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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 痕

2022-03-26 03:52:39李世成
青年作家 2022年11期
關(guān)鍵詞:女老師新郎小手

李世成

這是一節(jié)只有兩個男人的課。他們所處的空間是個只有兩個男人的教室。他站在桌子上一角不停地開口,不停地說。他手里拿著小型錄音機(jī)、收音機(jī)或者是教師專用的擴(kuò)音器。機(jī)子顯然關(guān)閉了電源。他的嘴唇在為空曠的教室效勞,為他講述。他背對著黑板,面朝他,面朝教室的另一塊黑板。他在翻閱一本厚重的書,喬伊斯或者普魯斯特的書。他們沒有任何商量,便開始了這項游戲。他不能和他說話。他只能自顧演說。他也只能看書,只好看書。就看看他們能堅持到何時。他的站姿很是自信。他閱讀的姿勢也顯得頗為閑適。

他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不為所動。他在看一本他已經(jīng)忽略書名的書,字行愈來愈清晰,紙張愈來愈明亮。聲音退到書頁散發(fā)的光圈外。他到底在念些什么,無人在意。他在讀些什么,無人關(guān)心。他盡可能讓脖子冒出青筋,兩只手前臂甩動得更自如。

他合上書本。在這間教室之外,他就不曾讀過這本喬伊斯或者普魯斯特的書。等他從這間灰黑色的教室走出,他必將忘記書頁上的文字。

他明白這些。看了看桌上的他,他還在忘我地訴說。他站起身,一把將他拽下來——頭、脖、肩、臂、胸、腰、胯、腿、腳——折疊好像是某只小手玩過的一只四角板,小手從書頁上撕下一頁紙,折成四角板,這只四角板,此刻正被他收放于外套左側(cè)口袋中。

桌子們,帶著它們苗條的四腿,堅毅地守住各自地皮。每張桌子,都是一個美人。此刻,他站在美人的右肩,他的左手輕輕托了一下腰帶上的掛式擴(kuò)音器。美人無動于衷。它甚至轉(zhuǎn)過頭去——全然不顧肩上的男人——雙目對著教室后面那塊水泥制作的黑板。那些遠(yuǎn)去的工人曾在由水泥和沙子框出的板塊上涂黑漆。眼下,黑板抬著橫放的臉孔,看著桌子美人。它們相視,不吐一字。長臉男,黑臉男,怎么叫它都好。它的額頭紋,被稚嫩的四個字占領(lǐng)——學(xué)習(xí)園地——它懷念起那雙奶香味的小手,小手剝過奶油味的瓜子,瓜子殼卷起奶油的味道成團(tuán)癱坐。不動如山,不動如小土堆。那雙小手的配件,唇、舌、喉、齒,它們開口形容一堆瓜子殼。瓜子殼翻白眼。學(xué)習(xí)園地收藏了很多指紋,指紋帶著汗味,在黑臉男臉上攀爬、涂抹。那些符號,權(quán)且看作聲音的心情,那些嚷嚷的唇齒,哪個字寫歪了,哪個字寫大了,它們在刻意的表現(xiàn)中,將聲音相互遞送,最終達(dá)成共識。這些方塊字,成為某個小組的榮耀,即使小手們回到家,也還在雀躍、歡呼。

那雙手,它自覺作為手的表率,它有著另一雙可愛的同伴。還是手。是更小的一個小女孩的雙手。手們按時抓握筷子,按時給身軀贈予者匯報白天在學(xué)校經(jīng)手的每一件事情。果真是一件件小事,它們會贏得大人們的贊賞。光,順著另一雙大手攀爬,順著裸露在外的皮膚、可視的衣服攀爬,會看到大人的表情。它們安心,一副勝券在握的滿足感,嘴角輕輕一動,那個女人知道晚餐該給孩子做什么了。那位晚歸的男性大人,他更是不用理會日常的機(jī)軸如何轉(zhuǎn)動。飯來張口,即是有女人的每個傍晚,這是稱贊生活美滿最恰當(dāng)?shù)脑~匯。作為一個男性,他幸運地?fù)碛袃蓚€女兒,或許不只兩個,也許是四個呢,此外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已在他腦子里等待降臨人間的男嬰。小小男孩,他如此肯定,他會隨著一團(tuán)霧氣降落在家門口的柚子樹下。

庭生柚木,亭亭如蓋。他對自己的造句頗為滿意。一天的勞作,無所謂辛勞與否。他與他的工友們,白天忘了機(jī)器,忘了自行車,忘了家里的門是否已經(jīng)鎖好。人們會忘掉哭聲。那些可愛的女兒,也會忘了她們的第一聲啼哭。只要愿意,會有一個女兒,記住他弟弟的哭聲,哪怕她弟弟出生時,她沒有在場。她會自認(rèn)為自己相當(dāng)懂事,是個小大人了,由于她是家里最大的女孩兒,她有權(quán)利在她母親給她生出一個弟弟后,獲準(zhǔn)去那間被臨時隔為產(chǎn)房的小臥室。她已經(jīng)開始想象,她也是在這個房間出生的,說不準(zhǔn),她還是從這間房開始拋棄嬰兒椅,以及嚴(yán)肅的門框,是她丟掉了它們??墒聦嵳娴娜绱嗣矗菚r候的她們,是否擁有過嬰兒椅。

他作為五個孩子的父親。全然忘了他的孩兒們?nèi)绾伍L大。他自知出身只會是過去。而現(xiàn)在、將來,任何時刻,他的孩子們都不會同他一樣,他是他父親隨手在地里埋下一根白薯藤結(jié)出的果實。這顆果實有過沉悶,有過渴望,有過喜悅,有過屬于自己的呼嚕聲。孩子們是如何長大的,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他站在自家院子,看著那雙手在椅子上絞著。他已經(jīng)不能對二十多年前的那雙小手發(fā)出權(quán)威性話語,半個阻止的話聲也不好丟落。他還是開口——我真不想讓你出嫁——說出自己的遺憾,但更多的是欣慰。女兒長大了,女兒要嫁人。他覺得自己老了。他在女兒的婚禮上讓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看起來更忙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這是個雨天。雨天的女兒婚禮。他女兒的雨天婚禮。

桌子美人搖曳生姿。他站在美人的肩膀上不停地絮叨。他在翻看一本半小時后他將遺忘的好書。此時他還沒有去想那本書的書名。他會驚訝于在這空間里,讀到這么好的書。除了看書,便只剩下一件事讓他為之堅定,是啊,忽略這個男人,眼前的演說家。

演說家他有沒有說這樣的一件事呢。什么事情都可以忽略,什么人都可以遺忘。他必定不會如此將疤痕示人。他不會直接說出某句令人沉痛的話語。他寧愿讓影像繞過美人之肩。杜撰黑臉男。黑臉男臉上的手。他忽略的,是一切流動的事物。同樣,他企圖摒棄自己成長的過程,將白薯從地里拔出,置放眼前,哈,這塊頭,多么喜感。多年后,他也將成為別人的父親。

他奔赴的那場婚禮,在他若隱若現(xiàn)的絮叨中變得綿密起來。這和一盤月亮被烏云幕布蓋住有關(guān)。他已經(jīng)不能再去尋找當(dāng)時的護(hù)欄,護(hù)欄上的雙手、雙眼、嘴唇,它們曾熱烈對著那盤月亮熬夜。那雙小手的主人,她抓握的粉筆,此刻正在貼上“喜”字的那間房悄然涂抹。粉筆若隱若現(xiàn)。那雙手等候新郎家看好的時辰。她的妹妹,忙碌了兩天,在另一間房短暫休息。他,和她說了些話。我的哥哥,她說,我的愿望終于達(dá)成了,我的婚禮你真的能來。這當(dāng)然是,很應(yīng)該啊,他話語的停頓方式足夠堅定,但不符合日常用語習(xí)慣。他幫她收拾另外幾個房間,以便騰出地方讓客人休息。在那個擺放兩張雙層床的臥室,堆滿了玩具動物,熊、狗、貓、兔以及別的他認(rèn)不出的卡通動物。他想在眾多毛茸茸的胖的瘦的堆疊的動物里找出一頭豬。沒能找到。她拿走了一個眼熟的布包。那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風(fēng)格裝飾的簡約風(fēng)格的背包,是他曾經(jīng)送給她妹妹的。

那雙更小一些的小小手啊。她也隨著她的姐姐長大了。在她最為美好的年紀(jì),他多次約她出來吃燒烤、吃辣子雞、吃剔骨鴨。美好的時光隨著那雙溫柔的小手,握著一支失蹤的筆答上幾張試卷,考回家鄉(xiāng)。他們的交集隨著那支中性筆的丟失而衰敗。手啊。它和一雙注定跟隨時間奔跑的好腳密謀隱匿,她,或者他,均已失蹤。

他在婚禮上再次見到她們。見到她。見到他們一家的十四只手。

他的父親,以充實的忙碌應(yīng)對失落。我,真的,不想,讓你,出嫁。早上這些詞,他對女兒說。說完他即和桌凳方盤碗筷桌布飲料水桶帳篷掃帚手推車互換體溫。他順利地以沉默為媒介,終于找到安慰自己的方式,出嫁的只是他一天的時間。只要他不停下來,他的體溫觸碰到物什的體溫,它們會告訴他,放心好了,只是他的一個忙碌的日子出嫁了。

他和他打招呼,叔叔。他和她們的母親打招呼,阿姨。在一場大雨中,他加入他們親戚和鄰居的隊伍中。偶爾幫著遞點什么東西,碗筷、桌布、飲料、盛滿佳肴的碗。一只碗,下一只碗。

誰也沒有料到今天會下雨。她傍晚時和他說,訂婚那天,也是大雨,今天結(jié)婚也是。她的外婆對她說,下雨好。他在心內(nèi)找一個詞,豐沛,但沒有說出來。他們在二樓過道里聊天。二樓客廳坐著三兩個人,一樓是接親的隊伍正在吃飯。他想起多年前,他們還在晴隆上學(xué),臨近高三畢業(yè)的一個周末,他們八九個人一塊去南山。山上杜鵑花,能站候幾時?他們必將各自身軀扔向遠(yuǎn)方,或有留下復(fù)讀的,但總有人最先離群。那天他躺在草地上,旁邊是她,還有另一個女孩,她說在她眼里,他就是一個大哥哥。

對于結(jié)婚,他們都沒有經(jīng)驗。先前新郎還直接把她帶到樓下。正要往堂屋走去。她被長輩們喊住,還沒到出親時刻,新郎到來時,她不能離開閨房,至少是不能離開二樓。他將她送回樓上,新郎則去神龕前磕頭,他的家人早已呈上部分需要放在方桌上的禮品。他將她送回閨房,此刻只有他倆了。她喊他坐著陪她說話。他站在離床邊一些距離的位置。你是怕別人說閑話嗎?她問。沒有。他否認(rèn)。說了幾句,他到客廳坐著,給手機(jī)充電,她的大姐也上來了。

白天,他到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他零星幫著遞一點東西,給空桌鋪上桌布。她交給他一個任務(wù)。讓他去和她妹妹裝炒米。他給每個紗制的喜糖袋里放兩顆糖——那雙小手——她妹妹則往袋里裝炒米。糖大多是巧克力,或喜慶顏色包裝的軟糖。人們將會發(fā)現(xiàn),這個日子的糖是最甜的。他們就那樣站著給今天的日子提供炒米和糖。仿佛給她裝喜糖和炒米的只能是他和她妹妹。這是她交給他們的任務(wù)。幾年前的一個傍晚,他們在一家特色鵝肉火鍋店里吃飯,她對他說,以后你們要是在一起,我不反對。儼然以代家長的名義悄聲說出。他和她——那雙小手——他們沒有接話。就像今天他回答她母親的話那般,可能太熟悉了。她母親以為他會和她其中一個女兒走到一起。她向旁邊的親人介紹時,說他和她的孩子們一直是同學(xué),最熟悉的朋友。如此當(dāng)然說得通了。即便是個陌生人,在這樣喜慶的一天里,他也會加入他們中來,即使他是重度社恐。

接親隊伍到來前。她們的父親和鄰居,雨停后更為匆忙。女兒在布置好的閨房坐著。她的妹妹們,已經(jīng)在堵門的隊伍里。此前,她的兩個妹妹在忙碌了幾天后,去換了身衣服,簡單洗了臉。藏在堵門隊伍中的她們,臉上顯出欣喜和慌張交織的神情。她們沒有多少經(jīng)驗。以前或曾參與過類似的堵門行動,但這次輪到在自家的樓道堵門,她們多少顯現(xiàn)出一些慌張。姐姐出嫁,她們也將不遠(yuǎn)了。這是她們在庭院忙碌時聽得最多的話。雨真切停了。樓道里擺了很多杯酒。酒和杯子起到了烘托喜慶氣氛的作用,她們不會去想,接親的人是否會一杯杯地將臺階上的酒喝完。一次性杯子盛著的啤酒,直鋪到二樓廊道。

他和鎮(zhèn)上的居民,將院內(nèi)一些桌子搬走,協(xié)助旁人鏟走路邊遺落的桌布和飲料灌。鏟子太小,他給動鏟的人撐口袋,桌布浸在泥水里散開或縮成團(tuán),混亂的桌布令他們的配合不太默契,桌布掛在白色的編織袋口邊,他伸出右手,抓廢棄的塑料桌布放進(jìn)袋內(nèi)。他們的想法是,趕在接親隊伍到來前,將門前的庭院和路面清掃一番。他們的心情,只剩等著迎親隊伍的來臨,那邊的人已經(jīng)先來電,說他們即將到路口。他沒有過問他人便知迎親隊伍里會出現(xiàn)幾個他多年不見的老同學(xué)。他看了看她家門前,還剩一堆瓜子皮及花生殼被人們忽略,他迅速找來鏟子和掃帚,將它們?nèi)拥搅私耘R時用磚頭搭的爐灶里,一口大灶沉穩(wěn)地遮在灰燼的肚腹上。

她的父親,整夜在一樓忙著收拾。他不知道,一些東西是可以等送親后再收拾。他只懂得用忙碌打發(fā)一個和女兒有關(guān)、和他血統(tǒng)有關(guān)的喜慶日子。盡管今天下過大雨,夜晚的天空還是現(xiàn)出明亮的圓月。他沒有工夫抬頭。他時不時給客人遞煙,或是低頭穿梭于一樓的幾個房間。出嫁的女兒將于凌晨兩點發(fā)親。他和他的妻子,整夜在一樓忙著陪客人,他們站起來,到另一間房忙碌,又到另一間。這個夜晚他們夫婦將會很晚很晚才去睡。他們沒有打算陪同女兒到縣城,是孩子們的舅舅和舅媽陪著去。他們數(shù)了數(shù)送親隊伍,把他也算在內(nèi),說人很多了,他們就不陪著去了。他們怕難過,女兒出嫁,高興的是他們,難過的也是他們。這復(fù)雜的情緒,為人父母都擁有過吧。他們一轉(zhuǎn)身,又鉆進(jìn)了房間。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也有些慌張。

樓上這幫老同學(xué),熟面孔,沒有誰到樓下參與喝酒。他們要趕夜路,早已蓄起充足的精神趕路。他們的汽車也時刻候著,那充滿厚意的鐵具,將于既定的好時辰動身。他站在廊道上看月亮。他沒有去休息,比起睡眠,她家上空的月亮更為吸引他。夜晚的云層,由厚變薄,從薄變厚。他的心緒由滿到空,從空到滿。他想些什么,他自己也忘了。她讓他去燒開水泡茶,那個器械,他不會用。生活白癡,這是她妹妹多年前贈予他的詞匯,他將這詞匯運用到他們家客廳旁的一個里隔中,藏身在那里等候水燒好。他看到了幾年前他送給她妹妹的一罐西湖龍井,茶罐還在。他沒有去觸碰,而是聽她的招呼,用新郎提親那天送來的茶葉。喜茶,他說。她笑。

他們出發(fā)時,他已在一樓的人群中站著。她喊他名字,他上樓,經(jīng)過二樓客廳,去擺放嫁妝的那間屋子。她指著一個紅色布包著的物件,他以為是枕頭,抱在手上方知里邊是米袋。他抱著用紅色布包著的米袋下樓梯。或許這就是枕套,枕芯已在新郎家備好,而她們家又不想讓枕套空著。他將東西放在婚車后備廂。他和她弟弟坐上隨行的一輛車,離開碧痕鎮(zhèn)。夜晚的風(fēng)從他們沒全關(guān)上的車窗吹進(jìn)來。她妹妹打來電話,問他是否上車,他說和她弟弟在一輛車上。

眾人將她父母遺落身后。

第二天早上。她那內(nèi)向的弟弟已經(jīng)關(guān)好酒店的門離去。如果不是在她妹妹的婚禮上——如果他今后不去參加她妹妹的婚禮——他將不會再見到她弟弟了,哪怕知道他在哪個單位上班。他們沒有互留聯(lián)系方式。在新郎家,他和她弟弟擁有了消滅一碗米粉的共同時間。他們坐得近。從碧痕出門前,他們已經(jīng)吃了一碗米飯,來新郎家,這邊熱忱地讓他們各吃一碗粉,他們艱難地對付米粉,眼神的交流中,他知道,他們后續(xù)會多說上幾句。凌晨四點左右,送親和接親的人被安排住在離新郎家不遠(yuǎn)的一個酒店,他和他弟弟住同一個標(biāo)間。他知道她弟弟第二天要上班,先前他已請假幾天回家?guī)兔^了,第二天他不在,他的兩個姐姐也會陪剛出嫁的姐姐。她弟弟讓他先去洗漱,他打算將洗澡的時間留在幾個小時后的白天。

他醒來。她妹妹發(fā)來消息,說他們在新郎家。凌晨的酒店出現(xiàn)在白日當(dāng)中。他迷路了,始終找不到新郎家。他走進(jìn)了一個迷陣,迷陣?yán)镆粭潡潣堑牧⒚嬉荒R粯?,無論他怎么走,始終會繞回來,停在一所幼兒園院墻外。這所幼兒園處在圓形迷陣的中央。他停在圓形圍墻外,讓自己停成一個豎線,這根豎線和圓的距離,如果圓也在環(huán)動,院墻任何一點他都曾靠近過,任何一個點和他的距離都曾是一致的。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早就和圓形院墻無比親近了,這個上午,除了他,有誰會如此繞著一圈又一圈呢。墻內(nèi)飄來孩子們的嬉鬧聲,還有幾個女老師溫柔的聲音,它們充滿耐心地和小孩的聲音混成幾個圈,圈的外邊是他,他依靠聽覺去向他們靠近。那些小手終將長大。而其中,必定會有一雙手,即便長大了,也仍然像小孩的手。他多么希望一個小孩趁老師不注意,跑到圍墻這邊。他或許可以和他說幾句話,問他附近有沒有正在結(jié)婚的人家,就在某個院子里,他找不到通往擺酒席人家的路。

他一廂情愿認(rèn)為,那個逃跑出來的孩子,是個小男孩,他只是不想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作為孩子們中的一員,他突然覺得自己應(yīng)該短暫逃離一會兒,哪怕最終會被老師喊回去,其他小朋友也終將找到他。他清楚,只要老師一聲令下,讓那群小孩去把逃離的小孩找回來,不用多久,他們所有人會看到離群的小孩,小孩正在和院墻外的陌生男人說話。他們在院內(nèi)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他,不用他解釋,他們準(zhǔn)會以為墻外的男子,是院內(nèi)小孩的家長,他不是常來接小孩的那一個男人,他是孩子的舅舅,或者親叔叔。他們友好地在猜想中目送他離去。

他覺得自己忘了做一件什么事。比如,趁小孩的同班同學(xué)和老師沒有發(fā)現(xiàn)他前,他們共同栽種一個什么植物。他們商量,什么東西最好存活。這差點將他難住了。最后他告訴小孩,只有白薯最好存活??上В麄兘裉煺l也無法找到一截白薯,哪怕是一根白薯藤。他只好安慰小孩,不必執(zhí)著于現(xiàn)實中栽種的舉動和事實。他告訴小孩,他們完全可以在心里,將一顆白薯種下去。那顆白薯,我們希望它是什么形狀,它就是什么形狀。

他從兩棟樓之間的縫隙穿過。在耀眼的陽光中,他的眼皮有些灼熱。他認(rèn)真地作出比以往持久的閉眼,他停下來,兩只拇指抵住眉心,像還沒學(xué)會做眼保健操的幼兒園小朋友,像還不會默哀的孩童。等他睜開眼,他已經(jīng)走進(jìn)一處搭著紅色帳篷的空地上。酒席正在進(jìn)行中。他沒有看到她,沒有看到新郎,沒有看到她妹妹。

他經(jīng)過人群中往前走,心想,也許他們在樓上,沒有下來。他站在一群中老年人的桌旁,他們騰出一個位置,說加一張凳子一起吃飯。他說還不餓,一個大叔立馬到近旁去拿一張塑料椅。他只好坐下,和他們一起等上菜。此時,新郎的父親前來給桌上的人發(fā)煙,他接了一支,接完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不抽煙的。但他往自己兜里摸去,卻摸到了一支打火機(jī)。他看了看他旁邊不抽煙的大叔,大叔笑著對他說,沒事沒事,你抽你的。他手里的煙,比以往他隨意點的一支煙燃得慢,那時候他僅僅只是看了一部令人難過的電影或者小說,他的沉靜和難受,催促他去打開一個隱秘的抽屜,將煙盒拿出,從容地抽出一支煙。當(dāng)然,他不會抽煙。

煙燃盡了,她們沒有下來。新郎和新娘來他們那一桌打招呼,他發(fā)現(xiàn),他并不認(rèn)識新郎新娘。他和桌上的大叔們一同笑著對他們說,新婚快樂。新郎新娘笑著說,舅舅叔叔哥哥們吃好。他悲從中來。此刻她妹妹應(yīng)該坐在他身邊的,他們一起擁有午餐的時間。他打開手機(jī),看她發(fā)來的消息。她說,醒了嗎?我們在新郎家。他沒有回復(fù)。

他甚至知道今天,他們在新郎家會幫著做些什么。男方家也準(zhǔn)備了很多炒米,用紗質(zhì)的喜袋裝上。他和她,還有她妹妹,負(fù)責(zé)將炒米分發(fā)到每張桌上。每人兩袋。而新娘和新郎,則在院子里和來客打招呼。新娘發(fā)消息讓他去陪她的同事。他和她妹妹以及那幫老師乘電梯上樓,新娘的同事來了很多人,他們打算分成兩撥乘電梯,他們即將進(jìn)入電梯前,一個男子沖進(jìn)來,把電梯里的男老師撈出去,說讓女老師們先上去,里邊的女老師問他們?nèi)ツ?,那個新到的男子說,帶他們?nèi)ニ麡巧系淖√巺⒂^。這幫男人就這樣將女老師們拋下。新娘的兩個妹妹和他,陪著女老師們?nèi)バ吕杉疑宰粫?。新娘太相信他了,以為他會好好陪她的同事們說話,天南地北,閑聊于他而言,應(yīng)該不難。以前一塊上學(xué)時,他可是時常以古怪的故事逗大家笑。一些日子將另一些日子打敗,一個時段的某個人也被另一時段的自己打敗。他太清楚不過了。當(dāng)他坐在那幫女老師面前,沒話找話時有多尷尬,他強(qiáng)裝沒讓他人看出。他拖來一只塑料凳,坐在她們面前,她們甚至將他開玩笑,讓他在其中幾位沒戀愛的女老師中相一個。他有些頭暈,這類話語游戲,如同他幼年時期,因某件事而被長輩取笑那般難堪,那僅僅只是一顆紐扣沒有扣在該扣的位置,或者僅僅只是他因奔跑而褲腳有一邊拖得足夠長,另一邊被他正經(jīng)地挽好了。他的母親為了讓他來年長高也還有褲子穿,故意給他買長的。屋內(nèi)的空間,熱浪翻滾,新郎家住在十樓,按理說外面的日光不至于侵襲到屋內(nèi)。但他分明有著快要中暑的感覺。他打開一罐飲料喝了起來,暫時閉嘴,沒有同眼前的女老師接話。她們嘰嘰喳喳,又像是一群小學(xué)生那般了。

他和她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上一次他們一塊吃飯,已是三年前,她考回家鄉(xiāng)不久。更早以前,他曾立志帶她將貴陽好吃的吃遍,如今這志向,他已然要帶另一個姑娘完成。這頓飯后,他將回去找他的姑娘。眼下,和她一同吃飯,也不知會是多少年里的最后一餐。他沒有什么理由再喊她出來吃一頓飯了。她坐在她左邊,右邊是她妹妹,而她的姐姐,新娘和新郎正在遠(yuǎn)處和客人打招呼。他默默地吃飯,無比認(rèn)真,這是一頓吃了便會遺忘的速餐,桌上的人,有好幾個是他們以前的同學(xué),他們偶爾說幾句話,更多的時間就著篷下的喜氣以沉默下飯,紅色幕布透過的紅光在他們的頭頂上方懸著。他錯覺他正在抽一支煙,故而他的這碗飯,進(jìn)食得有些慢。她在旁邊對他說,慢慢吃,菜不夠她去添。他以為是自己吃飯的速度最慢的了,旁邊的她,也沒有將碗放下。以后他一定會后悔他沒有看她吃飯的樣子,心想她應(yīng)該不是想要陪他,而是忙餓了,這幾天因為她們姐姐的婚禮,她和她妹妹該準(zhǔn)備的,沒有落下每一步,一個忠實于姐妹情誼的角色和勞力,從她們所得無多的休息時間即可看出。

他昨晚就告訴她了,下午約了朋友,他們要去大燈腳吃一碗涼粉。他離開赴宴的人群,遇到新郎新娘,遇到新娘的兩個妹妹。他眼里的女孩,她說送一下他。她正好可以將酒店房卡還給前臺。他們走在一條極為短促且筆直的路上,不是他陷入的那個圓形迷陣,時間啊,將小孩們的玩鬧聲拋向他們所在的方向。他想問問她,是否聽到了孩子們的歡鬧聲。他左邊耳朵聽到的是幼兒園才有的嗡嗡聲,而右耳,是婚宴上人們動筷和挪動椅子等雜亂的響動。他看著她沉靜的左臉,她的個子還是像中學(xué)時那般嬌小,臉龐卻早已是個可以拋棄記憶和時光的大人的臉龐了。他們經(jīng)過那個單元樓盡頭的拐角,車上坐著先前他們陪同的一個女老師,那位女士問她,你男朋友嗎?她說,不是,我們是同學(xué)。

她堅定地向前面的酒店走去,他飄忽地看向她,眼前的側(cè)臉,也將是一個可以將記憶和時光的眼目拋棄的側(cè)臉。在他后來的日子里,偶爾想起這段路,他可能會想多加一句臺詞,你欠我一個擁抱。走到路口,她說,前面有一輛空車。他招了招手,快速向出租車走去。這次道別,他們沒有相互揮手,沒有其他致意。她嬌小的身軀向酒店的方向遁去,她將會經(jīng)過酒店前院、門廊、大廳、前臺。她終于得以短暫地逃離了一場婚禮。

他手里拿著房卡。他坐在大廳沙發(fā)上,打開微信,她說,他們在新郎家。

前臺女孩坐在柜臺后發(fā)呆。他在女孩臉龐上看到一只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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