫(yī)學的證據(jù)支持。
腫瘤復發(fā)是ICC肝切除術后致死的主要原因,相關研究報道其術后復發(fā)率為46.0%~73.4%[28]。腫瘤復發(fā)后的治療應根據(jù)復發(fā)灶的數(shù)量以及位置等因素綜合考慮。肝臟是最常見的腫瘤復發(fā)位置,約占復發(fā)病例的60%[29]。然而,由于腫瘤進展引起的全身情況差和剩余肝體積不足等,僅10%~30%的病人有機會行再次肝切除。ICC復發(fā)后接受再切除或再切除聯(lián)合消融治療病人的中位生存期 (median survival time,MST)(26.1個月)顯著優(yōu)于僅接受經肝動脈行區(qū)域治療的病人(9.6個月)[30]。Si等[31]報道72例 ICC復發(fā)再切除病例,術后MST顯著高于非手術治療病人。相比非手術療法,ICC肝內復發(fā)后再次手術切除可能獲得更長的OS期,但目前的研究均存在病例選擇偏倚的影響,對于肝外復發(fā)者,不推薦再次手術。
理論上講,新輔助治療是針對初始判斷為可手術切除ICC病例,治療后縮小病灶,使腫瘤降期,提高R0切除率。轉化治療是針對初始不可切除的ICC病例,通過治療使其獲得R0根治性手術切除的機會。新輔助治療和轉化治療的措施包括化療、放療、靶向治療、免疫治療、經肝動脈放療栓塞(transarterial radioembolization,TARE)、 經肝動脈灌注化療(hepatic arterial infusion,HAI)和經肝動脈化療栓塞(transarterial chemoembolization,TACE)等單獨或聯(lián)合應用,目前的報道多以不可切除的ICC為研究對象[32]。
在一項多中心回顧性研究中,共納入1 057例接受手術治療的ICC病人,其中62例接受術前化療(18例經肝動脈,44例全身化療)。研究發(fā)現(xiàn),盡管術前化療組疾病進展更晚,但兩組中位DFS期和OS期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在亞組傾向評分匹配分析中,術前化療組的DFS期(34.1個月比14個月)和OS期(46.9個月比29.4個月)優(yōu)于直接手術組,但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32]。一項回顧性研究中,Le Roy等[33]對74例不可切除的局部進展期ICC病人行化療(吉西他濱、奧沙利鉑和5-FU為主)或經肝動脈的區(qū)域治療,39例經治療后手術。與82例直接行手術的可切除ICC病人相比,接受術前治療的病人年齡較?。≒=0.03),淋巴結轉移(P=0.01)和血管侵犯(P=0.01)的發(fā)生率較高。可切除組與術前治療組R0切除率分別為59%和31%(P=0.004),但兩組DFS期和OS期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33]。該研究提示,經轉化治療后,部分局部進展期ICC可獲得R0切除,其預后與可切除的ICC病人相似。放療、TARE、HAI和TACE常與化療聯(lián)用,可有效對不可切除ICC進行降期,延長OS期[34]。
近年來,靶向和免疫治療在晚期ICC的治療中取得突破性進展。在FIGHT-202研究中發(fā)現(xiàn),培米替尼(pemigatinib)對存在FGFR2基因融合或重排的107例膽管癌病人效果良好??陀^緩解率為35.5%(3例完全緩解,35例部分緩解),疾病控制率達82%,中位隨訪15.4個月時的中位無進展生存期為6.9個月[35]。在48例FGFR2基因融合膽管癌病人中,英菲格拉替尼(infigratinib)客觀緩解率為18.8%,疾病控制率為83.3%。有36例(75%)在至少一次疾病評估中顯示病變縮小,61例預估中位無進展生存期為5.8個月[36]。免疫檢查點抑制劑及其與化療、靶向治療聯(lián)合應用于進展期膽管癌方面亦開展了多項臨床研究。一項單用納武單抗的臨床研究發(fā)現(xiàn),46例晚期膽管癌病人客觀緩解率為22%,疾病控制率為59%,中位無進展生存期為3.68個月,MST為14.24個月[37]。在一項非隨機、多中心、開放標簽的臨床研究中,單用納武單抗組和納武單抗聯(lián)合吉西他濱及順鉑組各納入30例晚期膽管癌病人。兩組的MST分別為5.2個月和15.4個月,中位無進展生存期分別為1.4個月和4.2個月,聯(lián)合組療效明顯優(yōu)于單藥組[38]。Lin等[39]在一項侖伐替尼聯(lián)合帕博利珠單抗治療晚期膽管癌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32例的客觀緩解率為25%,疾病控制率為78.1%,臨床受益率為40.5%,中位無進展生存期為4.9個月,MST為11.0個月。靶向和免疫治療在ICC的新輔助和轉化治療中的價值雖獲得關注,但目前相關研究多處于Ⅰ、Ⅱ期臨床試驗階段。諸多研究納入的病例也較混雜,包括肝內外膽管癌、膽囊癌,甚至壺腹癌,故尚需更高級別的證據(jù)來驗證靶向和免疫治療在ICC中的療效。
考慮到ICC惡性程度高,手術切除率低,對于初始判斷可切除ICC的新輔助治療和不可切除ICC的轉化治療值得深入研究。由于目前的證據(jù)多為回顧性研究和病例報道,對ICC行新輔助治療和轉化療效仍存在爭議,亦缺乏標準的推薦治療方案,尚需更多前瞻性、多中心的臨床研究來進一步探索。
ICC預后較差,治療困難,針對引起ICC的危險因素進行預防顯得尤為重要。對于ICC的診治應采取多學科團隊協(xié)作的模式,以肝膽外科為主導,聯(lián)合影像科、腫瘤科、放療科、介入科和病理科等團隊,通過多學科討論模式,為ICC病人制定個體化的最優(yōu)治療方案。目前,外科治療仍是ICC治療的核心部分,應根據(jù)腫瘤分型、病變部位、個體情況以及醫(yī)師技術能力來制定合理的手術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