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競聞
“你會說新疆話嗎?”
這是生長在烏魯木齊的我去北京上大學后,常被問到的問題。作為說“疆普”的漢族人,我每次都熱情而有點尷尬地解釋“我們平常就是這么說話的呀”。后來才意識到,不少人對“新疆話”的預期其實是維吾爾語。
這種對說話不“新疆”、長相不“新疆”的小疑問,讓我意識到家鄉(xiāng)話的豐富和復雜,校仲彝就在《新疆的語言與文字》中說新疆歷來是一個多民族、多語種、多文字的地區(qū)。而我們的生活體驗——新疆漢語方言比較接近“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官話為基礎方言”的普通話,應該沒有大錯,有“權威”為證:《中國語言地圖集·官話之五(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劃分出了北京官話北疆片、蘭銀官話北疆片、中原官話南疆片、未調查地區(qū)。也有類似的學術定義:
新疆北疆漢語方言屬于在甘肅方言基礎上形成的蘭銀官話。它的詞匯系統(tǒng)的來源內容豐富:有從西北其他地區(qū)方言中吸收的詞匯,還有借自少數(shù)民族語言中的詞匯。(張慧慧《新疆北疆漢語方言詞匯來源及特點探究——以沙灣縣為例》)
另一方面,對于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來說,“方言”不僅指漢語方言,還指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方言。我們可以從民族國家的角度把漢語按地域分為方言與普通話,但在多民族和多文化交融的地區(qū),則不得不面對一系列主體和語言的多層級概念劃分,而且多種語言、方言往往互相動態(tài)影響。
因此,“新疆話”“新疆方言”成了籠統(tǒng)的、想象的語言,有的“丫頭子”“兒娃子”在自媒體上干脆稱其為“新疆土話”,推出“搞笑科普”,但隨著熱度消退,離疆日久,或停止更新,或悄悄轉型,褪盡“土味”和地方色彩。實際上,新疆因其位置偏遠和經(jīng)濟文化有待發(fā)展,而成為“地方中的地方”,尤其像《鑿空》中的龜茲縣阿不旦村,幾乎是與“中心”斷絕的邊緣飛地。其實若從字面的地名上看,古代的龜茲和羅布人的阿不旦村早已消失,這使這個關于“挖掘”的世紀之交現(xiàn)實故事有了渺遠的歷史縱深。
總之,這番略顯冗長的鋪墊不僅是為了解釋后文新疆作家劉亮程為何不太“方言”、不太“新疆”,也是我試圖解答自己的困惑。問題落在“方言”這一聚訟紛紜的概念上,這個“地域的聲音標簽”已顯示出語言、地域或許也是一種現(xiàn)代化邏輯下的建構。
“黃金鉤子西風腿”,這是劉亮程在《虛土》中說的一句俗語,意思是人的屁股(鉤子)比金子還沉,一坐下就不容易起來。與它對應的是追溯西風的腳步。這句話提綱挈領地暗示了《虛土》中的生活史:二十來戶甘肅人從埋滿死人的老村子逃荒出來,走了幾千里到新疆種地,他們在沙灣縣的一道梁上被虛土“陷住腳”,精疲力竭,定居下來建立了自己的虛土莊。同時,它濃縮了劉亮程本人的進疆經(jīng)歷,他系列散文中的“劉二”就是從甘肅金塔縣來到新疆沙灣縣的黃沙梁村,在進疆的火車上出生。
這句話也極粗略地概括了1949年以來從“口里”到新疆的人口遷徙史,從屯墾戍邊、知青下放、支援邊疆、西行謀生,到現(xiàn)在的駐村和對口支援,全國各地的漢族人與少數(shù)民族大雜居、小聚居。遷徙與安定,游牧與耕作,語言和文化的融合,從張騫兩次出使西域就開始了,讓這片絲綢之路穿越的腹地逐漸演變?yōu)榈赜蚺c口音的斑駁拼圖,緊緊鑲嵌。眾聲游牧其間,如同風一樣來到此地的人。
《鑿空》就是這樣一部群響嘈雜的聽覺小說,也訴說著人的遷移和通路的鑿空,主人公們熱衷于暗中挖地道,同時全阿不旦村的人都期待集體承包石油工程的挖溝埋管任務。透過泥土與空氣,小說充斥著各類自然的聲音:雞鳴犬吠驢叫羊咩。如果說聲音是廣義的語言,那《鑿空》就是自然形式下關于語言的小說,人語只是其中之一。劉亮程當過農機管理員,在種地之余寫作,善于表達“脫離塵世”的偏遠鄉(xiāng)村萬物有靈和物我互化的道家氣息。《鑿空》的敘事人是因為礦井工作致聾的張金,他的父親張旺才多年前因家鄉(xiāng)河南發(fā)大水只身逃到新疆。
張旺才被阿不旦村村民收留,蓋房置地,娶了一位同樣逃荒至此的甘肅武威女子王蘭蘭。張旺才愛喝糊糊,王蘭蘭說他“說話口音也像舌頭在嘴里攪糊糊,一股河南味”,張旺才說王蘭蘭的武威話“就像一截木頭莽莽撞撞”。兩人結婚時說著相互難以聽懂的漢話,多年以后還是聽不慣對方的河南調、武威腔。張旺才在和村里人共同生活幾年后聽懂了龜茲話,但說得不是很好,和村里人打交道要靠王蘭蘭武威腔很重的龜茲語。他們的兒子張金、女兒張銀則能對父親說河南話,對母親說武威話,和村里人說河南甘肅味兒混合的龜茲話。張金在一片驢叫中出生,他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接生的鄰居“阿娜”(媽媽)古麗阿娜說的龜茲語:
對我媽說:“巴郎子,巴郎子?!比缓笪议_始哭。我媽說,她聽我“啊,啊”地哭叫,聲音沒連在一起,跟外面毛驢的叫聲一樣。
張金在村里的龜茲語班上到五年級,徹底變成了村里的巴郎子(男孩),還讓村里好多孩子學會說河南調加甘肅武威腔的漢語。整個“鑿空”的故事也是他用龜茲語記錄的,醫(yī)生對他說回憶聽覺有助于恢復聽覺。
與選擇古代的“龜茲”(今新疆庫車地區(qū))和“阿不旦”作為小說中當下實存的地點一樣,作者也讓維吾爾語化身為龜茲語這種古代流行在新疆吐魯番、焉耆和庫車一帶的語言。這些都使《鑿空》像散文集《虛土》一樣似真似幻,將過往和現(xiàn)實交錯起來。不過,小說中“穿越”的異族語言和漢語的交融,的確已在這片土地上綿延了數(shù)千年。
張旺才、王蘭蘭像許多遷來新疆的內地人一樣,不但說起了母語之外的少數(shù)民族語言,兩種話之間也互相留下口語痕跡,這種影響甚至超過了漢語中兩種方言之間的影響力。孩子們更能自主選擇“語言雜交”——嫌母親說話不好聽,就向河南話靠攏,都變成了河南人,喜歡喝糊糊。這個很有喜劇感的過程生動說明了語言習得和身份生成的事實。如果說張旺才和王蘭蘭被故土的文化輜重牽絆,那么兩個孩子則可以自由成為河南人、武威人、龜茲巴郎子,村里的孩子甚至也能成為漢人。在張旺才一家的方言融合與創(chuàng)造中,語言、地域、身份之間的聯(lián)系異常松散,它們在多種語音和雞鳴驢叫中漂移、游牧。
除了張旺才這阿不旦村唯一一戶漢人,小說中的其他人也時刻面臨語言和口音的碰撞:“西氣東輸”石油井架旁一個個“美容院”板房里的內地女孩,操著五花八門的口音,“四川調、河南腔、甘肅土話、廣西鳥語”。在大西北荒灘下的黑色黃金汩汩流向發(fā)達東部沿海的同時,四面八方的人聲也從數(shù)不清的管路涌來,震顫著古老維吾爾村落的土地。佛窟研究所的王加的研究興趣從佛窟壁畫轉向坎土曼,王加也是河南人,他來阿不旦村調查坎土曼時,用整個身體——手比畫、眼睛做動作,加上半吊子龜茲語才能和村民交流。他和張旺才說起河南家鄉(xiāng)話,“嘴和舌頭馬上找到了家”——家并不一定是具體的地域,而可能存在于口語帶來的身體動作和感覺中。而對于村民和“少數(shù)民族”漢族人,無論他們是否身在家園,都已在語言的碰撞中走向奧德修斯般的遷徙和冒險:王加與鐵匠吐迪“各說各”,都用一半龜茲語和一半漢語交流共同感興趣的坎土曼。冒險的終點也不是原來的家園,就像電影《湮滅》里人和所處環(huán)境中的動植物基因不知不覺互相雜合一樣,經(jīng)過一次交談,他們不再是“自己”,而是暫時抵達了一個漂浮的、穿透古今的文化共同體。
阿不旦人只用兩種農具:坎土曼和鐮刀。坎土曼是維吾爾族農民的“萬能工具”,它既是小說中的地方物品,也是維語和新疆漢語方言中的典型詞匯之一,其他的還有:薩朗(傻子)、羊缸子(妻子,婦女)、海買斯(全部)、麻扎(墳墓)、麻達(麻煩)、理識(理會)……劉亮程只是時不時用這些話調劑著對話的味道,大部分敘述和描寫仍是平實優(yōu)美的正式書面語。這雖然是新疆漢語方言自身特點決定的,但“調味料”的氣氛、語調與思維已經(jīng)滲入每一行,搭起了小說敘述的生活和時間世界。
坎土曼這個名詞、這件農具就是這樣,阿不旦人的嘴和手都熟了它,劉亮程更渴望從它身上講出垂直的歷史變遷故事。他有意無意地化用了少數(shù)民族農民“詩性”的構詞和思維,把“西氣東輸”工程翻譯成“坎土曼挖溝”工程——阿不旦人就是這么說的,對于他們來說,坎土曼凝聚著不同歷史時期集體勞動的記憶:60年代挖礦煉鋼鐵、70年代大修水庫、改革開放承包蓋房、80年代修路植樹,而最后鑿空阿不旦土地的“西氣東輸”,卻令坎土曼讓路。同時,坎土曼也是小說中維吾爾族傳統(tǒng)手工業(yè)的靈魂,憑借一把出土坎土曼上的指甲印記,鐵匠吐迪辨認出這正是自己家族的產品。新月形的指甲印、佛窟壁畫的月牙形挖痕同時也隱喻了伊斯蘭宗教。
作者劉亮程則化身為佛窟研究所的王加,在坎土曼上寄寓了歷史變遷和多重文化的哲思。王加的研究興趣從佛窟壁畫轉向坎土曼,他在臨摹壁畫時,發(fā)現(xiàn)原來看上去以佛為中心和光源的壁畫,也是以坎土曼為起點鋪展開去的:
這是一個從坎土曼開始的世界。盡管王加沒有夸大坎土曼和拿坎土曼的人,但整幅壁畫完成后,坎土曼明顯成了壁畫的中心。它那么引人注目,坎土曼黑黑的,和上方佛的臉相呼應。更有意思的是,佛平視的目光中,有一縷斜溢下來,悲憫地看著那把坎土曼。
他還發(fā)現(xiàn),方形坎土曼可能隨佛一起來到龜茲開鑿佛窟,千年來,無數(shù)把坎土曼在佛窟內壁留下無數(shù)整齊細密的鑿痕。后來坎土曼變圓了,龜茲人也改變了信仰,坎土曼砍挖毀掉佛像佛寺,開始建清真寺,而因為坎土曼這種工具的限制,大量壁畫保留下來。王加的坎土曼研究從龜茲佛窟開始,走向打制坎土曼的鐵匠家族、坎土曼形狀及磨損速度和時代的關系(比如“大躍進”和“西氣東輸”時的坎土曼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坎土曼與西域歷史等。他學會龜茲語,申報了坎土曼研究課題,已建立起一門在學界引起反響的新學科:坎土曼學,并將幾十年的研究成果結集而成《坎土曼學》。
實際上,《坎土曼學》是劉亮程自己寫的一篇文章,主要內容與《鑿空》里有關坎土曼的部分相似。這種自我引用的互文游戲或許并不是要把坎土曼知識化、科學化,把它寫進新疆文化旅游手冊,最終送進博物館,而是傳達了一種樸素而深刻的見微知著意識,就像吐迪的鐵匠鋪墻上寫的一句老歌中的箴言:“當坎土曼刃扳直的那一天,一切都會被改變?!痹趧⒘脸痰摹翱餐谅鼘W”中,最令漢族讀者印象深刻的估計就是坎土曼與漢人的鐵锨的關系了:坎土曼朝后刨土,干的活都在后面;鐵锨往前挖土,干的活擺在前面。休息的時候它們的分別也一樣徹底,坎土曼躺著,鐵锨站著。但如果把坎土曼的刃扳直,它就成了鐵锨,如果把鐵锨頭彎折90度,就變成了坎土曼,它們的分化就在于這一個彎折。
坎土曼與鐵锨,它們所屬的民族、生活與信仰不同,但本來是一個東西。這或許也寓意著文化和語言的相異與合體,在遠古的時候,龜茲語和漢語也是緊密貼合——在阿不旦村出土的古銅錢上,一面是古龜茲文,一面是古漢文。它們的子孫語言們仍在這片天空下游牧共生。
作品一旦說了“方言”,它儀表盤上的指針就偏離文字而接近語音,或者說,它被“說”出來時才算發(fā)揮盡興?!惰徔铡肪褪沁@樣一部小說,看起來標準規(guī)矩,說出來別具風味。譬如“牲口毛驢子”,為什么這樣寫?是同義反復嗎?實際上新疆人民會說成“森口毛驢子”,有時指驢,有時罵人——有犟驢脾氣的人。劉亮程自詡為“通驢性的人”,驢是他散文和小說中的主角,是《鑿空》中超過了坎土曼的核心。劉亮程再次化身為從北京來做毛驢調查報告的裴教授,裴教授說他在網(wǎng)上看過一篇叫《龜茲驢志》的文章,也是劉亮程自己寫的。
“驢是阿不旦聲音世界里的王”,驢叫統(tǒng)攝眾聲,擁有形狀、色彩和動能,開辟了廣闊的聲音世界:
驢叫剛出口時,是紫紅色,白楊樹干一樣直戳天空,到空中爆炸成紅色蘑菇云,向四面八方覆蓋下來。驢叫時人的耳朵和心里都充滿血,仿佛自己的另一個喉嚨在叫。人沒有另一個喉嚨,叫不出驢叫。人的聲音低啞地混雜在拖拉機、汽車和各種動物的叫聲中。
這個世界在地緣上雖屬偏遠的底層,是古老蒙昧的,但作者卻讓它發(fā)出最高亢、最野性的聲音以證明自己的存在。而且驢在作者筆下還擁有充沛的生殖力與生產力,有堅韌耐勞的性格,它們和樸實的阿不旦人重合了。“毛驢子語言”統(tǒng)治的聲音世界取消了人的中心位置,原有的地域和權力格局似乎全都消弭在聲音的等高圖中。然而,人和驢和諧共居的村莊、和毛驢有關的古老生活方式和手工業(yè)體系也正逐漸消失,在“西氣東輸”工程、“文物研究熱”等一系列事件中被開掘和解魅。驢慢慢被“鐵牲口”拖拉機、三輪車取代,被阿膠廠收購,就像阿不旦農民面對市場的沖擊而無所適從一樣。人得跟上時代的腳步,毛驢卻在巴扎上制造了一場“萬驢齊鳴”的異變。所謂的“上層”“中心”和“先進”的經(jīng)濟、文化和政治秩序的建立,在阿不旦村的故事里卻引發(fā)了鄉(xiāng)愁和懷古之情,使故事變成“反現(xiàn)代”或“后現(xiàn)代”的寓言。作者的原始與底層意識和自甘于邊地的態(tài)度由此可見。
韓子勇在《西部:偏遠省份的文學寫作》這本書中認為,西部物象給人的視知覺經(jīng)驗具有一種強烈的直接性和極端性:
西部空間與地域的強烈的“相似性”,使物質的速度趨于消失,使“中心結構”的觀念開始動搖,每一個部分都是游移的、通兌的。
西部的聽覺經(jīng)驗或許也與此類似,但和帶著“畸零”與“刑懲”意味的物象不同,聲音因其悠揚有力而色彩鮮艷、質地飽滿。
語言就是這聲音里的一支,在跨語言環(huán)境中生活和寫作的新疆作家,也十分尊重語言的聲音本色,并沒有將對話悉數(shù)化為熟悉的漢語,而是假道這“另一種語言”凸顯了“少數(shù)民族形式”,其實他們在各自的家鄉(xiāng)又何嘗是絕對的“多數(shù)”呢?!惰徔铡防镌S多語句帶有維吾爾族人說漢語的腔調:“鞋子爛爛的,褲子爛爛的,身上沒有好衣服,肚子里沒有好食物?!薄鞍パ剑覀兊挠H戚來了,咋不騎著毛驢子來呢?我們的毛驢子天天想你的毛驢子,你也不騎過來讓他們相好一下?!痹谕鮿偟捏w驗中,烏魯木齊、烏拉泊、干溝、庫米什、庫爾勒、拜城、庫車、阿克蘇、阿圖什這一路前往喀什噶爾的地名,如同e小調音階,顏色暗暗發(fā)綠(《喀什噶爾》)。李娟的對話有時用標點和語氣詞重現(xiàn)哈薩克牧人半生不熟的漢話:
爾沙說:“冬窩子嘛,,,沒有風,沒有雪,,,……還是有雪的,雪少,,,很少,,,也不是很少,,,羊嘛,就慢慢地走,,,慢慢地吃……”(《阿勒泰的角落》)
李娟珍貴的“純真”特質和與她們一起生活的哈薩克人的樸拙大概不無關系。
語言是人的家園。而在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人眉目示意、手舞足蹈、口音交融的談笑中,在人伴著驢叫、風聲、琴聲的神游中,他們是否已經(jīng)易屋而居呢?或許,無數(shù)段“黃金鉤子西風腿”已讓人不再執(zhí)著于心中的舊屋,而是像德勒茲所說的“塊莖”一樣在曠野上游牧——無中心,無根系,互相聯(lián)系而又異質多元。新疆的聲音來自中華大地各處,又像艾德萊絲綢的絲線緊密交織在一起。它像無地域的白話散文一樣親切近人,或許也寄寓著一種新疆寫作者的心愿:多元文化的疆域上誕生的文學,要讓五湖四海的讀者順暢地賞讀。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yè)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